李仲飞没有回答,牵着侬语艳的小手默默走向帅堂,侬语艳见状,不由焦急道:“圣上想收复失地、驱逐鞑虏,玉笏门不愿意,便指责圣上好大喜功,不顾百姓死活。韩大人想北伐中原、重振国威,玉笏门不愿意,便弹劾韩大人结党营私、作乱犯上。然而如今朝中最大的党派难道不是玉笏门吗?难道玉笏门就没有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吗?韩大人之所以受人非议,只因他不会像玉笏门那般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罢了。李大哥,你还不明白吗?李大哥?李大哥?”
连问数遍,李仲飞终于停住脚步,沉声道:“说完了?”
“呃?”侬语艳一愣,脱口道,“说完了。”
李仲飞笑道:“这就是你听到的?”
“是”侬语艳又是一愣,忙更正道,“是我自己想到的!”
李仲飞无所谓的笑了笑,望向夜空:“那你可知道,我并非一开始便与玉笏门站在了一起,而是被空灵谷的那场大火烧到了玉笏门的立场之上。”
“空灵谷?”侬语艳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敢接话。
李仲飞长叹口气,猛地瞪着侬语艳道:“你可知道是谁袭击了空灵谷,放了那把大火?”
“我”侬语艳脸色大变,噔噔噔连退四五步,胡乱摆着手道,“不,不是我真不是我!李大哥,我”
李仲飞显然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上前道:“语艳,你怎么了?我又没说是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侬语艳怔了怔,忽然虚脱一般扑进李仲飞的怀中,带着哭腔道:“李,李大哥,你吓死我了!”
“是你吓死我了才对,”李仲飞拍拍侬语艳的肩膀,爱怜地道,“对不起,我被你的话勾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所以才有些失态。”
侬语艳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身子,将小脸贴在李仲飞胸前,小声道:“李大哥,以后不要这样好吗?我孤身一人漂泊万里,再受不得惊吓了。”
“不会了,永远不会了,”李仲飞捧起侬语艳的小脸,柔声道,“谁知道我的小女侠如此胆小啊?”
侬语艳躲闪着李仲飞的目光,强笑道:“空灵谷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
“一言难尽,”李仲飞冷哼道,“因为空灵谷一事,我敢断言韩大人与玉笏门之争绝非你看到的这么简单,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我虽然答应帮助韩大人完成北伐大业,但若是真有别有用心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我发誓定会彻查到底!”
“若没有呢?”侬语艳偎依在李仲飞的怀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变得小心翼翼。
李仲飞紧了紧双臂,长叹道:“经此一役,恐怕朝中再没有人能撼动韩大人的地位了,但愿韩大人不会对玉笏门赶尽杀绝。”
闻言,侬语艳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跟着李仲飞胸口的起伏,轻轻叹了口气。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三月未发饷()
正如李仲飞所感慨的那般,经此一役,彭龟年贬官江陵府,十余位身居要职的玉笏门人被罢官落祠。数日之后,经韩侂胄大力保举,余端礼升任知枢密院事,京镗任参知政事,郑侨为同知枢密院事,韩门党羽派往各地出任外官者更是不计其数。
至此,玉笏门在朝廷之上再无一人可与韩侂胄争锋。赵汝愚心灰意冷,屡次请辞归乡,但均被赵扩好言挽留,虽仍居相位,其声势已与上任之初天壤之别。
星移斗转,日月更迭,转眼已近年关。
李仲飞结束了一天的紧张操练,正与侬语艳围炉闲坐,谈论着他手中的信札。
信是韩侂胄派专人送来,称马参前日上表朝廷,说飞虎军日渐娴熟,再有月余便可结束所有训练,无需继续驻扎山野。韩侂胄认为李仲飞有功于社稷,想举荐李仲飞出任无为军节度使,总领江北淮西军政。
侬语艳靠在李仲飞肩头,将信的内容反复读了数遍,激动地小脸通红:“李大哥又要升官了,这次可要好好庆祝一番,应该把豹卫将领全部召齐,一同喝他个天昏地暗。”
李仲飞哑然失笑,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小官迷呀,比我都兴奋。”
“当然高兴啦,你升官我也跟着脸上有光啊!”侬语艳揉揉鼻子,倩笑道,“如此一来,你比大姐那个黑龙大将军还要大啦,等回去以后,看她还敢不敢取笑我。”
李仲飞摇头苦笑道:“这只是韩大人有意,圣上准不准还说不定呢。”
“圣上对韩大人言听计从,又与你亲如兄弟,没有不准的道理。”侬语艳勾了勾炉火,火红的炉火映得她小脸更加娇艳欲滴,“你看不出来吗?因上次你默许了崔磊冒你之名打击玉笏门一事,韩大人这是在答谢你呢。”
李仲飞略作沉思,缓缓点头道:“我倒觉得圣上北伐大计已迫在眉睫,不然不会让我去江北。”
“那不更好吗?总呆在这荒山野岭里,我都快闷死了。对了,程大哥前些日子弄了坛梅子酒,我去找他要来。”侬语艳说罢,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看着侬语艳欢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仲飞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不知何时,他开始慢慢习惯了有侬语艳陪伴的日子,对他而言,侬语艳不只是红颜知己,更是得力臂助,有侬语艳在身边,他几乎无需过问军务,可以安心当一个甩手将军。这一点,连程涛和谭少卿也赞不绝口,大呼羡慕。
盏茶功夫不到,堂外响起悉索的脚步声,李仲飞起身迎出,却见值守士兵带着耿达匆匆而来,不由奇道:“耿将军怎么有空来此?”
耿达面色阴沉,也不答话,径直从李仲飞身边闯进帅堂,李仲飞情知有事,摆手打发走士兵,关紧了房门。
果然,不等他再次开口,耿达突然扑通跪倒,伏地嚎啕道:“李将军,请你为我们做主啊!”
李仲飞大惊失色,忙上前想将耿达扶起,耿达却纹丝不动,痛哭不止。李仲飞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声道:“耿将军,耿大哥,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呀!这么哭下去,在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正着急间,侬语艳抱着酒坛回来了,也被耿达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李仲飞摊手道,“他来后就成这样了,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侬语艳点点头将酒坛放在一旁,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耿达,粗声粗气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有事就不能好好说?哭,哭有什么用?有用的话还用得着打仗?找一群能哭的去哭死敌人不就得了?
“将军有所不知,飞虎军的弟兄们心里苦啊啊?”耿达抹着眼泪抬起头,却发现刚刚训斥他的竟然是一位美得令人窒息的戎装少女,惊诧之下,不由连哭声也收了回去。
侬语艳大大方方的将他扶起来,替他拍着身上的尘土道:“这就对了嘛,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丢不丢人?说吧,我和李将军都等着呢。”
“你”耿达瞅瞅侬语艳,又看看李仲飞,有些发懵。
李仲飞苦笑道:“这位便是侬姑娘,一直帮咱们操练士兵。”
“啊?原来是将军夫人,卑职失礼,见过夫人!”耿达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又是抱拳,又是作揖。
一声将军夫人喊的侬语艳心花怒放,拉着耿达坐在炉旁,笑道:“我与将军正打算饮酒,要不咱们边喝便聊?”
“不怕夫人见笑,一想到那帮弟兄衣食无着,卑职哪还有心思喝酒?”耿达眼泪说来便来,一句话没说完又已泪如雨下,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碳火上,发出嗞嗞声响。
李仲飞二人又是好一番劝慰,总算令耿达止住了哭泣,耿达吸吸鼻子,哽咽道:“将军,但凡卑职有一点点办法,也不敢来打扰将军。自打进了这天目山大营,飞虎军上下便连一文饷银也没有领到。”
“什么?”李仲飞吃惊道,“算起来飞虎军进山已三个月有余,你们为何不早说?”
“卑职曾多次问过马参,都被他以朝廷拖欠为由推脱。”耿达苦着脸道,“这次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兄弟们想着就算无法回乡探亲,也该向家中寄些银两,于是便让卑职出面求马参设法向朝廷讨要一些,谁知那马参竟说饷银虽未发放,却都已花在了平时的吃穿用度上了。”
他深吸口气,恨恨道:“天可怜见,我们平时吃的、穿的都是些什么啊!一日两餐只够勉强维持,身上衣甲还是当初来时自带的,之后只分发过一次棉衣,却也薄如蝉翼,根本抵御不了山中苦寒,不少弟兄饥寒交迫,已经病倒了。”
“按说朝廷不该厚此薄彼啊?”李仲飞眉头紧锁,问侬语艳道,“咱们营中每个月饷银多少?有无拖欠?”
侬语艳摇头道:“我倒觉得不是朝廷的问题,圣上如此看重豹卫,谁敢拖欠新军饷银,连过冬的衣物都敢以次充好?”
“夫人明鉴,”耿达冲侬语艳一抱拳,咬牙道,“马参虽百般狡辩,但卑职已不敢再信他半句。从那以后,卑职与几个弟兄暗中调查,果然被我们发现了真相。”
侬语艳冷冷道:“是马参从中搞鬼吧?”
“夫人怎么知道?”耿达愣道,“难道夫人早已听说此事?”
侬语艳笑道:“你从开始便直呼马参其名,若不是他对不起飞虎军,你何必如此僭越?”
“夫人英明,正是马参那厮!”耿达点点头,朝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夜查贪饷案()
一口唾沫啐在炉边,耿达方觉失礼,忙向李仲飞施礼赔罪,李仲飞摆摆手毫不在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耿达用脚尖小心蹭去污渍,才道:“卑职查明,每月朝廷发下饷银,都是马参派他的亲兵卫队去取。为掩人耳目,仍将装载饷银的马车接回天目山,却在经过琥珀镇时,利用过夜歇脚的机会把饷银调包。”
李仲飞不解道:“五营共近八千将士,怎么说一个月也有三五万饷银吧?这么多银子他如何调走?”
“只凭他确实没有办法,”耿达沉声道,“琥珀镇上有一家川蜀银号,乃吴家的买卖。马参与银号掌柜勾结,将饷银或置换成黄金、或直接变作钱引,如此一来,数万白银只需一只小箱便可装下。等第二日再启程时,原本装载饷银的马车已改成运送果蔬、粮草了,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李仲飞气极,“腾”地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道:“早听闻马参贪鄙,谁知竟如此贪得无厌,就不怕被撑死么?耿将军,你还查到什么线索一并道来,我非办了此人不可!”
“卑职还得知,”耿达跟着起身道,“马参人虽贪鄙,但生性谨慎。他怕家眷无意中泄露秘密,不敢将黄金钱引转运回府,仍藏在自己身边,每次都是他的亲兵统领负责藏匿。”
“隋安?”李仲飞色变道,“想不到此人也如此下作,我真看错了他!”
侬语艳知耿达话未说完,悄悄碰了碰李仲飞,示意他莫再打岔,李仲飞忙挠挠头,闭紧了嘴巴。
果然,耿达轻咳一声,冲李仲飞抱拳道:“今日卑职前来求助将军,正是获悉了隋安又要去替马参藏银,请将军现在便随卑职前去捉拿隋安。待人赃并获,还望将军为飞虎军的弟兄们主持公道!”
“这是自然!”李仲飞义愤填膺,当即大声道,“语艳,取我甲胄,速速令彭六哥召集人马!”
侬语艳黛眉微蹙,转身回了卧室,再出来时却只捧着件御风氅。李仲飞奇道:“我的盔甲呢?今日拿人拿脏,我要升堂正审马参!”
“李大哥息怒,”侬语艳摇摇头,小声道,“既然马参生性谨慎,你若兴师动众前去抓人,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前功尽弃?”
李仲飞怔道:“那该如何是好?”
“依我之见,”侬语艳为李仲飞披上御风氅,又仔细系好盘扣才道,“你于那隋安有恩,不如今夜悄悄前往,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弄清了藏银所在,明日再去捉拿马参不迟。”
李仲飞想了想,深以为然,捉住侬语艳的小手道:“语艳果然冰雪聪明,我李仲飞得此贤助,真乃三生有幸啊!”
“耿将军在呢,别让人笑话。”侬语艳俏脸通红,抿着小嘴将李仲飞送出帅堂,“快去吧,一切小心。”
李仲飞点点头,没惊动任何人,只身与耿达往飞虎军大营而去。
夜深了,天更冷了。
李仲飞却感觉胸中似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恨不得立刻找到藏银,让马参当着飞虎军将士的面一块块、一锭锭全吞下去。
二人转过一处弯道,远远已能望见飞虎军岗楼上的火光,李仲飞心急如焚,正想再加快速度,忽听耿达“吁”的一声,紧扯马缰停在了路边。
“怎么了,为何不走了?”李仲飞奔出五六丈才止住冲势,忙拨转马头环顾四周道,“这里便是藏银之处?”
耿达点点头,嘬唇打了个短哨,哨音未落,立刻从林中闪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李仲飞认得,正是曾经与耿达一起钻过囚车的飞虎军将领。
“罗江,隋安呢?”耿达跳下马,将马缰系在路旁的一棵小树上。
“还再里面,和咱们两个生病的弟兄一起抬着箱子进去的。”罗江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老大,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耿达愣了愣,突然抬手一记耳光抽在自己,李仲飞不解其意,忙问何故,耿达悲声道:“我他娘的真蠢啊!回将军,前些日子有几个弟兄病得厉害,军医束手无策,卑职便请马参帮忙寻医问药,马参答应的很痛快,亲自安排隋安将人带回京城诊治。卑职原本还为此事万分感激马参,现在想来,定是那马参不敢被人知道藏银地点,又不愿损失他的亲兵,便让那几个生病的弟兄帮他抬箱子,然后再杀人灭口!”
“那还不快走!也许隋安还未动手!”李仲飞脸色大变,扯下御风氅甩在马背上,头一低钻进了密林。
密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摸索着前行,不多时便迷失了方向,李仲飞怕越走越错,驻足焦急道:“藏银的地方距离山路多远?”
“我们担心惊动隋安,没敢跟进来。”听声音,说话的是罗江,他也同样焦急。
耿达在附近转了半圈,凑过来道:“不如大家分头行动?”
李仲飞略作沉吟,觉得唯有此法,于是点头道:“我们四人呈扇形向深处搜索,一旦发现隋安立刻高声示警,不得鲁莽行事!”
话音未落,忽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两声沉闷的呼叫,两声呼叫相隔很短,听上去也十分怪异,就好像刻意被人捂住了嘴巴。
李仲飞最先反应过来,猛提一口真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为了避免发出声响惊动对方,他集中精神,利用微弱的夜光仔细辨认树木之间的距离,在枝丫之上飞快地纵跃,转眼将耿达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十数丈瞬间即过,只见一个黑影迎面跑来。那黑影跑了几步,显然被由耿达三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所惊,稍作停留,慌忙又朝着来路退去。李仲飞岂容他再次逃脱,低叱一声,电射那人身后。
那人只顾躲避耿达三人,哪料到附近树上还藏着人?听闻劲风骤起,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李仲飞。
“隋安,果然是你!”李仲飞终于看清了此人面目,当即暴喝一声,五指成爪凌空抓下。
隋安也听出了李仲飞的声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间被枯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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