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众人相视而笑,齐呼爽快。
武将与文官不同,平时便对那些繁文缛节极为反感,何况交杯换盏之际?一旦放下官衔尊卑,立刻称兄道弟起来。加之在场诸将皆乃豪迈之士,话越聊越投机,酒越喝越酣畅,一杯杯烈酒仿佛白水般被倒入肚中,不多时,李仲飞已是面红耳赤。
酒至半酣,有士兵禀报彭老六来接李仲飞回营,正在帐外等候,这群将领喝的兴起,竟冲出去将彭老六硬拉进来,不由分说便灌了个人仰马翻。
李仲飞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趁机躲去一旁,一边吸溜着茶水,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众人拼酒。
马参见状,凑过去道:“将军,南营操练如何?一切还顺利吧?”
“比在下想象的要轻松的多,”李仲飞无意隐瞒侬语艳,一五一十如实说了这些天的情形,听得马参啧啧称奇,直道李仲飞好福气。
李仲飞有些难为情,摆摆手道:“将军莫要取笑在下了,对了,这次回京,将军可从韩大人那里听到些什么?”
“将军所指何事?”马参微微一笑,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李仲飞沉吟道:“在下来时曾听程将军随口提过一句,飞虎军在此地不会滞留太久,好像圣上对其另有安排?”
“将军,容末将多句嘴,”马参压低声音道,“以后这天目山中只有豹卫,莫要再提及飞虎军的名号。”
李仲飞想了想,深以为然,马参又道:“将军不问,末将倒差点忘了,韩大人还真提及过将军。韩大人说圣上几次三番问起豹卫操练之事,曾想下明旨令你我加快进度,尽量早日整顿训练完毕。”
“这操练才刚刚开始”李仲飞奇道,“催得这么急,难道圣上想要用兵?”
“将军的意思呢?”马参不答反问,眸子中有丝狡黠一闪而逝。
李仲飞嘿然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圣上让在下干什么,在下便干什么,能有什么想法?”
“既然如此,”马参轻咳一声,见没旁人留意他二人谈话,才小声道,“末将奉劝将军一句,这段时间在南营盯紧着点,最好别去京城,以免让圣上知道了龙心不悦。”
李仲飞沉默良久,抱拳道:“将军所言极是,在下受教了。”
马参笑笑,与李仲飞把臂返回酒桌,这时彭老六和隋安已被灌得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众将见二人回来,又互相挤眉弄眼一番,将矛头对准了这两位上官。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李仲飞难得放松一回,又与飞虎军诸将甚是投缘,自然逢酒必干,直喝到二更将尽,才由马参架着回了为他安排的军帐。
第二日一早,李仲飞一行返回南营,将马参的话说给程涛等人听,又与程涛等人商定加紧操练,争取在年关之前结束,也好让士兵们吃顿安安稳稳的团圆饭。于是,李仲飞一改往日懈怠,亲自上场与士兵们一起习武练技,为士兵们做好表率。
昼夜更替,时光飞逝,一转眼又过去了十多天。
这一日训练结束,李仲飞因教授士兵“太祖长拳”,深感疲惫,草草用过晚膳便回了卧室歇息。
三更时分,迷迷糊糊之间忽听外面人喊马嘶、嘈杂至极,无数人在军营里往来奔跑,还好像有人在大喊捉拿刺客!
京城周边,军营重地竟出现了刺客,这还了得?
李仲飞大惊失色,急忙起身去看,刚推门而出,便见大群士兵前呼后拥押着一个人过来。彭老六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抹了把汗冲李仲飞笑道:“不知哪里来的莽汉,竟然夜闯咱们豹卫中军大寨,真是不知死活。”
“干得不错,没有弟兄受伤吧?”李仲飞示意将人带过来。
彭老六摇摇头,扯着那人的脖领推至李仲飞面前,那人被五花大绑的像个粽子一般,脚步一时没跟上,顿时跌跪在地,晃了晃肩膀直勾勾地瞪向彭老六,一脸的不服气。
借着火把的光亮,李仲飞见那人竟是赵崇宪,不由又惊又奇,忙厉声道:“六哥,你亲自在门外把守,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记住,是不准任何人!”
彭老六很少见李仲飞如此严肃,急忙依令而行,不但将附近的士兵远远赶开,连跑来询问情况的程涛、谭少卿和侬语艳三人也被拦了回去。
李仲飞等众人散尽,这才为赵崇宪松了绑,请至内堂问道:“赵公子来此,为何要冒然闯营?难道有什么大事?”
“在下不想让人知道行踪,谁料将军营中戒备竟然如此森严,在下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赵崇宪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卷轴,冲着李仲飞一揖到地,哀声道,“将军,大事不妙了!”
李仲飞认出那卷轴乃是一封圣谕,心中更惊,忙扶起他道:“公子莫急,请细细道来。”
“唉,将军自己看吧。”赵崇宪将圣谕交到李仲飞手上,愁眉苦脸道,“如今能救朱大人的,只有将军你了!”
“什么?先生他”李仲飞展开圣谕,仔细读道:“悯卿耆艾,恐难立讲,当除卿宫观,用示体恤耆儒之至意这,这是何意?”
赵崇宪长叹道:“朱大人因上章弹劾韩侂胄,被圣上罢官了!”
“岂有此理!”李仲飞睚眦欲裂,急命彭老六备好马屁,与赵崇宪连夜返京而去,连侬语艳在后面喊他,也充耳不闻。
第六百五十章 欲罢朱侍讲()
骏马狂飙,披星戴月,
一路上,李仲飞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刑部尚书京镗得韩侂胄保举,升任签枢密院事之后,诸多趋炎附势之徒几乎踏平了韩府的门槛。而韩侂胄急于扩充自己的实力,对投靠之人来者不拒,极尽所能为其升官加爵。短短旬月时间,韩党爪牙不但遍布京畿,更是将台谏诸职尽入囊中。
如此一来,韩党与玉笏门的争斗便成了不可逆转的水火之势,经韩侂胄授意,先后有十余名身居要职的玉笏门人被罢免官职、贬放外地。
为反击韩党的咄咄逼人,朱熹密约门下一同弹劾韩侂胄,可彭龟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使金国,而赵汝愚又始终拿不定主意。朱熹无奈,只得趁廷讲之机面陈韩侂胄奸邪,希望赵扩能亲贤臣、远小人,罢黜韩侂胄。
然而赵扩非但不允,还拿出几封玉笏门人的奏札,当着朱熹的面将那几位应约上章弹劾韩侂胄的玉笏门人论罪下狱。
朱熹悲愤交加,一气之下直言赵扩即位未久便进退宰臣、改易台谏,国家大事却圣意独断、擅下中旨,致使朝野上下均在怀疑朝政已被小人把持,照此以往,势必君威无存、反乱丛生。
赵扩听后勃然大怒,勒令朱熹回府闭门思过,不得妄议国事,否则以抗旨论处!
朱熹所言,本欲据理力争、已正圣听,谁知当时韩侂胄就躲在屏风之后,听了个一清二楚。见朱熹决意与他为敌,韩侂胄不敢再顾及李仲飞的面子对其放任自流,回府后立刻纠集党羽上奏赵扩,力数玉笏门人以往过错,并明言朱熹迂腐,不可再用。赵扩深以为然,当即书写手谕,下旨罢免朱熹。
圣谕传出,依例需先经部堂审阅,赵汝愚乃当朝宰相、部堂之首,收到圣谕后大惊失色,有心劝说赵扩收回成命,又恐仅凭自己没有回天之力,便将圣谕冒险按下,让赵崇宪带来天目山请李仲飞帮忙。
“赵公子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眼看京城在望,李仲飞照着马臀狠狠抽了一鞭子。
骏马吃痛,电射一般向前冲去。
为彰显天下太平、四海安定,赵扩登基伊始便下旨临安所有城门昼夜开启,二人才得以顺利入城。李仲飞让赵崇宪回府等候消息,自己则径直前往了韩府。
此时已过五更初刻,不少官员穿戴齐整,或骑马、或乘轿,正各自赶往待漏院等候早朝。
幸亏一路狂奔,李仲飞赶到韩府时,恰巧遇上韩侂胄出门。他顾不得招呼,双手紧勒马缰飞身跃下,不等他身形停稳,胯下坐骑竟“唏嗞嗞”悲鸣一声栽倒在地,再回头看去,这匹百里挑一的骏马已然口吐白沫、动弹不得。
韩侂胄见状,情知定有大事发生,不然李仲飞不会拼着跑死坐骑从天目山连夜赶来见他,忙拉了李仲飞躲进门房,急声道:“小友,难道豹卫大营有变?”
“大人,在下是为你而来。”李仲飞喘着粗气,环顾四周道,“此处说话可方便?”
韩侂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淡淡道:“小友若是来为朱元晦求情的,那便无须开口了。”
“大人想到了?”李仲飞一愣,不觉有些气馁。
“果然”韩侂胄眉角微颤,叹道,“朱元晦出言不逊得罪了圣上,是圣上要惩戒他,韩某一介芝麻小管能说上什么话?小友若想找人代为求情,找韩某还不如去找赵相。”
他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圣上又没有治朱元晦的罪,只是让他闭门思过而已。唉,这个朱大儒,真一点点委屈也受不得啊!”
“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在下吗?”李仲飞胸中愤懑,一气之下掏出了那封圣谕摔在桌上。
韩侂胄取过细观,色变道:“竟有此事?难怪小友上门兴师问罪。不知小友听了何人的一面之词,以为是韩某从中作梗?唉,真冤煞我也!”
李仲飞一直极为敬佩韩侂胄为人,见他不似作假,没来由的松了口气,道:“既然与大人无关,在下便安心了。先生乃国之肱股,若因此被贬实乃朝廷之殇、大宋之殇,大人可有办法力挽狂澜,劝圣上回心转意?”
韩侂胄不露声色地将圣谕收入袖中,沉吟道:“赵相可有良策?”
“正因赵相无计可施,才令人将圣谕转交于在下。”李仲飞心烦意乱,在房中来回兜着圈子。
韩侂胄正色道:“小友莫急,既然如此,还请小友在寒舍稍候,韩某早朝散后便去求圣上,但结果如何,韩某却不敢对小友保证。”
“大人真的愿意为先生求情?”李仲飞大喜,冲韩侂胄长揖道,“在下多谢大人不计前嫌,唯大人这般,才真的称之为正人君子。”
“唉,朱元晦能识小友,此生已然无憾,真令韩某羡慕啊!”韩侂胄苦笑摇头,吩咐韩福为李仲飞置办早膳,乘轿匆匆往皇宫而去。
李仲飞心急难耐、食不甘味,便让韩福不必管他,就待在门房等韩侂胄回来。苦候半日,直至天将过午,长街尽头终于出现了韩侂胄小轿的身影。
等不及小轿近前,李仲飞飞奔着迎上去将小轿拦下,搓着手颤声道:“大人可算是回来了,有结果了吗?圣上是否已经收回成命,不再为难先生了?”
“看把你急的。”韩侂胄笑吟吟地看着李仲飞,却不作答。李仲飞愣了愣,突然高兴地一拍大腿,转身便走,眨眼跑出了七八丈。
韩侂胄眉头微皱,高声叫道:“小友去哪里?”
李仲飞头也不回道:“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知赵相和先生,他们一定也等急了。”
“唉”韩侂胄故意长长叹了口气,唏嘘道,“小友目的达到,竟然连一句话也不愿与韩某多说了么?”
李仲飞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止住了身形,冲韩侂胄拱手道:“大人莫怪,在下实在太高兴了!请大人稍等片刻,在下一定与先生登门道谢。”
“小友留步,”韩侂胄苦笑摇头,三两步追上李仲飞,把臂道,“赵相与韩某同殿为臣,圣上有旨,他岂会不知?不然也不会将圣谕按下交给小友了。至于朱元晦,自有宫中内侍传旨,无需小友亲自跑一趟。”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李仲飞便往府中走去,“你多日未来,还不曾见过寒舍新修的后花园吧?”
第六百五十一章 游览后花园()
李仲飞不好再推辞,只得按捺心境,跟在韩侂胄身后。
穿过前院,果然见后堂之侧多了道拱门,从拱门再向后望去,只见绿树成荫、奇石遍布,隐约之间亭台矗立,溪流潺潺渐入耳中,好一处美景如画、锁春留芳的绮丽所在。
“小友请看,”韩侂胄指着拱门上龙飞凤舞的“清苑”二字,得意道,“此乃圣上御笔钦赐。皇恩浩荡,圣上不忍寒舍太过寒酸,执意要为韩某另建府邸,韩某却非那种贪图享乐之人,又怎会在意朱门大宅?再三推辞,圣上仍于宅后赐了块地,又令御用工匠修了这所园林。”
李仲飞摸了摸拱门,发觉漆迹尚未干透,忽然想起了蓝蝶儿说过的话,脱口道:“大人,近来京城之中还有谁在修建或是修缮府邸?”
“朝中应该只有韩某一人,”韩侂胄眯着眼道,“不过百姓、商贾的家事,韩某便不得而知了,怎么?寒舍多了一处后花园,小友便觉得韩某配不上这个‘清’字了吗?”
“大人多心了,在下没那般迂腐。”李仲飞笑道,“赵相、郭帅的府邸不知要大过韩府多少倍,但从不妨碍正直廉洁的美名。在下也曾想过,大人这二进小院确实太过委屈自己了。”
韩侂胄哈哈大笑,引着李仲飞在园中观赏,将每一处景观的含义,甚至每一块奇石的来历,都极尽详细的讲于李仲飞听,李仲飞却因心事困扰,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依蓝蝶儿所言,李远沛死前一直被藏在一所正在修缮的宅院之中,而韩府后花园刚刚扩建完毕,府中也有密室。更为关键的是,铁人英曾在韩府密室中躲过一段时间,与韩侂胄自然熟悉,而且铁人英若有同党,根本不可能寻求普通商贾百姓,所以,韩侂胄的嫌疑最大!
李仲飞越想越心惊,感觉见魏士旭的事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于是便问韩侂胄道:“大人,在下听说魏士旭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不知可有此事?”
韩侂胄正说得高兴,闻言怔道:“小友为何突然提起此人?”
“魏士旭虽犯有重罪,但毕竟与在下乃是旧识,又数次帮过在下的忙。”李仲飞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词道,“此人确有大才,只不过跟错了主子罢了。在下想与他谈一谈,兴许能令他回心转意、弃恶从善。”
韩侂胄沉吟半晌,摇头道:“此人可不简单,至少不似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而且以你如今身份,若冒然与他相见,恐怕会影响你的前途。”
“大人不必担心,”李仲飞笑道,“尽人事、听天意,无论成功与否,在下也好断了念想,对我俩旧情也算有个交待。”
韩侂胄沉默了,不再继续游览,带着李仲飞向园外缓步而行,将至拱门方道:“也罢,以他之过早已是死罪,圣上肯留着他,或许也希望他能悔过自新,为朝廷出力,小友去见见他也好。”
他顿了顿,忽又压低了声音道:“圣上欲从他身上得到翻天印的秘密,然而却毫无进展,你若有机会”
李仲飞一惊,故作轻松道:“这才是圣上一直没杀他的真正用意吧?”
“圣意难测,你我就莫要妄自揣摩了。”韩侂胄轻叹道,“小友可能有所耳闻,翻天印关乎江山社稷、皇家兴亡,圣上自然不能容忍如此重要的秘密掌握在一个反贼手里。小友若为圣上办成此事,又是奇功一件啊!”
李仲飞觉得在韩侂胄面前不应过多提及翻天印,又不能装作一点也不知情,于是沉吟道:“在下确实略知一二,那翻天印乃太祖皇帝所留,具有翻天覆地、扭转乾坤之力。一旦国蒙大难,当朝皇帝便可下旨召集护印后人,令翻天印重新现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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