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礼瞧他模样,还以为他怕了李子诩,呵呵笑道:“你看看,幸亏让你改换女装,不然想进后宫,难过登天啊!”
“那要多谢诸位大人了,不过在下有个疑问不吐不快,”李仲飞拽了拽裙摆,皱眉道,“我们来时并不知道换防之事,若此时仍由殿卫值守,宫中可谓畅通无阻,却为何刻意安排在下扮成宫女?公公不觉多此一举么?”
“这和换不换防没有多大关系,”关礼笑道,“节夫为保证赵大人安全才邀少侠同行,让少侠乔装改扮也是意在掩人耳目,因此未进宫前,少侠扮作内侍亦无不可,但在后宫,却不可不防有人窥伺。毕竟这般时辰,后宫之中有内侍走动已属违规,有心人不难猜到宫里混进了外人,于你我、于赵大人和嘉王殿下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咱家如此解释,少侠可明白?”
闻言,李仲飞心想就凭后宫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宦官,不想被其发现还不容易?不过他若这么讲,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于是闭口不言,跟着关礼继续朝后宫深处走去。
重华宫占地极广,共有太极殿、灵芝殿、碧落殿等十余座殿院,均分布于小西湖四周,殿院之间还伴有大量园林、池塘,错落有致、连绵不绝。而后宫则小了许多,只占重华宫东北一隅,三殿两院而已。
二人行不多时,便见前方有了亮光,又走些许,已能听到清脆的木鱼敲击之声自路旁一幢房舍中传出。
房舍典雅精致,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旃檀的香气。
李仲飞久习木系毒功,接触过不少名贵草药,自然知道这是一种古老而又珍惜的檀香。他情不自禁地深吸口气,道:“好香,想必这便是太皇太后的佛堂吧?”
关礼点点头,示意李仲飞在外稍候,放轻手脚推开了佛堂的侧门。
堂中烛光摇曳,香烟萦绕。
一鹤发布衣老妇跪坐蒲团之上,一手敲击木鱼,一手捻动佛珠,正在低诵经文。
关礼屏气凝神,静静等着老妇诵经完毕,方道:“奴婢拜见太皇太后。”
“是关礼啊,”太皇太后放下木槌,面朝菩萨缓缓而拜,“这么晚了还来清修之地,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
“请太皇太后恕罪,”关礼躬下身,踩着碎步上前搀扶太皇太后,“奴婢乃是受人之托。”
“还因今日之事?”太皇太后顺势站起,仍望着莲花宝座上的观世音菩萨,“不是给你说了么?让他们明早来见老身。”
关礼垂首道:“奴婢正是如此传的话,但京城局势瞬息万变,赵大人他们怕……”
“你不用解释,”太皇太后摆摆手,叹道,“传他们进来吧,重华宫守卫一天到晚在变,李氏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遵旨!”关礼长出口气,忙将李仲飞领了进来。李仲飞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说道:“草民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女子飘然而入,不但面相生疏,而且开口竟是男子嗓音,顿时被吓了一跳,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第五百三十三章 宗族礼法()
一声厉喝突如其来,也将李仲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关礼。关礼这才省起自己疏忽,竟忘记事先对太皇太后解释,但此时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只得苦着脸冲李仲飞连连使着眼色。
李仲飞叹口气,自报家门道:“回太皇太后,草民神劲军李仲飞。”
二人暗地里挤眉弄眼,自然逃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太皇太后心中了然,沉着脸道:“免礼吧,赵汝愚将一男子深夜送进后宫,若是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狠狠瞪了关礼一眼,太皇太后又道:“你自称草民,又乔装改扮至此,想必赵枢密颇费了番心思。说罢,他们想让你来做什么?”
“太皇太后果然料事如神,仅从草民这一句话,便猜到如今进入重华宫实属不易。”李仲飞稍稍整理了下思路,朗声道:“实不相瞒,太上皇驾崩多日,至今无人主持除丧,加之皇后僭越朝政早已闹得民心离散、怨声载道。今朝中大臣欲举嘉王为帝,结束此纷乱之局,共推赵大人来向太皇太后求取一纸手谕,重开内禅大典。无奈李氏爪牙李子诩今夜守宫,赵大人不得而入,才托草民代为奏请。”
“此事早有定论,不过老身想问问这位少侠,”太皇太后轻叹道,“后宫不得干政,你说皇后干政引起民怨,那老身干政又当如何?宫中礼法颇多,老身若破得,他人焉能不破?祖宗礼法如此,老身又怎么能随意破坏?”
这番言辞,让李仲飞和关礼深感意外,明明先前早已应允,为何不到半日却又突然变卦?
二人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太皇太后又道:“本来老身打算明日当面道于赵枢密,既然少侠来了,就请转告他们,万事必须遵循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毕竟有那么多皇亲国戚在看着呢,老身不想落得晚节不保。”
闻言,李仲飞心头“腾”地生气一团无名之火!费了这么多周折,遭到这么多阻挠,好容易见到太皇太后,竟三言两语便被打发掉了,怎不让他又气又急?
他气的是太皇太后出尔反尔,面对李党殃祸不思拨乱反正,只想独善其身;急的是李后警觉朝臣废立之心,已开始蠢蠢欲动,逐步加强控制两宫,今日若不能成事,恐怕过不了多久,像赵、韩、郭这般忠臣良将就有抄家灭族之祸!
念及于此,他暗咬钢牙,当即上前一步,大声道:“国家危亡系于一身,还请太皇太后三思,草民……”
关礼察言观色,慌忙拦住李仲飞道:“少侠切莫鲁莽!冲撞了太皇太后,你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赵大人还在宫外等候回信,不如见到赵大人再做商议?”他连拉带劝,拽着李仲飞向门外走去。
二人刚刚离开佛堂,就听到木鱼声与诵经声再次响起。李仲飞不由为之气结,甩开关礼的手,怒道:“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念经拜佛还有何用?太皇太后如此执迷不悟,自缚宗族礼法,岂不令人心寒?”
“少侠小声点,”关礼不停拿眼角瞥着四周,摆手道,“宫中不似寻常之地,当心因言惹祸、天降无妄啊!”
李仲飞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半句?重重一跺脚道:“事已至此,公公回去歇息吧,在下自行离宫便可。她赵家人都不关心赵家的江山社稷,我们这些外姓又何苦呢?”说罢,将长裙扯得粉碎,露出了套穿在内的夜行衣。
“且慢!”关礼忽然露出一丝极为古怪的笑容,“少侠可发现这后宫中有何不寻常之处?”
李仲飞将长裙团成一团,甩手丢进花丛,没好气地道:“你不是刚说过么?宫中不似寻常之地,到处都是耳目眼线,放个屁都要谨小慎微。”
他学着关礼的样子看了看四周,不耐烦道:“公公有话就请直言,在下没心情猜谜。”
“少侠难道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么?”关礼笑容更盛,就差没笑出声来了,“少侠话糙理不糙,也猜对了大半。太皇太后礼佛,一直有两班二十四命宫女侍奉于佛堂之外,另有二十四名宫女负责茶点、膳食及琐杂事务,而今日你我滞留多时,可曾见过一人?”
李仲飞心有所悟,沉吟道:“公公是说……”
“不止如此,”关礼点点头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平素二更初刻便会回寝殿安歇,但此时三更早至,太皇太后为何仍在佛堂?”
李仲飞一拍脑门,恍然道:“难道太皇太后早料到赵大人他们会连夜进宫,故意屏退左右在此等候?”
“除此之外,咱家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关礼回身,冲佛堂长揖道,“少侠,你我误会太皇太后的一片苦心啦。”
“可……”李仲飞挠挠头,不解道,“在下明明受赵大人委托前来,太皇太后方才为何却将在下拒之于千里之外?”
关礼叹道:“咱家猜想,太皇太后定是深知事关重大,不敢轻信少侠,才以言相推。少侠请想,赵大人乃皇室宗亲,太皇太后说祖宗规矩皆有皇亲国戚在旁监督,不敢擅破,这不正是想暗示你我去请赵大人前来?”
“公公所言极是,咱们这便去请赵大人!”李仲飞大喜道,“太好了,嘉王殿下终于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关礼却不似他那般高兴,指了指宫门方向,苦笑道:“少侠忘了?李子诩亲率豹卫把守,赵大人又无少侠这般飞檐走壁的本领,如何能进得来?”
“是公公忘了吧?”李仲飞笑道,“公公不是留了顶小轿和四位内侍在宫外么?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少侠打算让赵大人藏身轿中?”关礼摇头道:“行不通的,李子诩连咱家都要盘问,岂会放过一顶空轿?”
李仲飞奇道:“当初公公与赵大人共乘一轿,不就是打算这么混进宫来么?为何又说行不通?”
“此一时彼一时啊,”关礼翻了个白眼,叹道,“当初咱们还不知道豹卫值夜呢。”
李仲飞怔道:“公公莫不是想告诉在下,若没有郭、梁二位将军阻拦,赵大人恐怕早已被李子诩拿下了?”
“也许吧……”关礼唏嘘道,“时也命也,此番的确应该好好谢谢郭将军。”
闻言,李仲飞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第五百三十四章 足智多谋()
夜惶惶,心惶惶。
若那个小内侍没有因心慌差点倾覆轿子,便引不起守门殿卫的警觉,赵汝愚也许就一直藏在轿子里不会露面。抬轿的是重华宫内侍,坐轿的是关礼,十有**梁昱会直接放行,如果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后怕使然,李仲飞唏嘘不已,轻叹道:“能走到这一步全凭侥幸,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回过头好好反思一下。”
关礼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有时候运气也是成功的必备条件,正可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大人避祸承祥,恰恰证明了老天都在帮咱们啊!少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想想怎样将赵大人接进宫来。”
“此事倒不难,”李仲飞收拢心神,沉吟道,“李子诩盯死了进出后宫的唯一通路,看似无法可解,其实既然绕不过李子诩,但可以将其引走啊!毕竟重华宫偌大地盘,他李子诩又不止后宫宫门一处需要守卫。在下有一计,可保赵大人顺利见到太皇太后。”
“少侠何计?莫要小看李子诩啊!”关礼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心。
李仲飞不答,开始摘扯头上的发簪、首饰,直到他恢复本来面目,将一应饰物丢进花丛中才道:“请公公守在后宫门口,一会儿见到郭将军,立刻将他们带去佛堂。”
关礼不解,还待再问,李仲飞已跃上附近房顶,望宫门而去。关礼无奈,只好依言而为,正忐忑间,忽闻太极殿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有刺客,抓刺客啊……啊!”
示警声陡然化作惨叫,又在关礼反应过来之前戛然而止,听的关礼心惊肉跳,心想定是李仲飞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与侍卫厮杀了起来。
“该死,怎么如此大意?”他担心李仲飞失手被擒,连累赵汝愚,急忙跑向后宫宫门,想赶去宫外报信。
谁知紧赶慢赶,手指刚刚碰到宫门,就见宫门洞开,李子诩带着大队侍卫一头闯将进来。
两厢对视,双方均是一愣,李子诩失声叫道:“关公公,你为何在此?”
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士兵,关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咱家刚从佛堂出来,正要回去歇息。李将军,刚刚好像是惨叫声,发生什么事了?”
“有刺客入宫行凶,死伤了几名侍卫。”李子诩皱眉道,“有人看见刺客从后宫方向而来,公公可觉察到什么?”
关礼心头咯噔一声,强笑道:“怎么可能?后宫就巴掌大的地方,哪有地方可以藏人?何况咱家一直在此,并未见有人进出,将军抓到刺客了?”
“公公真没看见可疑之人?”李子诩目光犀利,像两柄利箭射在关礼身上。
关礼只觉背脊阵阵发凉,冷汗一层接一层自额头渗出,他深吸口气,挺直了胸膛道:“将军不去捉拿刺客,来次作甚?难道怀疑刺客又躲进了后宫?”
李子诩冷冷道:“不无可能。”
“可笑,依你之言,刺客自后宫而出,绕了个圈,杀伤了几个人,又跑回来了?”关礼闪身将路让开,阴着脸道,“将军请便,不过咱家要提醒将军,若惊扰了太皇太后,你可吃罪的起?”
“你少拿太皇太后来压本将!”李子诩怒容隐现,抬手就要下令进入后宫。
李后今日刚下令豹卫与殿卫轮值重华宫,当晚便出了刺客,还死伤了数名侍卫,这让他感觉颜面扫地,为免遭人背后耻笑,他只能尽快抓住刺客。
然而事情蹊跷的很,正如关礼所说,刺客杀伤侍卫之后确实望后宫而来。权衡利弊,李子诩决定冒险一试,彻底搜查重华宫每一个角落,当然,首当其冲便是后宫。
就在这时,又有大批侍卫赶至,却是郭杲和梁昱带着殿卫来了。
李子诩见状,缓缓放下手,冷哼道:“郭将军来得好快啊,莫非专程来看本将的笑话?”
“你别不识好歹,”郭杲一直走到李子诩身旁,大咧咧地道,“殿卫已封锁了四门,量那刺客插翅难逃。本将担心豹卫人手不足特来帮忙,你竟如此误会本将,真令本将伤心啊!”
说话功夫,殿卫已在梁昱带领下,看似无意的将李子诩手下隔在了宫门之外。关礼趁机道:“将军来的正是时候,李将军打算带兵搜查后宫。”
郭杲看向李子诩,奇道:“后宫地处重华宫一隅,刺客若想为祸后宫,直接自东南角宫墙进出即可,为何要跑去前殿杀伤射殿附近的侍卫?很明显是冲着太极殿中那班守丧的大臣去的。你搜查后宫,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他顿了顿,又问关礼道:“没惊动太皇太后吧?”
“咱家来时,太皇太后还在佛堂,并不知道刺客的事。”关礼摇摇头,瞥着李子诩幽幽道,“不过现在嘛,可说不定喽。”
郭杲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本将这便去向太皇太后请安。梁昱,你带人协助李将军捉拿刺客,留下两个人和本将随关公公去佛堂。”
话音甫落,李子诩不满道:“郭将军安排的好生从容,不觉自己越俎代庖么?豹卫以一当十,应付的来,就不麻烦殿卫操心了。”
“无需客气,大家都为朝廷做事,还分什么彼此?”郭杲哈哈一笑,伸手去拍李子诩肩膀,却被李子诩闪身躲开,有些悻悻道:“李将军,太极殿中可全是朝廷肱股,刺客下落不明、目的不清,若被其伤了什么人,你脸上无光啊!”
太上皇驾崩,灵堂便设在太极殿,由两班大臣轮流守丧,今日该当太尉王正青领班。王正青乃李党骨干,李后一直将其视为左膀右臂,曾不止一次当众说过“武多良将,文只正青一人”,此人安危对李子诩来言自然非同小可。
于是,李子诩再不敢多想,匆匆一礼,与梁昱一起带着手下望太极殿去了。
郭杲等人相视而笑,大摇大摆进了后宫,关礼见四下没了外人,才问刺客是不是李仲飞,不等郭杲回答,一直跟在身后的一个侍卫开了口:“这正是李少侠之计。”
关礼听出赵汝愚的声音,方明白李仲飞先前所言,不由为之叹服:“李少侠有勇有谋,将来定能帮助殿下,为大宋做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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