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银铃般的声音入耳,铁人英随手将李仲飞丢回水洼,满脸谄笑的看向身后。
可怜那李仲飞,短短片刻功夫,被人就像毛笔一般在水洼里蘸了两个来回,弄的满头满脸全是泥污。
他吐出口泥水,剧烈的咳嗽着,挣扎着想重新站起来,却扑腾地到处都是泥点。
“铁人英!你太过分了!”一个白衣芊芊的少女径直越过众人,将李仲飞扶起来,怒视着铁人英道:“你明知仲飞哥哥不会武功,竟然还欺负他!”
少女柳眉倒竖、粉面带煞,在铁人英眼中却是另一种风情。他挓着两手强辩道:“我不是听你的话放开他了吗?是他自己不小心跌倒的。”
“哼!”少女狠狠瞪了铁人英一眼,扶着李仲飞向镇里走去,“仲飞哥哥,咱们再也不理他们了。”
没走两步,李仲飞满身的泥水已将少女洁白的长裙蹭的污浊不堪,少女非但毫不嫌弃,反而不停地询问李仲飞跌痛了没有
。
看着两人的背影,铁人英气得满脸通红,他咬牙切齿地叫道:“心儿!那姓李的哪里比我强?他吃你们柳家、住你们柳家,除了会背几本破书,连个臭虫都不如!告诉你,如果没有我爹,就没有这安平镇!”
他这话倒是没错,安平镇就在四年前还叫柳家庄,只是一个二三百人的小村庄。几十户农家租种着柳家的田地,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恬静生活。
自从铁人英的父亲铁龙,带着足足四船物资来到柳家庄,在这洞庭湖畔开设了铁家商会。
短短几年时间,铁家商会一跃成为了贯通南北、连接东西的水陆枢纽,而柳家庄也成为了拥有两千余户居民的安平镇。
铁人英越说越气,他提高嗓门又叫道:“柳忆心!你迟早要嫁进铁家,嫁给我铁人英!而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鬼!”
李仲飞被柳忆心半扶半推着前行,铁人英的话像一根根锋利的钢针,无情的刺进他的心里。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双肩开始不停的颤抖。
柳忆心担心他受不了刺激,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忙小声安慰道:“仲飞哥哥读书是为了将来做大事的,不用去理会那个粗人。”
李仲飞感激地看向柳忆心,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这时,身后又传来铁人英那刺耳的尖叫:“李仲飞,你个懦夫!你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吗?”
铁人英如此口无遮拦,柳忆心也愤怒了,她杏眼圆睁,回头叱道:“铁人英!你别忘了仲飞哥哥以前是什么身份,你也佩看不起他?”
铁人英却仰天打了个哈哈,轻蔑地说道:“我只看见一条窝囊的狗!”
他话音未落,只见李仲飞猛地甩开柳忆心的小手,嘶吼着扑了过来。
李仲飞现在形似癫狂,双手胡乱地抓向铁人英的脸颊。铁人英冷笑一声,一掌抽在李仲飞脸上。
这一掌力道非常重,直打的李仲飞半张脸立时肿起老高。李仲飞却不管不顾,张口咬在铁人英小臂上。
铁人英没想到李仲飞敢咬他,吃惊之余又一拳打在李仲飞小腹上,李仲飞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地,捂着肚子不住地干呕起来。
铁人英看见小臂上残留的血迹和几个清晰的牙印,按捺不住怒火,一脚将李仲飞踹飞出去,骂道:“你个废物,真想找死……”
不等他说完,就听“噗通”一声,李仲飞竟被他踢进了湖里。铁人英武功不弱,这一脚更是全力而为,李仲飞落水时也不见挣扎,径直沉了下去,想必已经昏厥了。
铁人英见闯了大祸,也吓得呆住了。他虽长得高大,但毕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了。
柳忆心看见李仲飞扑向铁人英时,便知不妙。没等她反应过来,李仲飞就已落水。她哭喊着冲向湖边,却被旁边几个少年死死拦住。
几个少年拉着柳忆心和铁人英,乱哄哄地跑向镇里求救去了。
第六章 远离江湖()
李仲飞讲到这里,见几个丫鬟端着饭菜走进屋来。闻着诱人的香气,他才想起从昨日午后便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他取过一张油饼张口便咬,却被柳忆心一把夺去:“心儿还想听,哥哥一会儿再吃好吗?”
李仲飞狠狠咽了口吐沫,只得继续讲了下去……
夜更深了,雨更大了
。
马队穿过一座高大的青石牌坊,缓缓停在了一座庄园外,带队的那名骑士上前叫门。片刻过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了,来了,这么晚了是谁啊?”
紧接着大门敞开,一个略显佝偻的老者走出来,看到雨夜中静立的这些骑士,不由哆嗦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那个骑士并不答话,返身走到马车前轻轻掀开车厢的布帘。美妇探身冲老者嫣然一笑,道:“老人家,柳大人可在府中?”
老人见对方是个女子,警惕的心稍稍缓和了一下,忙道:“老爷已经歇息了,敢问尊驾有何要事?老朽好去通禀。”
“仲飞,你随我来。”美妇轻抬玉足,缓步下了马车。转身将小男孩抱下来,又自车夫手中取过油纸伞撑开,才对老者道:“在下任碧雪,与柳大人乃故交,今有要事打搅,还请劳烦老人家。”
老者本想先回去通报,但看到周围那些骑士冰冷的目光,只得欠身让开:“不敢,不敢,女英雄请。”
任碧雪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府内,举手投足间自有股英气。
老者又看了一眼门外那些骑士,见他们没有进府的意思,忙紧走几步,跟在任碧雪身后:“请英雄在前厅稍候,容老朽进去通禀。”
“有劳。”任碧雪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无比的疲倦。
她迈进前厅,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便不再言语。小男孩偎在她腿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老者不敢耽搁,着人准备茶点后匆忙进了后院。
任碧雪将小男孩抱在膝上,单手轻托香腮,目光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小男孩挣了挣跳到地上,任碧雪也起身循声望去,只见门口走进一位文士打扮的老年人。
老年文士抱拳一揖,笑道:“果真是任首领,老夫有礼了。”
任碧雪款款道了个万福,道:“见过柳大人。”
老年文士将任碧雪让至上位,自己在下首坐了,才道:“老夫昨日刚刚收到来信,没想到任首领这么快便来了。”
说着,他看向拽着任碧雪裙角的李仲飞问道:“他便是信中所托之人么?”
“正是,”任碧雪点头道,“这孩子便是仲飞,李仲飞。”
她刻意强调了小男孩的姓氏,老年文士会意,说道:“任首领能将仲飞托付给老夫,是看得起柳家。请任首领放心,老夫一定待他和亲孙儿一样。”
“在下谢过柳大人。”任碧雪面露喜色,起身又施一礼,才对李仲飞道:“仲飞,快叫爷爷。”
李仲飞怯怯地一缩脖子,瞅瞅任碧雪,又瞧瞧老年文士,犹豫半响还是乖巧地喊了声爷爷。
老年文士哈哈大笑:“老夫膝下只有一个孙女,今幸得孙儿,真乃我柳云宗之福也!”
任碧雪见心事已了,也是开心不已,便打算起身告辞
。柳云宗却道:“任首领稍等,老夫还有话说。”
任碧雪见柳云宗面色凝重,忙道:“柳大人有何难处?不妨直说。”
“倒不是什么难处,”柳云宗略一思索道,“这孩子身份太过重要,老夫有些担心他的安全。”
任碧雪笑道:“仲飞的安全在下自有安排,过几日便有一批义军兄弟前来柳家庄安身,到时候还需柳大人多多关照。”
柳云宗点点头,又道:“当年,仲飞的父母是何等英雄,如不能将他也培养成一代宗师,未免埋没了人才,不知任首领是否有过考虑?”
任碧雪静静地听着,最后苦笑一声道:“在下之所以送他来贵府,正是想让他远离江湖,不再习武,他日若能金榜题名也是美事。”
柳云宗见她想得周全,才彻底放下心,将任碧雪送出府外。
…………
“这便是那时的情景了,”李仲飞呼出口气,又拿了张油饼,却见柳忆心在旁边张牙舞爪的嚷道:“仲飞哥哥赖皮,那夜你也见心儿了,你怎么不讲讲心儿的事呢?”
李仲飞狠命地咬了一口油饼,才笑道,“你这小丫头记得什么啊?”
柳忆心白了他一眼,不高兴的嘟囔道:“心儿只比仲飞哥哥小一岁,你是小大人,心儿怎么就成小丫头了?”
李仲飞听出她是在拿任碧雪的话开玩笑,于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李仲飞讲的这些,杨澜却是第一次听到,她顾不得埋怨柳云宗瞒了她这么久,问道:“难道铁龙便是任碧雪口中所说的义军兄弟?”
“正是,”柳云宗道,“任首领乃江南义军总首领,铁龙开设商会的物资就是义军拨给的。”
杨澜闻言更怒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到铁龙如何保护飞儿?”
“唉,”柳云宗叹了口气,“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四年来,铁龙只顾发展自己的势力,想必早将飞儿抛在脑后了。”
柳云宗说罢,看向李仲飞,道:“飞儿,你将当年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应该理解爷爷为何只让你读书,不让你习武了吧?”
李仲飞想了想,点点头又重重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可我不明白。雪姨从不与我提及我父母之事,我想他们应该都是武林中人,为何偏偏将我丢下?”
柳云宗沉默了片刻,才叹道:“你的身世只能靠你自己慢慢解开,你雪姨将你送到这里来,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柳云宗说的极为沉重,杨澜却听出另有隐情,现在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又不能开口询问,只得插口道:“就算任首领不想飞儿再与江湖有何瓜葛,但既然铁家靠不住,飞儿就该学会自保。”
“哼!”李仲飞愤愤地将油饼丢在桌上,“我这辈子都不想和铁家有牵扯。”
“奶奶支持你。”杨澜点点头道,“咱们不说这些败兴的事了,吃饭!”
第五章 四年之前()
李仲飞在瀑布边又呆坐了半晌,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省起自己是偷溜出来的。
好在天色尚早,镇民昨夜又经过庙会欢庆,街上仍没几个行人。
李仲飞一路狂奔,匆匆跑回柳府,却在房间外被柳忆心撞了个正着。
柳忆心见他双眼通红、满头大汗的样子,着急道:“你去哪儿了?身子不好,怎么还乱跑?”
“我……我去茅厕了
。”李仲飞慌忙推开房门,故作镇静地说道,“进来坐吧。”
“你也真是的,屋里不是有恭桶么?”柳忆心没有进屋,站在门口嗔道,“早上天气凉,你莫再受了风寒。对了,你怎么一头的汗?”
“我这不是身子虚嘛。”李仲飞干笑两声,忙岔开了话头,“你怎么起这么早?”
“还不是担心你,”柳忆心没再追问,掏出锦帕为李仲飞拭着汗珠,“爷爷和奶奶早起来了,知道你昨夜未吃东西,特意吩咐提前开饭,我是来叫你过去的。”
“那还不快走。”李仲飞感动的抽抽鼻子,拉着柳忆心跑向西跨院。
两人一进正堂,坐在桌旁的柳老夫人立即走过来,拉住李仲飞的手问长问短,嘴里不住的责骂铁龙纵子行凶,不配作一方豪杰。
柳老夫人闺名杨澜,其姐姐便是西南第一大帮天王帮帮主杨夙。杨澜年轻时曾随姐姐行走江湖,也闯出不小的名声。如今虽年事已高,脾气仍是火爆之至。
杨澜上个月去探望姐姐杨夙,昨夜刚刚回来。她一听说李仲飞的事便要打上铁府为孙儿出气,柳云宗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并以李仲飞睡下为由也没让她前去探视。
今日见到李仲飞憔悴模样,杨澜忍不住又要发飙。柳云宗见势不妙,忙劝道:“夫人,孩子打架本是小事,人英也是一时失手,你就不要再发脾气了。”
“小事?”杨澜柳眉倒竖,怒道,“还不都是你这老糊涂,飞儿习武有何不妥?你却偏偏不许。他若会武功,何至于被铁家小儿欺负!”
“这能怪我么?”柳云宗一脸委屈,“当初任首领将飞儿送来时,真的是特别叮嘱的啊。”
“哼!任首领,又是任首领。”杨澜知道柳云宗说的是实情,但爱孙心切,仍气的一拍桌子,冲门外吼道:“饭呢?想饿死老娘啊!”
门口守立的两个丫鬟吓得一哆嗦,风一般跑的没了踪影。柳云宗只能摇头苦笑,偷偷给柳忆心使着眼色,希望她能出来打打圆场。
柳忆心俏皮地吐吐舌头,挽着杨澜的胳膊道:“奶奶息怒,仲飞哥哥虽然吃了亏,但也无碍了,您莫要再气坏了身子。您要真担心仲飞哥哥再受欺负,不如教他武功如何?”
柳云宗本来见柳忆心劝解杨澜,正捋着胡子微笑,不料听到她也提议李仲飞习武,心里一着急,不小心生生揪下几根胡须来,疼得呲牙咧嘴。
杨澜却得意的笑道:“还是心儿最乖了,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咱们再怎么保护飞儿,也不如让他学会自保。”
说着,她冲柳云宗一瞪眼道,“你呢?还有何话讲?”
“这……夫人啊,这不是让我失信于人么?”柳云宗还想争辩,见杨澜又要拍桌子,只得问李仲飞:“飞儿,爷爷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李仲飞见一家人为他的事争执不休,心中感动莫名。他想到如果跟着宗天海学武,迟早会被人瞧出端倪,不如同时也在柳府习武,就算将来被人发现会武功,也能有个借口。
他正要开口,柳云宗却又道:“你可想好再说,自古文武双修之人虽多,但成功者却如凤毛麟角,你……”
杨澜在旁听出话头不对,急的拍桌子怒道:“老东西
你既然让飞儿自己选择,又啰嗦个什么!”
柳云宗忙端起杯子,低头喝茶。
李仲飞趁机大声道:“我也想习武,我想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好孩子,”杨澜摸着李仲飞的脑袋,笑道,“有志气,奶奶相信你!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能有什么出息?今天奶奶便安排高手教你习武。”
柳云宗暗暗叹了口气,放下茶杯小声道:“夫人,我能说几句么?”
杨澜此时心情大好,随口道:“说吧,只是不许再反对仲飞习武。”
“自然,自然。”柳云宗讪笑几声,对李仲飞道,“飞儿啊,你还记得你当年来时的情景吗?给我们再讲讲吧。”
“孙儿记得,”李仲飞点点头,道,“那是四年前的夏天,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思绪随着叙述也飘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雨夜……
夜空阴云密布,狂风裹挟着暴雨,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大地。洞庭湖沿岸的驰道上满是泥泞。
一支数十人的马队护着辆双驾马车在驰道上奔驰。马上骑士个个骑术精湛,布满坑洼的道路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速度。
马车旁的一个骑士靠近车窗喊道:“任大姐,快要到柳家庄了,要不要我令人先去叫门?”
窗帘应声掀起,一个青年美妇冲骑士浅浅笑道:“不必了,侯大哥,你让大伙减慢速度,莫要惊扰了百姓。”
骑士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