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刺青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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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刺青年代-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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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见那个小孩子时我就知道我会喜欢上他。他站在香港名店街的入口,穿淡蓝色的西装,左耳带一只金色的耳环,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我走到他的对面,靠在墙上,点燃一支三五,目中无人地吐着烟圈,很痞子的样子,看他。他看见我,笑了,说,“你是J吧,我是阿飞。”
然后,他的手伸出来,给我,我握住了,很长很大很暖和的一双手,柔软和细腻,如果用一个贴切的词语形容,那是性感。
他的身体很细腻,皮肤是如此的光滑,如缎子般地摊在床上,那是介于黑和黄之间的一种不可言喻的颜色,舒张开来,形成一种让人砰然心动的造型。我和他撞击,汗水在我的腹部和他的背部上黏结交融。
我和他躺在床上很凶地抽烟,三五,他和我都喜欢的牌子。我把烟吐在他的口中,他徐徐地吐出,白色的烟在我的胸膛上流淌。
他的眼睛很大很大,有些杂杂的色彩,睫毛长长地贴在眼皮上,粘着点点的忧伤,我吻上去,润润的,有眼泪从唇边溜走。
地毯上涂满了一节节的烟蒂,我们从床的边缘翻滚到地毯上,厚厚的棉织品载着我们赤裸的身躯,象一片飘浮的云彩。他的手在我的身体的每个角落游弋着,象是一只鱼呀,没有了鳞片,只剩下了柔软的骨和滑润的肉。
那时候天还很黑很黑,我们开了灯,他看我,从每一寸肌肤看起,抬起我的头,然后郑重地说,“你很漂亮,你是我一生在寻找的人。”
“是吗?”我很不在意,手中的三五的烟雾袅袅上升,缠绕着我一直平淡如水的心情。我怎么会心动?
我从南方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和蒙蒙吵了一架,狠狠地,我和他都是柔道的业余高手,他扇了我一巴掌,常打篮球,他手的筋骨坚韧无坚不摧,一掌挥过,我的脸上留下了长长的指痕。从眼角横划到嘴角。吵架的原因简单而俗,鸡毛蒜皮,我们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终于我摔了门,穿了拖鞋给他留了一个背影。在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街头呼了妈妈,她在开会,跟我说话的时候手中还沙沙地翻动着纸页,旁边是老套的会议发言,男声,说要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掌声如雷。
“我要回家。我要辞职。”我委屈地说,烟蒂烧到了中指。
有人来抢我的公用电话,他说老婆要生孩子了,他急。我看他急我也急,大汗小水地往下流,我告诉老妈说我又不辞职了,啪挂了电话,留她在电话那头一愣一愣的。那生孩子的人对我感激得痛哭流涕,转身给了一个电话,我远远地听着,耳朵上翘,他说,
“小娟,咱晚上去什么地方吃饭?巴登街?”
我当众呕吐。在充斥着红男绿女的街上呕吐。我的长碎发垂了下来,遮住了我红红的眼。一只手撑在地上,膝盖和水泥地面接触,粘满了灰色的泥。
“Can you tell me your age/height/weight/occupation?”
我回家上网,坐在沙发上抽烟。
网的那边传来那样俗不可耐的话,我小时候就这样玩过了,我至今只和别人讨论尼采。从不和人说我的底细,可是我现在饶有兴趣地给他我的全手资料,甚至底裤的牌子,象一只被失恋深深打击的小灰熊在舔拭掌上的伤口。
Are you handsome? 
我沉鱼落雁我长得象赵本山。
他说那他就是赵丽蓉倾国倾城。
后来那边名字过来了,说他真名叫阿飞,在沪学美术的学生,比我还大两岁,问我的学历。
我的大学毕业证就在手边,那个著名的大学让我辞工之后找工如履平地,可是我告诉他,我最高的学历是幼儿园,我当过班长,管过一帮不听话的小朋友。
上了一次当了,阅人无数,我的蒙蒙张着他美丽倾城的眼睛说爱我,我心里也知道王菲说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但是我还是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怀抱,从而除了在篮球场上的跌撞以外,我们还加多了房间里面时时刻刻的过招,黑虎掏心白鹤亮翅及无招胜有招。我和蒙蒙都是做1,精力充沛的那种,偏偏喜欢的人从不做0,大家谁都不肯就范。越是不肯退让越是爱得天翻地覆,从而两人也打得地动山摇。
我穿着一条小短裤去投奔家里或者他赤膊回学校是经常的事情,可是这一次我不会退让了,敢打我,用那样狠毒的招数?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
那边的小孩在打这样的字了,“I am handsome; and I wanna meet you in the ing days; may you leave your BP or mobile phone number here?”
我突然发现,我对面的孩子在问我要不要一夜情,他的语句从一开始就诱惑力十足,完完全全是看透了我失恋后脆弱的一面。我把屏幕调暗,象一面镜子,我看见了自己,长长的头发和憔悴的脸,我朝镜子里的小人嘘了一口气,然后在键盘上打下了我的电话号码,最后是回车。
“你知道吗?你的背部很好看很光滑。”阿飞的手在我的背上来回穿梭,象一条青蛇,滑腻而快速。他的唇开始在手的路线上重复游弋,翻山越岭,留下湿润的脚印。我伏在床上抽冷冷的烟,眼睛在看着电视上出现的郭富城大哥,他不无羞涩地对两个小女子说他有百事可乐,“有嘎有嘎”,眼睛大大的,无限幸福。
突然发现郭天王有点象伏在我身上的阿飞,大大的有神的眼睛和羞涩的笑容,醉生梦死的神情和娇柔的姿态。我翻了一个身,把阿飞拉起来,细细地看他的脸,然后扑哧一笑。他窘窘的,睡眼朦胧。
“百事有吗?我只要百事。”我开始找杯子。冰箱里装着大大小小的罐子,可是没有一样是准备给客人喝的,陈年的液体,我祖母的那个年纪的东西,“百事有吗?”
“你喝百事?”他说,他没有看广告上郭天王搔首弄姿,只看见了我的身体,也可能他睡了,在梦中和我的皮肤长相厮守。他急急地爬起来,穿衣服,“我知道哪里有卖。酒店下面有24小时超市。”
然后他风卷残云地跑了。
我呆了一下,傻傻地坐在床头,电视里面灯红酒绿。我在想,如果是我要蒙蒙给我百事呢,他会不会一如郭富城那样羞涩地冲入大风大雨中给我一个惊喜?下辈子吧,这辈子蒙蒙会在阳台上继续玩他的哑铃,顺便伸一条汗涔涔的胳膊给我,叫我给他洗一洗再说,他的伎俩我熟悉得可随口背出。我们煮饭的底价是十双袜子,何况是如此半夜两点的百事可乐?
我呆了。然后阿飞回来了,手中果然是百事,满脸的汗水,我看得见他的汗水顺着脸庞流下胸膛。我接过他的百事,说,
“如果我要你的鲜血呢?”刚出口我就为我的轻佻后悔了,我拉了他过来,让他靠在我的胸口。说了声对不起。
“我会的,这个世界上别人不会给你的就我会。”小子说得很认真,但是不无得意,把肩膀伸到我唇边,“你咬我一口。”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一夜情可以是这样的做法,热烈而富于牺牲。我是做不到的。我只是一个唱情歌的小歌手,习惯于说爱但是当我真正地轰轰烈烈地爱时,我会胆怯。
“这是你的第几次一夜情?”我问得云淡风清,我看了那个小孩子一眼,他的神情象极了小郭天王,饱满,性感,热情,我想和他一夜情的小孩大人该可以排队到天安门了吧?
“第一次。”他说,嗲嗲的。躺在我的膝盖上,无限娇柔。耳环在白色的灯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我可是真正的第一次一夜情。”我的语气很狠,仿佛我吃了什么亏的样子,我拉开易拉罐,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想起了蒙蒙。
逛街逛街吃饭吃饭,我对着饭店的女老板笑容灿烂,她以标准的跪式服务给我上了一道三黄小鸡,阿飞在我的旁边坐立不安,老板的裙子开得很低,我看得见她内裤的牌子。江湾五角场上的地摊货。
上海啊上海。
我们没有去任何一个酒吧,连坐下来小酌几口都没有,阿飞以坚决的姿势反对,在晚饭后他推着我回酒店,推我在沙发里,把头靠在我的胸口,舒舒服服地睡觉和叹惜。我抽烟看电视,那两天在演一个又臭又长的连续剧,比较合我的胃口,营养不良的温兆伦演绎坏人变好人。我摩挲着阿飞的头发,三天了,三天我看着毛发的生长和孕育和生长。短发开始探头探脑。
我推荐阿飞该买一个大大的枕头的,每天抱着睡觉,那就不用到处找合适的LOVER了,冬暖夏凉不花费能源有利于环保,岂不是很好?我被他吓人地瞪了一眼,然后他又满足地抚摸我赤裸的皮肤,闭上眼睛,似乎睡去。
晚上接到蒙蒙打来的一个电话,醉醺醺的口气,我不用猜就知道蒙蒙到吧里喝酒了,然后在酒气熏天的时候就记起我的好来,他说他爱我,让我回来。那边的声音很潮湿,有咸咸的海风的味道。我害怕听一个大孩子瓮声瓮气地哭,带着沧桑和悲哀。蒙蒙好高大的身躯,我能想象他爬在沙发上大哭的样子。压得沙发吭吃吭吃。
“我回来,”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水样物质,“我回来我扇你十个耳光。”
“二十个,随便你。”那边的小孩哭得很伤心。
我挂了电话,挂了总台预定了明天的飞机。我回头,看见阿飞无限忧伤的眼,大大的,充盈着泪水,闪光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走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脸上,抬起他的头,说,“我要走了。”
他没有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压下我的肩膀,把嘴唇凑过来,发痴地舔着,然后我一痛,侧头一看,肩上留下一个红红的牙印。
“你给我画一个刺青好吗?”他说,很稚气的样子。
那时我正在假装看电视,他和我贴在一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感觉到他血脉的颤动。
“哪里?”我说,他的皮肤很滑很靓,如他的人。
“我的后面。”他的手和我的手紧握,把我带到那个起伏的部位。他的肩部有一种诱人的色泽,和身体的其他部位浑然一体,在黑色健康的皮肤上突然一个跳跃和转折,色彩在胸口上部逐渐变深,仿佛众川归海一样百色交融。
半夜,我看电视,他回宿舍拿材料,那个故事演到了结尾,好人激战而死,坏人永垂不朽,老掉牙的逻辑。我想伤心,可是没有眼泪。门开了,阿飞回来,背一个大大的包,光着身子穿一件大大的牛仔服,他的短发湿漉漉的,眼睛里有很大的烟雾。
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如此五颜六色的笔的纵队,小刀和墨水,纸张和垫子,火柴和光芒。
“你要画什么?”
“你定,我信你。”他说。
阿飞躺在床上,赤裸着身体,背部搭了一块长长的方巾,上面排列着各种有颜色的液体和笔刀。他的身体的线条细腻而性感,我用酒精擦干了他的肩,在左侧,开始细细地勾勒。
那是一个很抽象的物体,我不知道是什么,很抽象,我把它想象成一只爱的兽,孤独地矗立在山峰的边缘,张着可爱的牙声嘶力竭地狂吼。兽的身体用简单的黑色,他的眼睛很亮很大,有一种看得见的忧伤。
我每一次着笔,他总是要细细地一跳,墨很冷,在皮肤上逐渐蒸发,带走了热量送来了干涸,他饥渴地吸收着我的墨,偶尔,他侧过头来看我,带着痴痴的笑意。让我砰然心动。
我在最后的线条上留下了我的唇印。他的身体冰凉。
“你用刻刀和针。”他叫我,“你用。”
我突然傻了,我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他的眼睛里全是严肃认真。我的手突然发抖。颜料干了,我抱他起来,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说,“你别认真。”
“我认真。”他说,他的声音很大声,似乎从一个幽深的古井里传来,“我认真。”
“我爱你。”他的手开始发狂地在我的身体上下摩挲穿梭游弋,他的唇印贴满了我的每一寸肌肤,我看见我的衬衫滑下,覆盖在他的背上,背的上面是一个忧伤的小兽,张着大大的眼,看我。他突然哭了,惊天动地的大声,泪水拼命地往外面涌。我手足无措,我拉他过来,用两条胳膊把他夹住,使劲地,我摩擦着他的脸,无力地说,“你别哭你别哭。”可是我觉得我自己也酸酸的,心里很多的东西往外涌着。
电视在放MTV,一个拉美的女歌手在性感地唱劲歌,裙子一摆一摇,无数的帅哥在她周围张开赤裸的胸膛,张扬地示爱。我看着,没有表情。阿飞的哭声已经抽抽搭搭了,逐渐安静,然后我听他睡去。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了,黑黑的,开了床头灯,电视开着,雪花一片。我翻了个身,没有触摸到阿飞,身边空荡荡的,我突然惊醒。光着脚到浴室,我看见了阿飞。
他跪在浴室的大镜子面前,吃力地反手在用刻刀在左侧肩上雕刻着,有血丝流下来,在背部拉扯出长长的线条。小刀有金色的把,细长的身躯,在阿飞左边的肩上游走着。他的手相当的熟练,专业的手法。我看见他的嘴唇苍白,似乎在忍着痛。
我跑过去,把他的刀夺了过来,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是和小兽一样掩饰不住的忧伤。刀在我的手里,很灿烂地发着光,可是已经很晚了,我看见了小兽凄惨的笑容。我看见了那个俊美的高高的男孩子跪在浴室的镜子前,全身赤裸,肩膀的左侧有一只黑红色的小兽,在忧郁地笑。
那天我把阿飞拥在怀里,他象是一个受伤的孩子,沉沉地睡去,我没有骂他,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间,远离那个小兽的脸,我害怕触摸到一手无穷无尽的忧伤。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送我,在上机的前十分种我的手机响了,我知道是阿飞的,他在学校的公用电话亭里,周围是嘈杂的打笑。电话里面传来哭声,长长的哭声,很小声音,哭声里面阿飞说那三个字,我爱你。狠狠地说,我在电话这边呆了,泪水顺着我的脸流了下来。我就这样听着。空中小姐走来用她美丽而温柔的话说,先生请你关机好吗。我抬起头来,凶巴巴地说,“不好”。我抬头,看见上海的天了,机舱外面是灰色的天,无边无际。
蒙蒙来接我,第一次笨拙地抱好大把玫瑰花来给我,在机场上异常地耀眼夺目。我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他还是没有变,还是帅得让人发呆,只是看得出来,他憔悴了不少。
蒙蒙承诺,以后他努力洗袜子并包洗碗。我笑笑。敌人开始在城墙上摇白旗,我给敌人一个真实的亲吻。我看见敌人的眼里真真实实地写着爱,这是不容置疑的。尽管敌人还是张牙舞爪。
依然打闹,返璞归真对我们来说都不可能,但是在一招一式后的温存多过了强暴,相拥多过了撞击。我们同时戒了烟,同时开始安安静静地看书,也同时,很深地爱着对方。
我依然想念那个金色耳环的孩子,想念他的百事和那一只忧郁的小兽,它应该还伫立在那个性感的山岗吧,瞪着他心碎的眼,无限哀怆。那个小孩怎么样了呢?是不是有了自己心仪的爱人,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安静地睡去,给另一个男孩买半夜两点的可乐?
我呼他,但是他从来都不回我。我害怕他打长途,让他在上海用市话反呼我,但是我的呼机僵直着身体从来不跳一跳。我E_MAIL给他,说跟我联系,但是信箱里面一直都没有出现那个叫阿飞的男孩子金色的笑容。
在一个晚上,我读法语夜校,蒙蒙来接我,黑黑的路上我告诉了蒙蒙那个叫阿飞的上海男孩子的故事,蒙蒙正有板有眼地边踢腿边走,肌肉嶙峋。我拉住他,他一甩手,“你烦呀你,现在谁是那么傻,肯在身上刻那东西?”他对我的表白不屑一顾。
“可是我看他刻了呀。”我说,很委屈,“我还看到鲜血。他不会骗我的。”
“你知道现在什么手法都有吗?刺青?我现在在脸上挖个大王八明天我就到红会医院去洗掉,你信不信。我有个同学身上几十年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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