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区位码
一、过去还是将来?这是个问题
当杜小米蹬着一辆小破三轮风驰电掣地从马路中央横穿而过的时候,他听到从背后传来急刹车的声音,紧接着司机破口大骂:“赶着去投胎啊!”
我们不得不给司机师傅加十分,因为杜小米的确正要去投胎。十分钟前他的肉体才刚刚在医院断了气,就被通知说如果四十分钟内他没有在指定的地点参加投胎,就会元神俱灭,不得转生。可怜杜小米眼都没合拢,就不得不挣扎着从那具冰冷的躯壳里爬出来,狂奔到大马路上。本想打的去,无奈今非昔比,即使他就在马路边上挥舞人民币也愣是没一个司机能看见他。情急之下,恶向胆边生,杜小米穷凶极恶地抢劫了一辆小三轮,就向目的地飙去。留下一个莫名其妙掉下车子的大叔,一脸茫然坐倒在路边。
客观的说,其实杜小米并非对人世再无留恋,他想起医生宣布死讯的一刹,父母亲立即扑倒在白被单上,肝肠寸断,泪如雨下。还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潘小娥,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导致杜小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出来),哭得拉都拉不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叫嚷着:“小米!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我此生最大的王道便再没有机会实现了吗?!”
这句话,如果是旁人可能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和潘小娥朝夕相处的杜小米很明白个中含意。潘小娥所说的“最大王道”是指杜巫配,杜就是杜小米,而巫是指巫小寥。巫小寥是杜小米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父亲是韩国人,全家住在汉城,两年回国探一次亲。潘小娥第一次见到巫小寥就眼睛一亮,赞不绝口,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美少年的大好毛坯”、“年下攻的优秀典范”。并且若有所思地盯着杜小米看了一会儿,咕哝着一些“年龄不是问题”、“国境线不是差距”之类的话。所以说从那时起潘小娥所谓的王道就成型了,唯一的遗憾是当时巫小寥只有两岁,所以潘小娥不得不将目光放地长远,着眼于美好的将来。
在双腿的机械运动中,杜小米累得气喘吁吁,不住地腾出手抹一把汗。他们给他的地址匪夷所思,他依着那地址顺着一条小巷子七拐八绕半天,发现又回到了大街上。
透泰街15号。他又看一眼地址,在本应该是十五号的地方停下来。然而十五号是妇联大楼,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杜小米看看手表,还有十七分钟二十四秒,那投胎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呢?他把小三轮往人行道上一停,到妇联大楼里转了一圈儿,在每个办公室外探头探脑,指望着能有个人忽然拍拍他的肩,说:“投胎?”
结果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也没什么人搭理他。杜小米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发现他抢来的小三轮不见了。在原来他放小三轮的位置,停着一辆流动厕所车。一个穿马褂的老头儿坐在车旁,悠闲地摇着蒲扇。杜小米几步走过去,四下里找找,依旧没有小三轮的影子。他只好问那老头儿:“大爷,您见到一辆小三轮了吗?”
那老头儿却眯着眼不答话。
杜小米急了。杜小米是个法律意识很强的人。即使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法律约束他了,但他仍然认为,一旦他走不了,就应该把小三轮还给被抢的大叔,这样就不构成抢劫罪。
他不死心地又问一次:“大爷,您看见一辆小三轮了吗?”
那老头儿却只管气定神闲地摇着蒲扇,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杜小米绝望了。他看看表,只有五分多钟了,到头来投胎不成,还得背上一个抢劫犯的罪名,这人生结束地不够光彩。他顿时心情抑郁,掉转身打算返回去找他的肉身发泄一下。刚抬起脚,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投胎?”
杜小米停下脚步,四处看看,发现除了他和那老头儿没有别人。他下意识去看那老头儿的面孔,那老头儿却并没在看他,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同自己不相干。他于是又警觉地看向四周的空气,仿佛随时会蹦出个什么怪东西来。
人看不见的是鬼,而鬼看不见的会是……
“瞎看什么?这儿哪!”那声音忽地响起,杜小米被吓了一跳。
但是这一次,他总算明确了声音的来源。
杜小米试探性地对那老头儿说:“刚是您在讲话?”
老头儿依旧是眯着眼,表情波澜不惊,嘴皮子动都没动,杜小米却清晰地听到刚那声音又响起来:“不是我还有谁啊?你啊,既然现在做了鬼,就低调一点,不要到处瞎转!还跑妇联去,万一吓着人家小姑娘怎么办?”
“您说的是……”杜小米下意识地附和着,暗忖到,原来是腹语,看来是安排我投胎的高人了。不过,说到低调……他禁不住抬头望了望那足有一火车头大的流动厕所。
“那,你选勒滴还是砖头们啊?”老头儿的口气有点不耐烦。
“什么?”杜小米没听明白。
“就是女厕所还是男厕所!”杜小米没有听懂自己的VOA English令老头儿很是不爽。
杜小米一脸迷惑。
“我不是来上厕所,我是来投胎的……”
“谁让你上厕所了啊!这是投胎中心!”老头儿终于忍无可忍“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蒲扇点着杜小米,对他的愚钝大为恼火:“男厕所是到古代,女厕所是到未来!你怎么这都不知道?!”
杜小米恍然大悟。顿时对眼前这个伪装巧妙的高科技装置心生敬畏。
但他依然有些迷惑。
“投胎转世不都应该往以后吗?”
老头儿看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地说:“思维定式!你怎么知道时间是直线而不是一个圆?所谓人类文明的进程也不过是个无限的大循环。”
杜小米偏头想了一会儿。
“到古代有什么好处?”
“到古代一般都是贵族王侯,最不济也能做个杀猪的达到温饱。贵族王侯附送后宫,杀猪的也能附送鬼斧神工王麻子菜刀一套——而且,这也是现在的大潮流。”
“我能做什么?”
“饱暖思□,普及科学文化知识,但不可更改历史。”
“到未来有什么好处?”
“未知。”
“我能做什么?”
“未知。”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去未来?”
“过去的都是既定,但未来每个人的都不同。另外……”老头儿从怀里掏出一块镀金怀表,看一眼:“你还有四十八秒。”
时间在静默中又过去了三秒,然后杜小米象颗出膛的子弹头一样,猛地向厕所门冲去。
杜小米在抓住男厕的门把手时忽然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接下来一头撞开隔壁女厕所的门。他听到那老头儿在身后说:“年青人,为什么要选那一边?”
杜小米在跳进眼前茫茫的虚空之前潇洒地转身,厕所门口的身姿玉树临风,衣裾在风中飞扬。拢一拢额前的刘海,他自信地笑了:“你瞒不了我的,去往古代……其实是为了满足同人女的恶趣味吧。”
纵身一跃而下。
老头儿在夕阳中伫立着,一动不动。许久,他一直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还挺精明的,不过……”
后面的几个字不甚清晰,然后他便缓步走进流动厕所车的驾驶舱,发动了引擎。车尾部顿时冒出一阵子黑烟,这庞然大物震动着,挪动起来,一直到平缓的马路上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黄昏的街角。
二、他的一生,从菜园开始
人类的一生,是从婴儿最初的那一声啼哭开始。而杜小米崭新的一生,始于泥土的芳香中,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混沌中天地乍开,杜小米第一眼所看到的世界,是一片新鲜的绿色,以及湛蓝的天空——这方天却在三十秒内被一圈脑袋挤满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温暖的手掌托着,若干双眼睛对着自己忽闪忽闪。杜小米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围着自己看的这一圈脑袋,全都是勒滴。
出于礼貌,杜小米向她们微笑致意。
周围却发出一阵惊叫,杜小米感到捧着自己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差点把他扔下去。这提醒他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形态——一个粘乎乎的新生儿。赶快变换了表情。
沉默了一阵,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这孩子怎么都不哭?”
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不哭不闹,长大一定是个强受。”
“攻也不是没有可能。”
杜小米的身体僵硬了。我好像听到一些奇怪的话,他想。不不,可能是未发育完全的器官导致了幻听吧。
“快,把他抱给妈妈看看。”有人提议到,杜小米无助地感到自己在缓缓下沉,借着这个空隙,他迅速地扫一眼四周,发现他们正处于一片菜地里。他尽可能地扭头向下看,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微微起伏的女体,由于转头的角度有限,看不清她的脸。
有人扶她抬起上半身来。
“大人,您的……”抱着他的人小心翼翼地说。
大人?杜小米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时代?
杜小米像根玉米棒一样被双手捧着向前递去,由于仰着头,他一时看不到周围的情形。只感到身子一沉,落在另一双手中,然后,他就贴在了一个波涛汹涌的肉体上面。视野内出现了一张汗津津的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离他那么近,眼里满怀深情。杜小米也深情地瞪视着她,并开始觉得眼前这张脸似曾相识……
“不愧是我的儿子,”他听到眼前的人赞赏地说:“将来一定是个美人。”这语气如此地熟悉,即使海枯石烂、天崩地裂,杜小米也依然能够在第一时间辨别。
潘小娥。
那一刻,杜小米的世界观产生了混乱,他分明看得到遥远的天边有五道闪电齐刷刷向他劈下,一股强大的怨念在一瞬间充斥了他的小小身体,又象火山一样喷薄而出,他一时无法疏解,便只能用婴儿的方式进行表达——
“哇——”
婴儿杜小米号啕大哭。
杜小米的哭声使得大家欢欣鼓舞。
“这就对了,不哭出来会影响发育。”
“不过其实残疾受最近也很受欢迎。”
“……”
“你刚刚把心理独白说出来了。”
“……很大声么?”
“很大声。”
没有人知道杜小米并不是为了正常发育而哭。此时他心中的悲愤和苦,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对杜小米前世的生活有一定的了解,就会替他翻译成——
我他妈怎么又落在同人女手里了!!
好在杜小米是个善于省时度势的人。短暂的发泄过后,他冷静下来,迅速分析了自己的现状和处境:一、通过近距离的观察,他推断潘小娥现在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当初他死亡时她的年龄是十六岁。看周围人的衣着,与自己的时代亦差别不太大。所以初步判断现在是他死后的十四年左右。
二、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要在险恶陌生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势必要依靠强者。身为潘小娥的儿子虽然不幸,但至少从某些方面而言……她是强者中的强者。
三、杜小米为什么会诞生于菜园中?这一点可以有若干个解释:A、潘小娥家道中落,被残酷的现实社会淘汰,不幸沦为菜农;B、潘小娥成为暴发户,酒池肉林之后终于厌倦了奢侈糜烂的生活,到乡下隐居,甘做闲云野鹤;C、同人女肆虐终于影响了社会发展进程,这个小群体终于被主流社会摈弃,被迫在偏远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杜小米恶毒地想,一边暗爽着)。
四、这一点是杜小米最关心的。他的父亲是谁?说起来,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看到男性的踪迹,难道说……
在思考的过程中,杜小米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起着微妙而奇异的变化。似乎有一股内力,在扩张他的身体,他似乎比刚出生时更加有力一点,思维也更加清晰。他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脚,不知是不是错觉,它们好像……更加有型了一点。
与此同时,杜小米也被从潘小娥怀里转移,从空气清新的野外带入了室内。他本以为那该是乡间小茅舍,然而,实际情况大大出乎他所料。
这分明是一幢金壁辉煌的大楼,华丽程度不亚于香格里拉。有许多人在里面往来穿梭,杜小米隐约看到其中似乎夹杂着几个男子,下意识地想要喊叫,然而由于形体的局限,他发出的只是一串暧昧不清的呜哇呜哇声而已。他只好徒劳地挥动着手臂。
“怎么,肚子饿了么?”抱着他的人冲他柔柔的一笑。杜小米所具有的常识令他联想到接下来将会接受到的待遇,脸顿时绿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向他们打招呼:“这是潘大人的孩子吗?”
“是啊,她在菜地里分娩,幸亏发现及时。”
“怀孕还不忘去偷吃小黄瓜的,也只有潘大人了吧。”
“她真是对小黄瓜充满了执念呢。”
杜小米脊梁有些发寒。果然再生长十几年,这女人也依然是不负责任的享乐主义者啊。
杜小米的侦察地形活动在被送入暖箱的一刻告终,他抓住最后的时间,迅速在婴儿房内扫视一周。从抱着他的人肩后的空隙里,有几个隐约的大字倒映在窗玻璃里,他模糊地辨认出“养成”两个字。他挣扎着想要更加看清楚一点,却被更紧地抱住。抱着他的人皱着眉自言自语道:“怎么力气这么大……该不会成为熊受吧。”
一阵暖意向自己袭来,伴随着面前缓缓闭上的小门,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黑暗吞没了。
三、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上)
不知睡到第几天,浑浑噩噩的杜小米终于被开箱的响动弄醒了。随着“吱呀——”一声,一双手伸进来,轻柔地将他抱出。
“呀——”
一声刺耳的尖叫,自己又被重重地扔了回去,摔地头晕目眩。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闻声进来。
“怎么了?”
“这……这孩子……”那扔下他的冒失鬼退开几步远,杜小米听出她声音在颤抖,暗暗摇头。可能他的目光比一般婴儿要深邃睿智一点,但也不至于让她惊惶失措到这种地步啊。
几个人围上来。
“呀!”他们却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杜小米听到他们小声议论道:“这孩子不是三天前才出生的么?”
“没错,怎么……”
他们罗罗嗦嗦商量了许久,终于有人提出了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还是先把他带给潘大人看看吧。”
又互相推诿了半天,才有人壮着胆子,把他抱起来。总算又看到外界的自然光,杜小米忍不住伸展了一下肢体,却忽然觉得一阵气闷,裹住自己的襁褓,似乎太紧了一点,紧地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婴儿杜小米不满地扭动起来。
他的动作引起了周围人们的不安,他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人面上现出恐惧的神色。看来还是保持低调一点的好,杜小米谨慎地想,只好暂且委曲求全。
潘小娥被安置在离婴儿房不远的一间普通病室里休息。杜小米被带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精神大好地靠坐在床上。看到杜小米,她微笑着张开了手臂。
“潘大人……”抱着小米的人语气为难,脸色苍白。
“怎么了?”潘小娥察觉到气氛不对,不由得面色一变。
杜小米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潘小娥不愧是强者中的强者,面对杜小米,她虽然吃了一惊,但远远没有其他人那么夸张,只是表情微微波动了一下,颇有大将之风。
“你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