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太急著把那人赶走,都忘了告诉他这事了,好在明日还有机会让他知道自己会居住的地方。
想起先前的事,潋君心里头暗猜那人会不会发现自己的心思,可不赶他走又能如何呢?
潋君把那里三层外层包得好好的东西拆开,里头是十多天的药量,虽然一走从雨中来,但齐岚小心谨慎护得好,一点儿也没有沾到雨水。
如果那人留下来了,自己怕是真的为之心动,如此温柔的人,又以诚心相待,谁能不动情。
可是,动情了之後呢?最好也不过是相情相悦,相守几年,而最後却是各奔天涯。
心只有一颗,命只有一条,潋君赌不起。
第二日一早,潋君就拿著从前攒下来的钱去市集里买了不少好鱼好肉,都是平时吃不到也不舍得吃的。
潋君向来会护著一双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这一次却从刮鳞杀鱼,到剁肉下锅,样样都是自己来。
忙活了大半个下午,潋君才准备好四菜一汤,好好地放在桌子上,眼见这时候已近黄昏,他耐心地等著齐岚。
桌边放著的纸上记著碧湖山庄的位置,听说赵燕君的那座宅子在郊外,晓得的人也不多,潋君这才又记又画的准备给齐岚。
潋君的字虽然还有几分稚嫩,但比起从前来已经好看得多了,工笔之中还能依稀看到几分齐岚的影子。
潋君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只剩下齐岚而已。
可是,一直等到天色渐暗,弦月高挂,他都没有等到齐岚。
“还在收拾你那一堆东西呢?”
院子的门被打开,来的人是瑶持。
瑶持看著这一桌子的菜也是一惊,他浅浅一笑,说道,
“怎麽,等著哪个相好?”
若是平时潋君早回了七八句,可今日他却未发一言,瑶持边拿起筷子边说道,
“气什麽呢?那麽好的菜不吃也浪费,我陪你吃就是了。”
他刚要伸手去夹菜,却被潋君抽走了筷子,潋君冷冷道,
“你什麽好东西没吃过,能稀罕这些东西。”
瑶持看了潋君好一会儿,才似是感叹道,
“别人比稀罕自己稀罕不就是了,何必糟蹋呢。”
潋君闻言,苦涩一笑,把筷子递给了瑶持,然後,自己也拿了一双,他说道,
“你也难得说了句人话,这可是用我自个儿的钱买的,说什麽也不能浪费。”
两个人吃掉了八九分,瑶持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说道,
“外头马车还等著呢,你先跟著去,我见了赵燕君後再来。”
潋君应了声好,忽然想起了什麽,他笑道,
“我们好象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的一起吃过饭了。”
瑶持说道,“自从出了名後的确没有过了。”
正巧这时候小童来催,说是赵燕君在阁里等著了,瑶持便离开了。
潋君拿著整理好的东西和那一大袋的药正准备出门,却看到放在桌边的那张纸,他自嘲一笑,拿起来放在烛边烧成了灰。
一直到大半年之後,潋君才知道前一天晚上齐岚一回去就病倒在床上,一直睡到夜里,他才支撑著身体赶忙出门。不料,他才刚走到门口就昏死了过去,等到他病情好些时,再来到潋君的屋子,早就已经人去楼空。
虽然他打听到潋君已经赎了身离开这里了,但却没有追问他下落。齐岚心想,如果潋君真要和自己联系,总会留个字条什麽的,兴许他找到了好去处,所以已经不需要自己了。幸好他一早就给过潋君药方,即使没有自己,他也能够配得到药。只是想起那麽多时候的相处,齐岚难免还是有些落寞,除了姚锦离和赵燕君外,自己也未曾和什麽人这样相处过。潋君腿上的伤和他身上的毒已经渐渐有了起色,总算也为姚锦离赎了些罪。
自此以後,齐岚再未到过清河馆。
6
潋君不是没有想过能与齐岚再想见,只是没有料到会是在安宁王的宴席上。那个高坐在主座的人,一身青衣锦缎,飘逸如仙,俊秀儒雅,刚一走近,潋君认出他。
好个兰公子,倒是没一个字是真的。
潋君心中笑道。
他不是没有猜到齐岚是出身贵族,可怎会想到竟然会如此的尊贵。当今圣上不过就一个弟弟,安宁王齐岚。早听说这安宁王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所以鲜少出门,结交的朋友也不过是姚锦离和赵燕君他们两个。既然知道齐岚的身份,潋君自然也猜到他怎会晓得自己的伤,又为什麽要这麽好心帮助自己,多半是跟姚锦离脱不了关系。
齐岚这一日是主角,不少王孙公子轮著向他敬酒,直到他坐定了才看到了潋君,那目光有惊有喜。齐岚朝著潋君温和一笑,潋君却别过了头。齐岚看到潋君走路已经逐渐舒畅了,脸上的毒气也退下了不少,心里头也觉得高兴,说起来除了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外,他也很少记挂一个人这麽多日子。赵燕君常笑齐岚是仙人下凡,比寻常人多了些善心,可齐岚自己知道,他对人虽好,可总保持著那麽一段距离,点到即止,可惟独潋君,他似乎是关心地过分了。
宴席到了末了,齐岚喝多了酒,找了个借口便到了後院吹吹风。潋君身边本坐的是瑶持,但他一早便走开了,一个人坐著也闷,潋君也退出了宴席想散散步。
他刚想著千万不要碰上齐岚,就听到齐岚叫住了他。一回头就看到齐岚向他走来,仍是斯文儒雅,温润脱俗,气质中带著几分仙气。潋君一想起第一次见到齐岚时,傻傻地说了句神仙就觉得好笑。
“王爷。”
潋君恭敬道。
齐岚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麽称呼自己,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他道,“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就是了,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
潋君笑道,“这怎麽象话,王爷身份尊贵,名讳可不是我们一般人可以叫的。”
齐岚听到这话,皱著眉头问道,
“潋君是气我没有告诉我的身份?”
潋君心中暗笑,你没说的哪只是身份而已。
潋君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道,
“王爷之所以救我是因为侯爷的关系吧?”
齐岚一愣,然後,他直言道,
“你的伤确实是锦离害的,我跟他多年的朋友,也该为他做些事。”
这话说得坦然,没有一丝的尴尬,可见齐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潋君道,“王爷真是为侯爷著想。”
齐岚淡笑道,“那是应该的。”
潋君别有意味地望向齐岚一眼,然後移开了视线,他笑著说道,
“王爷人真好,对谁都这麽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对齐岚说,可实际上潋君却是对自己说的。
齐岚不光是个好朋友,也是个好主子,一看到乘风护主的态度和平日没大没小的样子潋君就知道,齐岚对待府里的下人也是极好的。
倒真是个少有的好人,可是,对谁都好就意味谁也不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或许姚锦离和赵燕君会特别一些,又或许连潋君也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但是,到底还是没人能担得了那个最。
潋君再看向齐岚时,他脸色已有些病态的苍白,身体也有些软,潋君忙问道,
“王爷,你没事吧?”
齐岚刚想笑著说没事,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後便失去了知觉。
从赵燕君的口中,潋君也知道了齐岚的身体有多差,听说若非他们的师父几年前以内力为他续命,如今恐怕已经死了。眼见宫里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赵燕君只得赶往云山请他们师父来一趟。
自从赵燕君他们走後,齐岚又一连睡了三天才醒过来。出於报答也好,出於可怜也好,当潋君看到齐岚脸色惨白,唇色发紫地躺在床塌上时,他怎也没法走开,就像是脚上被钉了钉子一样,明明知道应该走,却没有办法走。
潋君说要留在王府,赵燕君也没有阻止,临走前还吩咐王府总管替他安排住处。
当齐岚醒来的时候,潋君正趴在他床边睡熟了。潋君的头发又细又柔软,像丝绸一般的顺滑,齐岚看著看著,竟不由自住的伸出手抚摩在了上头。
也许是潋君真的累了,即使这样都没有醒过来。
齐岚回过神来才自嘲一笑,收回了手。他又躺了好一会儿,潋君才醒过来。
“王爷,你醒了?”
刚醒来的潋君还有些睡眼迷糊,那神情也没了平日的凌厉。
“你累了吧,回去睡吧。”
潋君也不拒绝,他起身说道,“那我叫总管来。”
说罢,他便准备出门。
“这几天都是你守在这里?”
齐岚忽然问道。
潋君并没有回答,只是平淡的答道,
“是,赵大人去云山请他师父了,他命我留在这里照顾你。”
潋君下意识地撒了谎,他只是不想让齐岚知道是自己要留在这里。
见齐岚没有说其他的话,潋君便离开了。
一连几个月的朝夕相伴,仿佛是回到了当初在小屋里的日子,齐岚虽不能下床,但精神已经好多了,每日他都会叫潋君到书房去拿几本书来,或是读给他听,或是和他一起看,顺便也好教他些字词诗句。潋君早听说安宁王的琴艺非凡,一直想知道跟瑶持比起来,谁优谁劣,只是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齐岚却说,这琴艺到一定程度就说不上谁要好一些,只是看他曲调里包含的情感是否能让人身有感触。
只是潋君向来不懂音律,也并不太明白。
无论是齐岚还是潋君,他们心里也都知道,这看似融洽亲密的氛围,到底还是不如当初,彼此之间有心也好,无意也好,始终是隔了段距离,而他们,谁也不愿意跨过。
齐岚拖著这身体活了二十多年,早就觉得已经足够了,而现在也不过是多一天算一天,与其将来死了之後多一个人为自己伤心难过,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这样亲密的感情。
而潋君向来会为自己打算,他顾虑多,想得也长远,堂堂一个当朝王爷,自己有什麽资格一直留在他身边,等到赵燕君他们回来了,自己也该离开了。不是人人都是姚锦离,可以任性地做尽荒唐事,他潋君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就像他当初劝瑶持的那样,与其将来伤心伤情,各走天涯,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动心。
十多天後,赵燕君带著秋似非来到了王府。那传闻中十年前退隐朝野的皇辅大人竟是如天人一般,比之齐岚来更像是天上的神仙,凡尘俗事与他毫不相干。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潋君记得也曾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说来若不是秋似非,他也不会想起那腥风血雨中的惊鸿一瞟。也不知那个叫紫眸的人後来怎样了,她说要报答他,不过想来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
秋似非说,真正让齐岚致命的是毒而不是虚弱的身体,又或者说他本就体质弱,身上又隐藏了二十年的毒,才越发严重。秋似非当下就修书一封,让赵燕君找人送到蓬莱岛。潋君从前也曾听几个行走江湖的客人说过,蓬莱岛,华月阁,江湖中最擅长使毒的门派。乘风轻功好,脚程又快,赵燕君命他立马就赶去。
自从秋似非来了之後,每日两次为齐岚针灸以抑制毒气扩散,只是早就渗入体内二十年的毒,也只能短暂的压制罢了。
毒气在身体里四处乱串是何等的疼,每次针灸时,潋君便守在齐岚的房间门头。听著里头传来齐岚痛苦的呻吟声,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更著揪疼起。
那样一个温柔似水的人,却必须每天两次受著这样的痛苦,何人能不为之怜惜。
记得当初第一次看到齐岚的时候,那人虽身材削瘦,但精神十分的好,也还没有什麽病痛,而自己却脚瘸皮肤烂的,好不狼狈。
可如今,两个人就像反了一反。潋君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已经渐渐有了起色,虽然还未恢复原样,但比起那时候来已经好太多了,而他的脚也能快步走了,再不会一瘸一拐,反倒是齐岚,日日受著病痛的折磨。
潋君有时候甚至想,只要是有机会能救他,哪怕是有危险他也愿意一试,只当是报答了。
只可惜他什麽都不会,除了送来一日三餐外,帮不上任何的忙。
7
乘风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蓬莱岛,他刚一上岸就被重重包围,好在他递出的信涵後,没过多久就有人领他进去。
蓬莱岛不愧是有仙境之称,山水景致哪一样不是人间奇观,只是沿途中他光留神注意脚下的虫蛇花草,不敢多看四周。
传闻中,华月阁到处都是毒物,而阁中武功高强者甚至能不动刀不动剑,光以毒物攻击就能杀足百余人。
攀上山顶,乘风才到了居於最高处的大殿外围,带他来的几个人到此处已经不能再前进了,便下山离开。
四周一片寂静,腾云环绕,乘风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正朝著他走来,步伐轻盈,下盘稳固,一看就知道练就了一身的好轻功。
蓬莱岛本就比外头要冷上不少,在山顶之上寒气更重。来人裹著厚厚的紫衣长袍,绒毛领子镶在外衣上,深紫色毛裘衬得她肌肤凝白,那容貌是说不出的精致华丽,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起来清冷皎洁如天边明月,她从大殿外的台阶上徐徐走来,宛若仙人般,高高在上。
能登上整个蓬莱岛最高之处,乘风心中暗猜她便是那日月二使之一。
“你就是要见阁主的人?”
紫眸轻扬唇角,顿时笑颜如花,并褪去了清冷,反倒是妩媚。
乘风拱手道,
“是,恳请阁主救我家王爷一命。”
紫眸像是听到了什麽好笑的话般,脸上笑意更浓,她说道,
“我们阁主可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你的荣幸了。”
乘风心中一急,忙道,
“秋先生的信……”
“信我已经看过,阁主正在休息,等会儿自然会交给他。”
未等乘风说完,她就打断了他的话。
乘风急切道,
“我们家王爷正是性命忧关之时,求姑娘及早向阁主通报。”
乘风一半说著一半已跪倒在地,紫眸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笑吟吟地说道,
“你以为搬出秋师叔来,我们就非救不可吗?打扰到阁主休息惹他不高兴了,兴许还让你们王爷死快一些呢。”
乘风闻言,一时间脸色苍白,那女子明明脸上满是笑意,可目光却是说不住的阴冷狠毒,让乘风一惊。
果然是个妖女,难怪外头都说华月阁行迹诡异,而非正派。
紫眸晓得他是被自己震到了,心里觉得有趣,也不再戏弄,她说道,
“你先下山吧,待会儿我自是向阁主通报。”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华月阁的大殿之中,柳梦已问兰祀道,
“紫眸杀了凤明府的少夫人?”
兰祀闻言一笑,他边是把玩著手上的折扇,边说道,
“可不是吗,紫眸向来自负生得一副好容貌,偏偏那女人不长眼,伤了她脸颊,她能不气吗?”
“兰祀,你少多嘴。”
人未到,声先到,只见那紫色的人影在眼前闪过,待到定神一看时,紫眸已站在了殿中央。
她得意地笑著,对兰祀道,
“我先你五日回来,你可认输?”
兰祀拱手道,
“愿赌服输,我当然认了。”
紫眸见状,这才转过头看向柳梦已,她把乘风送来的信涵拿在手上,抬手一挥,那信涵直直地飞向柳梦已,被他接住了。
秋似非写的简洁扼要,柳梦已粗略一扫就知道事情经过,他看到落款处秋似非写上师叔二个字,眉头微皱。
兰祀刚才回来的时候就听守卫的人说起过这事,知道来人是报著秋似非的名号,他见柳梦已还未说话,便对紫眸道,
“怎样,打个赌?”
紫眸答道,
“这麽容易知道结果的事,为什麽要赌。”
果然,柳梦已以内力把那信涵化去,然後对紫眸道,
“紫眸,你跟我去燕都一趟。”
兰祀闻言,佯作抱怨道,
“那不就只剩我一个留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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