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留在这里,我保证,不会再让柳梦已受伤。”
潋君语气平缓,但那一字一句就仿佛是誓言一样,容不得紫眸不信。想起先前陈三的话,还有她亲眼所见,柳梦已黯然神伤的样子,紫眸不禁点了点头。
潋君见状,淡淡地笑了,他起身道,
“有些话,我必须告诉柳梦已。”
一到入夜,院子里就没了侍女服侍。潋君走到柳梦已屋外的时候,房门依然是紧闭著。潋君敲了两下门,里头没有丝毫的动静。潋君也不意外,背靠著房门席地而坐。赶了那麽久的路他也早就疲惫得很。
“柳梦已,我知道你在里头也听得见,像你们这样会武功的人耳朵不是比一般人还要灵敏不少吗?”
屋内仍是没有任何声音,潋君浅浅一笑,他说道,
“柳梦已,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想的是什麽吗?怎麽会有这样的人,眼眸里一点起伏都没有,冷漠到毫无感情,可是那时候,紫眸偏偏说你是天下最好的人。”
说到这里,潋君自己不由地笑了笑,
“对紫眸而言,你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或者说只要是你身边亲近的人都能感受到你的好,一直到後来我也明白了这一点。”
夜里的风吹动了院子里的树叶,瑟瑟作响时还伴随著一阵阵风声。除此之外,整个院子就只有潋君的声音而已。
“原先在王府,家仆们都看不起我的出身,嫌我是白吃白住。而这一次回去,府里上下哪一个人还会这麽看我?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会被人尊重,柳梦已,这道理是你告诉我的,这些本事也是你教的。”
在柳梦已的印象中,潋君向来是喜怒分明的人,可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却是少有的平静。柳梦已不得不想起潋君跟他说要离开蓬莱岛的那天,他的语调也是如此的平缓。一想到这里,柳梦已不免有些害怕。虽然他口口声声让紫眸明日一早就送潋君离开,可当他听到潋君的声音时,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意外而来的欣喜。若非潋君的出现,柳梦已未曾想过自己的心会因为一个人而产生如此大的起伏。就好象是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随时都会因为那个人而脱离自己的控制。可是,当他听到潋君再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潋君又要离开了。
身後的屋内依旧是寂静无声,只是忽然间,潋君听到有那麽一点儿椅子被撞到的声音,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柳梦已,你可知道我从前是多麽懦弱的人?我什麽都怕,怕为谁心动,为谁动情,更怕最後落得一场空。当初齐岚救我,我并不只是感激他而已,要说没有一点点的动心那也是骗人的。可是,他齐岚是什麽人?堂堂贺氏王朝的安宁王,我又是什麽人?只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娼妓而已。”
潋君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道,
“身份和地位也许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我不敢往前半步的是他的好。齐岚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对谁都好。可我却没有信心成为最特别的那个人。可是,柳梦已,你却不一样,你只对你身边真正让你在乎的人好。他的好点到即止,可你的好一点一滴地渗入血骨。还未发现,就已融在体内,摆脱不了。”
屋子的门被关得紧紧的,几乎是没有缝隙。潋君背靠著门,望著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树木花草。他并未发现,在门的後面,柳梦已站的位置与他只有两步之隔。就好象当初他们坐在荒庙时一样,而之後所有的一切也是从这两步之隔慢慢开始靠近。
“柳梦已,你就像毒,不知不觉地就让人沈沦。明明是这麽冷冰冰的一个人,却偏偏让人觉得温暖,想要靠近。你可知道,看著你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应该想什麽不应该想什麽。”
说到这里,潋君也不由一笑,
“也许,能控制的就不是感情了。”
身後的门略微晃动了两下,然後,又恢复了平静。潋君惊异地转过头,透过细细的门缝只看到一片白色。他隐约猜到,坐在门背後的人是柳梦已。
原本隔了两步的距离,而此时,仅仅只是一扇门而已。
“柳梦已,你以为我就这麽下贱欠人操,非要死皮赖脸地躺在你身下呻吟吗?”
想起那两次交欢时,柳梦已生涩的技巧,潋君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真是个傻子,非但要我手把手地教你,还让我这麽疼。”
说到这里时,潋君的脸上也略有红晕,好在天色已深,柳梦已又在屋内,他不免也有几分庆幸。
“原本离开这里之前,我就打定了主意一定会回来,还想著离魂的毒不解也好,那我就有个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紫眸竟然会骗我。”
潋君背後的门略有晃动,潋君下意识地回过头,只可惜门仍然是关著的。潋君心里有些气恼,原本强压著急切的心已让他难受,更何况屋子里头还是没有动静。若非真下定了决心,潋君怎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突然站了起来吹了声口哨,没过多久,青歌从半空中飞来,安稳地停在了潋君的手臂上。
“柳梦已,你说青歌是你亲自养大,不知道这撞门的本事它有没有学过。”
潋君的话刚说完,不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潋君见状,心中又欢喜又气恼。他心想,柳梦已竟然最後还是为了青歌才肯见他。
柳梦已站在屋内,默然无声地望著潋君,潋君一抬头与他对视,心里的恼意就顿时烟消云散。他手一挥,示意青歌离开,然後走进屋内。
“该说的,不该说的,紫眸都告诉我了。”
柳梦已闻言,目光微颤,不发一言。潋君见状,略是急切道,
“柳梦已,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麽?”
柳梦已凝神望著潋君,始终没有回答。良久,他呼吸略有急促,然後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潋君。潋君想起紫眸的话,心里头既是欢喜又是担忧。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柳梦已的手,柳梦已没有闪躲,但胸口的起伏却越发明显。
潋君能感觉到柳梦已在强忍著什麽。他浅浅一笑,语气平淡却坚决,
“柳梦已,我哪里也不会去,一直留在这里,但是,我也绝不会再让你受伤。”
柳梦已闻言,转头看向潋君,彼此目光对视,谁也不愿先移开视线。直到柳梦已一时未忍住,咳出了声音,潋君才赶忙松开手,不料却被柳梦已反手抓住了。他把潋君拉近自己,然後轻柔地吻在他的唇上,只是如此而已,却让他的身体疼得险些站不住。
柳梦已忽然想起了什麽,支撑著身体手一挥,桌上的蜡烛点燃了微弱的光芒。
“我记得你怕黑。”
31
自从那日之後,潋君便留在了蓬莱岛。兰祀心里虽不乐意,但也无可奈何,只是在潋君面前始终未有过好脸色。离十年之约只剩下三个月,柳梦已不得不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修炼冰寒无惘功的第十层上。除了每日傍晚用晚膳的时候外,他几乎一步都不出房门。每日潋君能见到柳梦已的,也只有中午和紫眸一同送饭菜到他屋里,还有晚上在大堂用晚膳的时候。即使只是这样见上一面,潋君也已感到满足,紫眸那夜的话他始终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日子就这麽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竟已耗去了两个多月。柳梦已的武功已练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同时,体内毒素为他带来的痛苦也越来越严重。这一日傍晚,柳梦已未出现在大堂。紫眸惊觉不对劲,匆忙吃过饭後就吩咐侍女再准备一份饭菜。潋君心里也担心,便和她一起去。
他们两人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侍女守在很远的地方,紫眸唤她们过来一问话才知道柳梦已今日还未出过门,也不让任何人靠近屋子。紫眸粗略一算,第十层正练到紧要关头。她心里一急,忙走上前。潋君虽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但看到紫眸脸上的担忧之色,多少猜到了几分。
还未靠近房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似乎是花瓶盆栽之类的东西被砸在了地上。
“柳梦已……”
潋君心头一乱,赶忙走上前,当他刚要推门时,却听到屋子里头传来柳梦已的声音。
“不要进来。”
潋君不知道屋子里头究竟发生了什麽,但柳梦已那疲惫无力的声音听得他心惊胆战。潋君的手慢慢地从门上滑了下来,恰在这时,他听到桌椅倒在地上的声音。潋君心头一紧,刚想要推门,又赶紧收回了手。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克制著自己不要推门而入。
“阁主。”
紫眸走上前低声唤道,良久,柳梦已才渐渐喘过了气,他吩咐道,
“把饭菜放在门口。”
柳梦已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
“这一点痛,我熬得过去。”
柳梦已声音虽疲惫,但语调仍是一贯的平淡。若非潋君看到紫眸红了眼眶,他真会以为只有一点疼而已。但即使知道柳梦已此时承受了多大的疼痛,潋君又能做什麽,不过只是默默地离开而已。
夜里,紫眸刚回到院子就听到侍女禀报说纪槿如刚才派了人来,说要见她。紫眸闻言,略有些吃惊。自从当初纪槿如折腾出那麽大的事情之後,她便不得离开院子。
紫眸来到山下纪槿如的院子,刚一走近,门就被打开了。纪槿如一身碧绿色锦缎,笑容甜美娇巧,她道,
“紫眸,你这架子可越来越大了,让我好等。”
紫眸没功夫与她闲话,开口便直接了当地说道,
“槿小姐,我可没你这麽悠闲,每日绣绣花弹弹琴地就能过一天。到底有什麽事,你快些说好我也能早点回去睡。”
纪槿如强压著心里头的气恼,她嫣然一笑道,
“紫眸,柳梦已的第十层练得怎麽样了?”
紫眸闻言,略有诧异,不明白为何纪槿如会特地把她叫来问起这个。
纪槿如见紫眸不答,似笑非笑道,
“怎麽?以为我又要害你们阁主了?”
紫眸笑著摇了摇头,她说道,
“槿小姐,你这话说错了。阁主不是我们的阁主,是所有华月阁弟子理应效忠的阁主。”
纪槿如凝深看了紫眸一眼,许久不发一言。紫眸不知她在想什麽,只是看著天色渐暗,也有些待不住了。
纪槿如轻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小盒子扔向紫眸。紫眸一愣,抬手接住。她疑惑地打开来一看,竟然是与千面罗刹虫齐名的刹血毒蝶。
纪槿如依旧是一脸高傲之色,她道,
“这是当年父亲留给我的,既然华月阁的武功是以毒修炼,多少总有些用处。”
纪槿如紧咬著双唇,挣扎片刻,才又道,
“你跟柳梦已说,当初的事是我对不起。还有,若他真输了死了,就辜负了父亲这麽多年的养育之恩。”
说罢,纪槿如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留下其他的话。
纪槿如从未学过华月阁的武功,只知道一些皮毛而已。这刹血毒蝶虽是毒中圣品,但在这当口若柳梦已以此修炼,毒性在体内更无法控制。想到这里,紫眸小心地把东西收好,然後转身离开。
此时已是深夜,可潋君翻来覆去怎也睡不著。先前他虽然能控制住自己不要进去,但仍然无法不担心柳梦已的身体。心中挣扎了许久,潋君最後还是起身穿上外衣离开了屋子。
柳梦已的屋子还点著微弱的烛光,潋君站在门口,一只手抚在门上,不敢推也不舍得放下。半晌,他浅浅一笑,对著屋里头的人说道,
“柳梦已,你还醒著吧。”
屋子里头隐约传来一点儿动静,潋君就像先前那次一样,靠著大门坐在了地上。
“柳梦已,我不进来,就坐在门口和你说会儿话。”
灵山上的夜风比其他地方要冷上不少,潋君出来得急也没多加件衣服,此时身体已经有些凉了。
“上一次离开蓬莱岛之前,紫眸曾说等我回来之後,我们一起去冀州看看。虽说那时候只是骗我而已,但我也是真的想要再去一次。冀州景色天下无双,这话你一定没听说过。”
潋君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而屋里的人并未答过一句。但,即使只是这样坐在屋门口,就让潋君感到一种特别的安心。柳梦已离他很近很近,只不过隔了一扇门而已。
“等到夏日时节,我们做藕花糕来吃……”
潋君话未说完,就发现身後的门被打开了,柳梦已手里拿著一件厚外衣正站在门口。潋君茫然地站起身,愣在那儿还未反应过来,柳梦已早已把外衣披在了他身上。
“外头风凉,你进来坐。”
柳梦已看著潋君那被风吹红了的脸,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他握著潋君的手拉著他进屋,当察觉到潋君的手冰凉凉的时候,眉头皱得更深。
屋内的烛光闪烁著微弱的光芒,柳梦已的手并不比潋君要暖和多少,但肌肤与肌肤之间紧密贴合的触感,却能带给潋君一种莫名的安宁。柳梦已的眼眸仍是如潭井般深邃,但已不再是一片死水,微弱的波动如烛光般闪烁,透著隐隐的温情。
潋君忽然想到,那些他曾经妄想而不敢求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都已经得到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靠著身体和姿色谋生的娼妓,而与他十指交扣的人也是他愿意生死相伴之人。若这一生就在此刻结束,怕也是不再会有遗憾了。
32
之後一连半个多月,柳梦已没有再踏出房门一步,他把所有的时间就放在了练功上。一日三餐都是由紫眸亲自送去,潋君只有在每日夜里才会去和柳梦已说说话。他心里牢记著紫眸当初说过的话,未再踏入过柳梦已的屋子一步。隔著扇大门,潋君坐在地上自顾自地说著白日里的事,柳梦已很少会出声。但潋君晓得,在门的另一边,那人一定在仔细听著。
第十层的武功越练到後头身体的疼痛也越严重,可魂香甘液只有那麽一小瓶,光靠著普通的药物很难压制柳梦已体内的毒。每日潋君陪著紫眸熬药时,不难发现她脸上的苦恼之色,直到有一天,潋君忽然问道,
“紫眸,你曾说过我的血能压制毒性,那如果让柳梦已喝的话……”
“不可以,阁主绝不会答应的。”
未等潋君说完,紫眸就惊呼道。
潋君淡淡一笑,他说道,
“傻丫头,加在药里再用其他味道重的药引遮掩住不就行了。”
潋君虽然这麽说,但紫眸并没有把握能躲过柳梦已的味觉。更何况这样每日放一次血,对潋君的身体来说也是极伤的。潋君看出了紫眸的挣扎,他若有所思道,
“我可是怕死的人,自然有分寸。更何况,柳梦已为我流的血还少吗?”
紫眸凝深望著潋君,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傍晚的时候,紫眸端著饭菜和药走进柳梦已的屋子。经过一整天的修炼,柳梦已脸色惨白,额头上也全是冷汗。
紫眸看著柳梦已吃完了饭菜後,才小心翼翼地把药递个他。她一边紧张地看著柳梦已喝药,一边心里盘算如果柳梦已发现了该用什麽借口。
果然,柳梦已才喝一口,就说道,
“紫眸,这药里有血腥味。”
紫眸一时惊慌失措,跪倒在了地上。柳梦已见状,猜到了几分缘由,眉头也皱得更紧。
“是潋君的血?”
紫眸不敢抬头,沈默而不答。等她在抬头去看柳梦已时,发现他两颊微红,仿佛是要把喝下去的药咳出来。
紫眸忙上前一步,哀声恳求道,
“阁主,潋君的血确实有压制毒性的作用,只要你能少一分痛那练成的机会才更多一分。每日的剂量我会把握,绝不会让他有事。”
柳梦已凝神看著紫眸,并不作声。紫眸忙是又道,
“当初老阁主这麽要强的人都没能熬过第十层,阁主,只有练成了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若是你出了什麽事,潋君怎可能安然独活。”
紫眸跪在柳梦已跟前,她看不见此时的柳梦已脸上是什麽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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