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呼唤?那是什幺东西。
亚曼咽下一大口口水,怀着恐惧地回过头去,想再问得更清楚一点,映入他眼中的空荡荡景象,不由得叫人怀疑自己的双目。男子呢?猫呢?还有那只乌鸦呢?都到哪里去了?
转身、举目四望,怎幺都寻不到桥下有第二人的身影,亚曼这才打了个冷颤,低语着:「我、该不是、看到什幺幻影了吧?」
蹙起眉头,即使亚曼拚命要去回想,方才自己所看到的男子的长相,然而不论自己绞尽多少脑汁,他愕然地发现脑海中就是没有相关男子容貌的记忆。他看到的,到底是……?
唔!闭上眼睛摇摇头,亚曼浑身发冷,决定不要再去推想撞见的是「什幺」总之就把它忘了,当成是场怪梦就好。
「得赶紧去买面包,要不然会卖光的。」和什幺幻觉比起来,肚子饿的问题更重要!
如果。
有人凑巧在此刻抬头上仰天空,你猜他会见到什幺?
──一名蓄着黑色长发的黑衣男子,怀抱着一只黑猫,肩膀上还站着硕大的乌鸦,悬空而立。
假使。
有人老实地把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描述给身边的人看,你猜他身边的人会怎样回答他呢?
神经病,怎幺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在半空中漂浮,你头昏了不成?
于是能看得见的人,也会假装没看见。大多数的人,早失去这种能「看见」的能力,与魔界相隔千年后,人界里早已经没有数千百年前,曾与魔族们同界共生的记忆了。所谓的妖魔鬼怪,已经成了神话、幻想的绘本、诗人小说的字里行间,专门使用来点缀缤纷色彩的道具,魔族们的足迹时代的洪流中被冲毁、冲散、宣告消失。
漂浮于半空中的一场对话。
「那小鬼,直一会记住吾主的交代吗?」乌鸦问。
「记不住的话,那小鬼就死定了。」黑猫哼地回答。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耶,让我再去找那少年一次,好好地谈一谈。」乌鸦拍动着羽翅。
「少多管闲事。」黑猫露出雪白的牙,吼着:「吾主又没要?去出这种锋头。」
乌鸦盘旋着,「吾主,您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
面无表情的男子,垂下的目光伴随着少年在街道中移动,那怕现在少年的身影,由高空中俯瞰下去,只不过是米粒大小的黑点,也妨碍不了男子专注追逐的视线。
「吾主?」得不到响应,乌鸦再次焦急的呼唤。
男子冰凝的视线由少年身上解放,回到乌鸦的身上,说:「我们走吧。」
「咦?真的就这样不管了吗?」
「干嘛,阿鸦,你是对那傻小子发生母爱不成?那幺担心他作什幺?告诉妳,既定的命运已经写好了,少年记或不记得都是他的命。如果他够聪明,就能有条生路。事情就是这幺单纯。」黑猫终于忍不住地嚷着:「别拿这种小事做文章。」
乌鸦沉默了片刻,「我是在替吾主担心……」
「那更不必了,反正错过这次,也会有下次。全看那小子够不够机灵聪明,人必自救而后人救之,咱们可没义务非得拯救他呢。」
放下争论不休的一鸟、一猫,男子径自越过厚重云层,消失在隐匿于大气中的无形漩涡。
对少年来说,是少年唯一的活命机会。
对他来说,是取得「红色魂魄」最好的时机。
他已经预先知道接下来的脚本,少年将会成为「那男人」的目标。这点早在少年与男人相遇的瞬间,就有了预兆。齿轮不会毫无理由的转动,也不会没有动力而自行运作,一切都是卡好的齿与齿在推行。
再过一会儿,等待许久的最终阶段即将展开。
头靠着那道保护壁,紫眸隔着荡漾的绿波,凝视着宛如人偶般在水中悬浮的「他」。
依恋、思念、渴望,用文字来描述是不足表现的这份错综复杂的思绪,再过一会儿就要往更高涨的水线迈进,一日复一日,以为不会比这再更多了,胸口却总是能溢出多于以往的痛楚与冀望。
「快点……回到我的身边……」
眨着墨深的紫瞳,低语着:「艾默,回到我身边,然后……我将会报复你。这次轮到我了,你说是不是?你在我的记忆里,我拥有全部的你的记忆,可是你却没有了我的,你的记忆就停止在最残酷的一刻,那怎幺可以。这是不公平的,让我一个人承受这些,我不愿。」
唇角勾起讽笑,「我知道,你要说这都是我作的决定。可是你不也任性地把我要回来了?这次我也不放过你,你是该还我这笔的。」
瞳孔微缩,气息急升,措手不及的野焰来袭,转眼便烧得身子不受控制。
「你休想躲在我的体内操纵我,该死的艾默,我不会臣服于你的意愿,一定会把你的魂魄再次聚集起来,好好地报复你这一次。」
战栗感窜过背脊。
来了。
因应这预感,如澎湃浪潮忽地高涌、推挤、冲击。
血的味道、亢奋的因子、歪斜的欲望……从黑暗中伸出肥大触手,由脚底往上攀升,掳获住他纤细的身体,吞噬。
呼……呼呼……呼……
平日以坚定意志力封锁住的邪恶欲望,只要他一显露出软弱动摇的缝隙,它便会趁机倾巢而出。
片段、片段的影像重迭、反复上演。
那是叫人几乎要失神错乱的庞大记忆量。满是血腥、满是暴戾、满是沉沦欲海的种种痴狂──是他,也不是他。以阎罗之名承袭的魔界之主的宿命,背负着这永生的火焰,挣扎在失去自我的暗夜里。
有个方法能轻易摆脱这种痛苦。
谁都好,哪个妖魔都行。供他发泄的道具,随手可得的身躯,将高涨的欲望不顾一切的投出,只要能在性茭中获得纾解,吐出这身体里所累积的毒素,烧灼神经的?火就会退去。
可是他不想那幺作。
「我就是我……混帐,我不想输,我绝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输给你们这些亡魂的!」
啊啊啊,无声地哀嚎着,弯下腰,蜷起身,颤抖的手指穿越过自己的发海,扣住那沉重封锁住数代魔王记忆的脑袋,雪白的牙咬上自己的下唇,直到冲动的欲望狂潮缓慢地由体内消失,淫乱骚动的血不再为之沸腾为止。
抱着一篮子的面包,享受着几日来少有的愉快心情,亚曼推开家门大声地说:「妈妈,你看,我今天替一位慷慨的绅士刷了鞋,他给我一笔丰厚的:「……妈,妳在干什幺?妳不能下床啊!」
望着正坐在破镜前方涂抹着胭脂的母亲,连手中的面包都摔到地上,亚曼奔向母亲说:「妳该不是要去工作吧?」
苍白的粉也掩饰不了病奄奄的脸色,有着和亚曼同样红发,却比亚曼的发要黯淡许多,间杂着许多白发的女子,抚摸着儿子的脸蛋说:「听话,亚曼,照顾一下弟妹,妈妈去去就回来。」
「我不要,妳一定又想去接客了是不是?」打开双臂拦在母亲面前,亚曼激动得红了双眼说:「妳现在的身体去接客,一定会昏倒的。不要去了,今夜的晚餐有我带回来的面包就够了,您为什幺非去工作不可!」
「亚曼。」悲伤地瞅着儿子,女子无语地抿着唇。
可以的话,她又何尝想去作这种皮肉生意呢?只是房东下午上门,宣告他们再要不给房租,明天就得搬出这间屋子。到那时,拖着自己的病体,带着三名都还年幼的孩子,要她去投靠谁,谁会收留他们?家中能卖的也卖光了,连一便士都凑不出来的现在,唯一还能卖的只剩自己的身体了。
「听话,我会早点回来的。」
推开儿子,拎起做生意用的披肩,罩住裸露在外的肩膀,也顺道遮掩泛黄的肤色,她温柔但坚定地说:「记住,睡觉前要把门窗关好,家里虽然没东西可偷,万一遇上什幺掳小孩的坏蛋,就糟了。」
贫民区里无故失踪的小孩子,据说都被人口贩子给卖到不知名的地方,甚至有传言说是让人捉去作什幺可怕的实验了。
她可以不吃不喝地工作,全是为了这些孩子,要是孩子们发生什幺万一,她也不想活了。
「妈妈!」
「进屋里去,亚曼,不要惹我生气。」
踩着摇晃、不稳的步伐,女子还是无视劝阻与关心,照样出门。
依依不舍地站在门边眺望着,亚曼好担心母亲那样的身体,是否真能撑得住?好恨,自己为什幺不快点长大,就能帮母亲分担一些痛苦了。
渐行渐远的母亲,背影消失在巷口。
「唉呀,雪儿今天还出门做生意啊?」
隔壁房的住户探出头来,浓妆艳抹的女子和亚曼母亲是「同行」,偶尔也会可怜亚曼家中的苦境,分点食物给他们。
「真是辛苦了。不过这时期还去做生意,雪儿也太拼了吧?换成我绝对没勇气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跑去拉客呢。谁晓得会不会倒霉地遇上变态,一命呜呼喔!」
亚曼闻言,脸色一白,「娜娜,你说什幺变态啊?」
「你没听说吗?就是近来常在这一带出没的变态凶手,专门找在街头拉客的女子下手,八成是乔装成顾客的模样,把女人们骗到某间小旅馆后,下手杀害。唉,已经连续有四名受害者出现了呢!好可怕!」
妈、妈妈!亚曼瞠大双眼,冲出家门。
「喂,亚曼,你要去哪里啊?」
「娜娜,帮我照顾一下弟妹,拜托,我要去找我母亲,谢啦!」
娜娜搔搔头,苦恼地蹙起眉头,照顾小鬼头是她最不想做的事了,可是亚曼的拜托又不能不管。可怜的孩子,年纪这幺小就知道为母亲操心、分摊家计、照顾弟妹了。
「罢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一旋腿,回到自己家中,拿了些蔬菜、水果,准备今晚给隔壁的可怜人家加点菜色,并且祈祷希望那对母子能在自己应付两个小萝卜头应付到手软前,平安回来。
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母亲平日会去的一间小酒馆,亚曼推开门就直奔柜台问:「老板,你看到我妈妈没有?」
「哟,亚曼啊,好久不见了。你在找母亲吗?可是今晚我还没看到金出现啊!金不是生病了吗?应该是不可能跑来这儿找客人……」抽着烟斗的男人亲切地朝他点头招呼。
「我妈妈说她要来。老板,你真的、真的都没有看到吗?」
吹出一口烟,酒馆主人提高音量向众人大喊着:「喂,有谁看到这小鬼的母亲吗?有着头红发的、三、四十出头模样的,身上老穿著同一条黄裙的女子!」
「怎幺,小鬼,找母亲要喝奶吗?嘻嘻嘻,叔叔给你喝奶吧?」
「你给我闭上嘴,尼克!」颇有威严的老板咚地拍桌说:「我再问一次,有没有人看到这小鬼的母亲?」
「啊,我想起来了,刚刚就在巷口吧,我看到穿著黄洋装的女士,陪着一名戴着鸭舌帽的家伙,往第三街的方向走了。大概是去找地方打炮了。」坐在角落的男人开口说。
「最后一句是多余的,笨蛋。」老板不耐烦地骂完后,转头对亚曼说:「你也听到了吧,快点去找吧。还有,回家前经过这边,可以去厨房一趟,我们家那个笨厨子又把买鱼的种类弄错,害我进了堆没人要吃的沙丁鱼,你就带一些回去吧。」
「谢、谢谢老板,那我走了!」
一点头,亚曼慌张地夺门而出,换做平常他一定会对老板的施舍,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今天他更担心的是母亲的安危。就算不是遇上凶恶的变态杀手,母亲的身体也够糟了,她哪还能经得起男人糟蹋呢!无论如何他都要拜托母亲,放弃工作的念头回家去!
在窄得仅能供人擦肩而过的黑暗巷道中,亚曼拔腿奔跑着。
第三街上有十几家专门提供食宿、床铺给外地来客的小旅馆。那些旅馆每一间都差不多一样地骯乱、穷破。可是一晚上只要几便士的便宜价格,还是不乏上门的客人,特别是一些徘徊在附近的流莺,经常会带着恩客光顾。
亚曼望着左右罗列的旅馆招牌,仿徨起来,母亲会进入哪一间旅馆呢?看样子只好一间间去问。
拜托,老天爷,求您一定要让我找到母亲!求求您!
「抱歉,请问一下您有没有看见,一位身高大约这样、穿著……」
不厌其烦的,亚曼敲着一间间旅馆大门,反复地问着旅馆主人,有无看到神似自己母亲的女子上门投宿,可惜得到老板们一个个摇头的响应。绝望地从四、五间旅馆门口沮丧的走出后,终于在第六间听到:「有啊,她和一位男士进来没多久,就在二楼走道尽端的房──」
「谢谢!」喜出望外的,亚曼立刻奔上楼去。
起初金并不太想接下这陌生男子的生意。
戴着鸭舌帽的男子,有着双晦暗、淡色的眼睛,冰冷且不带丝毫人的暖意。
身为这行的老手,她已经知道挑选客人的诀窍,有危险气息的客人靠直觉就能嗅出,尤其是对方故意遮掩着睑部的动作,让她非常不安。
可是男人亮出了好几枚硬币,那改变了她的心意。有了这些钱,起码可以付出三个月的房租,让啰唆的房东闭上嘴好一阵子。管他的,也许男人不想让熟人瞧见自己在买春,才会这样遮遮掩掩,也许男人的长相有缺陷,才会故意竖起大衣领子不想露面。
总之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后,她收下男人的钱币,带着男人往随意挑中的旅馆投宿。一跨进屋内,她便急忙地解开披肩,撩起裙角说:「请您快点办事吧,我家中还有年幼的孩子们在等着我回家。」
男人默默地靠近。
没有摘除的帽缘底下,传来粗重的喘息。
她闭上眼睛,开始计数,只要熬个十几分钟,她就可以解脱了。
被推倒在床上时,她没有任何反抗。男人出其冰冷的手抚摸上她的颈子时,她只觉得怪异,通常大部分的客人都会直接摸上她的腿。当手指开始锢住她的颈子,缓慢地施压时,她警觉地睁开眼,「你要干……呜呜呜……」
枕头压上了她的脸,被捣住的嘴所发出的叫喊也全被堵住,喘不过气的痛苦,使她拚命地挣扎起来,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脚,抽搐、痉挛地和死神拔河。
不!
为什幺?
怎会碰上这种事……不要哇!
咚、咚咚!「妈、妈妈,你在这间屋子里头吗?里面有人吗?对不起,请开门、请开一下门,拜托!」
亚曼?心爱儿子的声音听来好遥远。
亚曼……我在这儿……我可怜的儿子……妈妈在这儿……可是我……
缺氧的脑海中浮出一幅她曾为自己与孩子们勾勒的美好远景,那是奢侈的梦想,她知道。她是那幺地努力想为孩子们达成那梦想,可是她似乎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了,对不起,孩子们。
枕头下方的手脚软瘫下来,男人迅速地移开枕头。露出底下死白、毫无生气的脸。男人捞起女人的发,它带点暗红,没有光泽,是很接近他想追求的,可惜还是不对。
也许身体里面,会有他想寻找的──
「妈、妈妈,你在里面对吧?开门让我进去,拜托你!」不死心的敲门声,持续不断地干扰着男人的思绪。原本打算置之不理的男人,担心门外的骚动会惹来更多的注意,于是起身走向房门。
亚曼在门敞开的瞬间,便窥看到母亲倒卧在床上的身影。
「妈妈!」
狂奔到母亲身边,执起母亲的手,亚曼摇晃着母亲动也不动的身躯叫着:「妈妈您怎幺了?是我,亚曼,您醒醒!」
喀喳。门再次被关上。亚曼惊恐地回头,「你……对我母亲作了什幺?你这家伙!」
像头发狂的小牛,亚曼低头冲撞向男人,想不到男人轻松一闪,躲过亚曼的攻击后,还绕到他身后,以手肘勒住男孩的脖子。怒红着眼,亚曼在他肘中奋力挥着双手,企图殴打他,无奈对方的力量远远凌驾他之上,很快地亚曼的眼前发黑,呛不过来的气堵在喉管上,发出嘶嘶空响。
「……放……放开……」
虚弱地吐出几字后,男孩身子一软的晕过去。
红色的发。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