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毅摇了摇头:“还能跟儿子这样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童阅理解地笑了笑,又看了看凌子寒,不由得叹了口气:“以后他还要吃很多苦。这孩子,到了现在,还是一点怨言都没有。”
凌毅轻轻抚了抚儿子柔软的头发,感慨地说:“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实在是愧对于他。”
“子寒从来没这么觉得。”童阅安慰道。“他一向以你为荣。”
凌毅轻叹:“我也为他而骄傲。”
这一夜,凌毅都没有离开。他一直抱着凌子寒,这是自儿子3岁以后就不曾有过的事情。
在凌子寒的心中,父亲是个强有力的象征,窝在父亲的怀抱着,所有的邪魔鬼祟仿佛都无法再靠近他。
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度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安安静静地睡了一个好觉。
雷鸿飞一上任,便到全国各地去走了一趟,将特别行动部下属的所有突击队巡视了一遍。等他回到北京,已是初冬时节。
飞机一落地,他便迫不及待地打了童阅的电话,询问凌子寒的病情。
童阅温和地说:“他已经出院回家了。”
“真的?”雷鸿飞顿时喜出望外。“那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怎么说呢?”童阅叹了口气。“身体状况是有一点好转,精神还是不好。他不爱说话,也不想走路,宁愿坐在轮椅上。我想他老在医院里关着对他也不好,就让他挪回家去,反正我也可以照顾。可他现在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我跟你凌叔叔都没办法。”
雷鸿飞带着随员大步往外走,随即跳上了前来接他的军车。他的笑容已经消失,着急地问道:“童叔叔,那应该怎么办呢?”
童阅也感觉很棘手:“我们也在摸索。他不肯合作,心理学家拿他也没辙。你去看看他吧,跟他聊聊。不过,他一直不大说话,你要有耐心才行。”
“我知道了。童叔叔,你放心吧。”他挂断电话,对司机说。“先送我去奥运村梅苑。”
汽车驶出军用机场,迅速向北驰去。
雷鸿飞看着沿途的风景,暗自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白天十分忙碌,有时候晚上还要开会,可只要一静下来休息,他便会想念凌子寒。过去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人。那时候太年轻,以为将来有的是时间,因此从来没有特别珍惜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他跟郁晴好的时候,还曾经大大咧咧地让凌子寒也去尝尝女人的滋味,而凌子寒却总是微笑着,从来没有生气的表示。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脸红,暗自骂自己愚蠢,迟钝,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即使是跟郁晴渐渐不合的那段日子,他想到反正还可以回头跟凌子寒在一起,所以心里也是十分笃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过。
好不容易,车子在梅苑门前停下。雷鸿飞跳下车,急急地走进大门,向凌家走去。
赵小兰一见他便十分高兴:“雷哥,你怎么好久都不来了?”
“哦,工作太忙。”雷鸿飞笑着摘下军帽,脱下军装。“子寒呢?”
赵小兰连忙接过去挂好,一边叹气一边说:“凌哥在他屋里。最近他病得很厉害,一直都在屋里休息,不怎么下楼来。”
雷鸿飞对她点了点头,赶紧上楼,轻轻打开门,走进了那个熟悉的房间。
凌子寒不在屋里,却是呆在阳台上。他坐在轮椅里,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大片梅树,显得特别安静。
雷鸿飞看着他。过去,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凌子寒这种形单影只的模样,每次看见他,他总是在温和地微笑,那么与世无争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疼爱他。现在看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笼罩在寂寞的壳子里,就连这个一向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一阵揪心。
雷鸿飞轻轻地走过去,害怕吓着他,又特意绕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自己。
凌子寒看着他,好半天才轻轻牵了牵嘴角,却没说话。
雷鸿飞拉过椅子来坐到他旁边,伸手去握他的手,然后把那双冰冷的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合在掌中。
凌子寒没有挣脱,脸上的神情仍然很淡漠。
雷鸿飞轻声叫道:“子寒。”
凌子寒询问地看向他。
雷鸿飞问他:“你觉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难受不难受?”
凌子寒想了好一会儿,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半晌,他才轻声说:“还行。”
雷鸿飞贪婪地仔细打量着他,就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即使暂时还不属于他,到底还是完完整整的,没有打碎。
凌子寒今天穿着一件厚厚的黑毛衣和灯芯绒长裤,整个人还是显得十分纤细瘦弱,仿佛风中的芦苇,一碰就折。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却是黑得没有一丝光采,怎么看都不像活人,仿佛鬼魂一般。
雷鸿飞难过地看着,好半天才吭吭吃吃地说:“我已经跟郁晴分手了。”
“是吗?”凌子寒的神色一点没变,跟两年前雷鸿飞告诉他想试着跟郁晴交往看看时一样。
雷鸿飞更觉羞愧,心里又有些抽痛,不由得低下了头,半晌才道:“子寒,我以前……错了,请你原谅我。”
凌子寒转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没有说话。
雷鸿飞很了解他,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向来不会说那些毫无意义的空话、套话,更不想跟人绕圈子,因此他的话总是不多,在别人眼里往往显得腼腆、内敛,其实仔细想起来,他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就像这件事,自己已经做了,已经错了,原不原谅又怎么样呢?难道就能够改变既成的事实吗?雷鸿飞心里急得不行,为凌子寒的通晓世情而沮丧,为什么他不能再装一次糊涂呢?
过去,雷鸿飞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胡说八道,此时此刻却是一个字都不敢乱说。
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默默地坐着。
过了很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苍茫,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雷鸿飞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凌子寒推进了屋。
雷鸿飞饿了,然后才猛地想起:“子寒,我带你下去吃点东西好吗?”
凌子寒想了好一会儿,淡淡地说:“你去吃吧。”
雷鸿飞开始牛脾气发作,固执地坐到他身边:“不,你如果不去,我也不去。”
凌子寒却沉默了。他一直都显得心不在焉,让人很难明白他的心思究竟在哪里。
气氛有点僵,雷鸿飞就算是想自说自话,一时间也找不到话题。真要细想起来,他们其实已经有四年没在一起了,谈感情他尴尬,谈工作要保密,谈未来更是不妥,他现在青云直上,凌子寒却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那是什么样的勋章和奖励都补偿不了的。
两人就这么坐着,看着投进屋里的光线一点一点地变暗。
正在这时,童阅推开了房门,见状不由得一怔,随即伸手到门边,打开了电灯开关。屋里顿时变得柔和而明亮。
童阅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他微笑着走进来,温和地说:“子寒,吃饭吧。”
雷鸿飞已经跳起身来,从他手里接过碗,却皱了皱眉:“怎么只吃这个?会有营养吗?”
童阅和蔼地解释:“他的消化系统很差,长久没有进食造成胃部严重萎缩,必须逐渐适应。这粥里面放了一些鸡茸,一点不油腻,味道也不错。”
雷鸿飞这才明白,心里很不好受,也不再多说什么,坐下来用勺子搅了搅,似乎打算喂他。
凌子寒却摇了摇头,伸手要拿过碗来,示意自己吃。
雷鸿飞略一犹豫,还是将碗递给了他。
凌子寒显然没什么力气,拿着碗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坚持着一勺一勺地吃了下去。
童阅和雷鸿飞都守在他的身旁,关切地看着他,直到他吃完,两人才愉快地笑了起来。
童阅鼓励地说:“很好,你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凌子寒没说话,把空碗递给他。
童阅将碗放在桌上,然后在他面前蹲下来,温柔地说:“子寒,如果我答应跟你父亲结婚,你会不会送我礼物?”
凌子寒看着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慢慢点了点头。
童阅很开心,说道:“那我要自己指定礼物,行不行啊?”
凌子寒的眼里忽然出现一丝警惕的神色,望着他半天,看他笑得不像有阴谋的样子,这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童阅的声音始终很温柔,他微笑着说:“我想要你站起来。”
凌子寒一直不说话。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叫过苦,喊过痛,现在也一样。虽然他即使是坐着不动,也仍然会觉得似乎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扭曲,让他觉得难受得无法形容,但他还是不会说出来。每天每天,他都只想彻底休息,不要再有这个让他感觉千疮百孔的身体。
童阅见他不吭声,便再接再厉地说:“子寒,你什么时候肯站起来,我就什么时候和你父亲结婚。”
凌子寒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把脚放下地,随即站起身来。他的动作很稳,似乎又恢复了过去那种隐藏在身体深处的气势。
童阅大喜过望,也随着他慢慢直起身,激动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雷鸿飞也是喜形于色,喃喃地说道:“子寒,子寒,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凌子寒看着童阅,轻声说:“这样可以了吗?”
童阅连连点头:“谢谢你,子寒,这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门外的暗角里,站着沉默的凌毅。他看着这一幕,一股热气忽然冲进眼中,差点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凌子寒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很累了,于是慢慢地走到床边躺下,轻声说:“我想睡一会儿。”
“好。”童阅也明白他的体力实在太差,必须得多休息,这时赶紧过去替他盖好被子,便示意雷鸿飞跟他一起出去。
橙色记忆 番外 纵使相逢
著名记者吴捷被恐怖分子绑架后身负重伤,被救回后不久即不治身亡。这是因公殉职,中国记者协会在北京专门为他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
有许多人前来参加,包括中宣部和文化部的领导,著名的文人和记者,还有热爱旅游的各界人士,甚至包括大名鼎鼎的欧阳豪生和夫人。
到了追悼会上,看着上面挂着的那张遗像,欧阳豪生忽然感慨万千。那是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人,带着斯文的微笑,跟他在恐怖分子那里看到的那个苍白而消瘦的人完全不同。欧阳夫人听丈夫说起过,这个男孩子是为了救他和他的助手而答应跟恐怖分子合作,把自己提供给他们做试验,最后才丧生的。两个人的心里对他都充满了感激。
本来他们想给吴捷家里一大笔钱的,可吴捷的父母却十分淡泊,对儿子的死亡看得十分通透,反而安慰他说:“死亡只是另一个开始,或许对他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们不必为他悲伤。”始终坚持不要他一分钱,并说如果他要给的话,不如捐给西部山区的贫困儿童,为他们建学校。欧阳豪生自是欣然同意。
后来才知道,这两位是修炼的高人,原来是合籍双修的,现在已经分开,各自清修,功力达到很高的境界,早已没有这些世俗的儿女情长了。两人在西部地区都非常受人尊重。追悼会开完,他们就回去了,没有向有关方面提任何要求,媒体为此还颇为感叹了一番。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欧阳豪生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年轻人的脸,有时候在梦里都会见到他。那种脆弱的眼神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央求他来陪他说说话,可自己却无法做到。
他仍然在忙碌,不停地四处奔波,沉淀在心底深处的那一丝遗憾被隐藏得很好,没有人能够察觉。
第二年夏季,欧阳豪生来到了北京。豪生集团是奥运会的主要指定赞助商,因此他受到邀请,在开幕式上坐到主席台。总理亲切地与他握手,高度赞扬了他为国家做出的贡献。
华丽的开幕式之后,欧阳豪生便去视察北京分公司。这是他旗下的一家一级公司,本身也是一个大集团。这家集团里的房地产公司正在北边开发一个大型小区,于是请他去看一看。
欧阳豪生坐在车上,一直在看电脑里的文件。等到眼睛开始酸痛的时候,他转头看向窗外,让眼睛歇歇。
一个正坐在街心花园里的青年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想也不想,立刻说道:“停车。”
北京集团的总裁莫明其妙,但马上叫住司机:“快停下。”
房车停在了路边,他激动地下车,快步朝那个年轻人走去。
现在已经是盛夏,气温很高,那个年轻人却穿着长袖衬衫,脸色十分苍白,整个人瘦得出奇。他坐在街心花园里的长椅上,闭着眼睛,仰着头,显得十分安静。
欧阳豪生越看越像,不是面貌,那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是感觉,那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与在岛上的吴捷非常相似。
很快,他就站在那个青年面前了。等到这时,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他。
那个青年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黑色的温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既没有看到陌生人的惊讶,也没有遇到熟人的笑容,仿佛他是透明的一样。
他的随员全都匆匆赶过来,围在他的身后。
欧阳豪生笑着看向椅子上的人,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打扰了,请问先生贵姓?”
那个青年淡淡地道:“免贵,姓凌。”
他的声音有点冷淡,有点生硬,跟岛上的吴捷完全不像。
可欧阳豪生却不肯罢休,索性坐到他旁边,笑着向他伸出手去:“我叫欧阳豪生。”
青年人“哦”了一声,客气地与他握了握手,说道:“原来是欧阳先生,久仰。我叫凌子寒。”
这只手的感觉却与吴捷很像,纤细修长,在盛夏季节居然很凉。
欧阳豪生仍然带着招牌式的极有感染力的微笑,热情地问他:“凌先生在哪里高就啊?”
他的那些高级助手们都有些惊异。他们汗流浃背地站在这里,却是听欧阳豪生跟一个陌生人攀谈,都很不理解。
凌子寒是陪卫天宇出来买东西的,结果超市里面今天大减价,很拥挤。卫天宇怕凌子寒那刚刚养得好一点的身体会被那些强健的大爷大妈们挤垮,就让他出来坐着等,却没想到竟然会遇见欧阳豪生。此人锲而不舍地追问,显然是在试探他。
凌子寒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地道:“我身体不好,暂时没有工作。”
“是吗?身体方面有什么问题?我认识不少名医。”欧阳豪生十分热心。
周围的那些总裁、副总裁、助理总裁们全都大为震惊。欧阳豪生这是在勾搭这个面无人色的年轻人吗?这简直是太不符合他一贯的形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几个人面面相觑,决定为免自己的老板上新闻头条,还是劝他离开的好。
凌子寒礼貌地欠了欠身:“谢谢,我这病主要是靠养。”
欧阳豪生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住这儿吗?”
凌子寒看了他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