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管狐儿来喊,说是看见床上这娃儿眼睛动了,管廊赶紧过来查看。
管狐儿是不知道杨平安的身份的,他自己猜测是杨酒长老的后人,毕竟杨平安也姓杨嘛,不是嫡亲且唯一的后人,哪会有这般“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待遇,生生地吊着命,整整三年,还会有其他大长老来看望,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全部。
整个长老院的人,都对杨平安的身份讳莫如深,猜测众多。也有说是清平道长后人的,因为清平道长也姓杨,那个神仙一样的人物的后人啊。
不理儿子脸色频变,小心思翻滚,管狐儿可是提起了十二个心。
不过还好,细细体会一番,发现没什么不好的情况,正相反,杨平安脉象稳定,跳动速度快了一些,根据他的推测,杨平安是已经“醒了”,至少目前身体是“醒了”,或者正在醒来。
脉搏不再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心脏跳动的有力点了,血脉运行快速,五脏六腑就跟上了生气,开始恢复机能。
刚刚眼睛动,估计就是意识恢复,身体本能反应,但是明显太过虚弱,连睁眼都困难。
原本意识封闭,可以脱离身体影响,还能自主养伤。
现在既然意识开始恢复,自然就被身体的极度虚弱直接拖住镇压,陷入沉睡。不过管廊是不知道这个原因的。
收回手,管廊再看了看脸上血色又多了几分的杨平安,被子很厚,看不出胸膛起伏,但浅浅的呼吸声管廊也是能分辨出的,比之前短促微弱的声音绵长安稳多了。
从腰带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绿豆大的药丸,想了想,捏成两半,用温水化开,给杨平安喂下。
这是杨平安用来吊命的东西,一天一颗,这半颗还是管廊临时给加的。
全程下来,管廊连看都不看儿子一眼。
管狐儿在一旁眼巴巴地从头看到尾,连句吩咐都没得,化药的水愣是老爹直接运功烧开的。
服了!
除了自家老爹,管狐儿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人把法力用的如此生活化。
当然,想要法力或者内息离体,至少也要宗师境,也没那个宗师在管狐儿身前卖弄。
从焦急期待,到想说话憋闷的不敢说,再到渴望渴望是因为那半颗小药丸。
酒长老说过这个东西,对于温养身体很有用,但只针对入道以下的修行者,还得是那种满仓境以下的才行。
管狐儿一琢磨,温养身体有用,自己境界也符合,说不定能加快修行,长点法力呢,最近的话本故事里很流行这个桥段。
主角吃了个药丸,功力大增什么的。
管狐儿看着剩下半粒小药丸,就快要被放进药瓶了,到瓶口了
“爹”管狐儿都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谄媚有点儿贱。
“嗯?”管廊扭头,重重地应了一声,看向管狐儿。
半粒药,无声地落进药瓶黑暗的瓶身里。
“呃,没事,没事”管狐儿感觉心都要碎了,好想尝尝啊,看着爹这么宝贝的样子,说不定真能增长法力了。
如果管廊听到儿子心声,一定会回一句:儿子,少看点话本吧,你真的是想多了!
“道宫之内,不许叫我爹,记得叫统领。”
“哦”
“嗯?!”
“是,统领!”
管狐儿天性顽皮,十多岁了仍然不改,他娘惯着他,管廊愁得是头发都快白了,说起来自己也算是修行上的天才,四十多岁就进阶宗师,衰老减慢,这才娶妻生子。
真是岁月没把自己熬老了,生个孩子把自己折腾的显老了。
有次执完勤回家休息,管狐儿闹,管廊比较累,耷拉着脸没理他,不曾想这小子见老爹臭脸不陪自己“玩”,竟然老老实实地听话了。
这下子管廊找到了治他的法子,后来也是百试百灵,有次跟酒长老一说,酒长老就笑道,“你这是冷暴力管教法,不能用过了。”
不管怎么说,有用就行,于是父子俩的相处方式就这么定下来了。
眼见夜幕落下,但还没过晚课时间,管廊就打发儿子去做晚课,睡觉。
自己则守着杨平安坐下。
管廊自然是知道杨平安的身份的,道宫历十二年,清平道长仙逝之时,他就已经是宗师之境,酒道士护卫道兵的统领了。
“骊龙”的事他不知道,但杨平安被送到长老院后的事他是全都晓得的。
他,回来了!
管廊看着杨平安的脸,默默想着。
两日很快过去,又是一个黄昏,五位大长老齐齐来到杨平安所在静室。
一尘道长,现任宫主。
酒长老,前宫主清平道长的义子兼弟子。
还有简中行,芈雄、以及赢烈三位大长老。
出手诊断的是简中行和芈雄,这两位在修行上比较擅长这个。
两人摸了半天脉象,又讨论一番,最终确定,杨平安意识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但是身体太过虚弱,最快明天就能醒来。
至于伤势恢复的如何,还要等醒来后才能知晓。
确认了之后,酒长老就打发人准备马车,等到天黑透去接杨成名夫妇,孩子醒来,父母在场或许会好点。
酒长老虽然一生未娶,这个还是懂点的。
只能说酒长老到底还是差了一层,要是杨父杨母没来,这晚上还能睡上一觉,不管睡好睡不好。
但把人喊过来,杨成名夫妇可是眼巴巴的守着杨平安,直到天明。
杨母又是抹泪又是高兴,看着杨平安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杨父负责提供手绢、肩膀和温暖的双手。
好在为了保证杨平安的体温,房间里特别设计了一个水蒸气管道,气温不低。方案是研究院给出的,锅炉就在静室后面,入冬之后就没停过火。
反正大长老要了,也没人敢问寒暑不侵的大宗师,为什么要这个玩意。
不然,就二老这么硬抗一宿寒夜,可不是闹着玩的。
酒长老见夫妻俩都不愿离开,准备好的厢房也不去,站在旁边忽然感觉自己很碍事很多余。
这让他想起了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师傅杨平和师娘莫笑笑站在一起,自己和小五哥就是很多余的样子。
师傅说,这叫电灯泡。电他懂,和雷电差不多的东西,灯泡是什么就不明白了,他问了,师傅看起来很惆怅,但是没回答。
哦,是了,师傅还说这叫给单身的人“撒狗粮”、“秀恩爱”。
唉,不懂不懂。
年少的时候跟着师傅师娘东奔西走,周游列国,各种艰难险阻,也没那个心思娶妻成家,他练得也不是童子功,先是道门养气功夫入了门,之后修的是武道,再之后练剑大成,不讲究什么元阳之身。
他尝过女子温柔滋味,动过心思,师傅也曾张罗着给自己和小五哥成家。
可惜后来师娘去世,师傅心痛至极闭关。
自己守孝,再然后就开始打仗,把时间都耽搁了。
醒过神来,已是六十有余,便是娶妻也难有子嗣,干脆就息了念头。
好怀念啊,酒道长想着,默默地转身离开静室,脚下一点,上了静室房顶,枕着手臂躺在屋脊上,拿出葫芦饮一口酒,啧啧,透心凉。
张口一吐,酒气化成白雾,在上方云涌翻腾,凝成一柄小剑,绕身周三丈范围呼啸飞行。
修行呵,修行!
大宗师们除了长老院的宫殿,都是有私宅的,藏些娇妻美妾,也没人去管,比如简中行,听说大宅子里妙龄女郎不要太多!
也不知道这货常年闭关,养那么多妾室是怎么保证自己不被戴绿帽子的,好像与他的修行有关。
话说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绿帽子一说,一群妾婢而已,哪有什么人权。就算有人色胆包天敢伸手,也会直接被人道主义消灭掉。
酒长老也有私宅,除了第一次去看了眼,再没有去过,就那么空着。
此时管狐儿尚在做功课,声音从小小的房间传来。他的房间被一张屏风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做静室,一部分是卧室。
静室也很简单,一个蒲团,一个案几,案几上放着几册书,一支蜡烛。天气冷,少年时不时的搓搓手,翻开书页,声音却不抖。
虽然青涩,却是沉稳平和,他刚过变声期,嗓子保护的很好,声音很好听,已经初具人们常说的男人声音的磁性魅力。
管狐儿很喜欢看天空,神秘的星空世界,道宫里是有这方面的知识的,可惜至少要到大学才会有专业教授。
自己初中毕业就被老爹提溜来长老院,再没机会去上学了。
做完晚课,管狐儿趴在窗前看着夜空。
今天的天气很好,因为过了十五,是下弦月,群星闪耀,半月清亮,挂在天边。
月色真美呢。
管狐儿如此想。
第48章 有缘没缘,咱们说了算(二)()
“杨平安”也说不清自己是谁,清平道长,亦或是杨平安,或者是两者的融合体?
如今种种,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在陷入沉睡的第一年,清平道长想过很多的办法想要恢复识海,但他大部分力量已经结成茧子用来维护杨平安脆弱的意识,以及压制识海。
所以用于疗伤的力量寥寥无几。
最关键的就是一个死结出现了,想养伤,就得封闭识海;而封闭识海,身体会陷入假死植物人状态,神魂就得不到身体的滋养,如无根草木水上浮萍一般,用一丝少一丝。
唯一的办法就是抽取魂茧上的力量。
但杨平安的意识还在,他太过脆弱,根本承受不起任何的波动。因为当初清平道长意识出现的太过突然,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杨平安毕竟不是清平,即使是同出一源、
所以第一年里,清平道长一边维持伤势,一边保护杨平安,几乎耗尽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然后在跟简中行和芈雄两位大长老探讨之后,清平想了个法子——再走一边记忆长廊,从起点开始,用虚拟的时间跨度,弥合两个意识的隔阂。
不开天宫,所见所闻,皆是妄念。心有所想,念有所动,都是魔。
清平的法子就是在魂茧之中将杨平安的意识引入虚妄,也可以说是魔境,因为不出来的话,就是意识消散,魂灭道消。
黄昏,沧桑落魄的城池,透着浓厚的历史沉重感。
忽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一个衣着怪异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个小巷子里,吓坏了躲在其中的两个小乞丐。
然后男子被小乞丐拖了回去,养伤,学说话,装哑巴,林林总总的许多事一件件地发生。
男子知道自己叫杨平,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记忆,没有过往,就像一个人被凭空地生成一样,只有一个名字。
杨平没有感觉到奇怪,似乎本来就该这样。但有时候又会有新的本领自然而然地出现,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就像天黑要睡觉,天亮要劳作一样自然。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有的时候会看见杨平自言自语,但是却没有声音传出;也有时候他会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观树枝走向,应该是方方正正的样子,但是树枝划过地面却没有任何痕迹出现。
似乎,所有和某种东西相关的都被造物主抹掉一般,而当事人,没有丝毫察觉。
然后转折出现了,那是一个老道士,一个面容模糊的老道士出现在杨平面前,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杨平感觉有点奇怪,但随即这点奇怪的情绪就被抹掉,事情继续发展着,如同被排练好的戏剧和舞蹈。
有声有色,但就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别扭劲儿。
出城,然后,瞬间出现在一个道庵里,道庵里两个道士,一老一小。
啊,是源齐住持和小广成啊。
杨平心里莫名地想到,真是怀念,源齐,缘起。
世界像是被擦洗的沙画,抹去一层覆盖上新的一层,所有的故事被掩埋在光芒之中,光芒有时是一个山洞,有时是一条河中行驶的船,有时是一个客栈,有时是一座神庙,还有时是一个人。
有的暗淡,有的温和,有的耀眼。
穿过原始丛林,杨平的气息就变得愈发圆润了,那种抹之不去的别扭劲悄悄消散一些。
埋下一座城,点燃一盏灯。灯光里是无数的祈祷声,“福生无量”、“尘归尘,土归土”。
还有一丝惆怅,可惜没有见到老庙祝最后一面。
这样的情绪,第一次没有被抹去,略显呆板的戏剧变得生动了些。
再然后,是一个少女的出现,杨平眼前的世界,活了,亮丽的色彩都有了生命的气息。
小院,石屋,还有几乎形同无物的身边人也都活了一样,哦,小五小九,林伢子。
云梦大泽,还有那个贵公子,是项羽?
杨平第一次有了疑惑的情绪,但随即被压下。
明丽世界更迭着,不变的是身边始终都有那么几个人。也有的人走了,还会有新的人来,他们恭恭敬敬地跟随着杨平,风餐雨露,雪域寒霜。
有的时候直入殿堂,有的时候刀剑相加。
杨平顺着一条路线走下去,记忆中似乎把这个叫做“周游列国”。
他一路讲道,说法,阐述天地运行道理,有人以为他是大贤,有人以为他是妄人。
他治病救人,也会怒而杀人。
爱他的人,敬为神仙,恨他的人,贬为妖鬼。
他说,天下为一,不当分离,他说,世上当有天国,他是天国的先行者。
电影一般,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过去,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座暗淡的城里有一个很亮很亮的人。
那个人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那个人在等他,等了几十年,等他走遍诸侯各国,回到这里。
当年出走时,惶惶如丧家犬,归来时,车马成群;当年出走时,身边两个幼童,如今归来时,身边爱妻,众多弟子相随,当年幼童已是中年。
在他迈入城市的一刹那,时间,世界,所有的一切有静止了。
那个发着强光的人出现在杨平面前,光辉敛去,是当年那个看不清面容的老道士!
杨平心中诧异,静止的世界波动了一下,被老道士挥手压制,“清平我徒,多年不见矣。”
杨平沉默着,似乎察觉有些不对,但有说不出哪里不对,如同被卡住的电影,停下了。
老道士微微一笑,点向杨平眉心,一个早就消失的东西出现了,心印,是道门心印!
杨平身形一震,惊呼声脱口而出,“师傅,是你”
“说不得,说不得。”老道士原来是宏德法师。
“溯本归源,返璞归真,从哪来还要回哪去,”宏德法师又是一指点出,显露出和杨平正在慢慢融合的虚影,是个孩子。
心印落下,烙在孩子眉心。
“你我终会有再见之机。”
宏德法师声音一停,光芒散去,身形变得普普通通,世界也开始流转,一切又回到大剧场,杨平脸色挣扎一下,又恢复平静,似乎刚才种种都是幻像。
此后,杨平有了法号,叫清平。
场景又跳转到云梦,大泽滔滔,终结了世界的色彩,当年的少女变成老妇,在相识之地分离,含笑而去。
世界弥漫着灰色的悲痛气息。
一转就是三年,迷幻而危险的颜色和气息从道观里的静室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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