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先生道:“师父,她就是‘檀香车’主。”
圣心道:“‘玉龙’皇甫华呢?”
黄先生道:“在,他也在,霍冷香既然在,他岂会不在?”
圣心微吁一口气道:“还好,总算没白跑。”
黄先生道:“二位是打算找他为南宫姑娘祛毒?”
圣心道:“不错,这原是我姐妹来此的目的之一。”
黄先生摇头笑道:“恕我直言一句,二位未免太天真了些,找‘玉龙’皇甫华为南宫姑娘祛毒,这何异向虎谋皮?”
南宫黛冷笑说道:“我姐妹既找着了他,就不怕他不肯。”
黄先生淡然一笑道:“那除非二位不想救神尼了。”
南宫黛神情一震,立即哑口无言。
圣心则摇头说道:“施主,敝师妹的性情刚烈了些,我的心意跟打算不是这样,我要先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玉龙”。”
黄先生道:“师父,众所周知,有目共睹。”
圣心道:“我总觉得‘檀香车’里的‘玉龙’,不是真‘玉龙’!”
黄先生道:“事实上有不少人亲眼看见过。”
圣心道:“我姐妹也亲眼看见过,只是我总觉得——也许这里面有不为人知的玄奥,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黄先生道:“不管怎么说,我以为要找‘玉龙’皇甫华为南宫姑娘祛毒,这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二位请想,毒是霍冷香施的,她岂会让……”
圣心道:“施主,‘檀香车’里的如果不是真‘玉龙’皇甫华,则敝师妹所中之毒便有祛除之望啊!”
黄先生讶然说道:“师父这话怎么说,除了‘玉龙’,并无第二人能……”
圣心道:“施主误会我的意思了,如果‘檀香车’里的不是真‘玉龙’,我姐妹则可另找真‘玉龙’,请他为敝师妹祛毒,这样就不难了。”
黄先生道:“原来如此,如果‘檀香车’里的是真‘玉龙’呢?”
圣心尚未说话,南宫黛已冷然说道:“南宫黛宁愿不成人形,宁愿毒发身死,也绝不找他。”
黄先生两道眉锋微微一皱,道:“南宫姑娘对‘玉龙’,似乎是深痛恶绝。”
南宫黛冷笑说道:“我对他又岂止深痛恶绝?”
黄先生道:“南宫姑娘对他还怎么样?”
南宫黛道:“他卑鄙、下流、无耻,你说我对他还怎么样?”
黄先生道:“怎见得他卑鄙、下流、无耻?”
南宫黛道:“他跟霍冷香搞在一起,这还不算卑鄙、下流、无耻么?”
黄先生淡然一笑道:“又怎见得跟霍冷香在一起,就是卑鄙、下流、无耻。”
南宫黛道:“阁下知道霍冷香是个怎么样的女人么?”
黄先生道:“‘六异’三神二佛一观音中,我唯独对这位观音颇为清楚。”
南宫黛道:“所以跟她在一起的男人,还不叫卑鄙、下流、无耻么?”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南宫姑娘,你错了。”
南宫黛道:“我错了,我怎么错了?”
黄先生道:“霍冷香虽然名声有点狼藉……”
南宫黛道:“何只有点?”
黄先生倏然一笑道:“就算霍冷香的名声十分狼藉,但据我看,她对‘玉龙’却是一往情深,死心塌地,有一颗真心,有一片真情。”
南宫黛冷笑说道:“霍冷香这女人人尽可……她对谁有过真心,有过真情。”
黄先生道:“以往是以往,唯独对‘玉龙’例外。”
南宫黛有点气了,道:“你怎么知道他对‘玉龙’例外?”
黄先生道:“这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南宫黛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黄先生笑道:“南宫姑娘何曾追随‘檀香车’左右?”
南宫黛道:“就算霍冷香对皇甫华有一颗真心,有一片真情,皇甫华他仍然卑鄙、下流、无耻,因为霍冷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黄先生摇头说道:“南宫姑娘又错了。”
南宫黛道:“我怎么又错了?”
黄先生道:“难道说情爱是罪孽么?”
南宫黛道:“情爱固然不是罪孽,不但不是罪孽,而且是天地间一种伟大而圣洁的东西,阁下要把情爱这两个字放在皇甫华跟霍冷香之间,那是侮辱了情爱,使情爱两字蒙羞。”
黄先生道:“为什么别的男女之间可以有情爱,他二人之间就不能……”
南宫黛冷笑说道:“霍冷香她根本不配,她知道什么叫情爱?”
黄先生摇头说道:“看来南宫姑娘对霍冷香的偏见太深,有道是:‘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霍冷香她……”
南宫黛道:“好譬喻;霍冷香她甚至还不如烟花女子,固然,声色从良,烟花无碍,也并非不能洗净铅华,尽去风尘,真挚地论及儿女情爱,但情之一字发于衷,止于礼,而霍冷香她呢?尽是些不堪入耳淫浪言语,尽是些不堪入耳的妖媚姿态,这能叫情爱么?”
黄先生摇头笑道:“南宫姑娘好厉害,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家有几个……”
南宫黛道:“倘若男人家都像你所说的那样,男人家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这倒好,全骂上了。
黄先生眉锋为之微微一皱!
圣心嗔怪地看了南宫黛一眼,歉道:“敝师妹性情刚烈倔强,还要请施主……”
“好说!”黄先生道:“骂一句不疼不痒,倒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既然有求于人,应该委曲自己一点。”
南宫黛大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委曲自己,只要‘檀香车’里的是真‘玉龙’,我宁愿不成人形,宁愿落个毒发身死也不找他。”
黄先生凝目深注道:“南宫‘粉龙’傲得很……我不愿多说了,好在‘玉龙’就在‘烟雨楼’里,他是真是假,南宫姑娘自己去求证吧,我不多耽搁二位了。”
微一拱手,径自转身而去。
圣心没说话,南宫黛更寒着一张脸,容得黄先生走远不见,南宫黛立即冷哼一声道:“一丘之貉,岂有无类?我早就看出这个人也不是好东西。”
圣心皱着眉锋道:“小黛,你怎好这样对人。”
南宫黛道:“怎么?难道我错了么?”
圣心道:“嫉恶如仇固不为过,但是我还想求助于他。”
南宫黛道:“你想求助于他什么?”
圣心道:“我看他在‘檀香车’左右,身份不低,也许在‘玉龙’面前说得上话。”
南宫黛道:“‘檀香车’里的是真‘玉龙’么?”
圣心道:“不管真假,你这身毒总要……”
南宫黛双眉一扬,冷冷说道:“师姐,当初咱俩是怎么说的?”
圣心道:“小黛为人做事刚直是对的,但这件事不同,假如一点都不能曲,吃亏的是自己。”
南宫黛道:“我把生死都已置于度外,还怕什么吃亏?”
圣心道:“小黛,死有泰山鸿毛之分,这道理你不会不懂,你这死岂不是白死的么?岂不是太以不值得。”
南宫黛道:“谁说的?只要‘檀香车’里的是真‘玉龙’,我就是死也便宜不了那一对无耻的狗男女。”
圣心道:“小黛,‘粉龙’的身价就只抵……”
南宫黛道:“至少我没向邪恶低头,至少我没让污秽玷辱了我。”
圣心抬头叹道:“小黛,你怎么这般……你我别争辩了,还是到‘烟雨楼’一探究竟吧,只希望他不是真‘玉龙’。”
两个人穿过‘八咏亭’,顺着青石小径往里行去。
她两个行远,一个清朗话声自空中飘起:“‘粉龙’之可爱更胜似传闻,人谁无怜香惜玉心,我自不能坐视绝代风华受摧残,天生丽质受损伤。”
一条颀长白影划空窜起,行空天马般往“烟雨楼”扑去。
“烟雨楼”离“八咏亭”没多远,历代几经重修改建,规模大增,楼分两层,巍峨一座,碧瓦朱栏,飞檐狼牙,画栋雕粱,为江南有名的胜迹,有名的建筑。
更难得楼内遍列海内名人墨迹,名楼名文,相得益彰。
颀长白影在“烟雨楼”十丈外一片树林内落地,然后黄先生他洒脱,飘逸,迈着行云流水步直向烟雨楼走去。
然而,在两三丈外他便被挡了驾,拦他的是两个佩剑中年黑衣汉子,面目阴鸷,神情骠悍,看举止,俱皆一流好手。
那瘦高的一名冷然开了口:“干什么的?”
黄先生望了他一眼,道:“阁下又是干什么的?”
那瘦高黑衣汉子两眼一瞪道:“我问你!”
黄先生道:“此处是什么所在?”
瘦高黑衣汉子道:“谁不知道这是江南有名的‘烟雨楼’。”
黄先生道:“这就是了,胜迹名楼,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瘦高黑衣汉子道:“要是游览的,‘鸳鸯湖’够大,胜迹也不少,我劝你往别处去,今天这‘烟雨楼’不许闲杂人等……”
黄先生道:“莫非皇上钦驾于此。”
瘦高黑衣汉子道:“虽不是皇上,可也跟……”
黄先生道:“既不是皇上钦驾于此就好办,我是慕名已久,今日专为这‘烟雨楼’而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也拦不了我。”
话落,迈步就走。
瘦高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敢情是个有心人,看我拦得了你不?”
探掌抓了过去,直袭黄先生右“肩井”,出手便是绝招。
黄先生道:“你睁大了眼,看仔细了。”
左掌闪电翻起,一指敲在瘦高黑衣汉子的腕脉上,瘦高黑衣汉子吃足了苦头,大叫一声抱腕蹲了下去。
另外那名五短身材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长剑出鞘,振腕抖剑便要扑上,只听一声阴森冷喝传了过来:“谁在这‘烟雨楼’前闹事,惊扰夫人。”
“烟雨楼”门口现出一个另一个瘦高黑衣人,阴鸷之色较这两个黑衣汉子更甚,是“阴司吊客”郝无常。
黄先生当即笑道:“你们的上司出来了,问问他我是来干什么的?”
只听郝无常惊声说道:“是你?姓黄的……”
黄先生一笑点头道:“不错,是我,难得郝吊客还记得我。”
郝无常道:“你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得。”随即喝道:“闪开,让他进来。”
那五短身材黑衣汉子立即丢剑躬身,退向一旁。
黄先生笑道:“好恭谨,今天你如此对他,包管来日你这般对我。”
双手往后一背,迈步走向“烟雨楼”。
郝无常就等在门口,容得黄先生走近,劈头便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黄先生道:“怎么,来迟了么?”
郝无常道:“夫人算准了日子,你早该到了。”
黄先生道:“还好我来得迟些,我若早来几天怕不被人剁死在‘烟雨楼’前。”
郝无常脸色一沉,道:“说正经的。”
黄先生两眼一翻道:“你就这样对我说话么?”
郝无常冷冷说道:“夫人曾答应给你高职,但你刚来,还没有入门,至少现在你得听我的,以后再让我改态度不迟。”
黄先生倏然笑道:“你倒是片刻也不吃亏,人家都会在事先巴结讨好,唯独你例外,你算得上是个奇人,要想知道我迟来的原因,就让我见夫人面陈……”
郝无常道:“你得先向我报告。”
“可以!”黄先生一点头道:“只是要出了纰漏,你郝无常可要负责。”
郝无常道:“出什么纰漏?”
黄先生道:“稍待我见夫人面陈一切时,你站在一旁自可明白。”
郝无常阴阴一笑道:“你若是耍了我……跟我来!”转身进了‘烟雨楼’。
他走在前,黄先生走在后,楼内抬眼四扫,并未见柳燕翎跟柳兰黛的踪影,黄先生当即试探着问道:“今天来报到的就我一人么?”
郝无常来个以牙还牙,道:“见了夫人之后你就知道了。”
他到了登楼处,“要命郎中”龚瞎子抱着胳膊就坐在楼梯那头一级上,闭着眼,像根本不知道有人走近。
郝无常近前一躬身,道:“龚老,姓黄的到了,他要见夫人。”
龚瞎子眼皮没抬一下,道:“谁要他见夫人的?”
郝无常道:“是……是……是他自己要见夫人的。”
龚瞎子道:“他么,斤两还不够!”
黄先生淡然一笑道:“龚瞎子,断鞭的事忘记了么?”
龚瞎子道:“没忘,可愿再试试?”
黄先生道:“行啊,我随时奉陪。”
龚瞎子坐着没动,突然一掌捣向黄先生小腹。
黄先生微微一笑,右掌自背后翻出,一把扣上龚瞎子腕脉,就在这时候,楼上响起个破锣般话声:“夫人有令,黄玉上楼晋见。”
黄先生一笑松手,道:“你还得再练几年,让路!”
龚瞎子一双眼暴睁,这回露了一对黑眼珠,难得,他猛可里站了起来,但旋即那怕人的凶态又自敛去。
黄先生没看他一眼,举步登楼。
上了楼,眼前一片绮丽逗人的情景,‘阴家四丑’在打着扇子,霍冷香躺在一张软榻上,衣襟半解,酥胸微露,乌云蓬松,凤钗半斜,蚀人骨,蚀人魂的美目微眯,睡眼儿惺忪,一付酣睡方醒,娇慷无力之态。
只未见“玉龙”皇甫华在侧。
黄先生入目此情此景,他神情一震,垂目低头。
而霍冷香梦呓一般地开了口:“过来,走近些。”
黄先生应了一声,脚下没动。
“哟!”霍冷香笑了:“一个大男人家怕我吃了你不成么?怕看么,别人想看只怕还梦寐难求呢,过来,近些。”
黄先生只有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他走近,霍冷香坐了起来,真有点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云发半偏新醒觉,花冠不整下堂来之概。
她抬皓腕,拉了拉衣襟,理了理云鬓,掩樱口一个呵欠,吐气如兰,然后懒洋洋地道:“给他搬张凳子来。”
“阴家四丑”中的阿花应声搬过来一张锦椅。
黄先生道:“谢谢夫人。”坐了下去。
他坐定,霍冷香媚眼儿半睁,扫了他一下道:“你怎么迟到如今才来啊?”
黄先生道:“回夫人,我在虎丘跟这儿耽搁了一阵子。”
霍冷香道:“你似乎比当日相遇时懂礼多了。”
黄先生笑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彼时立场敌对,此时我却要投身夫人麾下,自该卑下有礼一些。”
霍冷香微一摇头道:“我还是喜欢你那种狂傲的样子。”
黄先生道:“假如夫人不见怪的话……”
霍冷香道:“谁说我会见怪来着?”
黄先生双眉一扬道:“谢夫人,我遵命就是。”
霍冷香微一抬眼道:“你说你有什么耽搁啊?”
黄先生道:“头一桩耽搁夫人未必爱听。”
霍冷香轻“哦!”一声道:“怎么,你说说看。”
黄先生道:“我在‘虎丘’听说有一顶‘金顶轿’。”
霍冷香媚眼儿一睁,睡意全消,道:“‘金顶轿’怎么了?”
黄先生道:“温娇娜得端木相之助收了‘十奇’中的司马狂客。”
霍冷香脸色微微一变,道:“真的么?”
黄先生道:“我焉敢欺蒙夫人。”
霍冷香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你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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