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美女郎的眼光冷得像冰,利得像刀。
“这儿是双泰镖局吧!”
在别的镖局,这一问是多余的,因为一般的习惯,镖局都把字号用黑漆写在大门里的白粉照壁墙上,每个字都大如桌面,黑白分明,两里外都瞧得见。但双泰镖局却不作兴这一套,雪白的照壁上不着一字,即使是高矗在院中高达十来丈的旗杆上,也只有一面双钱为记的大旗,旗上的飘带倒是绣着双泰的字样,但已小得可怜。
所以这一问不算多余,用不着否认,虽然史文通极不愿意承认,也只好点点头。
“是的,姑娘要是来谈生意,可就不巧了,这几天局子里有事,镖师们都出去了。”
女郎点点头道:“我知道,他们都上南宫去了。”
“原来姑娘知道,那就更好了,南宫的上官大侠是咱们北地武林的第一号英雄,不幸英年而逝,敝局的镖师们都去吊唁了,还没回来。”
“他们回不回来没关系,我也不是来谈买卖的,我是来拜会贵局主陈老英雄的。”
史文通一怔,心头更为紧张了:“姑娘没弄错吧,敝局的局主不姓陈!”
“不姓陈,那又姓什么?”
“姓钱,赵钱孙李的钱,所以敝局的标记才以双钱为号,他们是兄弟俩,大东家叫钱开泰,二东家钱得泰,因此敝局又以双泰为字号。”
这时那个男的拴好了马过来了。
“贵局不姓陈,那是我们弄错了,不过我们可没找错门儿,请禀上一声,就说江南司马青,南宫上官红,专诚来拜会贵局的陈三泰陈老爷子。”
史文通再也装不下去了,忙又拱手道:“原来是司马大侠跟上官姑娘呀,幸会!幸会!
在下史文通,是本局的管事………”
史文通不是个字号上的人物,也不会对这两位访客造成任何印象,但司马青仍是客气地一拱手:“久仰,就烦史兄去通报一声,因为上官姑娘正在制中,不便投帖。”
史文通一脸都是尴尬的强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而上官红已经不耐烦了,道:“别说陈三泰也到南宫吊唁先父去了,我在南宫没看见他,而且我也知道他在这儿!”
史文通眼珠转了几转才道:“陈老爷子是敝局的总镖头,姑娘若是嗔怪他没去给上官大侠吊唁,倒是错怪他了,因为,陈老爷子得了风湿症,平时就不太能行动,听见上官大侠的噩耗后,心中一难过,病情又加重了,两条腿都不能走动了。”
上官红却冷冷地道:“这个我倒没听说过,不过我不是来找他责问的,吊亡庆生,原是各凭人情没什么该不该去的,我是有事情来向他请教。”
史文通的脸上又堆下一层假笑:“上官姑娘,陈老爷子已经在局子里告了假养病,大夫说他老人家必须静养,不能再受刺激打扰,你过两天等他好一点再来行吗?”
上官红倒是怔住了,司马青一笑道:“史兄,陈老爷子只是不良于行,嘴还能说话,我们只是向他请教一些问题………”
史文通笑道:“陈老爷子就是为了听见上官大侠的丧讯,伤心过度才使病情加重,如果见到了上官姑娘,一定会更为伤心,二位想必不忍心加深他的病情吧!”
这家伙的确会说话,提出来的理由使人无法驳斥。
而更可恶的则是司马青,他居然笑道:“史兄说的是,陈老爷子跟上官大侠的交情非浅,乍闻故人丧讯,自是难免伤感。”
史文通道:“可不是吗?甭说陈老爷子了,连我们听了这个消息都感到很难过,上官大侠英武绝伦,侠心仁怀,不知为此地武林造了多少福。噩耗传来,敝局的那些镖师们个个都伤心万分,所以搁下了一切业务,前去吊丧了,在下位卑名浅,够不上去叩个头尽份心……………”
司马青一笑道:“史兄客气了,大家都走了,镖局总得有人照顾着,像你这么能干的人,怎么能离开呢?”
史文通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有干笑道:“司马大侠过奖了,在下只是个看守门户的无名小卒………”
司马青不理他的碴,继续道:“陈老爷子是因为听见了上官大侠的丧讯而告病情加重,这份情义远较前来吊唁更能感人,上官姑娘身为遗孤,不能不向他老人家去道谢一声!”
上官红连忙道:“是啊,我也更应该去探探他的病!”
史文通大为着急,可是司马青又道:“但你去了,却又给陈老爷子更大的刺激,使他的病情加深,则反而失去探慰的本意了,所以你去不得。”
上官红瞪起了眼睛,差点没骂人了,史文通却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是极,是极,二位如果有要事,就先去办事好了,陈老爷子那儿,在下可以替二位把意思带到,如果不急,就在这儿找家店栈先歇着,等上两三天,陈老爷子的病情略微好一点,二位再来相见………”
司马青道:“我们是有要紧事情等不及的,但是我们也必须见到陈老爷子,请教几个很重要的问题………”
“陈老爷子目前实在不便见客………”
司马青笑道:“他见到上官姑娘不免会加重伤感,但我却是个不相干的人,见见无妨,由我去见他一下好了。”
上官红这才明白司马青的意思,连忙道:“好极了,反正我们只要问两个问题,谁问都是一样,那就请司马兄进去代我致侯一声………”
史文通急得汗水直淌,他知道遇上了厉害的对手,自己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挡驾的理由,却被对方一下子推翻了,擦擦汗水道:“司马大侠,陈老爷子吩咐过了,什么人都不见。”
司马青脸色一沉道:“史兄!我们顺着你的话,给你一个可交代的理由,已经够交情了,你可别自己找没脸,老实告诉你一句话,我们在南宫跟卫天风闹翻了,一路急行而来,就是要赶来别人前头找到陈三泰,你是否可以让一让。”
史文通怔住了道:“司马大侠,你的话在下听不懂。”
司马青冷笑道:“阁下虽善做作,可惜太过份了,我跟上官姑娘在江南闹得不欢而散,你不会不知道,我们两个人同时来到这儿,你居然毫无惊态,上官姑娘以守制之身,不在家守孝而跑到这儿来,你也不感到奇怪,她红衣红马,在此地无人不识,你却装作不认识,这些都是破绽,双泰镖局的底细我们早已清楚了,你还装什么?”
史文通整个呆住了,司马青这才道:“小红,走!咱们自己找陈三泰去,我想他不是腿上有毛病,是心里有毛病,不敢见你才是真的。”
两人昂然前行,史文通被逼得连退了几步,才伸手道:“二位,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但是双泰镖局是有字有号的地方,在江湖规矩上,你们不能擅闯。”
司马青冷笑道:“阁下别拿这一套来唬人,上官大侠就是太讲规矩了,才会被小人所陷,我们却不理这一套,今天非进去不可,除非你把陈三泰叫出来。”
史文通硬着头皮道:“他是总镖头,在下只是个小伙计,不敢去叫他出来,在下只知道总镖头吩咐过,任何客人上门都挡驾。”
上官红沉声道:“假如我们一定要进去呢?”
史文通道:“上官姑娘,上官嵩虽然死了,北五省的武林规矩还是有人维护的,你虽是上官嵩的女儿,也不能违反规矩,你一定要闯进去,在下拚了一死也要拦住你,反正是非公道,自然会有人向你索取的。”
这番话很厉害,把上官红给挡住了,擅闯人家镖局,是触犯武林忌讳的,跟硬闯别人门户一样,因此她停止前进,侧头问道:“司马兄,我们这么一来,不是叫卫天风逮住理由了?”
司马青一笑道:“我们在南宫闹的那一场,已经抓破了他的脸,他逮住理由要对付我们,没有理由,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话是不错,但总是先站稳自己的立场好。”
“支持你的人,怎么做都会支持你的,不支持你的人,什么立场都是一样,现在的问题不是在桌子上讲理就可以解决的,是非曲直,也不是靠嘴皮子辩得通的。”
“我只是想,闹这一下是否值得。”
“那要看你了,陈三泰本来没有躲着你的理由,而这个姓史的家伙未经通报就武断地不让我们见他一面,你认为是否值得呢?”
上官红想了一想后,毅然道:“闯,我爹受制于卫天风,就是起因于陈三泰,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明白。”
她再度前进,史文通双手作势,拦在照壁前道:“上官姑娘,你只要再进前一步,在下就要得罪了。”
上官红果然朝前踏了一步,史文通伸手要去拔腰间的刀,上官红的动作何其快,啪的一声,红影掠出,是她手中的红皮软鞭,抽在手背上。
这枝软鞭不是兵器,只是上官红用来策马的,不,可以说是用来装饰的,因为她的那匹胭脂火是一匹名驹,神骏通灵,已能体测主人的心意,快慢由心,只要从两膝轻微的碰触上,就能传达意念,无须鞭策了。
上官红这枝鞭子只是拿在手里,做做样子,所以鞭身上的红色染料在油脂的浸润下红得发亮,从来也没受到一丝磨损,今天才是真正地开了利市。
鞭梢是牛皮裹成的一个圆坠,柔韧结实,一鞭抽上去,手背上立刻就是一道血痕,史文通痛得直摔手,这一鞭也打出他的火来了,跳脚大骂道:“臭婊子,你死了老子不守孝没人管你,可是你撞丧到人家买卖上,别人可怕晦气,你还敢动手打人,老子就怕了你不成。”
叫着一头撞了过来,上官红倒是怔住了,她自从出娘胎以来,一直是像公主似的受人捧着,到处受人尊敬,几曾遇到过这种无赖行径与恶毒的辱骂,所以史文通整个人冲过来,她本来用鞭子去挡,但长鞭递出,才发觉对方来势太猛,细细的皮鞭无法挡住对方的。
虽然抽人一下,但是叫这么个无赖似的汉子撞在自己身上,上官红是万万不肯干的,所以她又止住了鞭势,旋腰闪开了冲势,再用鞭子抽下去。
那知史文通虽是名不见经传的角色,一身功夫却不弱,与人动手搏击的经验更丰富,他把上官红的反应与动作都料定了,冲过来的时候手腕也搭住了刀把,呛然轻响中,抛出一片刀光,拦腰扫到。
上官红闪过了对方的冲势,心中已很不愿意,所以一定要再抽他一鞭以泄心中的念恨,因此长鞭高举空中只停了一停,对方刚撩过身边,鞭子又落了下来。
她再也没想到对方那一冲只是虚势,真正的杀手在于这反手后撩的一刀,自己全神都放在抽下的皮鞭上,再也无法闪开这一刀了,就在刀锋即将砍到她身子的刹那,突然有只手推在她的肩膀上,劲力很大,将她往侧面推了出去,跟着腰间一凉,那是史文通的刀尖划的,仅以毫发之差,划破了她的衣衫而没有伤及肌肤。
出手推她的是司马青,这位美剑客究竟经验老到一点,他看出史文通的举止虽然像个江湖混混无赖汉,可是冲过来时的步伐不乱,埋头握刀,每一个动作都很熟练,是个很有底子的行家,因此作了准备。
但是对方的动作还是太快了,快得他来不及拔剑去招架,只有采取紧急措施,先把上官红推开,然后再呛然出剑,接住了史文通一刀挥空圈回来的第二刀。
史文通连头都没回,手臂旋绕过顶,继续挥出第二刀是一个连续的动作,这家伙手劲不弱,只是比司马青蓄势而发的一剑还差了几分,呛啷声中,大砍刀被震过一边,连带地牵动了他的身形也朝前一冲。
他发觉不对,连忙就势一滚,以躲开对方接着而来的攻势,身子十分灵活,滚开后还连着两个虎跳,才稳住身形!转身横刀,准备搏斗时,才发现中途插手的司马青并没有追击过来,倒是上官红一脸忿色,握着长剑,就站在他的对面,美丽的眸子里涌着杀机。
她的腰间衣衫被划破了两寸来长的一道口子,雪白似玉的肌肤也露了出来。
如果是在平时,那是一种很销魂的感觉,冰肌凝脂,欺霜赛雪,隐约可见,该是何等旖旎。
可是此刻的史文通却感到两腿发软,唯愿那一刀不是自己划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在这美若天仙的女煞星手下绝对走不了十招去,而自己就是真把她砍伤了,也不会像划破衣衫更能引起对方的杀机。
他很想装得英雄一点,说两句风光话,然而嘴唇却僵了,舌头也硬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上官红的声音出奇地冷漠:“双泰镖局果然是卧虎藏龙,一个看门的伙计都有这等身手,难怪我们要请见总镖头是那样地困难了;刚才那一刀多承指教,现在我再等你发第二招,三招过后,我才回手,让你走出十招去,我就自刎在你面前。”
这女娇娃的江湖经验虽浅,眼光却犀利,史文通才露了两三手,已经把他的底子看透了,所作的估计跟史文通自己所预测的完全符合,十招,是他所能挣扎的最大极限。
史文通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那是极度紧张与恐惧下造成的痉挛,好容易挤出了枯涩的几个字:“上官姑娘,你是武林盟主的千金,何苦跟我们这种下人过不去,我端人的碗,受人的管,陈老爷子交代过不见客,不让人前去打扰,我只有遵命。”
上官红冷笑一声:“你怎么不骂了,刚才你不是很英雄吗?”
史文通又挤出一丝僵硬的苦笑:“上官姑娘,我虽然出言粗鲁,但也是你硬挤出来的,我只是奉行指示,你硬要闯进去,而且还动手打人,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可不能怪我骂人,如果你肯让我拿鞭子打一下,你骂我祖宗八代,我也认了。”
这家伙的确有一套,稍稍缓过口气,他立刻又变为能言善道起来了,而且他看准自己不出手,上官红绝不会先动剑的,干脆把手中的刀一丢道:“以我这几手三脚猫的刀法,想在名家剑下走过十招是万无可能的事,所以我不想费事,你要杀我就下手好了,技不如人只有认命,我宁可留点精神再骂你几句。”
上官红不是没杀过人,可是遇上这么一个家伙,她也怔住了,以身手而言,这家伙够得上是个人物了,但是他的行为举动,却没有一点江湖人的骨气。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饶了你,你要骂就骂吧。”
她下定决心,只要对方一开口,就是一剑刺过去,可是史文通的狡猾远超过她的想像。
“上官姑娘,史某不才,但也不会笨得自己找死,你不出手,我不开口,你一定要杀死,我还来得及在断气前骂出两句最难听的话来,你瞧着办吧。”
他把双手平举,准备以血肉之躯来迎合剑锋,为的是争取在毙命前说两句话的时间。
上官红的确被这家伙难住了,她倒不在乎对方再辱骂两句,但是要她如此杀死对方,她实在做不到。
把眼睛看向司马青,希望他能出个主意,但司马青也耸耸肩苦笑一声,表示没办法。
上官红顿了一顿:“史文通,卫天风能网罗到你这种人才的确不容易,连我也不得不对你表示敬意,我要进去找陈三泰,你是否还准备拦住不让我进去呢?”
史文通颇感意外地道:“上官姑娘,你不杀我了?”
上官红脸色一沉道:“我怎么不想杀你?但是是上官嵩的女儿,总不能无缘无故地杀人,因此我很希望你骨气硬一点给我个理由。”
谁知史文通居然一笑道:“我已经尽过责任,拦过二位了,实在是力有不足,也不能怪我,双泰镖局只不过花钱雇了我管门,出的代价还不够偿我这条命的,陈老爷子见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