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一人从人丛中挤了出来道:“大家不要吵,今天是盟主荣登大宝的日子,高兴还来不及,要打下次再打。”
这人是通原镖局镖头胡大通。
胡大通是个道地的粗人,属于北方常说的“二虎”型人物,其实他为人并不算坏,就是心直口快,没有心眼,三句好话,就可以买得他卖命。
上次在北京天风居,他被江南扬州八怪之一的柳麻子奚落了一顿,最后又被红衣童子点了穴道,弄得在大厅广众之下狼狈不堪。
此刻,在这种盛大场面之下,他竟强自出头做和事佬,而不掂掂自己是否够分量,实在也太不量力。
卫天风看看胡大通,愣了一下道:“尊驽是何方高人?”
胡大通噘噘嘴道:“回盟主话,我叫胡大通,通原镖局的镖头,现在也算您的属下了,上次在京里天风居,您八成也见过我。”
卫天风不觉莞尔笑道:“原来是胡镖头,有事么?”
胡大通道:“盟主登位的日子,杀人只怕不太吉利,何况,司马青还是江南人。”
卫天风道:“江南人怎么样呢?”
胡大通道:“这次跟上次天风居不同,上次江南朋友给司马青助阵的,不下几十个,今天好像只有司马青一人是江南来的,咱们总该客气些儿才是。”
“谁说我们江南只有司马大侠一人来了?胡大通,你看看在下是那里来的?”
胡大通瞪眼一看,人丛中走出一个矮矮眫眫、一脸滑稽相的人来。虽然北方的九月已是叶落草枯的季节,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那是他说书用的家伙,不论春夏秋冬都是扇不离身。
不消说,这人是司马青的江南朋友、扬州八怪之一的柳麻子了。
柳麻子自上次天风居事件后,一直未和司马青等见面,此时出现在青龙岭,连司马青也颇觉意外。
他来到胡大通身前,折扇一摇道:“胡镖头,还认得兄弟么?”
胡大通裂嘴笑道:“原来是柳朋友。”
柳麻子伸出左手,摸了摸胡大通衣领道:“你这衣服好像很久没洗了?”
胡大通顿觉后颈上一阵酥酥痒痒,伸手一摸,却是一只苍蝇:“妈的,今天公推盟主的好日子,咱还特地换了一件新衣服来,怎么会飞上苍蝇?”
刚说完话,又觉得背脊上也有东西爬来爬去痒得难受,敢情又是苍蝇?尤其这苍蝇和普通苍蝇不同,一见有点像蚊子,专往肉里叮,胡大通被弄得话也顾不得说,赶紧远远的躲到一边脱衣服捉苍蝇了。
柳麻子见走了胡大通,便又冲着卫天风走过来,一面向司马青使眼色。
卫天风道:“阁下好像上次见过,八成是江南的什么扬州八怪的柳兄了?”
“不敢当,在下市井小人物一个,岂敢和卫堡主称兄道弟。”
“刚才柳兄那手回手飞蝇绝技,很难得。”
“雕虫小技,别见笑。”
“柳兄可是找卫某有事么?”
柳麻子却嬉皮笑脸地道:“好说,在下是给卫堡主道贺来了。”
“谢了。”卫天风不动声色:“卫某今天很忙,没时间多陪柳兄。”
“这什么话。”柳麻子打开折扇,一只苍蝇又飞了出去:“柳麻子就是借天做胆子,也不敢让大盟主陪。”
卫天风道:“既然如此,柳兄就请归位吧。”
柳麻子龇出满口黄牙,笑笑说:“在下想问卫堡主,没有金剑令,是否可做北五省的武林盟主?”
卫天风道:“原来柳兄是为问这句话而来的,卫某倒想先问问,做盟主如何?不做盟主又如何?”
柳麻子道:“可做你就只管做,不过,必须看看大家是否承认你这没有金剑令牌的盟主;不可做就干脆下台,让有金剑令牌的人出来做。”
卫天风赫然笑道:“卫某今天是在场所有的人公推的盟主,至于金剑令牌,将来自可找到,何劳柳兄费心。”
“如果卫堡主找不回令牌呢?”
“那也是我卫某的事,与尊驾无关。”
“卫堡主,你错了。”柳麻子笑道:“今天你被推为盟主,不过是多数人怯于你的权势,而且你又养了一批有头有睑的食客,在这种情形下,当然一定推你无疑。请问司马大侠和上官小姐推举你没有?邱、赵两伎老前辈推举你没有?我柳小亭推举你没有?”
卫天风冷笑道:“北五省公推武林盟主,可用得着你扬州朋友插手么?”
柳麻子指指鼻子道:“在下总是一个人吧,他们的意见算意见,在下的意见为什么就不算意见?”
卫天风走近两步,左手伸过去一把将柳麻子的衣领抓住。
柳麻子这时当真着了慌,在卫天风面前他没有回手飞蝇绝技帮他解围:“卫堡主,在下是客人哪,这算待客之道吗?”
卫天风扬起右手,一掌直向柳麻子面颊掴去。
柳麻子“噢”的一声惨叫,身子直飞起七、八尺高,再向丈余外的树下摔去。
待他挣扎着爬起身来,面颊鲜血直流,也鼻子也歪在一边。柳麻子纵有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巴,这时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司马青急急过去把他扶住。
卫天风却仰天打个哈哈道:“扬州的八怪,竟闹到南宫青龙岭来了,若不看在远来是客,就要这小子回不去江南。”
“卫堡主,你未免欺人太甚了!”上官红冷叱。
卫天风道:“上官姑娘是否有些看不过去?”
上官红道:“岂止现在看不过去,卫堡主的所做所为,又有那一件让人看得过去?”
卫天风道:“本来卫某不想和你们后生晚辈们纠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顾虑什么身分了。身为武林盟主,能为武林除却欺尊叛上的不肖之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上官红更不答话,长剑急出,一招“分花拂柳”,刺向卫天风心窝。
卫天风并不闪躲,反手一剑,封了上去,同时左手再发出一掌。
他看似轻描淡写出手,但掌力带起的劲风,却有如排山倒海。
上官红一剑未中,又被掌势逼得不得不向后倒纵。
但她退而再进,肩头一晃,已像只大蝴蝶般飞向卫天风头顶,一道青芒,再罩向他天灵大穴。
卫天风略退两步,挥剑一拨之后,再刺上官红小腹。
两柄剑一阵啪啪之声,上官红竟然凌空不坠,直和卫天风对拆了五、六招。
卫天风似已大感不耐,再度剑掌齐出,身前丈余范围,剑影如虹,掌风呼啸。
上官红落地之后,虽无法近身,却仍能配合地那行云流水般的身段,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使卫天风始终无法伤害到她。
司马青这时也只得放下柳麻子,跃了过来。在上官红尚未见败象之前,不便贸然出手相助。
瞬息间两人已对拆了十几招,在场数百人正看得出神,只听卫天风暴喝一声“小心了”,剑影敛处,一条娇俏的身影,直摔出两丈开外。
司马青虽立时腾身想把上官红接住,依然慢了一步。
上官红落地之后,又连翻两翻,才稳住前冲之势。她本来白中泛红的娇靥,此—刻一片惨白,连长剑也险些脱手。
司马青正要上前接战,却听人丛中群声惊呼起来,连卫天风也随着叫声转头向山坡望去。
可能是方才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场中的打斗上,竟无人发现有两顶黄色小轿,不知什么时候,已抬进会场之前。
这般时候,两顶小轿上山,本已出人意料,而看到轿前开路的两个童子,就越发令人震惊了。
这两人竟是上次在北京天风居随绿袍长须老人出现的红衣童子和黄衣童子。
在场数百人中,足有半数以上曾参与上次天风居的盛宴,自然对两位童子并不陌生,而他们的一手隔空打穴绝技,更令人为之胆颤心惊。
这时在场上千人的视线,早已又都集中在两乘小轿上和两个童子身上,竟无一人再顾得讲话的。
两顶黄色小轿在两位童子的前导下,很快便来到席位前的空地上,放下之后,红衣童子转身挥挥手,八个轿夫便都退到后面的大树下。
两个童子向全场七八百人掠过一眼,脸上不带半点表情,好像根本没把这几百人放在眼里。
在场数百人中,大都可以预料到,两顶黄色小轿中,必有一顶轿内坐的是绿袍长须老人,但另外一顶轿内又是谁呢?………
卫天风如今已荣登盟主之位—,两顶小轿,此时前来,而且又停放在群雄聚会的现场,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别人可以不必多管闲事,他却不能不讲话,当下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两位小兄弟,你们做什么来的?轿里又是什么人?”
红衣童子掠了卫天风一眼道:“咱们上次见过,你是卫堡主么?”
卫天风道:“不错,小兄弟记性不差。”
红衣童子却摇摇头道:“你问我们做什么来的,我们两个都不知道。”
卫天风目光再转向两顶小轿:“轿里什么人,小兄弟请他们出来见见吧。”
红衣童子道:“轿里什么人,待会儿一定会出来让你们见的。至于请出来么,我不敢。”
“小兄弟为什么不敢?”
“我怕挨骂,也怕挨打。”
“轿里的人那样厉害么?”
“你不怕厉害就自己请吧,也许她对你卫堡主会客气些,免去打骂。”
卫天风不由呵呵笑了起来道:“这倒好,卫某长了这么大,还真希望有人打骂一顿。”
黄衣童子却咂咂嘴,向红衣童子扮个鬼脸道:“哥哥,这人真是贱骨头,他竟希望给人打骂,待会儿我先骂他一顿,你再打他一顿,好么?”
卫天风懒得和他们再费唇舌,望着两乘小轿,高声问道:“轿里究竟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相见,也好让卫某瞻仰瞻仰风采。”
谁知,轿内竟无人应声,亦无人出来。
在场数百人见无动静,有不少人已开始怀疑是两乘空轿。
卫天风双目闪电般转了几转,再望向两个童子问道:“小兄弟,莫非是两顶空轿么?”
黄衣童子双眉一耸,怒声道:“去你的,明明有人,为什么说是空轿?”
卫天风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发威,不动声色地道:“有人就请他们出来!”
黄衣童子却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道:“我不敢,你的胆子大,就自己去请吧。”
只听右边小轿内传出清脆脆、娇滴滴、有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道:“玉麟,打开轿帘。
”
黄衣童子立刻恭恭敬敬地道:“娘,你真要见他们么?”
到这时在场的人才知道黄衣童子名叫玉瞵。
轿内又传出那清脆婉转的声音道:“我当然要见他,不然就不必来了。”
玉麟望望面前潮水般的人群,侧身向轿内低声道:“娘,你向来是不愿让人看到的,现在外面的人太多了,大约有上千个,这多人争着看你,你不讨厌么?”
轿内的声音道:“今天是不得已,咱们又不能把所有的人赶散,只留下那要找的一个人。”
玉麟道:“娘,我和哥哥就想办法把他们赶散好了,只留下卫堡主一个人。”
轿里传出声音道:“不行,今天必须当着所有的人在场,才能把事情了断,快些打开帘子。”
玉麟走近两步,两手小心翼翼地将轿帘掀起。
这刹那,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感眼前一亮,只见轿内走出一位丰容盛鬋,风华绝代,紫衣紫裙的女子来。
紫衣女乍现轿前,她那美艳姿容和超尘脱俗的气质,几乎使所有的人都有自惭形秽之感,连上官红也为之失色不少。
卫天风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呆的倒不是岭上惊艳,而是对方的身分来历,从天风居直到现在,一直摸不出任何底细。
紫衣女的神态,当真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她冷电般的眼神,缓缓地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在场的每一个人在这同时,似乎都觉得她不但看到了自己,简直更看到了他们的心里去,看得他们一颗心悸然跳动不已。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卫天风脸上:“尊驾大概就是卫堡主了?”
卫天风道:“芳驾是?………”
“不必问我是谁,我即便说出来,你们在场的也不见得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
“那么芳驾的来意?”
“我想问一问,今天这样多的人在青龙岭聚会,必有重大事故?”
“不错,今天是北五省武林同道,在此公推武林盟主。”
“盟主可已推举出来?”
“不错。”
“谁?”
“就是卫某。”
“我本应在这里向尊驾道贺,可惜你的盟主做不成了。”
卫天风愣了一下道:“这话卫某有些不懂?”
紫衣女冷笑道:“因为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必须有金剑令牌,这是盟主的兵符信物,你却没有这东西。”
卫天风也冷冷一笑道:“芳驾怎知卫某没有金剑令牌?”
紫衣女道:“你如果有,就该亮出来让大家瞧瞧。”
卫天风道:“卫某纵然此刻令牌不在手中,三日之内,必可得到。”
紫衣女道:“那你是枉费心机了。”
“怎见得?”
“因为你永远无法得到。”
“难道?………”
紫衣女冷笑道:“你猜对了,令牌在我手中,我会平白交给你么?”
卫天风仰天打个哈哈道:“卫某不信,金剑令牌可以落在在场任何人手里,绝不可能落在芳驾手上。”
紫衣女转头吩咐红衣童子道:“金龙,把金剑令牌拿出来给他看。”
那名叫金龙的红衣童子应了一声,钻进轿内,捧出一只红漆檀香木匣。打开之后,果然是金光闪闪的金剑令牌。
此时已调息复原和司马青站在一起的上官红,也大感意外,她暗自忖道:“金剑令牌怎会落在她的手里?………”
接着,她猛然忆起上次由南宫县城深夜赶同落凤坡时,在山岗所见的那一女子和玉麟,两人曾说要在四更前赶到嵩云别庄去,那女子自然就是此刻面前的紫衣女了,难道金剑令牌就是她那晚在嵩云别庄拿走的?………果真如此,在那晚之前,金剑令牌又在谁手里呢?………
她又想到紫衣女那晚所留的似偈非偈的八句话,其中两句,始终无法解透,而眼下又不便出言询问,这便如何是好?………
只听司马青低声问道:“小红,你可仔细看清,那金剑令牌是真的么?”
上官红道:“看来不是假的。”
却听卫天风高声说:“芳驾是如何得到金剑令牌的?”
紫衣女道:“这个需要告诉你么?”
卫天风顿了顿道:“芳驾若有条件,卫某无不答应,只要把令牌交出来,卫某情愿出价黄金三万两。”
紫衣女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但笑声中却又寒意逼人:“卫堡主,这金剑令牌在你这样野心忒大的人来说,价值连城,三万两黄金还打动不了我。”
卫天风笑笑道:“你打算要多少,只要卫某出得起,一定照办。”
紫衣女道:“金剑令牌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不过,可以用另外的东西交换。”
卫天风终于松下一口气道:“只要卫某有的,不管什么,我都愿意拿出来交换。”
紫衣女不以为然的笑笑道:“这东西你自然有,可惜你绝对舍不得。”
卫天风道:“究竟什么,只有请芳驾直说了。”
紫衣女一字一句地道:“你的人头!”
紫衣女此言一出,全场为之大大一惊。
卫天风也是脸色一变,但立即却又呵呵大笑道:“芳驾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不知咱们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取下卫某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