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一世担上谋杀上官大侠的罪名?”
邱广超冷冷笑道:“不错,谁都不愿枉担罪名,尤其像卫堡主这样侠名远播,望重北地武林的顶尖人物。
可是邱某再想问一句话,开棺之后,如果只剩一堆骸骨,又有谁能查验得出生前是否中毒?”
这一问又使在场不少心向上官世家的人为之称快。
卫天风没想到对方言词如此犀利,顿了一顿道:“邱老爷子尽管放心,在场不乏高人奇士,自有能人可做鉴定。”
邱广超摇头大笑道:“邱某活了六十多岁,从没听说当今世上还有这种高人,那除非卫堡主自己鉴定。”
卫天风也跟着赫然大笑道:“邱老爷子,今天在场,都是各方高人,不远千里赶来青龙岭,难道凭你几句话,就想阻挠这项行动不成?咱们一向无怨无恨,为何偏要冲着卫某找岔?”
邱广超道:“卫堡主言重了,请恕邱某再说几句话,即便要开棺相验,总得死者的家属亲人同意,卫堡主算是死者的什么人呢?可够资格做这种决定?”
卫天风冷笑道:“邀柬是卫某和舍妹联名发出的,上官大侠无子乏后,舍妹就是他的唯一家属亲人。”
“卫堡主别忘了上官大侠还有位千金,你可曾问过上官姑娘她可同意?”
“上官姑娘早就离开嵩云别庄,嫁人而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她父死不服孝,已和上官大侠早就失去父女之情。”
“你说这话,不觉有失身分么?上官姑娘就在面前,卫堡主不妨再问问她,她父死不服孝固然不对,但她今天却是一身重孝,又何尝失去父女之情,难道当着在场各方高人之前,卫堡主仍想一手遮天?”
卫天风太阳穴再度抽搐,神态中隐现杀机,场中气氛,也忽地变为凝重起来,大有剑拔弩张之概。
“两位最好不要再逞口舌之能,免得伤了和气,邱老爷子既然非要死者的家属出来说几句话不可,我也不得不在各位面前表白一番了!”
群豪齐向发话之人望去,场中施施然走出上官嵩的未亡人卫彩云。
卫彩云神色木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家兄这次的决定,实在是为情势所迫,只因近月来各方对先夫之死,不少人诬指是因家兄和我下毒所害,谣言越传越盛,令人无法忍受这不白之冤。”
邱广超道:“上官夫人可曾查出是谁散播的这项谣言?”
卫彩云恻然摇头道:“那我就不清楚了,至少上官姑娘有这种怀疑。”
邱广超转头道:“上官姑娘,现在该你说几句话了!”
在场所有的人,视线又立刻投向上官红这边。
上官红对邱广超的不畏权势,力主正义,内心一直感动不已,但开棺之举,是她和谈不同、司马青等故意放出空气所促成,却又不能因此放弃机会。若失去这次机会,又有何法能查出父亲死因。
卫天风面色肃然,他抱拳拱手,视线缓缓扫过墓前群豪,高声说道:“卫某深深感谢各位从各地赶来青龙岭赴约,本来,愚妹丈上官大侠早已安葬在此,出殡之日,今天在场的各位高朋亲友,谅来有不少人曾参与执绋,咱们中国人,一向讲究的是入土为安,但上官姑娘和司马少侠却一直认定上官大侠是中毒而死,而且硬指卫某和舍妹是主谋之人,为了洗刷卫某和舍抹的不白之冤,也为了对舍妹丈之死,对各方有个交代,卫某只有甘冒对上官大侠之大不敬,开棺相验,并请今天在场的各位前辈和同道,做个最公正的见证人。”
墓前又是一阵骚动,不少人交头接耳起来,只是无法听出他们在讲些什么。
终于,人群中站出了广和镖局主人老英雄银枪邱广超。
广和镖局在京师一带字号最老,名头也最响亮,尤其主持镖局绰号铁马银枪的老英雄邱广超,自二十几岁,就子承父业,接掌下镖局重任,至今已四十余年。
他一生行侠仗义,普受黑白两道尊敬,在京师一带镖界,具有举足轻重的身分,他对嵩云别庄和天风堡两家,表面似乎采取中立,实则颇为不齿卫天风的为人,暗中对上官世家颇多支持维护。
卫天风刚才的几句开场话,听来好像颇为冠冕堂皇,唯在场不少人却已大感激愤,只因慑于他的威势,竟无人敢挺身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邱广超见自己若再不出面,在场百余人势必任由卫天风摆布,是以他无法再保持缄默。
上官红把带来的祭品摆好,烧上锡箔冥纸,双膝跪倒,再把一炷香插进香炉,不觉泪如雨下,哭倒墓前。
司马青也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
在场群豪,先前曾为上官红的同意开棺,不少人大表不满,此刻见她泪光莹莹、伤心欲绝,也随之唏嘘不已。
上官红和司马青祭过之后,接着是卫彩云拜祭,她依然脸色木然。
卫彩云刚刚祭毕,却见卫铁民也随后在墓前跪倒。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换了一身重孝。
群豪中有人看不过去,首先挺身发话的,是镇远镖局主人赵震纲,他大声说:“慢着,卫堡主的公子有什么资格参与祭墓?”
赵震纲一向和卫天风格格不入,公开站在反对立场,方才他本想首先站出来讲话,却因邱广超抢先了一步,只好隐忍下来,此时他觉得已太不像话,自是不能再忍。
卫天风踏出两步,冷冷笑道:“赵老爷子也想搅局么?”
赵震纲也冷笑道:“这是什么话?令妹好歹是上官大侠的未亡人,上官姑娘是上官大侠千金,她们自然应当祭拜,令郎算的那一门子亲人?他祭的什么墓?难道卫堡主看准了嵩云别庄这份产业无人继承?”
谁知卫天风并未恼怒,反而嘿嘿笑起来道:“上官大侠死后,她的千金不肯服孝,卫某在万不得已之下,才命犬子披麻戴孝,为他送终,当时赵老爷子也曾前来执绋,为何不加阻止?犬子当初既然能在灵前尽哀,难道现在就不能墓前拜祭?”
几句话反驳得赵震纲无言可对,而赵震纲也感觉到若再争论下去,依然于事无补,只好忍着一口气退了下来。
卫天风在儿子起来后,也走向墓前,深深一揖道:“上官妹丈,你一生行侠仗义,誉满武林,北五省江湖同道,都把你敬为泰山北斗,据卫某所知,你自出道以来,从未冤枉一个好人,而今在你归天之后,竟平空生出满天谣言,倘你在天有灵,请能还我一个清白。”
卫天风说完话,退后两步,挥了挥手。
山下立刻奔过来七八个庄丁,他们都手持锄镐锨铲等挖掘器具,准备进行掘墓。
在场百余各地高人,眼见陵墓规模宏伟,并非一时半刻可以掘开,纷纷趁这段时间,在附近各处走走。
“不成!”忽然有人暴声大叫:“上官大侠坟墓,岂能随便掘开,至少也得问问大家的意见!”
群豪们惊诧中又聚拢回来。
说话的是龙武镖局总镖头巴天义。
此人一向趋炎附势,早被卫天风收买。他武功虽然不高,却非常好出锋头,上次在天风居,曾被绿袍长须老人随身的黄衣童子用隔空打穴的手法点住穴道,弄得当场出丑,狼狈不堪,事隔不久,竟又老毛病重发。
卫天风向他扫了一眼,并未开口说话。
不少人已开始怀疑,这可能是卫天风的故意安排。尤其一直不曾出言的谈不同,立刻觉出巴天义这几句话的用意颇不寻常,若当真是卫天风的授意,看来开棺查验之举,必然又有变化。
谈不同思念尚未转完,却听另有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道:“谁说不能掘墓?刚才人家双方已经讲得好好的,你这小子出来搅的什么局?”
接着一个头挽凤髻、怪模怪样的老女人走了出来。
她竟是十大天魔的女魔头易双凤,难怪她骂巴天义为小子,巴天义已是五十开外的人,够资格骂他一声小子的,实在找不出几个。
另外九魔,也紧紧随在易双凤身后。
易双凤这一叫嚷,又使在场不少人感到一怔,如果巴天义的出言搅局是出于卫天风的故意安排,那么易双凤却又为何出面干涉?因为他们十魔,是早就随卫天风来到嵩云别庄的,彼此之间,岂能毫无默契。
巴天义像是不敢过分招惹易双凤,退了两步道:“老婆子,你想做什么?”
易双凤桀桀干笑两声道:“你老奶奶我想看看上官嵩到底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巴天义哼了一声道:“上官大侠一生走遍五湖四海,不信你没见过他?”
易双凤噘噘干瘪的嘴唇道:“老奶奶我隐迹江湖四十年,据说上官嵩今年才不过五十五岁,老奶奶行侠各地时,他才是个不足十五岁的毛孩子,怎会见过他?”
这话不无道理,算起来易双凤也的确未见过上官嵩。
她带点自我解嘲的意味,接道:“听说他在四十岁上,就做了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可见他是少年得志,名利双收。而老奶奶活了九十六啦,只赚了个黑道上的女魔头,说起来也够丢人的,简直枉活了大半辈子。所以要趁这次难得的机会,瞧瞧这位北地大侠,究竟是何等面貌身材,掘墓的,你们只管掘,有那个小子再出面阻挠,我们就用十绝剑阵对付他!”
巴天义望望卫天风,见他毫无表情,也只好愣愣地退回一边。
几个掘墓庄丁,七手八脚的,足足辛苦了半个时辰,个个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挖开墓壁,露出坑圹中的红漆棺木。
群豪不约而同的聚拢过来,有不少人且站上近旁的墓顶,由高处向下观看。
卫彩云、卫天风和上官红、司马青等,都已站在最前面。
谈不同拉着圣手神判杨天松,也挤到上官红的背后。
两个随来的木匠,在掘墓庄丁退走后,也带着必要工具开始启棺。
在场百余人的心情,都随着紧张起来,个个睁大眼睛,屏息等待。
“诸位请等一等!”
又有人说话了,是银枪邱广超,他也挤到最前面:“邱某还有话说!”
卫天风侧过脸道:“邱老爷子那来这多的话?”
邱广超道:“开棺之后,是由那位高人相验,卫堡主应事先做个明白交代!”
卫天风道:“卫某早就请来验毒高手,尊驾但请放心!”
邱广超冷笑道:“由你请来的人相验,公平么?”
卫天风道:“如果老爷子信不过卫某,卫某方才已经说过,在场这多高人,谁都可以帮忙。”
“不必了。”谈不同接上了腔:“在下有位好友,相信在验毒方面,很少有人能比得了他。”
卫天风不屑的瞥了谈不同一眼道:“这位高人是谁?最好先请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谈不同高声道:“顺天府的仵作大人、圣手神判杨天松、卫堡主,你看如何?”
此语一出,在场百余人齐感大大一惊,他们平时虽与官府素无来往,却多半闻知京师顺天府有位圣手神判杨天松,他能赶来青龙岭参与验尸,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卫天风嘿嘿笑道:“谈门主,你不是开玩笑吧?”
谈不同道:“人都来了,在下岂能在这种场合开玩笑,杨兄,你请自己表明一下身分吧!”
杨天松双手高举,接着向在场拱拱手道:“在下就是杨天松,各位高人请多指教!”
群豪中有不少见过杨天松的,连卫天风也对他稍有认识,但却不解杨天松何以能撇开公事由顺天府赶来青龙岭。因为在场所有的人,除谈不同等外,谁也不知道这位圣手神判已辞差在野。
卫天风虽不愿杨天松插手相验,众目睽睽之下,却又无法采取拒绝手段,怕的是若因此激起在场众人的疑心或不满,反而弄巧成拙。
同时他也料定上官嵩必然只剩下一副骸骨,高明如杨天风,想验毒也必然无能为力,何况纵然能验出死者中毒,他也有办法使在场的人不致相信那是真的。所以,他仍保持一副非常镇定的模样。
开棺工匠,很快的已除去棺上的封漆封布和封钉,但他们不敢迳行打开,只待卫天风下令。
卫天风却忽然高叫道:“各位请静一静,在开棺前的最后时刻,双方必须有个协议。”
在场人众,不知卫天风又要卖什么关子,全无一人应声。
卫天风眼神盯注在上官红脸上:“上官姑娘,开棺大事,非同儿戏,咱们应当谈个条件。”
上官红冷然说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卫天风正色道:“倘若验出令尊系中毒而死,卫某情愿自刎墓前,以谢令尊在天之灵!”
上官红未料到他会;立此重誓,呆了一呆,尚未答话,只听卫铁民失声叫道:“爹,这怎么可以,就算姑丈是中毒而死,也不能断定是您下的毒手。”
卫天风仰天黯然一笑道:“大丈夫活在世上,富贵荣华不过过眼云烟,唯有声名信誉,才可千古不朽,倘若上官大侠死有冤屈,不管是谁下的毒手,卫某都愿承担这项罪名。”
卫铁民情急叫道:“爹!这样太不公平了!难道………”
卫天风显得极为悲壮的一阵大笑道:“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为父纵然一死,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我要问一问上官姑娘,倘若验不出令尊中毒,你又如何?”
上官红朗声道:“从此退出江湖,远走江南,永不过问先父身后之事。”
“好!一言为定。”卫天风高声吩咐道:“开棺!”
棺盖启处,在场群豪,齐齐发出惊呼。
上官红和司马青也大感意外。
卫天风却几乎呆在当地。
卫彩云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棺椁内的上官嵩,和临终时竟毫无异样,不但半点不曾腐坏,简直栩栩如生。
人死百余天,遗体竟能毫无变化,实属世上少见之事,难道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上官红再见父颜,又是热泪夺眶而出,但她悲伤中又觉得安慰的,是既然尸身不坏,则检验是否中毒必定不难,看来卫天风兄妹的伪善面目,立刻就要在在场群豪前揭破了。
在场所有的人,也意识到既有圣手神判杨天松负责验尸,真相如何,不出片刻,便见分晓,若当真中毒,卫天风是否会当真自刎墓前?
这是最紧要的时刻,众人在开棺时的一声惊呼之后,很快就肃静下来,几乎连空气也近于窒息。
所有视线,不约而同的投注在圣手神判杨天松身上。
杨天松缓缓走近棺前,先在死者额头轻按了几下,然后仔细摸索头上各部发根。
足足半盏热茶工夫过去,再从褡裢内找出一支银簪样的东西,先插入死者鼻孔,再插入口内,很久之后,才拔出来凝神仔细观察。
上官红和司马青,虽急于得知分晓,却又不便出声询问。
杨天松再从褡裢内摸出一只绿色玉瓶,向死者口内滴了几滴浅红色的液体。
这大约就是他自制的独门药物,能在尸体上逼走解毒药力,使原有毒迹再现。
他静静地默察了片刻,又取出那银簪一样的东西插入口中。
“杨兄!是否还要解开衣服察看全身各处?”谈不同忍不住问。
杨天松摇摇头:“不必。”
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杨天松终于收起所有用具,退回几步,面色凝重,不发一语。
谈不同走近杨天松身边道:“杨兄,结果如何,怎么不说话?”
上官红和司马青也迫不及待地望着杨天松。
卫天风更是屏息以待。
因为只要杨天松宣布出结果,不是卫天风自刎而亡,就是上官红从此退出江湖,不再踏进嵩云别庄一步。这是件大不寻常的事。
杨天松终于吁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