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宾客,有的已吃了大半,有的刚才为了看热闹,根本不曾动箸,直到此时,才开怀畅饮起来。
“不好!起火了!”蓦然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叫顿使大厅内秩序大乱,好在火势不大,而且大门处并未着火,只要保持安静,顺序出厅,谅来不致造成伤亡。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大厅内除了卫天风、尤青雄、水娘子等在指挥着手下救火外,其余的江湖人物、武林群豪早已各自逃命,走得一干二净。
司马青和上官红依然回到投宿多日的长辛店集贤客栈。
他们都心情沉重,一路上仆仆风尘,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
天风居的一幕,虽然为时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却使他们像历经无尽沧桑,增长不少见闻,却也更加深了今后对付卫天风大是不易的预料。
在司马青和上官红事前的预料中,这次天风居的盛会,必可面对近千武林同道,彻头彻尾揭开卫天风的伪善面具,使人人看清他的本来面目,洞悉他的奸诈卑污。岂知却事与愿违,对方反而藉着这次盛会,越发巩固了他在北五省武林中的领导地位和声誉。
从此之后,只怕没有人再会怀疑上官嵩之死能和卫天风扯上千系,反而可能认为司马青和上官红的举动是故意兴风作浪,平白制造武林料纷,说不定他们两人,会倒转来变成众矢之的。
卫天风的老辣深沉和机智应变能力,也是上官红和司马青初料未及的,虽然上官红已和他多次见面,司马青也在上次到嵩云别庄吊唁时和他有过接触,却万未料到他在天风居的盛会上,表现得如此气度恢宏从容,连走遍大江南北一向机智多谋能言善道的空空门门主谈不同都栽了筋斗。
另外使他们震惊的是那位绿袍老人的出现,现场中多少人曾走遍五湖四海,除易双凤外竟然并无一人知道他是谁的,这简直不可思议,而那红、黄两位童子,小小年纪,武功却已到达出神入化之境,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司马青和上官红自觉若单论黄衣童子那手飞杯送酒和掷物点穴的绝技,他们是自叹不如好在这一老两小三人,看情形尚不致和自己为敌,否则,为上官嵩报仇雪恨,为北地武林除害锄奸之举,就更茫然无期了。
思绪烦懑,司马青和上官红竟然一宿保持沉默。
闻人杰知道他们心烦,也吩咐店伙非属必要,不可惊动打扰他们。
次日傍晚,闻人杰特地准备了几样他们喜欢的菜肴,并把珍藏多年的名酒“金波露”打开一坛,吩咐店伙送到他们上房,让他们不必到栈堂用膳。
“闻人兄,你的一番殷勤相待之惹,兄弟实在感激不尽。”司马青有些过意不去。
“那里话,为了上官盟主的事,咱们算得上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听说昨天在天风居,你们并没讨到便宜,难怪你们回栈后一直心情不好,这坛金波露是我珍藏了十多年的好酒,喝两盅也好让你们藉酒解愁。”闻人杰边说边亲自为两人斟酒。
“藉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司马青微微一叹:“闻人兄,你也就在这里陪我们喝几杯吧!”
“我在外面还要招呼招呼,待会儿再来陪你们。”
闻人杰刚跨出房门,只听门外另一人开了腔:“司马老弟,上官姑娘,我来陪你们。”
两人听出是谈不同的声音,连忙起身相迎。
谈不同不速而来,使他们愁绪稍解,因为自天风居蹄来后,他们始终足未出户,对外面有何动静,毫不知情。
闻人杰又亲自进内为谈不同添了碗筷,仍到外面招呼生意。
谈不同坐下后,摇摇头,叹口气,说:“昨天咱们这筋斗栽大了,我谈不同活了大半辈子跑遍大江南北,还是头一遭阴沟里翻船。”
“晚辈们也正在为这事发愁。”司马青也摇头叹息。
“老朽以前虽然也见过卫天风,但彼此从未正面接触,所以他并不认识老朽,没想到昨天面对面的一番对质,老朽千真万确的握有证据,反而不能取信于人,可见卫天风不愧一代枭雄,他能害死上官盟主,掌握了北五省武林大势,确是有他过人之处。”谈不同说完话,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酒。
“为今之计,前辈认为骇怎么办?晚辈和内人小红,总不能就此罢手。”司马青眉宇耸动,似乎已从沉闷中激起了他的豪气。
“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不过你们贤伉俪二人必须清楚,从现在起,咱们这方面越来越势单力薄了。”
“这话怎么讲呢?谈伯伯!”上官红虽然心里有数,却仍忍不住问。
“昨天卫天风的一席话,北五省绝大多数的道上朋友,已不再怀疑他是谋害上官盟主的凶手,连前来助拳的一批江南弟兄,也对他开始另眼相看,今后他们死心场地的为他卖命,咱们就凭这点微薄力量,对付得了人家了吗?”
“即便北五省的武林人物全依附在天风堡门下,但前辈也不能忽视咱们南方还有力量。”
司马青像颇有自信。
“老弟,时到如今,你还蒙在鼓里,实对你说了吧,你的那批江南弟兄,什么市井八怪三十六友的,除了那个叫柳麻子的,他们昨晚全都返回江南了。”
“有这种事?为什么?”司马青吃惊。
“你认为他们几十个人迢迢千里,由江南来到京城,就是专为给你帮忙吗?”
“当然是为了这件事。”
“老朽是实话实说,你可别生气,就凭老弟你他们会舍死忘生、浩浩荡荡、千山万水来到京城么?他们跟老弟恐怕还没有这份交情,你有这大的面子么?”谈不同摸着山羊胡子,说来不疾不徐。
“就算晚辈没有这大面子,但为了先岳父和武林道义,他们也是义不容辞的。”
“你错了………”谈不同故意语音一顿,不再说下去。
“谈伯伯,您就直说了吧,免得教他沉不住气。”上官红看看司马青,再望望谈不同。
“好,老朽明白告诉你们,这批江南朋友,是听说有位前明太子,被幽禁在清廷大内,他们是准备前来营救太子的,只能算顺便为司马老弟助助阵。”
“真有这种事?难道他们已经救出了太子?”司马青和上官红双双急问。
“没有。”
“既然没有,他们为什么要返回江南?”司马青被弄得一脸茫然。
“因为清廷大内,根本不曾幽禁过前明太子。”
“这又是怎么旧事?”司马青越发不解。
“很简单,那是卫天风故意放出的空气。”
“他的用意何在?”
“引诱江南武林人物,前来京师,一网打尽。”
司马青和上官红同时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谈不同再喝口酒,咂着嘴,接道:“总算卫天风的阴险安排昨晚被江南朋友识破,所以当晚就纷纷打道南返。”
“好狠毒的手段!”司马青吁了口气:“莫非昨日天风居的一场火,就是卫天风自己采取的行动?”
“卫天风还不至于那么笨,他若火焚天风居,为何大门和不少进出路径都不曾着火,而且若当真以火焚为手段,烧死的并不一定是他想要谋杀的人,倘不分彼此来个玉石俱焚,连自己人也烧在一起,他肯这样做么?”
“照这样说,那火是谁放的?”
“老朽我。”谈不同摸摸胡子。
“前辈是想让他们吃不成酒?扰乱卫天风的这场盛会?”
“不,老朽是为了救你们两位和那批江南弟兄,连我也在内,老朽也不想不盼不白的死在天风居。”
“难道卫天风另有安排?”司马青心头一动。
“你们两位是看到的,昨日天风居招待宾客的席位,安排得壁垒分明,楼下过道左边那十几席,全为咱们一批人而设,和他们互不相千,而卫天风又一再催促所有宾客各就席位,这样他才好发动机关,免得误伤了自己人。”
“这样大的阴谋行动,前辈是怎样得知的?”司马青心头猛震。
上官红也听得全身寒意。
“老朽也是快到入席前才得到门下的密报,若早知道,怎么自投罗网。”
“好一个歹毒的卫天风,原来昨天的盛会,是他特意摆下的鸿门宴?”上官红恨得咬牙切齿。
“岂止是鸿门鸿,鸿门宴只是想杀死刘邦一个人,昨日他是想杀几十人,甚至上百人。”
“所以前辈才派人放火,把咱们的人逼出来?”司马青说。
“老朽只好如此做了,不过,如果硬撑下去,卫天风也并不一定非发动机关不可。”
“既然布置好了机关,而我们的人又坐在一起,卫天风岂肯放过这机会?”
“他虽不想放过机会,但那绿袍老人的警告,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提到这位绿袍长须、鹤发童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老人,司马青和上官红都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这位老人到底什么来历,前辈总该知道一些才对?”司马青问。
“这个么?………”谈不同摸着山羊胡子,许久才咂咂嘴道:“这酒倒真不赖,老朽好久不曾吃过这样的好酒了。”
“谈伯伯,您别卖关子好不好?”上官红轻拉一下谈不同的袖子。
“好吧,我先想想看,再告诉你们。”
司马青和上官红从昨至今,一直急于知道那老人究竟是谁,到这时总算找到能揭开谜底的人,一日来几近凝结的心绪,也为之豁然开朗。
“谈伯伯,快些讲啊!”上官红催促着。
“当然要讲。”谈不同算是沉住了气:“他么?………他姓东。”
“他真的姓东?”上官红星眸眨动。
“昨日易双凤那老太婆是这样讲的。”
“从没听说有姓东的?”
“那是你从前没听说过,现在不就听说过了么?”
“他叫什么?”
“咱们就称他一声东老先生吧。”
“好啊!谈伯伯,原来您并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来历。”
“若知道早就告诉你们二位了,连那易老太婆九十六岁都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我也不过才六十几岁。”
“可是那易双凤后来知道了却不敢说,何况地被幽禁了将近四十年,而你老人家是一直在外面走动的啊。”
“实对你说。”谈不同显得一本正经:“老朽敢说一句话,在我行走江湖这四十几年中,东老先生绝对不曾在江湖出现,不然,他岂能逃过老朽的一双法眼。”
“照前辈的说法,这东老先生是隐迹江湖四十年以上了?”司马青说。
“至少是如此,不过,这次他重蹈江湖,便显得颇不平凡。”
“他昨天出现天风居,是为了搭救我们?”
“救咱们只是其中之一,他出山最大的用意,似乎还不在此。”
“前辈的看法呢?”
“那只能慢慢用事实来证明,令老朽百思不解的,是他几十年从未在外走动,怎会知道卫天风昨天的阴谋手段。”
“晚辈也是思解不透。”司马青蹙起眉宇。
“所以昨天救咱们大家一命的,是东老先生,老朽半点不敢居功,若非东老先生出面点破,说不定不等老朽命人放火,卫天风早就发动机关了。”
“什么人?”司马青和上官红几乎同时出声喝问。
谈不同只顾说话,并未留心窗外动静,听得两人喝声,也望向窗外。
窗外人影一闪,似是向墙外逸去。
此刻已是入夜时分,房外漆黑一片,而司马青和上官红的这间上房,又正在最后一进的西角,外面是围墙,围墙外便是郊野,因之,来人不需经过客栈大门,只要稍具轻功的人物,谁都可以由外面越墙而进。
司马青取下挂在壁上的长剑,立刻穿窗而出,直接跃上围墙,霎时也人影不见,“好身手!”谈不同发出一声惊叹。
围墙外是荒野,再前进不远,竟是一片墓地。
司马青身手何等快捷,眼力又何等锐利,虽然夜色苍茫,却已望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条黑色人影。
人影行动飘忽如风,似是还不住转头回顾。
司马青既已发现来人行踪,岂肯让他逃脱,而且他也自信必可追上来人。丹田一提真气,施出“流星赶月”的上乘轻功,有如飞鸟出林,直向那人影扑去。
那人影明明距司马青只剩下两三丈远,岂料就在这即将接近之时,竟然有如鬼魅般一闪而逝。
司马青吃了一惊,顿感毛骨悚然,暗道:“难道是鬼?………”
自然不可能是鬼。
司马青再冲出几步,停在那人影消逝之处,留神探察。
他仗剑在手,全神戒备,因为他不得不防对方从暗处猝然施袭。
那人影就在他立足之处消逝,而脚下是墓地,除了疏疏落落的坟堆和遍地杂草外,并无其他障眼之物,而那人影消逝后,也并末发出任何声息,即使以潜伏爬行方式脱离现场,亦属大不可能之事。
他找遍附近数丈方圆范围,始终毫无所获。他想到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地下掘有坑道,方才那人是由地面滑入坑口,然后由坑道遁走。
不过,这想法似乎又不近情理。若地下有坑道,地面必有坑口,为何找不到坑口,而且对方引他来到这里,又意欲何为?
所以,他思来想去,料定那人必定仍在附近,倒不如停在原地,和他对耗下去,时间久了,那怕他不出来。
果然,不远处有人说话了:“不必找了,我在这里。”
这声音极娇且脆,分明是个女子。
“那就何必藏藏躲躲,就请芳驾现身相见。”
数丈外的一棵古柏后,缓缓转出一个黑色人影。
这时已有月光自云端射出,照见古柏下的女子身着黑色衣裙,面蒙黑纱,虽无法看清容貌,但那身形却十分婀婀、娇倩。
司马青不由心头悸然一动,这女子的身影,似乎在那里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无法想起“芳驾夜闯客栈,意欲何为?请向在下做个明白交代!”司马青朗声说。
“没别的,想给你们一个警告。”对方传来字字清脆的声音。
“警告?………”司马青心念转动:“什么警告?”
“大祸临头,死在眼前,难道你们还毫无警觉之心?”
“芳驾这话?………”
“千真万确,绝非危言耸听。”
“如此说来,芳驾是对我们暗中相助来了,在下先行谢过。”
“我冒死前来示警,希望你们早作准备,三日之内,离开这家客栈。”
“那么我们应该走到什么地方呢?”
“暂时离开京城附近。”
“芳驾上姓高名?请能告知在下,以后也好答报。”
“我若为求报,今晚就不必冒死前来了,有件东西,接着!”蒙面女子一扬手,将一个白色圆团东西掷了过来。
司马青探手接住,却是一张白纸,包住石块扔过来的。
他知道纸上必定有字,但黑夜之间,纵有月光,也不易分辨。
再看古柏下,蒙面女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急急返回客栈,依旧越墙进入房间。
谈不同和上官红正等得焦急,见司马青回房,总算放下心来。
“追上没有?”两人同声发问。
“追倒没追上,是她故意现身和我相见。”
司马青把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你说那蒙面女子好像见过,到底是谁?”上官红关心的问。
“当真想不起了。”司马青极力回忆往事:“我来到北方,时间不长,也没碰上几个行走江湖的女人,总不会是女魔头易双凤吧!”
一句话逗得谈不同和上官红都笑了起来。
“咱们还是谈正经的。”谈不同说:“不论如何,这位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