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麻子明知此时必须有所动作,但是他还没有想出什么化解的办法,任何招式似乎都无法应付这逼来的一掌。
手掌又进前一寸,柳麻子的脸上汗水滚滚而下,但他仍是不敢动,而整个厅中也寂然无声,每个人都平心静气,摒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着他们二人。
这时有一根针落在地上,想必也能听得见的。
忽然飞来了一只大青蝇,但是这只苍蝇在何时飞进酒楼,何时飞进,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它好像早就停在附近,然后才摇翅飞起,发出营营的声音。
蝇营之声并不大,但是在这个时刻就像是一阵春雷,震动了每个人的耳壳,也吸引了大家注意。
一头大青蝇在飞行时,除非是特别注意,而且还要距离不太远,才能看得见,但是这头苍蝇的介入,却使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它在李唐的面前绕了一绕,然后似乎看中李唐的鼻子,一振翅要停了下去。
李唐的掌势已提到了十成,就像是一张拉紧了弦,扣上了箭的弓,只要轻轻的一动,箭就会射了出去。
因此这头苍蝇的介入,无异就成了柳麻子的救命恩人,李唐假使不在乎苍蝇停在鼻子上,却也为此分了心,只要他稍微分散了一点注意力,柳麻子就可以从掌势的威胁中解脱出来而趁机反击了。
当李唐发现自己的心神已被那头苍蝇引得分散了一点,也知道那全力的一掌已不可能再收功,为了提防柳麻子反击,他首先挪动身形,往横里一退,做好了戒备的动作,才敢停下身来。
但柳麻子并没有还击过来,为了抗拒那一股无形的压力,他似乎已经很疲累,长长地吐了口气。
李唐也是一样,他虽然没有大口吐气,但是那件月白色的崭新长袍上,已经像是刚从水中捞起来般,由下摆的边沿直往下滴水。
这第二度的交手并没有正式直接地接触,却似乎已经耗去了两人六成的劲力。
虽然两个人都还可以一战,但是柳麻子没有进场,似乎已准备放弃了,李唐似乎也无意再继续下去,吸了一口气,用手再撩了一下额上的汗水。
“柳大爷,天气太热。”
“是的!热天正是苍蝇滋生的季节,这玩意儿真讨厌,几乎是无孔不入,不管是多严密的地方,一疏神就被它溜了进来,刚才那头苍蝇来得真不是时候。”
李唐微微一笑道:“不错,讨人厌的东西总是在最不适当的时候闯了来,柳大爷,这边苍蝇多,您还是挪个位子,到对面去坐吧,那儿靠门透风,苍蝇少一点。”
柳麻子居然点点头道:“好!好!小兄弟,冲着你这份关心,我麻子也不好意思再对吴海狮那小子再噜苏什么了,话说明白,今天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来捧场的。”
李唐拱拱手道:“承情,承情,只要柳大爷肯赏光就行了,柳大爷您请坐坐,兄弟得去换身衣服再来招呼您,因为兄弟是天风居的内堂总管事,仪容不整,对客人就太失礼了。”
柳麻子笑道:“行!行!反正总还要见面的,假如你今天没空,回头我请你泡澡堂子去,咱们好好交一下。”
李唐笑道:“不敢!不敢!兄弟只是换身外衣,这一身汗绝不洗掉,咱就等着眼柳大爷去泡澡堂子。”
两个人先前还在互相拚命,这会儿竟像是又成了要好的朋友,一个上楼,一个移步向着司马青这边桌上而来。
司马青拉开了旁边的椅子笑道:“麻子,辛苦了,还真有你的。”
柳麻子却摇头苦笑道:“不怎么样,麻子叫人赶到这儿来,昨天对吴海狮的那番狂话等于是放了狗屁,而且两回都是靠着苍蝇解围,等于是栽了。”
司马青笑笑道:“不过你栽得应该,人家是比你高出一筹,麻子,今天算是瞧见你的真功夫了,还真有两把刷子。”
柳麻子连忙道:“得了!得了!司马大爷,您别损我了行吗?麻子要是真行,还会叫人捞了两个耳括子去。”
上官红道:“麻大哥,你也别泄气,究竟你也捞了回来呀。”
司马青却道:“论拳掌功夫,你是逊人一筹,我说的是你的另一手功夫‘回手飞蝇’,夺命飞蝇李无影,人称一代怪杰,六十年前在江湖上,被称为黑道煞星,你居然把他的一手双飞绝技学会了,高明,高明。”
柳麻子却急得脸色都发了白:“我的爷,您饶了我行不行,什么帽子不好戴,您偏找出这一顶来给我扣上,那不是要了我的命。”
司马青一笑道:“李无影前辈以飞蝇绝技,享誉人间,不知多少人想列入他的门墙,可是这位前辈却无意传徒,有许多认识他的老朋友,动之以情,说上几车子好话,想叫自己的子侄投在门下,他都拒绝了,而你却能得到李老前辈的青睐,这是何等体面的事,你倒不敢承认了。”
柳麻子苦笑道:“我的爷,我要是真列在他老人家的门下,还会不张扬吗?老人家授过我一点技术我是承认的,因为他跟先父交情还不错,可是我没学会,只能发出一头而已。”
司马青道:“麻子,这就不够意思了,你刚才明明是发出了两头,一头唬了那小子一下,使你扳回了两记耳光,另外一头则被你用暗力手法逼在半空,直到危急时才救了你的急。”
柳麻子更急了,正待张口说话,司马青却笑道:“你别开口,好麻子,身怀夺命飞蝇绝技,瞒得我好紧,今天非灌你两盅不可。”
拿起面前的酒壶,就把壶嘴塞入他的口中,一面猛灌,一面低声道:“我知道第二头飞蝇不是你发出的。”
柳麻子咽了两口酒,才翻着白眼。
司马青又道:“我还知道是跟你对手的那个小伙子发的飞蝇来为你解围,他也姓李,多半是李无影的后人,李前辈一生行侠,他的后人不会没出息得与好人为伍,他投身在那边,一定是别有用心,所以你该替他承认下来。”
柳麻子好容易灌下了一壶酒,心也定了,叹气道:“我的爷,麻子可服了你了,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对江湖上的事懂得这么多,麻子才露了一丁点儿,底细就被你摸得清清楚楚。”
司马青笑道:“是因为今天你算露对了地方,十大天魔中的独目天尊杜一虎,本来叫怒目天尊,就是在李无影手中吃了亏,被夺命飞蝇打瞎了一只眼睛他才改了号,对夺命飞蝇的种种,他记得很清楚,我不说出来,人家也饶不了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呢,也免得为李老前辈丢人。”
一面说着话,一面用眼睛示意,果然楼梯上施施然地下来一个独目银髯老人,慢慢地走到过道中间,用手一点柳麻子,沉声道:“小子,给老夫滚出来。”
柳麻子正要站起来,司马青却把他按住了:“麻子,你在对面的桌子上,爱怎么胡闹是你的事,但是你坐在这儿,一切可得听我的,你给我坐着。”
柳麻子道:“我的大爷,那老小子可是指名找我呢。”
司马青冷笑道:“人家叫你滚过去,你就滚出去?麻子,我们今天是跟卫天风结一下旧帐来的,卫天风自己不敢出头,随便打发个老家伙来,我们也要当尊神看,岂不太抬举他了。”
杜一虎气得胡子都卷了起来:“司马青,你是在跟老夫说话,你知道老夫是谁?”
司马青笑笑道:“十大天魔中只有一个人独具只眼,你不必喧扬,谁都知道你是由怒目天尊变成独目天尊的杜一虎。”
“你既然知道老夫,还取如此无礼。”
司马青笑道:“以年岁而言,我是应该客客气气地称呼你一声前辈,不过,我今天有另外一重身份,对你可客气不得。”
“你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也不能算是特殊,因为我做人老实,做事负责,蒙几位老前辈看得起,把他们身上一些未了之事,委托我代为清理一番,我知道你是见到了柳兄夺命飞蝇的手法,勾起了你的毁目之恨,想出来找回过节是不是?”
“不错,老夫被李无影毁去一目后,无时不耿耿在怀,可是那老家伙躲了起来,老夫找不到他,你叫那姓柳的出来,老夫不会难为一个后辈,只是找他问几句话。”
司马青笑道:“李前辈毁了你一只眼,是因为你尚无大恶,他后来不在江湖上露面,是为了他另有更重要的工作,可并不是怕你,这点你最好弄清楚,你要问话,如果是关于李前辈的,最好唯我是问,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与李老儿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过了吗?有几位老前辈看得起我,托我料清一些身后未了之事,李前辈就是其中的一位,毁你一目的事也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件事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差点都忘了,今天要不是你特别跑了出来,我还记不起来。”
“哦,有这种事,那么你也学会了他的夺命飞蝇?”
司马青摇头笑道:“没有,李前辈的神功无敌,夺命飞蝇只算是雕虫小技。”
杜一虎怔了一怔,及仔细地打量着司马青,似乎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出一些什么来。
但是他失望了,司马青的资质无疑是上乘的,修为也足以在年轻一代的剑客中出类拔萃,气度雍容,令人感到他很不错,假以时日,这个年轻人是可以成为一个武林中的风云人物,但是这些都可以在他的外表上看出来。
优点能够在外表上看出来固然很好,但是就因为能够看出来,也就能一眼确定了他的底子修为深浅,并不是那种深藏不露的类型,至少,在司马青外表上所能找出的优点,还不够衬托他所说的话。
杜一虎不是个冲动的人,尤其是近三十年来的隐世潜修,虽然没有完全改变了他的气质,多少已磨去了他的浮躁与火气,使他变得更深沉了。
所以杜一虎虽然不相信他的话,也没有完全否定他话中的真实性,深沉地笑了一下道:
“老夫这倒是第一次听见,李无影那老儿虽不成材,他那一手夺命飞蝇却是公认的武林绝学,老夫在他的回风双蝇之下伤了一目,心中虽不服气,但也不敢用雕虫小技这四个字来形容它。”
司马青哈哈一笑道:“夺命飞蝇只是一些小巧的手法,主要的还是那风磨铜所雕的青蝇神奇,因而得传,李前辈一身所学所能海容山藏,夺命飞蝇自然只是雕虫小技,而且是名副其实的雕虫小技。”
最后一句补充实在很妙,青蝇是飞虫,雕铜为蝇,可不是雕虫小技吗,杜一虎哼了一声道:“老夫从未听说李无影还有什么别的惊人技业。”
司马青微笑道:“杜老,你这几十年潜隐,练就了什么惊人技业呢?”
不答反问,杜一虎顿了一顿道:“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在下想讨教一下?”
“可以,只要你有这个本事,老夫自会让你见识的。”
“那就是说在下如果不够资格的话,杜老就吝与赐教了?”
“废话,老夫是何等身份,岂是对人人都可以随便出手的。”
“这就是了,当年李前辈以他游戏人间的夺命青蝇就可以使杜老手忙脚乱了,又何必要费事抖出其他工夫呢。”
绕了半天圈子,司马青却转的是这个弯,挖苦了杜一虎一番,杜一虎的火性再度的被挑了起来:“小子,你生就了一张利口,对武林前辈居然敢如此无礼,滚出来,老夫要教训你一下。”
司马青淡淡一笑道:“杜老,你最好先把立场弄清楚,现在你是为自己出头,还是为了卫天风出头?”
“这有什么差别呢?”
“有的,如果你是为自己出头,在下则是代李前辈了断昔日过节,不管你的年岁大我多少,但你在李前辈面前总还称不起前辈,在下自然也无须对你太客气,以李前辈的身份,在下说那些话也没有过份之处,因为你毕竟是栽在李前辈手下过,技不如人,奚落两句,你也只有听着。”
杜一虎满肚子的火气已经快要冒出口了,但是他居然忍着,冷冷地道:“假如老夫是要代卫庄主教训你呢?”
司马青笑道:“那自然另有一说,你也可以傲一点,因为卫天风以北地武林盟主隐然自居,连他手下一个三流武师,都可以在江湖上横行无忌,仗着卫天风的势力,没人政惹他,杜老自然更要神气了。”
他的口才的确犀利无匹,随便抓个题目,都可以扯上目前的局势,把一些依附在卫天风之下的江湖人,弄得脸红耳赤,却又恨不得咬下司马青一块肉来。
而杜一虎却更为难堪,不知如何承认才好,他要是说为自己出头,则对司马青先前的那番调侃只有认了,他被李无影残害一目是事实,想不认都不行,但是以十大天魔的身份,认了又实在太丢人。
更有甚者是他若说自己此刻是为卫天风出头,则更为丢人,那无异是借着卫天风的名头以自壮。
愣了半天,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卫天风知道自己非出头不可了,施施然从楼上下来,道:“杜老,请容卫某说两句话。”
走到司马青面前,沉声道:“司马青,你不必舌底粲花,妄论是非,上官红不认我这个舅舅,但我妹妹是嵩云别庄的女主人却是不争的事实,你们目无尊长,卫某看在死去的妹夫身上,不便计较,但是你这种态度,却使卫某忍无可忍………”
司马青微微一哂道:“卫天风,你以为一手遮天,使你们阴谋诡计瞒得过天下人了,当初你跟太极门合谋算计先岳的事,谁的肚子里不清楚,你的妹妹是如何到嵩云别庄去的,她去是为了什么目的,以及先岳是如何死的,要不要我说出来。”
卫天风淡淡地道:“你说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上官红忍不住道:“卫天风,你是说我们诬蔑你?”
“人嘴两片皮,自然是由得你们去说。卫某只要心中无愧,任何毁谤都不会在乎。”
上官红厉声道:“你们用慢性毒药,叫卫彩云放在食物中,我爹在身故前两年前就发觉了,但也同时发现了你的阴谋,你已经利用了几年来假冒伪善的面目,取得了一些黑道势力的支持与勾结,已经培植下很雄厚的实力,我爹从中毒后,功力减退,本身已无力除你……………”
“笑话,他直到死前都是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只要他撒出武林帖,在仁义金剑的号召下,别的不说,大大小小的门户都还有十六家,大可以动用全部人力来对付我呀。”
上官红道:“我爹没有你这么自私,他着眼处是整个北五省的武林大局,不会为一己的私怨而掀动武林干戈的,因为他知道你的羽翼已成,纵然能号召到大家来支助,也将引起一场大杀劫,他更了解到你布置的周密,在各门派中,都已经安插了心腹,吸引了一些不得志的长老辈,许以重利高位,假如掀起一场大却,只会使道消魔长,让整个北五省都陷入了你的掌握。”
卫天风微微一笑道:“看来上官嵩倒并不糊涂。”
上官红目视卫天风道:“不过有一件事是你没想到的,我爹在担任武林盟主的这段时间内,结交到许多朋友,这些朋友虽是闲云野鹤之身,无门无派,但他们在武林中仍然有着超然崇高的地位与一言九鼎的力量………”
卫天风笑笑道:“上官嵩后来的一举一动都在卫某的计算监视之中,他的那些朋友,最有名的就是武林十君子。”
上官红道:“你知道就好,我爹在发觉自己中了毒之后,亲笔修书十封,把你的一切阴谋,写了十封长信,分别投交给武林十君子,信中说如果你能够公平而尽心致力于北五省武林的团结与道义的维系,就不必计较你对他老人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