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既然明白了内情,就知道那女子只是为人利用而已,该杀的乃是利用她的人。”
“不错,可是那女子的兄长是洒家的知交好友,洒家不止一次地帮助他们家中免于死难,洒家虽然不指望她报恩,但是她为了讨好她主子,居然设法陷害洒家为人作凶手,而且她的兄长也死于她的主人之手,这样一个忘恩负义,腼颜事仇的贱妇,到底该不该杀?”
上官红沉思片刻才道:“杀都已经杀了,无须去追究,上人先说杀死万人迷与我有关,这倒是要请教。”
铁钵和尚一指铁钵道:“先替和尚洗了脚才说。”
上官红笑道:“先前一共有两个人为大师洗濯泥足………”
“没有,实际只有一个人,老和尚是为了不肯洗而死,万人迷则是为了肯洗而死,不过上官女侠可以放心,不论你洗不洗,洒家都不会杀死你。”
“上人每次要人洗脚都好像有条件的。”
铁钵和尚道:“不错,上官女侠是否也要先提出什么条件?”
上官红想了想道:“不,不必了,我无求于上人。”
铁钵和尚道:“提不提是你的事,和尚却不能说了不算,只要你肯替洒家洗干净了这双泥足,你就可以提任何条件。”
上官红终于蹲下身去,将铁钵和尚的那双泥脚洗得干干净净,最后还用自己的裙角把他的脚擦干净了。
铁钵和尚哈哈大笑,从身边取出一双云袜与一对新麻履穿上了,然后道:“为了这双泥足,洒家受死了罪,好容易今天洗干净了,以后当勤加护持,不要再失陷污泥了。”
他穿好了鞋袜之后方道:“司马青,刚才酒家说过的故事你也听见了,卫天风利用万人迷坑了洒家一下,要洒家替他杀三个人,前两个都是黑道中的十恶不赦之徒,洒家也有意除掉那二人,是以答应了下来,那知这第三个人,洒家在前两天才得到通知狙杀的,你可知道是谁?”
司马青淡淡地道:“那一定是我司马青了。”
“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司马青微微一笑道:“在下虽然久闻你和尚大名,却从无交谈,你突然而来,一定是有事,你说了万人迷的事,在下猜到那个人一定是卫天风,卫天风目前亟欲除去的人就是愚夫妇,可是,大和尚说绝不会杀内子,那就一定是在下了。”
铁钵和尚道:“不错,不错,司马青,洒家从一些朋友口中也听过你的事,觉得你很不错,洒家实在不愿意杀死你,可是为赌约所拘,没有办法,只好找到尊夫人又来一场赌约,好在尊夫人已经完成了所诺,我们就可以不必为敌了。”
上官红一笑道:“大和尚,这是怎么说呢?”
铁钵和尚道:“卫天风要我杀死尊夫,你一定不愿意吧。”
上官红道:“我不愿意就能阻止上人不杀吗?”
“以前不行,现在就行了,因为,你已替洒家洗过脚,有权要求洒家做任何事,你吩咐一声就行了。”
“但是卫天风与你订约在先,怎可因后约而毁。”
“约有轻重,我欠卫天风只是银钱之债,何况已经还了三分之二,欠你的却是命债,你要洒家的脑袋,洒家也没有话说,自然是以你的要求为重。”
上官红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会要求你不要杀外子吗?”
“难道你不会提出这个要求?”
上官红道:“不会,我绝不会提这个要求,因为我对上人的行事很尊敬,上人既非滥杀之辈,杀人必然有原因,而且也可以质诸天地而无愧,假如你要杀外子,一定是他有可杀之处,我怎敢提出这种不近人情的要求。”
铁钵和尚急道:“上官女侠,你知道洒家是为誓约所拘。”
“誓约是你一个人的事,杀人却是极为神圣的事,吾辈行侠江湖,行法外之法,为中心无愧,如果上人为誓言所拘,而要杀一个不该杀的人,上人就不配言侠,所以上人杀不杀外子,应该由上人自决………”
铁钵和尚大急道:“姑奶奶,和尚就是想摆脱这个拘束,才登门求助,就请你开句口,帮帮和尚的忙行不行?”
“上人,如果外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我请你不杀他,你也肯答应吗?”
“这个,当然了,你有权叫洒家做任何事。”
“上人,在替你洗脚之前,我没有提过什么条件吧?”
“没有,但是你先提与后提都没关系。”
上官红脸色一沉道:“我之所以替你洗脚是因为外子说你为人还不坏,要我帮帮你的忙,没有存着要求你做什么之心。”
“是,这就是帮我的忙。”
上官红转头对司马青道:“青哥,你以前见过他吗?”
“没有,不过有些朋友说他还不错,虽有凶僧之名,却是个行侠的奇人,铁钵和尚在一般人心目中是个凶僧,在我那些朋友口中倒还颇值得尊敬。”
“你那些朋友看人不会错吗?”
“他们看人比一般人深入,很少会有错。”
“可是对这个和尚却错了。”
“也不算太错,只是固执了一点而已。”
上官红道:“和尚,你跟万人迷的约会大家知道吗?”
“知道,但是我跟卫天风之约却没人知道,因为在我杀了万人迷之后,大家相信我,没有往下深究。”
“这就难怪了,和尚,我还有权提一个要求是不是?”
“是的,想到你刚才斥责的那些话,和尚也自觉混蛋,你干脆就要和尚割下脑袋算了,那样洒家就不必杀死尊夫了。”
“无怨无仇,我干吗要你死。”
“洒家若不死,又没有别的方法解脱卫天风的誓约,就必须要找司马青一搏。”
上官红再度转头问道:“青哥,他杀得死你吗?”
司马青想了一下道:“这倒很难说,铁钵和尚究竟有多高是一个谜,不过照他平时的为人而言,他是不会杀死我的,一定会敌意失手让我杀死。”
铁钵和尚道:“洒家不会如此,否则洒家就不会登门求助了,洒家不惜一死,但洒家如果死在你手中,不论是否故意,都会引起一场大杀劫,卫天风要洒家来杀你,并不存有成功之心,他最希望的是洒家死在你们手中。”
“那对他有好处吗?”
“自然有,他可以因此得到很多息隐已久的凶人为助,使他的实力增强一倍了。”
上官红道:“那么我要你自裁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是的!洒家只要不死于搏斗,就没有那些后患了,所以洒家才请上官女侠帮帮忙。”
上官红想了一下道:“我要你取消铁钵和尚这个外号。”
“就是这个要求?”
“是的,这两天我见过外子的几个朋友,他们虽然没没无闻,却都是些义烈可敬的江湖豪杰,他们口中的铁钵和尚是个很有主见而可敬的人,不是一个拘于小信而罔顾大义的混蛋,我本来不想对你提任何要求,为了那些朋友,我不愿意他们失望了,捧上你的铁钵,滚出这个门去,扯下你的僧袍,除去名号,以后你就可以任性所之,去替卫天风当杀手了。”
铁钵和尚满脸愧色,低头不语。
上官红厉声道:“你还不滚,站在这儿干吗?”
铁钵和尚道:“上官女侠,人无信不立,洒家………”
上官红道:“我没有要你背信做小人,我父亲是武林盟主,就是被这个信字捆得死死的,一直到他临终之前,才深深地感悟,武人之信,有时是一条绳子,捆住了君子而让小人大行其道,他最后给我的遗训是千金一诺,唯义是重,拘泥于小信本为求心之所安,但背义而行,心又何尝安。”
铁钵和尚沉思片刻,肃容朝上官红一拜:“多谢女菩萨指示迷津,发我昏聩!”
双手捧起铁钵,把里面那半钵带浑的泥水一口气喝下了肚去,然后挟着铁钵,施施然出门而去。
等他出门后,司马青才一竖大拇指,脸现神光道:“红红!你真了不起,你的表现此我想像中还好。”
上官红一笑道:“青哥,你事先知道他的来意吗?”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绝不会无目的而来,我也知道他的怪脾气,只能告诉你一句好好地接待他,但是我没想到他会要你帮他洗脚的。”
“如果你知道了,会不会也要我帮他洗呢?”
司马青一笑道:“那我可不敢要求了,因为你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我不能要你做这种事。”
“但我现在是司马青的妻子。”
“那也不行,我司马青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不能要我的老婆去替人洗脚,谁也没这份资格。”
“可是我为他洗脚时,你并没有反对呀。”
司马青笑笑道:“那时我看出他必须帮助,所以才说了那么多的话,他平时很少开口的,即使是跟他最相知的朋友,也很少问他的杀人之由,他们只是从他所杀的人去深入查究,知道那些人确是行有可诛,以此来了解他的为人,今天他来了之后,絮絮叨叨地一反常例,说了半天闲话,我知道他的确有十分为难的事要相求我们。”
“我应付他的方法对不对呢?”
“对,对极了,如果你真的要求他别杀我,我倒要反对了,我司马青再没出息,也不能要我老婆替人洗臭脚来贷我一命,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帮助他。”
“事实上我没有帮助他,只狠狠的训了他一顿。”
“训得好极了,换了我也想不出这么义正词严的话来教训他,而且我想这和尚有生以来也没受过这种教训,更没有被人当面指着鼻子喝叫他滚蛋的。”
“那我还够资格做司马青的妻子了。”
“如果你是指替他洗脚而言,的确是够了,我的朋友都是些怪人,有着莫名其妙的怪脾气,经常会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要求,太过份,你可以一巴掌摔回去拒绝,无伤大雅的,也得忍耐一二,可是最后那一番春秋大义,掷地有声,才是真正武林盟主女儿的气度,我开始觉得我娶了你这个妻子是高攀了。”
上官红嫣然一笑:“你还是小心点,和尚被我骂跑了,但未必就因此觉醒了,说不定他还会来找你拚命的。”
司马青傲然道:“他如果有脸再来,那就是个不明是非的混蛋了,我又何尝怕他,剑下对他也不会再容情。”
正说到这儿,忽而门口人影一晃,果然是铁钵和尚去而复返,头上带了顶竹笠,遮住了光头,身上披了件长袍,掩住了袈裟,手中还是捧着铁钵,朝他们两人看了一眼:“柳无非为誓言所拘,再次前来相扰,请司马大侠到店后三里处的关帝庙前一会,以决生死。”
连司马青也没有想到铁钵和尚去而复返,而且回来得这么快,倒是感到很突然,瞪着看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而铁钵和尚则像是心中十分愧疚,连司马青的脸都不敢看,低下了头,说完了话后,见司马青没有回答,他也不想要回答,转身就想走了。
上官红连忙叫住他道:“喂!大和尚,你等一下。”
铁钵和尚站住了脚步,低声道:“司马夫人,我已经还俗,恢复使用俗家姓名柳无非,请夫人莫再以大和尚相称。”
上官红笑了一笑:“好!那就称你为柳大侠吧。”
“不!柳无非是个混蛋,绝对当不起大侠两个字。”
“这一点我们容后再作讨论。柳无非,既然你还了俗,摆脱了以前铁钵和尚所欠的一切债务,怎么还会受誓言所拘,要来替人卖命呢?”
柳无非低下了头道:“因为我以前立下借据时,并未书明是什么身份,上面写着本人因故借得卫天风黄金万两,经议以代为完成三项工作为抵,底下捺了个指印,现在我虽然不是铁钵和尚了,但仍然无法赖掉那笔债。”
上官红笑道:“这倒是难怪了,卫天风老奸巨滑成性,既然事先作了安排,必定是设想周到,想尽一切的方法防止你赖债的。”
柳无非低下了头:“也就是这一次了,万请贤伉俪原谅,不过有一点好处,铁钵和尚已经不存在了,司马大侠就是杀死了柳无非,对武林大局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了。”
上官红眉毛一扬道:“柳无非,刚才你曾经说万一你被杀了,卫天风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取得许多江湖上息隐已久的凶人为助,这是怎么回事?”
柳无非想想道:“不是杀死我,是杀死铁钵和街,柳无非没这么大的能耐。”
“好!就算是铁钵和尚吧,那个铁钵和尚又怎么能具有如此大的神通呢?”
“四十年前曾有十大天魔横行江湖,最后为一仁侠所制,囚禁在一个秘谷中,限令他们永远不得出世。”
司马青忍不住道:“是有这回事,但是与铁钵和尚何关?”
“关系很大,这十大天魔行事虽然乖张,只是性情偏激,所以那位仁侠不忍相诛,囚禁秘谷,却又不忍心将他们的一生武学埋没,因为这十人各擅一门武林奇学,别辟门径,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大发现,所以准他们收了一个传人,承受他们的十项绝学,那个传人就是铁钵和尚。”
“原来铁钵和尚是十大天魔的弟子。”
柳无非连忙道:“不能算,铁钵和尚只是学了他们的武功,却拜在那位仁侠的门下学习礼义,所以他真正的师父只有一个人!”
“但是他却兼得十一家之长。”
“并没有,那位仁侠只传授他做人的道理,却没有教过他一招半式,那位仁侠晚年慕佛,剃度出家礼佛,六年前圆寂了,传下了口铁钵。”
司马青一笑道:“铁钵和尚也是六年前开始行道,难怪铁钵和尚行事虽然近侠,却不脱一股邪气,那多半是受十大天魔的影响!”
柳无非叹了口气道:“是的,十大天魔人极自负,败在那位仁侠手中,是不好意思联手作战,个别为那位仁侠所击败,如果联起手来,那位仁侠绝对不是他们的敌手。”
司马青笑了一笑:“这一定是那位仁侠说的。”
“不错!不过这的确是事实,所以他们十人联手造就的铁钵和尚如果被人杀死了,对他们说来是个极大的侮辱,他们就一定会出来讨回这份公道。”
司马青一叹,道:“魔究竟是魔,多年深谷静养,还是没有沾染了一点佛性,仍然没有磨掉一点魔性。”
“以他们的性子而言,能够老老实实地自闭十年,实在已很不容易了,阁下不能对他们要求的太苛。”
上官红却很感兴趣地道:“为什么杀死你柳无非,他们无动于衷,杀死了铁钵和尚,他们就要出世为恶了?”
柳无非叹了口气:“因为铁钵和尚是秉承那位仁侠的意旨出世行侠,那位仁侠限制十大天魔不准出来,就是怪他们的杀气太重,说仁慈之心,可以化戾气为祥和,假如铁钵和尚被杀,证明了那位仁侠的话并不对,仁慈之心不足以济世,还是他们的杀手有效一点。”
“但是柳无非三个字对他们就没有意义了。”
“是的,我告诉过他们,一旦铁钵和尚发觉自己不是个行侠的材料,自动会还俗,那时所作所为不再与那位仁侠有关,他们与那位仁侠的誓言也就无法打破了。”
司马青淡淡地道:“有多少人知道你已经还俗了?”
“不太多,但是已经够了,足够把我还俗的消息传到十大天魔的耳朵里去就成了。”
“因此说,今天你柳无非可以死了。”
柳无非点点头道:“是的,不过我不会故意让你杀死,这一战我还是会尽全力来从事。”
司马青想想忽又笑道:“看来我们今天这一战是难免了?”
柳无非痛苦地道:“是的,我才离开这儿就有人拿着卫天风的借据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