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青皱皱眉头:“桃娘,我必须告诉你一句话,我刚成了亲。”
“是那位上官小姐吗?”
“是的,那是人家早就给我们配上的对。”
“很好,恭喜爷了,天作之合,事实上也只有二位才能互相匹配,是多久才恭喜的?”
“不久之前,两个时辰吧。”
小桃红脸上泛起了惊色:“爷!您是说今儿是您的洞房花烛之夕。”
“是的,只是我们的结合很特殊,那是为环境所阻,不铺张,只能草草从事,只有两心相知,连宾客都没有一个,所以除了一个人之外,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事的人。”
“我很光荣,可是爷,不是我埋怨您,至少今天您不能上这儿来,你应该去陪那位新娘子。”
“我也没办法,我必须告诉你,我来要求你帮助的事可以开始着手了,我已经跟天风堡的人照过面………”
“是一个叫尤青雄,一个叫吴海狮的家伙。”
“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人家的行动并不慢,早已在这儿打了底,五天前那两个人就来了,他们跟户部尚书的儿子牛化雨攀上了交情,借牛化雨的面,叫了我们的局,然后每人开发了二百两银子的赏。”
“这倒是大手笔,他们也舍得花,有什么需要呢?”
“没什么,只是要求我们,对登门的江湖道上的人言行注意,听到有关天风堡的谈论,告诉他们一声。”
司马青苦笑一声:“这两个家伙很能干,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但是他们没有爷的思虑周密,您在一年前就想到了,要我从扬州瘦西湖搬到这儿,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可是我没有他们这么大的本事,也没有这么大的财力,老实说,我身边只有几片金叶子。”
“爷,您别担心钱,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您是在绮芳阁叫局,回头上我那儿开发去,连下人的赏钱都不要您掏。”
“那怎么行呢,我不能用你的银子。”
小桃红脸上浮起了幽怨之色道:“爷,您说这个就叫人寒心了,我如果真是爱银子的话,就不会离开扬州了,京师虽多豪客,却此不上扬州,那儿的盐商才是真正的富翁,脱手千金是常有的事,自从蒙爷垂爱之后,我已经感激不尽,就是把这一条命都献给您,也是心甘情愿的,爷,自从我侍候过您一个月,那一个月才是我最美的时光,我的一生,在那一个月里已经过完了,以后的日子我本不是为自己而活着,要不是您还要上京城来,我已经打算出家做姑子去了,您想我还会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吗?”
司马青无言可答,只有一握她的手道:“桃娘,我感激,而且我也抱歉。”
小桃红凄凉一笑:“不说那些了,我今天给您出的这个主意,准不会错,天风堡有钱,但不一定能买得到八大胡同的姑娘,我替您叫了所有姑娘的局,只求您客气一点,拿她们当个人。”
司马青道:“桃娘,我对你们一向都很尊重。”
“我明白,这也是为了您交付我的工作,您只托了我一个人,但天风堡则是对所有的姑娘们都下了功夫,我再有能耐也无法跟这么多人比的,因此才求您帮我这个忙,今天这一个局之后,就可以决定有多少人能帮助我的。”
“桃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桃红一笑道:“我曾经说过,只要您肯移玉光顾,章台青楼,没一个姐儿肯要您半分银子的,这倒不是侮辱您,而是想藉此机会给自己一点安慰,风尘中的女人尽管是为钱而予色笑,但总有一次是不为钱而奉献自己的。”
司马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桃红笑笑道:“因此!等您走了之后,我会跟她们结帐的,相信我赔不了多少,只要有人不接受您的打赏,那就是可以帮助我的人,日后有关天风堡的动态,她们会告诉我的。”
司马青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表示,外面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那个毛六已经搴着帘子,拉开响亮的喉咙,高声地报起那些姑娘的芳名:“嫣红、牡丹、粉菊花、柳青………”
照例这些姑娘们在门口露个脸,笑一下,或者是摸着鬓角,行个礼后就退了出去的,可是今儿也特别,来的舍不得走,痴痴地望着司马青,似乎呆了似的。
小桃红盈盈起立,站在一边儿,跟那些姑娘们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儿,把翠华园里九名红姑娘都见过之后,她又到司马青的身边问了几句话,然后就笑着对那群莺莺燕燕道:
“这位爷是初上京里来,跟各位姐妹们想结一场萍水之缘,叫了每一位的局,也不争早晚,各位得空的话,就到绮芳阁去坐坐,别处有局,可以先去应酬,然后抽空去坐坐,反正绮芳阁今儿是通宵的长局。”
那些姐儿们情不白禁地发出一声娇呼,那是极端的兴奋流露,司马青扔下了一片金叶子,跟着起身到了第二家。
于是司马青在八大胡同创下了一项豪举,他在一夜之间,叫遍了八大胡同八十多位红姑娘的局。
而且他也创了另一项纪录,普通一个局,姑娘们除了出名代做主人的,才会从上席坐到席终,普通都是来应个卯,敬一轮酒,唱两支曲子就得告辞了,最多在席终的时候再来转一转,那是为了给一些熟客人的特别面子。
可是司马青这个局却不同,姐儿们来了舍不得走,实在没办法被催得紧的,暂时告个罪,出去鬼混了一下,立刻又回来了。
新上门的生客一律挡了驾,熟客人也饱受冷落,害得每一家的鸨儿跟毛伙陪尽小心。
绮芳阁是小桃红自己当家挑大梁,身后没有当家的老旁儿,所以她最自由,而且她也是最红的姑娘,更是人缘最好的姑娘,别的红姑娘对同行姐妹只有相互排挤,只有小桃红却从不如此,相反的她还尽量帮衬,遇上豪客,她从不独占,总是要拉衬几个姐妹,因此那些鸨儿们虽然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有一两个上门,悄悄地向她求告,小桃红却笑着道:“妈妈,这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拉拔一个姑娘不容易,总是喜欢她们能多干几年,多赚几个,可是姑娘们却没一个是甘心喜欢过这种日子的,一心一意想找个好主儿从良是不是。”
她说的是至理,这些身主老鸨儿都是过来人,只是命苦没等到那种机会,却无法驳倒这番真理。
“你们也见到那位爷了,八大胡同里几曾有过这么让人动心的爷儿们的,说句不好听的,假如叫了妈妈您的局儿,您还不是巴着舍不得离开的。”
“红姑娘,话是不错,但是得罪了客人………”
“妈妈,八大胡同还怕少了客人,能谅解的不会见怪,不能谅解的由他去,有能耐的最好去了甭再来,自会有另一批孝子贤孙补上的,这是一。那些姑娘们经过今天这个局子后,眼界也高了,至少两三年里,她们不会打从良的念头,这岂不是好事儿,这是二。再说今儿差不多每个姑娘都到了,而且都留着没走,如果单单走了你们家的,不是让人说姑娘没眼光,就是让批评说只重银子不重情了,要是给那些嚼舌根儿说你我家姑娘在这儿坐不住,让人给比下去了,那才更叫没面子呢?”
一番话合情合理,说得那几个婆子满心感激而去,连带着把没来的也劝得气消了。
因此绮芳阁中,也开了前所未有的盛况,群芳送艳一点青,像无数星星一样地烘托着一轮明月——司马青。
小桃红在八大胡同虽不到两年,但是她人美,善解风情,手段灵活,人缘好,因此她不但是最红的,绮芳阁也是八大胡同规模最大的,最够气派的。
因此绮芳阁才有那么宽敞的客厅,可以同时容纳那么多的人,丝竹弦管,歌声不绝,觥筹交错,钗光鬓影,笑语如珠,这些女孩子们第一次发现,她们平时取悦人的技艺,同样也可以取悦自己的。
司马青本来很勉强,但是看到那些女孩子们脸上的表情,听见她们发自内心的笑声,他忽然觉得这一次豪举是多么的有意义了。
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一直都是在取悦别人而活着,只有这一刻,她们是为自己而活着,享受着生命的愉快,那该是多么的难得啊!。
因此,他也参加了她们的行列,跟她们一起唱,一起笑,一起谈天,恰到好处地夸耀着每个人的优点,像一阵春风,温暖了每一个人的心。而且,他也表现了他另一方面卓越的才气,一笛梅花弄,吹得每个人都忘其所以,一曲碧海青天的古筝,把每个女孩子都带到了悠远宁静的境界——碧海青天夜夜心,他给了每一个人难忘的一夜。
曙光将透,差不多每个女孩子也都乐够了,有的已发乱钗横,缩在一角沉沉睡去,嘴角兀自带着笑。
司马青悄悄地溜回了后屋,小桃红坐在屋里等着他,看见他进来,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吻着他的脚尖,司马青倒是被她这个举动吓着了。
“桃娘,你这是做什么?”
小桃红抬起了头,珠泪承睫,感动万分地道:“爷!我是代表那八十多个姐妹感谢您,您今天给了她们多少的快乐,让她们多感激。”
司马青托着她的腮帮,怜惜地抚摸着:“桃娘,我自己也很快乐,世上只有一件东西,在分给别人之后,自己反而更多,那就是快乐。桃娘,今儿我怎么没看见你,你到那儿去了?”
“我在这儿接受每一个姐妹的谢意,您知不知道,她们每个人都曾悄悄地进来向我表示了感谢的意思,您刚才说快乐在分给别人之后,自己会更多,我深表同意,因为她在这儿听她们在外面笑着唱着,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欢喜,不过对您来说,还有一样东西在分给人之后会多出来的。”
“是什么?”
“是黄金,您一共走了十家,丢下了十片金叶子开发台赏,那是给院里的鸨儿们的,但是她们又送了回来,每个人送了一片回来,都在这儿。”
她拿起一个手巾包,打了开来,里面居然是黄澄澄的一大堆金叶子,司马青愕然道:
“这怎么能收下来呢?”
小桃红凝重地道:“您必须收下,这是她们的诚意,也是她们的感激,您没把她们当窑姐儿,把她们看作了朋友,给了她们许多的快乐,她们也不愿意您为她们花费一个铜子儿。”
“那也不能多收她们的呀!”
小桃红一笑道:“对您来说是多了,对她们来说却并没有,我不是说,她们是一个个悄悄儿来的吗,每个人都以为您那一片金叶子是为她们花的,所以还给您一片,还求我别让人知道,她们希望的是取得一份完整的友情,我又怎么忍心告诉她们说别人已经拿过了,让她们有后人一步沾了人家光的感觉呢?这一片金叶子,代表着一个窑姐儿的尊严,而尊严却是不能分割的,而一份虔诚的奉献更是不折不扣的。”
“可是我若收了回来,又算是什么呢?”
“您就当一次吕祖庙的纯阳仙翁吧,善男信女们拿来供奉的猪头可没有半个的,也没两人共一个的,而且,您放心,她们都是京里有身价的红姑娘,每人身边多少有几文私房钱,谁都拿得出的,每人每年烧香拜神的花费也不止此数,而这一次却是有求必验,谢恩还愿的奉献。”
司马青想了一下,收起自己的十片金叶子,把其余的又包好给了小桃红。
“我收回我付出,领下这份情,这个就请你拿了,买份小玩意见,转送给她们,就算是留个纪念吧,只是记住,别买同样的,免得她们看见了,破坏了这份情意。”
小桃红笑了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本来我已经替您准备好了,我从扬州带来了一串珠链,每颗都有豆粒儿那么大,每人送她们一颗,这就算我卖给您的吧。”
“那串珠子价值连城,你不是太吃亏了。”
“爷!您还跟我计较这个吗,黄金、明珠,在我看来都是废物,怎么样也比不上您给我的。”
“好吧,桃娘,我不跟你客气了,再说那些反倒折损了我们的友情,只是那些珠子都是一个样儿的………”
“您放心,她们是悄悄儿拿来的,我也会悄悄儿地给她们,收下那颗珠子,她们也不会舍得带出来的,那怕是有一天她们从良了,也不会拿出来给她们的汉子看见,临死之前,她们也会背着人悄悄地吞下肚去。”
司马青想笑,但没笑出来,他为小桃红脸上的庄严镇慑住了,对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感到很惭愧,轻轻一叹:“桃娘,我不忍心向她们告别,只有悄悄地走了。”
小桃红举举手中的金片:“从这个看,天风堡的银子是丢下水了,爷,我要是听到什么,怎么告诉您呢?”
“不太重要的,你就记下来,有个卖茉莉花儿的小亮哥儿,你写给纸条儿交给他,如果是紧急事故,你就设法送个信到天齐庙外,找测字的谈必中。”
“爷!您的线儿可放得真远。”
“那都是江湖上一些热血的朋友。”
“爷,一时还不会离开京城吧?”
“大概不会,要走前我一定会来看你。”
“好,在这顶楼上,有一间小阁楼,门永远开着,里面陈设着我从江南带来的被褥卧具,一切都跟从前一样,里面那对龙凤烛只点了一半,您来了,不必让人知道,点上蜡烛就行了,即使我不在,不出一炷香,我一定赶同来。”
司马青握了握她的手,推开窗子,悄悄地走了。
曙色苍茫,他深深地吁了口气,心里有着沉甸甸的感觉,他不是小桃红第一个男人,小桃红却是他第一个女人。
望望绮芳阁,整个八大胡同在沉睡中,然而他却异常清醒,这一天一夜,他的生命中变化太大。
首先是他跟上官红成了亲,变成个有家室的人。
然后他却在八大胡同的艳窟中,跟一群莺莺燕燕度了一夜,却把他新婚的妻子一个人丢在地穴中。
只有最荒唐的男人才会做这种荒唐的事,可是司马青却没有一点自疚的感觉,因为这一切,他都是为了上官红而做的,为了武林侠义与道义。
行侠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司马青却有着别人很难具有的条件与心胸,所以他也有着比此别人较多的方式。
捉住了一个在街上扫地的老苍头,他问明了上天齐庙去的路,开始了他第二项任务。
天齐庙外有一片林子,也有一片广场,京城在沉睡中,这儿已经有不少早起的人。
有的提了鸟笼子在蹓鸟,也有人使拳踢腿,使这儿挺热闹,因此也有了不少赶早市的小吃挑子,卖豆汁儿,卖酥奶茶的,卖汤圆的,卖热粥的,司马青是来找谈不同的,这位空空门的祖师爷游戏风尘,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于他的徒子徒孙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老祖宗在天齐庙以谈必中的名字在摆测字摊。
司马青到得太早,测字摊还没摆出来,但是他却看见了一大批的人约摸十来个,提着棍子,拿着剑,嘻嘻哈哈地涌了来,在天齐庙前,这种事很平常,因为那些青皮混混儿经常像煞有介事的来这儿练功夫。
但是司马青立刻就看出这批人不简单,尽管有人在哼哼哈哈的乱叫乱嚷,但至少有二个提剑的目光沉凝,步履从容,有着相当的火候造诣。
他摸不清这些人的来路,这些人都似乎冲着他来的,在他旁边摆开了架势,似乎是要练功夫,却见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手上提着一笼画眉,一路哼着小曲儿过来,朝那两个提剑的汉子点头含笑:“杨师父,朱师父,二位早!二位真好兴致,这么早就出来练功夫了,这几位是贝勒府的爷们?”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