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之与陆葳蕤的流言而迁怒于他是褚俭料不及的,陆氏不恨陈操之却恨他是岂有此理!
褚俭又听闻钱唐陈氏有望入士籍,那以后岂不是与他褚氏平起平坐、分庭抗礼了,这是褚俭万万不愿看到的,所以褚俭必须阻挠钱唐陈氏入士族,只是他钱唐褚氏在京中毫无影响力自己名望不出本郡,而且似乎风评不佳年前他想攀附阳翟褚氏,但阳翟褚氏根本不理睬他,自讨没趣,但不管怎样,钱唐陈氏必须打压,这已经是无解的死仇氏兴,褚氏必衰俭心里想的是:“即便做不成吴郡太守,也不能让陈氏入士籍不到太守,他可以保有现在的丞郎之位而钱唐陈氏如果列籍士族,以陈操之的声望,有~嘉宾和谢安的赏识,说不定真能飞黄腾达,那他褚氏后辈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褚俭相信,陈操之与陆s有私情流言虽然暂时未对钱唐陈氏造成明显的打压,反而让钱唐陈氏声名远扬,这是因为陈操之尚在服丧守孝期,待陈操之除服之后想要谋仕时,那时就会发现陆氏的压力、江左士族的压力会让陈操之寸步难行,六品士人又如何,有多少入品的寒门终老于户牖之下!
—而且吴郡的流言想必已传扬到了建康,以陆氏族长陆始的偏狭和固执,必然会对钱唐陈氏大为恼恨,陆始身居五兵尚书,位高权重,在建康是有影响力的,定会设法阻止钱唐陈氏入士籍,至于陆氏怀散布流言的是他褚俭,那也仅仅只是怀而已,只要压制住了钱唐陈氏、不让陈操之出头,褚氏这点压力还是要承受的。
检籍土断之前,褚褚召侄儿褚文彬至吴郡密谋了两日,决定借此次土断让钱唐陈氏就此一蹶不振,就好比陈操之对付鲁氏那般,现在以其矛来刺其盾。
……
三月初七,陈尚从建康回到钱唐,正是钱唐土断检籍风雨欲来之时,这日午后申时初刻,陈尚风尘仆仆赶回陈家坞,应门的独臂荆奴说族长陪同丁舍人、还有陈族长去玉皇山与操之小郎君商议大事去了,陈尚匆匆去南楼拜见了母亲,便即去玉皇山。
陈尚来到玉皇山下。天已薄暮。晚霞如火。松柏苍翠。淡淡青岚如烟似雾。守墓地陈操之更象是山中隐士。一路心情激荡地陈尚至此反倒平心静气了。心想:“爹爹与丁舍人、刘族长来和十六弟商议什么大事。竟连丁舍人都屈尊来此?”
…
丁氏族长丁异是这日午后由次子丁春秋陪同来到陈家坞地。为地就是此次土断检籍之事。来到陈家坞。发现刘尚值与其父刘族长也在。说起褚文谦雷厉风行推行土断。身为钱唐庶族中首富地刘族长忧心忡忡。陈咸便与丁舍人父子、刘族长父子一道来玉皇山听取陈操之地意见。看陈操之有何应对之策?
玉皇山陈氏墓园草棚。麻衣披发地陈操之肃然端坐。粗麻衣裳地简陋非但不减其姿容。反而更显温润如玉。神情从容镇定又带有一丝冷峭。嘴唇微抿。静听刘族长说话——
须发半白地刘族长说道:“褚氏这次首先要拿我刘家堡立威。在丁舍人、陈主簿面前刘某不说虚言。刘家堡地确收容了三户隐户。这十三户在刘家堡耕种二十年了。繁衍生息。现在已分成十三户。就与来福一家与西楼陈氏如同家人一般。实在割舍不出去。其中两户还与我刘氏成了姻亲。去年十月。褚文谦任县令后。刘某就怕褚氏借机惩治我刘氏。刘氏不是士族。私附户口实属非法。所以刘某想把那十三隐户转为刘氏佃户。依法纳税服役。但县主簿说簿籍已封存。暂不能更改。要等土断之后——刘某还兼了刘家堡那一带地党正。据传这次查出户口不实。里正、党正要远配流放。我老刘这把老骨头难道还在老死他乡不成?”
陈操之安慰道:“刘伯父莫急。私藏隐户不是你一家地事。褚氏来势不善。刘伯父应立即派人向郡上、州上说明交出隐户被拒之事。这样以后理论起来也有说法。
”
刘族长点头道:“我儿尚值也想到了这一点,早几日便派人去郡上、州上了,还写了书信向陆使君说明此事。”
丁异道:“私附户确是违禁犯律之事,士籍与庶籍不同的是,只要土断检籍时主动交出私纳的户口流民,就不会治罪,但自来检籍都是交那么一、两户聊以塞责,何曾认真搜检!褚俭、褚文谦叔侄这次来势汹汹是想借此事打压我丁氏,难道我丁氏还真把所有超限的荫户、隐户交出去,别的士族不交,我丁氏凭什么要交?而且褚氏最恨的是操之,钱唐陈氏不是士族,却也有三户隐户、两个流民——”
陈咸诧异道:“只有来福一,何来三户?”
丁异道:“来福子三人,其中两个已成家,就要另算户口,就是三户。”
陈操之道:“褚氏是想借去年斗垮鲁氏的方法来对付我陈氏,更想直接阻止我陈氏入士籍,我料褚氏叔侄还另有阴谋——”
来德是这时进来禀报三郎君陈尚回来了,已先去陈母李氏墓前祭拜,陈操之与四伯父陈咸出了草棚,就听到陈尚拜祷道:“七叔母在天之灵,佑我陈门,钱唐陈氏自本月起就注籍士族了——”
冉盛、来德到这话,愣了一下神,随即欢喜得跳起来,因为是在老主母墓前,不敢欢呼,但心里的欢喜简直压抑不住,想要高呼:入士籍了,入士籍了,钱唐陈氏终于入士籍了!
陈操之眼眶湿润,跪在母墓门前,说道:“娘,三兄陈尚从建康回来,说我们陈氏已经注了士籍,钱唐陈氏从此是士族了,不用再担心田产会被其他豪族兼并、来福一家也不会被迁往侨州、我陈氏子弟勤学苦读就会有出头之日,娘,你老人家安息吧——”
两年来的种种艰辛化作几滴清泪,落在麻衣上,此时陈操之最大的遗憾就是母亲不能亲耳听到这个好消息,若母亲健在,那可有多高兴啊!
老族长陈咸老泪纵横,钱唐陈氏盼这一天盼了一百多年了,长文公啊、玄伯公啊,钱唐陈氏不堕族望,今日终于回归士籍,陈氏族人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丁异也是由衷的高兴,很为自己独具只眼、英明决断而自豪,去年若是因幼微回陈家坞而与陈操之闹翻,那么今日得知陈氏入士籍岂不要后悔死,现在,丁氏与陈氏的姻亲关系是非常牢固了,想起陈操之去年说的话:“——我钱唐陈氏必能绍继颖川郡望,回归士籍,绝不会让丁氏声誉受损,应该是与有荣焉——”
丁异心道:“陈操之现在入了士籍,可谓如虎添翼了,褚俭叔侄殆矣。”
四十八、春风沉醉的夜晚
玉皇山半山腰望出去,晚霞如天火烧云,群山苍茫外的明圣湖云蒸霞蔚、碧波千顷,景色壮丽让人满怀豪情。
陈尚接过来德奉上的一碗清茶,一气喝干,长长舒了口气,对陈咸道:“爹爹,儿子得知入士籍的好消息,立即动身回乡,前后十二天,日夜兼程,虽然辛苦,但心里快活啊。”
陈咸看着儿子陈尚意气风发的样子,再看看侄儿陈操之,只是微微而笑,目视天边云霞,似乎看不见的远处有更美好的事等着他,而入士籍,仅仅是刚刚开始而已。
暮春天气,草长鸢飞,陈操之手植的两排松柏含青吐翠,显现勃勃生机。
众人也不进草棚坐谈,就立在檐下说话,一边淋浴春日山野的晚风。
丁异对陈氏入籍虽然高兴,却也感觉很突然,说道:“操之因母丧不能进京参加十八州大中正考评,放弃了入士籍的机会,丁某甚是惋惜,不料峰回路转,入士籍之事竟已定下来了,真让人大惊喜。”
陈尚道:“十六弟虽未去建,但才华和纯孝的名声远扬,大司徒依旧将钱唐陈氏与其他五姓一并考虑入士籍,因年前淮北战败,损兵失地,是以入士籍之事搁置不议,新年朝会,桓大司马再提六姓入士籍之事,朝廷犹议未决,二月初朝廷征拜扬州内史~希为徐州刺史,同时由尚书仆射王彪之会同司徒府、吏部及诸州中正,正式通过汝南梅氏、琅琊孙氏、颖川陈氏分支、~阳郑氏分支、诸城刘氏分支、范阳卢氏分支这六姓入士籍,谱牒司自升平四年三月起改注籍状,六姓自此列入士籍,每姓即赐官田二十顷、荫户二十户,谱牒司、吏部、祠部的曹吏将于本月初启程分赴六姓居住地,改注簿籍、分发官田,至于荫户由六姓自行招募上报,注入家籍便可。”
赐田二十顷、;户二十户,这是末等士族的待遇,丁氏就拥有二十户荫户实际远不止此,入了士族,便有附近破产的自耕农前来依附地自然兼并,一个家族眼见就会急剧壮大起来——
族长陈咸心潮起伏,感慨道:“自去年端午后我与尚儿赴建康,至今已近一载,数月企盼,一朝功成,真如梦幻。”
陈之暗暗点头:“谢万兵败被贬为庶人,豫州就纳入西府的势力范围温权力愈重,朝廷为牵制桓温,提拔~希为徐州刺史,又为了安抚桓温,就同意六姓寒门入士籍,此间关系甚是微妙啊,东晋一朝,很有点后世那种君主立宪制的意味皇帝权力有限,全靠几大门阀相互制衡维持国祚,所以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而丞相王导也为其他门阀作出了榜样王导功高而不震主、性情谦和宽厚,高风亮节为南北士族所景仰琊王氏作为东晋首屈一指的门阀至今无人能撼动,王导制定的‘维系伦纪、义固君臣’的政治措施为后来的执政门阀所不敢逾越亮、殷浩虽权倾一时,对朝廷依然是恭恭敬敬温亦如是,至少表面上如此。”
丁异道:“桓大司马决意助六姓入士籍。是因为操之得~嘉宾赏识地缘故。操之固然是天才英博、亮拔不群。这际遇也是极佳。先后得桓参军、全常侍、陆使君、~嘉宾、谢安石赏识。这些人物任是其中一位片言嘉奖都可让人身价倍增。更何况这些高超名流同声夸赞!”
丁春秋补充:“爹爹。还有葛稚川先生、支度大师。”
丁异连连点头道:“对对。葛稚川、支度一道一僧。都是世外高人。竟也赏识操之。操之正值如明珠美玉、人见人爱。
”
陈尚笑道:“不过对我钱唐陈氏入士籍。诸州大中正有一提议。待十六弟服孝期满除服后。即赴建康一行。当廷辩论。若是名不符实、并无真才实学。就将剥夺钱唐陈氏地士籍。”
陈尚说得很轻松。并无任何担心。他现在对这个十六弟是佩服至极。因为自去年五月谋入士籍以来。前路真如一团迷雾。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十六弟没有出半点差错。分析、料事也是极准。
丁异笑道:“这些大中正也是儿戏,操之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吗!”
刘族长见陈氏入了士籍,不免有些妒羡,心想:“我钱唐刘氏若是大汉宗亲就好了,可惜不是。”说道:“操之贤侄,那褚氏现在奈何不了陈氏,只怕要揪住我刘氏立威了,杀鸡骇猴啊。”
刘族长与其子刘尚值一样,说话颇为滑稽。
陈咸忙道:“刘兄,陈、刘两氏乃是世谊,荣辱与共,且听操之有何良策?”
陈操之问
“三兄,孙泰回来了没有?”
陈尚道:“孙泰以道术游走于京中权贵豪门,要下月才回来吧。”
陈操之又问:“谱牒司、祠部的官曹大约何时会到钱唐?”
陈尚道:“估计也要下月,要先去江州郑氏,然后再转道来吴郡。”
陈操之点点头,见天色已暮,请丁异等人进草棚,围着松木几案坐定,陈操之说道:“钱唐蔽塞,京中的消息没这么快传来,就算褚俭得知六姓入士籍的消息,要传与褚文谦知道也要好几日,有这几日就够了,可以让褚文谦这个县令当不成,褚文谦是其叔褚俭任命的,褚文谦渎职,褚俭难逃其责,若谋划得好,钱唐褚氏从此可以休矣。”
丁异眼睛一眯,:“操之有何良策?”
陈操之道:“昔日绣林七贤涛之孙山遐为余姚令,多任猛政、绳以峻法,上任八十日,查出隐户人口近万,这些都是从次等士族和寒门庶族的庄园里搜查出来的,山遐还想扩大成果,开始搜查会稽四姓虞、魏、孔、贺的虞氏,虞氏家主虞喜私藏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结果如何呢,山遐罢官,虞喜丝毫无损,盛名依旧,屡辞朝廷征召,一心做他的高士——山遐为政并无私心,只是过于刚直,犹被罢官,更何况褚氏叔侄这种假公济私的行径,褚氏不败,更待何时!”
丁异、陈咸、刘长连连点头,只听陈操之道:“我让来福留心县上之事,据说褚文谦上任伊始便扩建县衙、装饰居室——这县衙署舍也有定制,不是说新任县令上台说建就建的吧,丁伯父可知此事?”
异道:“县舍署衙十年一建,平日只能翻修,钱唐县舍远不到十年吧—去年鲁氏以冒注士籍罪查处,不是抄没了二百余万钱吗,褚文谦接任县令后便用这两百万钱扩建县舍了,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罪,毕竟是用于官衙。”
陈之道:“要的是这个契机,只要肯查,褚文谦就决不止扩建官衙这一件事。”
丁异暗暗点头,陈操之才十七岁,却老深算,而且精于世故,没错,要的就是借扩建县衙查出褚文谦其他枉法之事,那个被陈流杀死的鲁主簿说什么也与褚氏脱不了干系,去年是被褚俭遮掩过去了,这次给他揪出来,让褚氏与鲁氏做难兄难弟去。
丁异、刘族长陈咸陪着去陈家坞用晚餐,当夜就在陈家坞歇夜,以前丁异是决不肯在陈家坞过夜的,虽然允许丁幼微回归西楼陈氏,并且亲自致奠了陈母李氏,但在在丁异心里,还是有着比陈氏高一等的感觉,他是屈尊俯就,但现在,钱唐陈氏亦列籍士族,钱唐八姓成为钱唐九姓了,而且以陈操之的才学和声望,两年之后赴建康,名声大振之后再入西府,必得桓温重用,到那时丁氏的确是与有荣焉,当年幼微嫁与陈庆之倒有可能变成是高攀了,世事难料如此——
因为要蒙蔽褚氏,陈咸并未对族人宣布这一重大喜讯,等扳倒了褚氏、京官来分发官田时再对族人宣布此事也不迟,但陈咸实在太高兴了,独自出神时口里还念诵着:
“南有嘉鱼,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翩翩者,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这是老族长陈咸最喜爱的诗句,高朋满座,宾主淳朴,池里的鱼儿轻轻摆动鳍尾,往来倏忽,怡然自得,宾客们聚集在厅堂,大排筵宴,席间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
陈尚并未随父亲陈咸回陈家坞,他独自留下与十六弟密谈。
草棚里一盏青油灯燃起,***晕黄,山野草木的气息随晚风飘进来,让人陶醉,这对族中兄弟相视而笑。
陈尚道:“十六弟,按你嘱托,《一卷冰雪文》与《明圣湖论玄集》已交给谢玄谢公子,谢公子很是欣喜,不过愚兄问起谢公子的表兄祝公子,谢公子却脸现悦之色,未知何故!”
陈操之问:“三兄此番未曾见到祝公子吧?”
陈尚道:“未曾见到,谢公子说其表兄随安石公去姑孰西府了。”
陈操之一愣,谢安这么快就应桓温之聘入西府任职了?
四十九、清谈拒婚
三兄陈尚说谢安已应桓温之聘入西府任职,陈操之+石公是任西府军司马吗?”
陈尚虽然对十六弟的未卜先知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太惊讶,应道:“是,京中人士都对安石公屈尊任八品军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