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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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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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母李氏“嗯”声,闭目养神,听得屋外寒风飒飒,又睁开眼道:“小婵,把这件羔裘披上,莫要冻着。”

    小婵道:“这老主母的羔裘啊。”

    陈母李氏道:“披上吧夜深寒重啊,老妇也的确要人守着然什么时候去了都不知道。”

    小婵起先没明白,还问了一句:“老主母要去哪?”话一出口就明白了时浑身寒毛一,舌头都不好使唤了了一声:“老主母——”

    陈母李氏笑了笑,说道:“小婵,仓禀积存你都知道的,还有簿籍田册都是你管理,西楼陈氏的家底你比六丑还清楚哦,在六丑娶妻之前,你要帮六丑打理这个家啊。”

    “老主母这是在交待后事啊!”小婵虽然披着羔裘,也觉上阵阵发冷,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这时,四屏大床上的陈母李氏突然颤抖起来,小婵赶紧起身去看,急问:“要不要喊小郎君起来?”

    陈母李氏摇头,身子颤抖了一会,又慢慢平静下来,舒出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好险,差点,没熬过去——六丑才刚睡着,不要吵醒他。”

    小婵眼睛无声地流满双颊,低下头偷偷擦,不敢让老主母看到。

    陈母李氏道:“老妇还有后事,没交待呢,好歹要,挺过这一夜。”

    睡在外间的陈操之蓦然惊醒,翻身下榻,走进来问:“娘,你还好吗?”

    陈母李氏道:“还好,丑儿怎么就醒了!”

    陈操之道:“儿睡足了,儿睡得香,所以一会就足够了。”对小~道:“小婵姐姐去睡一会,就睡外面矮榻吧,还是暖烘烘的。”

    若是以前,小婵会很快活,非常乐意感受一下操之小郎君的温暖,但现在她不去想那些,说道:“我先前睡过了,现在一点也不困。”

    两个人便并肩坐在四屏大床的箱檐上,守候着到天明。

    这日是十月初八、癸丑日,陈母李氏让英姑帮她洗脸梳髻,然后命小~吩咐来福,去把族长陈咸和四伯陈满、还有东楼陈谟的嗣母周氏请来,这是东、南、北三楼的家主,陈母李氏要立遗言。

    陈操之无语凝泪,听着母亲向两位伯父和一位母交待说一旦她身故不要厚葬,金~珠玉之物一律不送,厚葬非但伤财,而且徒惹盗墓摸金之辈觊觎——

    陈咸道:“七弟妇诚然通达,先朝与本朝俱提倡薄葬之风,不过七弟妇精神气色尚好,不须早早立遗言,好生休养便是,操之尚未娶妇、宗之尚未成*人,七弟妇还得操持这个家啊。”

    陈满和周氏都安慰陈母李氏莫要多想,好生将养身体,会好起来的。

    这日午后,阳光和暖,十月小阳春啊,陈母李氏说想晒晒太阳,陈操之便搬一张倚床到三楼露台,垫上褥子,这种倚床类似椅子,有靠背无扶手,陈操之抱起母亲上到三楼,让母亲坐到倚床上,小婵和英姑一左一右护持。

    陈母李氏眯起眼睛看了看西斜的暖日,慈祥地笑道:“天气真好。”

    顾恺之、徐邈、刘尚值都来露台陪陈母李氏说话,陈母李氏心情愉悦,对陈操之道:“丑儿,吹支曲子给娘听,这些日子你都忘了吹曲了。”

    自立冬日母亲病重之后,陈操之忧心母病,是忘了每夜为母亲吹竖笛了,赶紧笑道:“只要母亲喜欢听,儿子随时可以吹奏,以后每日早晚都为母亲吹一曲可好?”

    陈母李氏道:“好,娘最爱听那两支曲子了——宗之和润儿呢,叫来一起听。”

    宗之和润儿来了,偎依在祖母身边。

    陈操之取来柯亭笛,就在暖暖冬阳下为母亲吹奏《忆故人》和《青莲曲》。

    陈母李氏含笑倾听,心里平静安宁,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三十九、丁幼微的决心

    月初九辰时,钱唐县相冯梦熊与妻孙氏携女冯凌波枫林渡口北岸,欲赴陈家坞探望陈操之母亲李氏,听杜子恭府上的人传言,陈母李氏病入膏肓、命在旦夕了,冯梦熊听到这话很是吃惊,三个月前他妻子孙氏与女儿冯凌波去看望过陈母李氏,回来说陈母李氏精神气色还好,凌波还认了陈母李氏为义母,怎么短短三月就病情严重到如此地步!

    冯氏一家三口还有二仆到达渡口时,见一大一小两艘渡船漂驶在江心,是往对岸而去的,孙氏连叹:“晚了一步,晚了一步,这下子要等小半个时辰了。

    ”

    冯凌波年方十五,娟眉秀目,亭亭玉立,戴着帷帽,披着羔裘,立在渡口一方青石上,望着那两艘渡船泊在了岸,从大船下来三辆牛车,还有六、七个人,隔得远,隐约可辨有男有女,很快就上了牛车消失在火红的枫林后。

    孙氏道:“凌波,江边风大,到车厢坐着等,这船过来还要好一会呢。”

    冯凌波便与母亲孙氏回车中等候渡江,刚坐定,就听牛车辘辘,脚步杂杳,来了好几辆牛车一伙行人,听得爹爹冯梦熊招呼道:“原来是丁舍人,丁舍人这一早要渡江去南岸吗?”

    冯凌波知道这丁舍人就是陈操之嫂子丁幼微的叔父,便将车帘撩开一隙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士人冠白须,容貌儒雅,但此时面含怒气,只浅浅一揖了声:“哦,冯县相。”便不再说话,眼望对岸那两条慢慢划的渡船,眉头紧皱。

    冯凌波见丁异面色不善,带着部曲十余人、健壮仆妇、婢女十余人,总计二、三十人:“丁舍人这是要干什么,渡江去陈家坞吗?带这么多人是要去寻衅闹事?”

    冯凌波知道次鲁氏鼓动名下佃户围攻陈家坞的事,虽然以鲁骏被拘、钱鲁氏一蹶不振告终丁氏不比鲁氏,丁氏可是钱唐士族,丁异也是做过中书舍人的离职品官,丁氏别墅里有常年习武的部曲五、六十人且汪县令已经离开钱唐,现任钱唐县令是褚文谦,褚氏是最恨陈操之的——

    冯凌波不禁暗暗为陈操之担心。

    一个丁府管事对丁异道:“家主。三子和春秋小郎君想必就是乘这趟渡船过地江。应可以赶上。”

    丁异恨恨道:“岂有此理。允许竟敢擅自去陈家坞放肆了。还把我这个叔父放在眼里吗!还把箱奁都带走想一去不回了。哼是到了陈家坞大门前也要把她带回来!”

    冯梦熊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丁幼微陈家坞探望陈母李氏异因侄女丁幼微事先未向他禀报就擅前去。是以怒气冲冲要去截丁幼微回来——

    冯梦心想:“不是传闻丁氏与陈氏关系已经大为改善了吗。陈母李氏病重。丁幼微去看望也是情理之中地。丁舍人为何这般恼怒丁幼微去陈家坞?”

    ……

    丁春秋知道顾恺之、徐邈定于立冬次日启程回乡。说好要到丁氏别墅歇脚地。所以十月初三这日丁异、丁春秋父子都在别墅等候着。但直到天黑也没见到顾恺之、邈二人到来。丁异以为顾、徐二人径自离开钱唐上路了。觉得失了颜面。迁怒到儿子丁春秋头上。说丁春秋整日与一帮寒门子弟厮混。不思进取。

    丁春秋委屈道:“爹爹,顾长康可是江左大族。”

    丁异道:“顾恺之是个痴人,无论贤愚肯交往。”

    丁春秋不信顾恺之、徐邈会不辞而别,次日一早派仆人去陈家坞问讯,黄昏时仆人回来说陈母李氏病情加重,顾、徐二人要缓几日再回乡。

    丁春秋对爹爹说了这事,丁异“嗯”了一声,这才释然。

    丁春秋心想陈操之母亲病情严重,这得让三姐知道,便去报知丁幼微,丁幼微大为着急,上月宗之和润儿来她这里,陈操之就是因为母亲身体欠佳而没有陪同前来,丁幼微也一直为阿姑担着心,想去看望嘛又知道叔父不会同意,毕竟她六月时曾去过陈家坞,上次宗之和润儿又来丁氏别墅住了小半个月,再提出去陈家坞,叔父会认为她得寸进尺——

    但现在,丁幼微得到阿姑病重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恳求叔父让她再去陈家坞一趟,丁春秋也在一边帮着说好话。

    丁异起先是不答应,觉得与陈氏往来太频繁了,钱唐陈氏入士族又无望,但丁幼微跪着不肯起来,说叔父若不答应她回陈家坞看望阿姑,她就一直跪下去,丁异只好再申前言,限丁幼微只能在陈家坞歇一夜,次日掌灯之前必须回来,但丁幼微这次要求在陈家坞多住几日,服侍阿姑,丁异大为不悦,拂袖而去,吩咐别墅管事莫让丁幼微外出。

    丁幼微

    秋帮她说服叔父丁异,丁春秋试着去求过一次爹爹,异叱责了一番,丁春秋现在与陈操之的友情已颇深厚,觉得爹爹不允三姐去探望其阿姑很不近人情,便对丁幼微道:“三姐干脆悄悄出别墅,径去陈家坞便是,我陪三姐一道去。”

    丁幼微想了想,点头道:“好,春弟想办法备好三辆牛车,觑空就离开这里。”

    丁幼微已打定主意,这次去陈家坞就不再回丁氏别墅了,她要侍奉阿姑、要抚养宗之和润儿,以前之所以不敢这么做,是因为叔父丁异发了狠话,若她一意孤行,影响丁氏声誉,那陈氏也就别想在钱唐立足了,丁幼微为此只有委曲求全,但时过境迁,钱唐陈氏在斗垮了有褚氏撑腰的鲁氏之后,地位大提升,而且陈操之现在是六品官人,在吴郡、扬州乃至都城建康都是声名雀起,是吴郡年轻一辈的第一人,钱唐陈氏已然不惧本县豪强的打压——

    丁幼微了解叔父的性格,家门利益至上,很善于审时度势,叔父不会为了她与钱唐陈氏翻脸的,因为这对丁氏没有好,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所以只要她进了陈家坞的大门,叔父就不可能冲进去命人硬抢她回去。

    为家族声誉计,丁幼微本不想出此下策,但叔父太固执,阿姑病情应该是很严重了,就连小郎君的朋友都要留下陪着小郎照看母亲,她这个西楼陈氏长媳如何还能从容不迫等待机会!

    十月初九一大,丁秋把受命看管丁幼微的一个管事遣开,两辆牛车驶到丁幼微的小院外,丁幼微让丁春秋带来的仆役把七、八只大箱子搬上牛车,然后带着阿秀和雨燕坐上另一辆牛车,出别墅大门时被事先得到管事吩咐的仆役拦住,丁春秋摆起少家主的派头,怒两声,三辆牛车便顺利出了大门,直奔枫林渡口而来,摆渡过江,往陈家坞进发。

    枫林渡口至陈家坞有二里,丁幼微怕叔父半路赶上把她带回去,命车夫加紧赶路,到了陈家坞各赏五百钱,车夫固然想卖力把车赶快点,但驾车的牛不肯快行,牛与马不同,牛耐力好,可以一天到晚慢腾腾走着,但想要赶急路就有点勉为其难了。

    过了林,就能到三里外的陈家坞圆形的楼堡了,丁幼微撩开车帘张望,无端的觉得心在抽紧,这静穆一如往日的坞堡似乎包含着沉重的悲伤—

    这时后面车上的丁春秋叫道:“三,我爹爹赶上来了。

    ”

    丁幼微探头出车窗朝路一看,大约一里外,十多个人正大步赶来,其中两人抬着一顶绳轿,绳轿坐着的自然是丁氏族长丁异了。

    丁幼微当即喝命停车,下车双手轻提裾,快步奔跑起来,阿秀和雨燕跟在后面跑,丁春秋站在车边发愣。

    丁异着十余名部曲先行,这些部曲都是健汉,健步如飞,虽比丁幼微一行慢了半个时辰渡江,但很快就赶上来了,望见前头的牛车,更是加快脚步,片刻功夫就到了丁春秋面前。

    丁春秋恭立道左,朝坐于绳舆上的爹丁异道:“爹爹,三姐要去看望陈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爹爹何苦追到这里来!”

    丁异瞪了儿子一眼,喝道:“你知道什么,丁幼微是想以后都留在陈家坞,你没看到她搬箱奁吗?”冷哼一声,喝命部曲先行,把丁幼微先截住,莫让她陈家坞大门。

    四名健汉答应一声,大步奔去。

    丁幼微自幼长于深院之中,何曾这样奔跑过,跑了不到半里地,已经是气喘不止了,离陈家坞还有两里地,银牙紧咬奋力又奔了一程,身边的阿秀叫道:“娘子,他们追上来了。”

    丁幼微扭头一看,三十丈外,四个丁氏部曲大步追来,心知跑不过他们,便对阿秀道:“阿秀,你先跑去,报信,让小郎来,来接我。”说得上气不接上气。

    阿秀年轻,还能跑,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向陈家坞跑去。

    丁幼微回过身来立定,怒视着那追上来的四人,那四人见三娘子站住了脚,他们也放慢了脚步,等着家主上来处置。

    风从西面吹来,带来陈家坞那边的声响,仿佛有幽咽的悲声,丁幼微原本因奔跑而通红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转过身朝陈家坞方向小跑两步,双腿一软,跪在坚硬的碎石地上,叫一声:“阿姑——”晕厥在地。

    ————————————

四十、偶露峥嵘

    异见丁幼微突然昏倒,吃了一惊,雨燕坐在地上,半微,连声唤:“娘子——娘子——”

    丁异道:“快掐人中。”

    雨燕手忙脚乱,正要掐,丁幼微一口气顺过来,醒了,跪坐起来,双手交握在胸前,对丁异道:“叔父今天若硬要带我回去,幼微唯有一死——”说着泣不成声,现在虽不知阿姑确切情况,但心里感觉很不妙。

    丁幼微外表斯文秀雅,但性子执著刚烈,认准的事可谓穷九牛之力亦难以挽回,丁异早就见识过的,当下退让一步,说道:“你要探望陈母我亦不阻你,还是那句话,明日日落之前必须回到丁氏别墅。”

    丁幼微决然道:“不,我要侍奉阿姑,直至阿姑病体转安。”

    丁异大冷天的四十里跑追到这里,也很恼火,忍着怒气问:“若陈母李氏万一不起身故又如何?”

    丁幼微眼泪夺眶而出,上跪得笔直,说道:“那幼微就为阿姑居丧守孝——”这话说下去了,哽咽不止。

    丁异很是恼,当初是他把丁幼微从陈家坞强行带回丁氏别墅的,现在若任由丁幼微这样不明不白回到陈家坞,他的颜面挂不住,当即喝道:“阿秀那个贱婢哪里去了?雨燕,还不快扶三娘子上车!”他带来的十几个仆妇、婢女还没赶上来。

    燕畏惧家主丁异,慌慌张张站起来搀扶丁幼微——

    正时,远远的从陈家坞大出来一群人,披麻戴孝,丁幼微一见,芳心欲碎,凄叫一声:“阿姑——”甩开雨燕的手,跌跌撞撞跑去。

    丁异一愣想到陈母李氏真地就过了。但这样就让丁幼微留在陈家坞。他这个族长地威严何在?必为本县其他士族所笑。当即大步跟上去时若命下人与丁幼微拉扯则不成体统。他要当面与陈操之理论。

    陈操之披头发。身穿衣边缝缉较为齐整地粗麻布丧服、结麻执杖是周礼五服制度地“齐衰”。是仅次于“斩衰”地第二等居丧制度。陈操之要为母服丧三年。也就是两个周年和第三个周年地第一个月。计二十五个月。

    陈操之得到阿秀来报。知道嫂子丁幼微赶来了。但丁异要截嫂子回去。陈操之悲痛伤逝之情顿时化作熊熊怒火刚入小殓地母亲磕了三个头。一手持杖。一手牵着宗之。宗之牵着润儿。叔侄三人便出了坞堡大门。

    冉盛哭得呜呜叫。他长到十三岁。随荆叔流浪万里。受尽饥寒冷暖老一小。荆叔又是独臂。帮佣也无人要。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他知道荆叔为了养活他而去抢劫过别人地钱财叔是宁做强盗也不做乞丐地。直至遇到陈操之母子母李氏地善良让冉盛感觉非常亲切。真好象是自己祖母一般而且操之小郎君和润儿小娘子还教他识字。荆叔最看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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