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咸忙问究竟,鲁主簿如何能诈入士族?
陈操之便说是上回见到冯县相,冯县相告知他的。
陈威摇头道:“岂有此理,竟还能诈入士族,就不怕别人检举他吗?”
陈操之道:“当时侄儿也是这么想,诈入士族是大罪,但冯县相言道,鲁主簿有褚俭庇护,又在县上掌管簿籍,若知有人检举他,他可以暗中改回庶籍,难奈他何。”
陈咸道:“钱唐褚氏、鲁氏现在与我们是死敌了,褚、鲁风光,钱唐陈氏就难免窘迫。”
陈操之道:“这个不用急,那鲁主簿以士族自居,必然扩张田产、不纳赋税,先不惊动他,待他恶迹彰显时再检举,那时他单单改回庶籍是隐瞒不过去了。”
陈咸连连点头,忽道:“操之,有一事伯父要对你说,陈流畏罪不敢归乡,你六伯父怜惜陈流尚有三岁幼子,想把陈流之子接回陈家坞,至于陈流之妻则任由其归母家,未想到陈流之妻不肯把幼子交出,也不回母家,县上传言,鲁主簿经常在陈流宅第里奸宿,秽声四布,但因陈流已被逐出宗族,我陈氏亦不好出面诉讼——操之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陈操之叹息道:“陈流真是被褚氏、鲁氏玩弄于股掌之上啊,帮着外人图谋本族兄弟地田产,现在弄得有家不能归,这事现在的确不好插手,鲁奎作恶多端必自毙,那陈流之子——若真是陈流骨血,到时再收回来养育,好生教导,莫使他再走其父地邪路。”
陈咸听了陈操之后面这句话,愕然半晌,说道:“操之这么一说,我才觉得陈流之子还真不象是陈流的骨血,陈流鼻高嘴尖、自幼清瘦,但他这个儿子却是又白又胖,眼睛微陷、鼻梁扁平,既不象陈流,也不象陈流之妻潘氏——倒象是鲁奎,难怪不肯让满弟把孙儿抱回来了,原来如此!”
陈操之摇头,心道:“这就好比三国里曹操屈杀那个姓王地粮官,说‘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陈流真是可恨又可悲啊,而鲁奎,且先让他得意一时,定要让这恶棍饱尝苦果!”
陈咸道:“不说那些败类了,操之你明日不是要送宗之、润儿去见幼微吗,簿阀、簿世我会与陈尚一道整理好,你放心前去便是,宗之、润儿难得见其母一次啊。”
陈操之道:“那好,就有劳四伯父和三兄了——四伯父,这入籍士族之事暂莫使人知,人多口杂,未确定之前就流传出去那就很不妙。”
陈咸笑道:“伯父尚未昏庸老悖,这个还是知道的,未到建康,我连陈尚也不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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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男大当婚
月初一清晨,陈操之和宗之、润儿兰汤沐浴后都换上葛夏装,戴辟邪玉、挂香料小锦囊,用罢早餐,来福和来德父子驾两辆牛车在楼下等着,准备送陈操之叔侄三人、以及小婵、青枝二婢去丁氏别墅,冉盛闲不住,也跟去。
向四伯父陈咸借来的那辆牛车宽大一些,陈操之、小婵和润儿就一同坐在这辆车上,驾车的是来福。
卯辰之时,炎阳的威力尚未显现,夏风拂拂,带来结穗小麦的清香,来福心情舒畅,望空甩着竹鞭,竹梢发出“霍霍”的声响,说道:“今年这小麦长势喜人,应该是个丰年,咱们陈家坞的田地一年比一年收成好,更让人高兴的是操之小郎君成了六品官人了,待明年做了郡上的品官,可以再领到十顷田,我来福一家就是名正言顺的钱唐陈氏荫户,谁也不能赶走我。”
小婵笑道:“再过两个多月,来福叔又要添丁了,真是喜事连连啊。”
来福呵呵而笑,欢悦之极,他次子来震年前成婚,儿媳黄氏现在已经腆着个大肚子了。
陈操之微笑着,普通百姓所求很简单,就求一家老小有个安身之所,平平安安、不受饥寒,所以就目前而言,士族庄园就是流民向往之地,只要士族庄园主不敲剥得太苛刻,还是比自耕农更安稳,虽然没有自耕农那么自由,但与沦为奴隶相比,那就好得太多了。
小婵盈盈的眸子凝陈操之,问:“操之小郎君在想什么?”
陈操之道:“在想小婵姐姐和青枝姐姐回陈家坞也已一年了,时光飞逝,这日子真是过得快。”
小婵含笑道:“是啊,来到陈家坞,我和青枝都觉得日子过得快,就是因为心情舒畅的缘故啊。”
润儿噘着小嘴道:“可是娘亲不能回来,每次去只有短短几天,去时非常快活,离开时好难过,娘亲眼圈红红的,一定好想哭,强忍着眼泪呢,肯定是等我们走远了娘亲才哭。”
这七岁地女孩儿心多么敏感啊。陈操之拉过润儿地小手。说道:“你娘亲很快就能回到陈家坞。也许年底、也许明年初。等下见到娘亲。你悄悄问娘亲。记住。要悄悄问。”
润儿高兴了。丑叔说地话她是确信不地。攀着车窗大声叫着“阿兄——”
宗之从前面牛车车稍探出脑袋。问:“何事?”
润儿道:“阿兄。你来。到这边车上来。润儿有一件极其重要地事要说。”
来德停下牛车。青枝与宗之一齐挤到后面这辆牛车上来。润儿很秘密地把刚才丑叔说地话告诉了阿兄。两个孩儿喜笑颜开。车厢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陈操之盘腿)坐。不是碰到小婵地腿、就是挤到青枝地胸。说道:“那我坐到来德地车上去——”
润儿拉着陈操之的手撒娇道:“丑叔别走,就坐在一起,润儿喜欢热闹,有丑叔在身边,润儿感觉好安心哦。”
陈操之知道这是幼童缺乏安全感地表现,挤在人堆里就有莫名其妙的快活,便笑道:“等下热起来挤出一身汗就好玩了。”
润儿和宗之都道:“不怕。”
青枝和陈操之并肩而坐,侧头仰望,说道:“操之小郎君个子真高,每隔几个月不见,就又长高一截,而且也越来越俊美了,嘻嘻,我刚才听冉盛说操之小郎君这次差点出不了吴郡——”
小婵忙问:“出了什么事?”
青枝格格笑道:“操之小郎君这次回乡,吴郡的妇人女郎在驿亭把操之小郎君围住,送瓜果、赠香囊,恨不得把操之小郎君抢回家去,操之小郎君收到的那些未婚女郎送的香囊都有好几十只——”
润儿忙问:“丑叔,香囊在哪里?润儿要看香囊。”
青枝道:“操之小郎君好无情,把那些香囊都投进吴郡城南的这些,只是一个劲的笑,眼睛一刻不离陈操之。
陈操之微笑道:“那些香囊里面填塞地香草、香料都不一样,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那就不是香了,气味刺鼻,害我直打喷嚏,所以要丢掉,香囊啊只能佩戴一只。”
小婵问:“那么操之小郎君有没有留下一只合你心意的香囊佩戴在身上呢?”
陈操之立即想到陆葳蕤,略感遗憾,陆s没送香囊给他,那陆氏女郎清纯得象仙子,还不知道用身外之物来表达内心的情意——
小婵见陈操之这么一迟疑,便笑道:“看来我们的操之小郎君已经有了意中人了,不知是吴郡谁家娘子?”
润儿笑眯眯道:“我知道——”
小婵、青枝齐声问:“谁家娘子?”
润儿道:“就是吴郡第一名媛花痴陆
”
陈操之大吃一惊,随即大恼,来德是不会说的,定是那冉盛,冉盛在润儿面前比来德还愚忠,叮嘱过他不许说,却还是说了,实在可气,以后再不带这小子外出了,让他学种地去。
陈操之心里虽然着恼,但清峻秀逸的面容却是不动声色,说道:“非也,吴郡第一名媛另有其人——”
“啊!”润儿眼睛睁得老大,惊诧道:“就换人了吗,现在是谁了?”
陈操之道:“是钱唐七岁名媛陈润儿。”
车厢里笑作一团,润儿扭着身子撒娇道:“丑叔取笑润儿,丑叔取笑润儿——润儿只是觉得除非是吴郡第一名媛,不然的话就配不上我家丑叔。”
陈操之心道:“原来是润儿胡乱猜的,那我是错怪冉盛了。”笑道:“丑叔有这么好吗?可不要乱说,让别人听去了笑话咱们。”
小婵、青枝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吴郡陆氏与钱唐陈氏地位太悬殊,当年丁幼微嫁给陈庆之有多艰难,作为丁幼微贴身侍婢地小婵和青枝都是知道的,所以根本不敢往陆葳蕤那方面去想,也只有童真无忌的润儿反而能一语道破真相。
青枝道:“老主母对操之小郎君的婚姻大事可是时时惦念着呢,若能定下一门亲事,老主母也就放心了。”
陈操之微笑不语,这东晋时候,男子十六岁就算成丁,当年或次年成婚的比比皆是,就算不成婚也都订下了婚姻,所以他今年十六岁,母亲就已经在为他地婚事着急了,老人家总想着早日看到佳儿佳妇拜于膝下,昨日夜里还和他说起冯氏女郎的事,说一定要看到陈操之娶上一房好妻室,这是她这个做母亲地最大的心愿,不然地话死也不瞑目。
这样一想,陈操之有些自责,娶冯氏女郎那是门当户对、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定亲之后母亲也可宽心,而陆葳蕤他现在根本不敢和母亲提起!
陈操之极其孝顺母亲,但他毕竟融合了另一颗千年后地灵魂,他有自己的理念和追求,他不能为了让母亲宽心而匆匆定下自己不情愿的婚事,他在心里说:“娘,我会努力的,我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妻子,那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儿子婚姻美满也是母亲最盼望的,这才是养志之孝——”
青枝和小~窃笑道:“操之小郎君又发怔了,操之小郎君一定是有意中人了,那么多香囊一定留下了一只。”
陈操之笑道:“是有一只——”将腰带上那只小香囊掂在手心里给她们看,这是先前母亲给他戴上的,里面是雄黄和香料,每年端午都要佩戴。
青枝笑得前仰后合,小婵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沉默寡言的宗之这时说了一句:“丑叔的香囊是小婵姐姐做的。”
……
过了钱唐江,来到丁氏别墅已经是午时三刻,丁幼微早已等在门前树下,母子相见,喜悦自不待言,一对小兄妹立即抱着母亲的脖子,一人霸占一只耳朵说悄悄话,见母亲含笑望着丑叔,点了点头,两个孩子都欢叫起来,却又一齐闭了嘴,很秘密地缄口不再多言。
陈操之现在不再是悄悄进出嫂子丁幼微小院的童子了,他是入品在即的士人,因为丁异对他态度的变化,丁氏别墅的那些管事、仆佣都对陈操之叔侄三人另眼相看,热情了许多,而在以前,真诚欢迎他叔侄到来的只有嫂子丁幼微的四个贴身侍婢。
陈操之见过嫂子之后便去拜会丁异、丁春秋,叙谈之后,丁异问:“操之此来,也是要顺便去杜府贺喜的吧?”
陈操之道:“陈家坞消息蔽塞,操之并不知杜府有何喜事,请丁舍人告知。”
丁异道:“杜子恭有女新寡,招孙敬远为婿,天师道众皆去贺喜,操之不去吗?”
孙敬远便是孙泰,陈操之对孙泰的了解仅限于孙泰是钱唐天师道首领杜子恭的传法门徒,杜子恭去世后孙泰继续宣扬杜子恭的道法,深受吴郡民众敬信,其后孙泰以为晋祚将尽,便纠集信徒造反,被司马道子诱斩,孙泰之侄孙恩继任道首,从此开始了毁灭东晋的十年大乱,“咏絮谢道”的夫君、那位笃信天师道的王凝之便是死在孙恩手上——
当然,现在的谢道应该还没有嫁给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吧。
十一、二王
泰祖籍琅琊,与王导、王羲之家族同郡,琅琊孙氏虽琅琊王氏相比,但也算是南渡衣冠士族,杜子恭是钱唐次等士族,孙泰娶杜子恭之女可谓门当户对,虽然杜子恭女是再/=之身,但魏晋时寡妇再嫁是很平常的事,少有人歧视。
五月初三,陈操之与丁异、丁春秋父子前往钱唐城北杜氏庄园参加孙泰的婚礼,孙泰虽是士族,但家境贫寒,娶杜子恭女就等于是入赘杜家了。
丁氏送的贺仪是绢十匹、束帛十匹、黍酒十坛、鱼百斤,陈操之贺仪是绢二匹、束帛二匹、酒二坛,这是昨日陈操之命来福置办的,送礼没什么好攀比的,量力而行。
杜子恭年不过五十,却已是满头白发,据传杜子恭十岁时头发转白,二十岁时就已是全白了,虽然比不得老子一出生就是白发、白眉、白胡子,但也算得与众不同,自幼喜好霞举飞升之道,三十岁后遍访名师,道法精深,与葛洪的大道金丹注重理论不同,杜子恭常以方术示人以神奇,符水治病,多有灵验,其男女合气之术更是受某些信众欢迎。
丁异是本县名流,杜子恭与孙泰亲自出迎,孙泰见到陈操之,便即对杜子恭耳语了两句,鹤发童颜的杜子恭微微点头,先与丁异见礼寒暄,然后目视陈操之,待陈操之上前见礼,便笑呵呵还礼道:“你便是陈操之,前两年跟随汝母来此还是个童子,未想今日一见就已是风姿翩翩美郎君了,江左卫之名实不虚传啊。
”
一边地孙泰虽然也上前与陈操之见礼,但神色不善,正月十五天官诞辰时他曾对陈操之说过,让陈操之四月初来见杜道首,说明投师葛洪的经过,听候道首裁处,没想到陈操之睬也不睬,直至今日方来,这不是藐视杜道首和他孙泰吗?
陈操之向杜子恭告罪道:“上次孙道兄要我四月初来向道首解释一些事由,但我三月底尚在吴郡参加定品,四月初回不来,今日特来向道首请罪。”
杜子恭摆手道:“你地事我已尽知,稚川先生乃我天师道前辈,你拜在他门下又何罪之有?”说罢又朗声笑道:“操之如今名声之盛,再可谓是如雷贯耳,我年前赴建康、三月底从建康主持天官帝君诞辰大典回来,不知听到多少人向我说起钱唐陈操之,上至刺史、参军、常侍,下至寻常天师道信众,无不交口称赞,操之在吴郡真庆道院十日内抄写三十卷《老子五千文》为母祈福之事,我亦已听说,诚乃大善至孝之举,我钱唐天师道亦与有荣焉。”
陈操之谢过杜道首夸奖,与丁异父子去天师道场参拜三清和三官,刚走到大厅廊下,听到杜府管事急急来报,琅琊王氏的两位公子联袂来访。
“琅琊王氏!”丁春秋父子脚步都是一停。想看看来地是哪两位王氏公子。但见陈操之脚步不停。径往道场而去。便也跟上来。
丁异微笑道:“杜道首好大地面子。义兴周氏、会稽孔氏都派人来贺喜。竟连琅琊王氏都有人远道来贺他嫁女。这岂是钱唐杜氏应有地风光。还是因为杜道首天师道地名声啊!”
丁春秋道:“琅琊王氏子弟众多。不知来地是哪两位王氏公子?”
陈操之道:“等下自然知晓。”
陈操之与丁异、丁春秋父子入天师道场参拜三清、三官。就见杜子恭亲自陪着两位青年公子进来。这二人容貌酷似。若非年龄略有差距。真如生兄弟一般。那年长一些地大约二十三、四岁。头戴细纱小冠。身穿素白单襦。身高七尺。容貌端秀。一入道场便蹑足噤声。径向水官大帝座下拜倒。显然是个虔诚地天师道信徒;那年幼地约莫二十岁左右。也是乌纱小冠。缓带轻袍。身高七尺有奇。容貌秀丽。眉目举止更有一种轻~飞动地神采。非常引人注目。
陈操之心道:“琅琊王氏子弟果然气质不俗。难怪渡江四十余年以来始终维持得住顶级门阀地地位。”
虽然丁异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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