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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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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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被褥来,铺在苇席上,轻轻将小婵身子放倒——

    小婵身量不高,约六尺三寸。合后世一米五五左右,身子圆润丰盈。好似一枚熟透多汁的果实,解散的发髻披垂下来,那沉睡的样子颇有撩人风致——

    陈操之扯布衾为小婵盖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解衣上塌安睡,起先好一会没睡着,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金圣叹的一篇应试奇文——“空上穷谷中,黄金万两;白葭沧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金圣叹连书三十九个“动”字。意思是说要四十岁后才能不动心。而现在则要大动而特动。

    陈操之心想:“夫子年方几何?前世二十七,今生一十九,动心否乎?”在黑夜里笑了笑,渐渐睡去。

    小婵一觉醒来,晨曦入户,大约是卯初时分,发现自己睡在书案边苇席上,稍一回想,便记起自己昨夜伏在书案上睡着了,这垫褥、布衾自然都是操之小郎君为她铺好、盖上的,这样一想,就觉脸颊通红,即欢喜又感动,起身撩开帷帐看尚在熟睡的小郎君,小郎君向里侧卧,有轻微的鼾声,肩背出一大块未遮盖,小婵为小郎君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将苇席上的被褥搬我外间小塌。盘腿坐在榻上痴想了许久——

    陈操之所绘制的阿修罗像白描部分已经完成,阿修罗一身两头,一个头极丑陋,是粗野男子的相貌,另一个头则是娇美姝丽的女子,瑶鼻樱唇。勾勒极为精致——

    张墨、张玄之也一道来看陈操之、顾恺之作画,顾恺之虽曾声明“我画未成,不喜围观”,但张彤云要看,他自然答允,他的维摩诘菩萨像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主像完成后,还有身形较小的其他罗汉、侍者像,任务颇繁——

    长老竺法汰得知与卫协齐名的张墨张安道先生来寺,赶紧来相见,请张安道指点这东西两壁的佛像,张墨道:“佛像非我所长,操之、恺之后生可畏,我不如也。”

    顾恺之对竺法汰道:“长老,这壁画宏大,佛诞在即,我与子重都恐难以完成啊,若每日来画,则过于劳累,又恐画得不如意——”

    竺法汰闻言眉头紧皱,若四月初八前不能完成大雄宝殿东西壁画,这对瓦官寺影响很大,佛寺也讲攀比,这瓦官寺就是要和龙宫四比、要和建康的天师道道馆比,其时江东佛教远不如天师道兴盛,所以吸引信众是首务,而一年一度的佛诞是向民众宣示佛法的最好时机,浴佛、行像、放生,可吸引大批信众——

    顾恺之又道:“长老不必忧虑。办法也不是没有,请两个助画者就好了。”

    竺法汰赶紧道:“壁画之事全由顾檀越和陈檀越做主便是。顾檀越认为哪位助画合适,老僧便登门去请。”

    顾恺之朝陆葳蕤和张彤云二人示意,说道:“长老,(有几字看不清)就是这两位女善信。”

    陆葳蕤、张彤云方才向竺法汰行了礼,竺法汰知道陆葳蕤是陆纳之女、张彤云是张墨之女,又是顾恺之的未婚妻,张彤云来帮顾恺之作画无妨,但陆葳蕤就有微妙了。据说陆始是严厉反对陆葳蕤下嫁陈操之的——

    竺法汰稍一迟疑,眼望陆夫人张文纨,合什道:“陆夫人意下如何?”

    张文纨微笑道:“也无不可。就怕画得不好。”

    竺法汰也有这样的担心,虽然听说陆葳蕤、张彤云都是张墨的传人。但一幅画不同的人合作来画,难免会出现不协调。

    陈操之道:“竺法师放心,画像主要部分都是我和长康来画,陆小娘子和张小娘子可以帮助画一些衣褶线条、法器、祥云,画这些不难。单颇费时间,有两位小娘子相助,佛诞前就一定能画成。”

    竺法汰练练称善,合什而退。张墨望着从妹张文纨笑道:“这可算是千古佳话了。”

    张文纨笑了笑,心里颇不安宁,葳蕤与陈操之一起作画之事若被二伯父陆氏知晓,只怕很不妙,她现在底气不足,若有了身孕,她会胆壮许多,也不知那食疗方效果如何?不过这几日陆郎似乎兴致颇高——

    陆夫人面色微红,赶紧岔开年头,问陈操之:“操之,识得上虞祝谢否?”

    陈操之一愣:“祝谢是谁?”

    陆夫人补充道:“祝谢祝英台。听说与你在吴郡同学?”。

    陈操之心跳加快,答道:“是。”

    顾恺之道:“祝英台与子重是莫逆之交,此人极有才,却有隐逸之志。张姨为何说其他?”

    陆夫人道:“我听葳蕤父亲说。昨日天阙山雅集,祝英台一鸣惊人。深得王右军、袁长史诸位高贤的赏识。”

    陈操之墨眉微蹙,心想:“英台兄怎么突然如此锋芒毕了!”

    顾恺之由衷欢喜,说道:“祝英台之才不在子重之下,他要扬名是很容易的事,看来他是受子重影响,也有用世之志了。”

    陆夫人笑道:“据闻这位祝英台是陈郡谢氏的远亲,来建康是向谢氏女郎求婚的。”

    “求婚!”陈操之大奇,“哪位谢氏女郎?”

    陆夫人道:“自然是咏絮谢道韫了。”

    顾恺之不明究竟,大赞道:“绝配!绝配。谢氏女郎高傲,祝英台亦是高傲。”

    陈操之沉思半晌,他明白谢道韫的心思了,谢道韫想是用祝英台的身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奋斗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安、谢万会答应吗?

    次日午后,陈操之去乌衣巷拜访王羲之,告以因故未能赴天阙山雅集。向王羲之致歉,王羲之笑道:“操之为与会,实在可惜,不过此次雅集,大有收获,上虞祝英台,奇才也,操之可曾知道此人?”

    陈操之道:“英台兄与我曾在吴郡同学,博学多识,我甚敬佩。”

    王羲之喜道:“原来操之与英台是同学,他是近日来京的,可曾与你相见?”

    陈操之道:“尚未及拜访,不知他寓居何处?”

    王羲之道:“谢氏是其远亲,祝英台便住在谢府,我便陪操之去见那祝英台。”

    王羲之与陈操之来到谢府,与谢万分宾主坐定,王羲之即道:“万石兄,请让英台世侄出来一见,我刚才得知,英台与操之乃是同学,都曾受教于京口大儒徐藻门下。”

    谢道韫与谢玄在吴郡徐氏草堂求学时,谢万正在徐州厉兵秣马准备北伐,后来虽曾听说道韫曾男装与谢玄一道出外求学,但因事已过去。也未在意,并没有责备道韫,没想到几日道韫的同学陈操之来登门求见了,这实在让谢万尴尬,但王逸少在此,又推脱不得,只好名身边侍立的谢韶去请祝英台出来相见。

    谢万知道那个表侄一时半刻出不来,要敷粉易装啊,便问陈操之与祝英台在吴郡同学时的情况。陈操之只谈与谢玄的友谊,对祝英台则轻描淡写,说祝英台深居简出,难得到草堂听课只辩难过几次,深服其才——

    王羲之道:“听闻会稽王有意聘祝英台为舍人,袁彦道推荐的。”

    谢万练练摇头道:“不妥不妥,此子体弱多病,虽然颇有才学,但不适合为官,只适合隐居修身。”

三十七、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纶巾襦衫的谢道韫缓步而出,先向叔父谢万施了一礼,再向王羲之行礼,最后来到陈操之身前,细长的眼眸在陈操之脸上一转,微微而笑。作揖道:“子重,吴郡一别,忽忽三载,听闻子重声名雀起,忝为同学,英台亦有荣焉。”

    陈操之自然也是道了一番契阔。对英台史天阙山雅集一举成名表示欣慰和敬佩,谢万在一边瞧不出二人半点破绽。

    王羲之见这个祝英台身形纤细柔弱,与峻拔秀挺的陈操之相比的确单薄得多,看来谢万说此子体弱多病并非虚言,便好心道:“英台贤侄,老夫早年也是体弱多病,后得幽究山隐士许迈的养生方,常年服用,颇有功效,不过服此方必须与寒石散同服,贤侄可愿一试?”

    陈操之眉头微皱,却见谢道韫向王羲之躬身道:“多谢逸少公,请逸少公赐方。”

    王羲之命取笔墨来,书写隐士许迈的养生方赠与谢道韫,又提起会稽王招揽贤才之事,谢道韫看了叔父谢万一眼,谢万瞪着她,谢道韫便对王羲之道:“晚辈暂无仕进之念。”

    王羲之笑道:“婚姻第一。”见谢万脸有不豫之色,想必陈郡谢氏是不愿与祝氏联姻的,就不再说此事。只与谢道韫、陈操之论诗谈玄。不觉日暮,便与陈操之一道告辞。

    谢万送王羲之、陈操之出府。回到厅堂想训斥谢道韫几句,这都是她前日在天阙山惹来的麻烦,她一个女子现在竟有同学往来了,这成何体统。

    谢道韫不在堂上,侍僮说道韫娘子已回内院,谢万只好作罢,心想以后再有人来访祝英台,就说已打发回上虞了,然后严诫谢道韫不许男装外出,不出半载,祝英台之名就会被人忘却。

    陈操之与王羲之别后,心殊怏怏,也不乘牛车,与冉盛跟在车边步行。过朱雀桥时听到后边有人唤道:“子重留步。”回头看,襦衫翩翩的谢道韫在夕阳下快步走来。

    谢道韫命两个家仆在桥头等着,她与陈操之悠悠走过朱雀桥,又对冉盛道:“小盛莫跟着,我与你家小郎君单独说几句话。”

    冉盛便立在朱雀桥西,看着小郎君与祝郎君在河畔缓缓而行。

    “子重,你似有话对我说。”

    “嗯,是,那寒石散切莫服用。”

    谢道韫微微一笑,说道:“在吴郡时子重便对我说过寒石散的诸多危害,我岂会不记得,只是我不领逸少公的好意,这体弱多病如何得好!”

    谢道韫现在说话并未装男子的嗓音,是她本来的宛转低沉的女声。

    陈操之侧目看着谢道韫,谢道韫在男子当中也算得上中等身量,当然,与他相比还是矮了近四寸,不过因为身形纤瘦,显得高,颊边之粉未敷匀,出娇嫩本色。

    “英台兄真要出山为官了吗?”

    “正是,子重以为妥否?”

    陈操之指了指谢道韫左颊,含笑道:“小有不妥。quo;

    谢道韫伸手在颊轻轻一抚,明白陈操之指的是什么,不禁红了脸,说道:“何必究此小节,今日是太匆忙的缘故。”

    陈操之道:“我对女子为官倒不认为有什么离经叛道,英台兄之才更胜男子,没什么不能胜任的。只是为英台兄计,总是觉得不妥,因为英台兄毕竟还是女子啊。”

    谢道韫望着斜阳下金波粼粼的秦淮河,道:“身为女子太拘束,生年不满百,何不尝试之?“

    陈操之默然半晌,问:”令叔父安石公、万石公会答应吗?”

    谢道韫道:“我昨日写了一长信,内有‘中兴三策’,派人赴姑孰呈递桓大司马,若无意外,桓大司马应该会遣人来建康辟我为掾吏,到时只要我一意坚持,我叔父是不会违逆桓大司马之意的,毕竟陈郡谢氏还要曲意交好桓大司马。

    陈操之摇头微笑,这个谢道韫真是敢想敢做,她拟的“中兴三策”定是关乎治理江东和北伐中原的谋略,桓温重实用之才,而且祝英台之名已经传扬开来,姑孰的桓温对京中之事可谓了如指掌,定会征召祝英台入西府,前年谢安出山,为了与桓温修好,屈尊入西府为八品行军司。所以说桓温要辟祝英台为属吏,陈郡谢氏还真不好推托,谢道韫可谓是算无遗策啊——

    陈操之道:“若被人发现你是女子那岂不是糟糕!”

    谢道韫嫣然一笑:“我去西府,除公务外,不与他人交往,别人如何知道我是女子?就算有些疑心,也无从验证……”

    话一出口,觉得此言不妥,脸一红,转身背对着陈操之,继续道:“知道我身份的只有阿遏和你,在西府,你与阿遏可以帮我掩饰,这应该不是难事。”

    陈操之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支持你。”

    谢道韫回过头来,凝视陈操之的眼睛,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知我,那就是你。”

    陈操之轻声诵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谢道韫也跟着念诵一遍,眸光盈盈,忽然一笑,说道:“子重,听说你以《弈理十三篇》换得秦淮河畔四十亩地,可有此事?”

    陈操之道:“棋谱乃无价之宝,我换亏了。”

    谢道韫大笑,双颊梨涡深陷,说道:“那我白得你的棋谱,你岂不是更亏。”

    陈操之瞧着谢道韫的笑靥,微笑道:“得一知己,又何亏焉。”

    谢道韫止笑,问:“子重佛像画得如何了?”

    陈操之道:“十画其二。”

    谢道韫道:“待画成后我再来欣赏。”停顿了一下,问道:“陆小娘子还常去瓦官寺看你作画吗?”

    陈操之点头道:“是。“

    谢道韫微笑道:“看来子重好事将成了。”

    陈操之道:“难。”

    “子重还真是言简意赅啊。”

    谢道韫朝对岸一望,说道:“我先回去了,等下四叔父寻不到我,必怒。”

    陈操之陪谢道韫走回朱雀桥边,谢道韫道:“子重请回吧,我在桥上站一会,目送你。”说这话时,不由得想起那年在吴郡的明月夜,两个人从不上镜湖畔漫步到真庆道院,又从真庆道院走回小镜湖畔……

    这一刻,谢道韫感觉昨日重现,看着陈操之的牛车远去,心里异常的欢喜。

    此后半月,陈操之一心绘制瓦官寺的佛像壁画,陆葳蕤与张彤云每日必到,助陈操之和顾恺之作画,二女皆有不凡画技,所绘璎珞、宝幢、祥云、坐辇,绝不会有良莠不齐之虞。

    竺法汰放心,来大雄宝殿看过几次,发现这两对璧人配合作画,真是珠联璧合,壁画进展大为加快,而且画得极好,竺法汰大为宽慰。陆夫人张文纨起先几次还陪著陆葳蕤,自三月中旬便让陆葳蕤独自前来,陆葳蕤正中下怀,每逢双日午后就带上三、五仆从,去张府约了张彤云便来瓦官寺,作画一个多时辰,便歇下,双双到后殿叙话,张彤云起先都要和陆葳蕤走在一起,渐渐的就各顾各了……

    陆葳蕤觉得长这大,在瓦官寺作画这一个月时间是最快活的时光。欣然而来,甜蜜而返,夜里做梦都是和陈郎君在一起……

    三月二十四日,陈操之的八部天龙壁画素描勾勒已全部完成,顾恺之的维摩诘菩萨像再有一日时间也可以完成,现在就要开始著色渲染了。佛像讲究色彩夸张、浓烈,为的是起到惊世骇俗的效果,陈操之觉得常用的朱红、籐黄、花青三色虽然相互调和之后色彩表现也颇丰富,但还是有些单调,他知道后世国画用色更为多样,有石青、石绿、赭石、铅粉、白垩、胭脂等,这几**与顾恺之在府上已经尝试过多次,顾恺之对色彩效果大为赞叹。

    这日午后陈操之开始为帝释天装饰色彩,一边等著陆葳蕤到来,现在素描色勒已完成,著色渲染之事陆葳蕤和张彤云只能作壁上观,并不是说她二人画技不及陈、顾,而是著色渲染必须整体著眼,局部分人作画会影响壁表现效果。

    陈操之正调色作画时,见短锄急急而来,花容失色,气喘吁吁,说葳蕤和彤云两位小娘子在寺

    前遇到浪荡子的纠缠,把她阿兄板栗都打伤了,请陈郎君、顾郎君赶紧去相救……

    陈操之一听,搁下手中画笔。从板梯上跃下,打开大殿正门,大步奔出,扫视殿前广声场,未看到冉盛,便让来震赶紧去找冉盛,他和顾恺之先出了寺门,因为是在佛寺作画,顾恺之只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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