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也只会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这种德行来,蒋长扬不由失笑:“哪有如你这般自家夸自己的?”但他又忍不住好奇心,“快说给我听,让我替你评判评判,你究竟有多聪明?”
其实这个法子是牡丹在见到吕方之后才突然想起来的。吕醇的办法的确很毒很有效,在他的计算之中,似芳园这样刚开办起来的园子是不可能一次性拿得出二百一十株高达两尺以上砧木的。一般人都会认为,在芳园已经预定出那么多花的情况下,她最多能再拿得出几十株,需求量会非常大。
那么她就只有出钱购买一途,京城和洛阳两地的高价砧木她买了注定要亏本,就算是绞尽脑汁从外地买,等买到的时候,最佳嫁接季节已经过去,她始终都得赔个精光,最后还会落下个贪得无厌,不自量力的名声,从而成为业内人嘲笑的对象。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牡丹去年廉价买进的砧木就很多,现在所欠的不过是少部分。而且她还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现在营销中常用的以旧换新的法子。
京中之人酷爱牡丹,可是真正懂得养护牡丹的人却不多。总会有一些人家因管理不善,从而导致品种退化,或者是因为当时感兴趣,过后却不感兴趣,于是闲置一旁,看都懒得看一眼,任它自生自灭的牡丹花。
就比如说刘畅家,就是很典型的例子。不然郑花匠也不会因为没事儿作,过得不如意,轻轻巧巧就从一个官家跳槽到她名不见经传得芳园里。通常似这类人都是视钱财为粪土的公卿贵族,不太把这些花和钱放在心上,图的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好的不过是人前人后彼时的风光。
她只要寻个合适的渠道把风声放出去,就能把这些牡丹淘换出来,加以利用。大家都爱新鲜,好呀,她明年春天就培育一批利用芍药根嫁接,养在花盆里,配上太湖石、石英石、笋石,做成盆景牡丹,两株换一株,最后赚钱的还是她。反正利用那些在众人眼中无用应该丢弃的脚芽,她是绝对不缺接头的。
行会的权利再大,吕醇和曹万荣的居心再不良,他们能把手伸到这些王公贵族家去么?能指挥这些人不要和她做生意么?当然不可能。她既然嫁了蒋长扬,既然有了王夫人这样的婆婆,李满娘这样的亲戚,白夫人这样的朋友,还认识了汾王妃等人,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利用这些现成的资源达成自己的心愿呢?
明显此刻低头便是自寻其辱,明显这世界只认强者,她不会去行会低头认错,也不会和吕醇、曹万荣低头认错,她要让他们来求她!主动承认她!她能做到。牡丹告诉自己,古今创业者有几个是一帆风顺的?她有着前人积累下来的经验和知识,她能做到!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寻一个合适的,散布消息的渠道了。对这些人,你不可能招贴一个告示,或者是如同现代社会那样,让一群人跑到街上去喊——某处两株过气了的老牡丹可以换一株新奇的盆景牡丹,要者从速,过时不候之类的话。那样的法子对一般老百姓来说,当然起作用,可是对好面子,讲风雅的贵人们来说,无异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人家讲究的是一种意境,他们是觉得你这盆景牡丹好,感兴趣了才会来的,可不是为了占这个便宜(当然,爱占便宜是人的天性,只是这些人就算是爱占便宜,也喜欢找个好听的名目来占,偷偷的占,正大光明的,风雅的占),她就应该投其所好,替他们遮着掩着才好。
但这个渠道怎么找?牡丹的眉头越皱越深:“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办个马球赛?弄个赏花会?打马球,她这个主人都不会打,别说马球,就是骑驴和步打她都不会,这样一个菜鸟却邀请人打球,是件很奇怪的事情,而且她也没场地。裳花会什么的最好了,那个她最擅长,可以和人家谈谈看,说说花,可现在不是赏花的好世界,她也不是汾王妃,一张纸下去就能把京中的名门贵族媛们尽数招来。
前面的确是个很好的主意,但后面却是后继无力。看着牡丹突然有愁眉苦脸了,蒋长扬忍不住轻叹了她的额头一下。”不是山人自有妙计么?刚才还洋洋自得,转眼就没辙了?”
牡丹扯着他的袖子撒娇:“我不管,反正你的给我相处好法子来。知道你忙,你想法子,我来做,好么?”
她的声音软软的,微热的气息带着清甜的香味,一双美丽的风眼带着讨好和娇气,水汪汪地看着他,怎么看怎么都惹人爱。蒋长扬盯着她看了一回,亲昵地捏了捏牡丹的脸颊:“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像极了谁?”
牡丹拍开他的爪子:“像谁?”
蒋长扬低声道:“甩甩!它要讨好人,哄骗好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你只要把脚再来回踱几圈,就是它了。”
牡丹捏住他腰间的软软柔,呲着牙威胁他:“我还看你和你养的那对白兔鹰像极了呢。”
蒋长扬“哎哟”了一声,低声告饶:“快快放手,让人看见了不好。”
“你捏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人瞧见?”牡丹松了手,嬉笑着戳了蒋长扬宽厚的背脊两下。蒋长扬反手握住她的手,抱着她快步往前走,一本正经地道:“别耽搁了,客人等着呢,太失礼了。”
切,这会儿他倒是正经得很。
牡丹跟着蒋长扬一边往前行,一边想,要不然,她明日去寻王夫人商量商量,王夫人到底当年在这些人中混过些日子,又天性好玩,注意一定比她多,比她好。她高兴起来,就是这样定了!
吕方见蒋长扬和牡丹并肩起来,二人脸上俱是甜蜜满足的笑容,不由几分羡慕几分感叹。少顷,酒菜上来,又请了袁十九作陪,几人言笑晏晏,说的都是些天南海北的奇闻异事,袁十九谈石头,吕方谈花,蒋长扬则是个半吊子,什么都能插上几句,三人倒也说得开心。说到后头,蒋长扬把一旁侍候的下人给全部打发了,自斟自饮。
牡丹在一旁张罗着,见蒋长扬的状态是这些日子以来最放松的,心里也欢喜。见他几人说到高兴处,大怀饮酒,吕方微微有些醉了,开心傻笑,晓得吕方今夜断然是走不掉的,便索性往外头去名人给吕方收拾客房。才走到门口,就听见袁十九冷不丁道:“十郎,你什么时候认识金不言的?”
吕方大着舌头道:“去年就认识的,那时候他还没留胡子呢。今年春天突然看到他,我简直都不认得他了,好似换了一个人。”
“你今年春天见过他么?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蒋长扬缓缓道:“我看着他还有些眼熟,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牡丹顿住脚,回头看过去。烛光下,她看到一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蒋长扬,蒋长扬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却黑得不见底,闪着冷凝的坚毅的光,认真而严肃地看着吕方。
蒋长扬察觉到牡丹的注视,抬眼看着她,眼神一敛,换作了抱歉和温柔。很抱歉他不得不利用这个机会,把吕方灌醉,从她的朋友口里套取一些情况了。
牡丹沉默片刻,转身退了出去。她听见吕方笑道:“从去年冬天气,我就一直在京中的,当然是在京中遇到的他。在牡丹花会之前,我在街上遇到他,他若是不叫我,我铁定认不出他来。眼熟啊,我想不起来。”
袁十九又低声问了句什么,牡丹没听清楚, 只听到吕方大声笑起来,笑声越发的憨。她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她若是吕方那样见酒就醉,醉得还无状的样子,她是怎么也不会轻易喝酒的。
外面没有一个多余的下人,只有邬三稳稳地立在廊下,守着门户。暮色里,他就像一根沉默而稳重的柱子,脸上那种惯有的嬉皮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认真。看到牡丹过来,他脸上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娘子。”
牡丹回头看看房里露出的灯光,道:“邬总管你辛苦了,我让厨下给你留着热饭菜和好酒,稍后记得去用。”
邬三微笑起来:“您总是想得周到。”安然享受了牡丹的关心和体贴。
牡丹抿了抿唇,小声道:“请你替我看着他。”她只知道一个大概,却不知道蒋长扬具体在做的,但她知道一定很不容易。否则他怎会连吕方的主意都打上了?
邬三点点头,认真地道:“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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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 第274章 汾王府见闻
不过巳正,气温已经很高。以至于牡丹骑马到方伯辉和王夫人在京中的居所——兴庆宫附近的道政坊时,身上便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跟在她身后那几个家丁更是满头大汗,然而众人都顾不得自家,停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挑箩里的四盆盆景牡丹可有损伤。
这四盆牡丹花今日是主角,容不得半点损伤。本来用牛车拉会更安全,可却不能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所以只好挑着走街过巷,吸引眼球。现下看来效果还不错,就等着看稍后在汾王府的宴会上能不能一展身手了。
恕儿想到来时一路上许多人好奇的样子,很是得意:“好几个人搭讪问这是什么新品种了,想来今日一定能成。”
“但愿吧。”牡丹心里也没底。因着方伯辉与王夫人过了八月十五就要回龟兹,便有许多人办席给他们伐行,汾王府也要办席,王夫人便借着这机会和汾王妃商量了,让她今日带这几盆盆景过去,让汾王府做这以旧换新的第一家。这牡丹盆景此刻还是新鲜事物,很能吸引人眼球,看着前途是光明的,但最后的结果如何却是不知道。牡丹轻轻叹了口气,眼瞅着王夫人的身影从门里出来,忙过去行礼:“娘。”
“你放心吧,区区六七十株算不得什么,只怕到时候你还嫌多,尽想着要怎么推脱才不得罪人呢。”王夫人安抚地按了按牡丹的肩头,她今日穿的是一身茜色胡服,皮肤红润细嫩,神采飞扬,眼神和表情都透露着“我很快活”四个字。
有爱情滋润的女人果然是更美丽,牡丹的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想着唇角就冒出了一丝坏笑。王夫人很敏感,立即就竖起眉头瞪着牡丹:“小丫头,坏笑什么?我是你婆婆。”
牡丹抿着嘴笑:“请婆婆指点,儿媳怎么啦?”
“你这个坏东西。”王夫人瞪了她一会儿,扑哧一声笑出来,翻身上马:“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很快就要见不着你的份上,这次不和你计较了。怎么样?前日你陪那高家的表妹逛街,可还快活?”
牡丹微笑道:“还好,她性子很沉稳大方,基本都是我说往哪里走,她就跟着我去哪里。最后提了要去曲江池,我也领她去了,和她在曲江池坐了近两个时辰的船,人很好相处。”是国公府故意派人过来提醒她兑现诺言的,若不是看了老夫人的黑脸,听了几句因为她和蒋长扬不肯回去帮忙,借机发作出来的“大不孝,不守规矩,到处乱跑”之类的废话,一切都很好。
王夫人挑了挑眉:“曲江池?可遇到什么稀奇的事情没有?蒋云清没和你们一起去?”
“老夫人不许她去。稀奇事倒是没有遇到。”昨日天气好,曲江池上游玩的船很多,热闹是十分热闹,高端舒当时只是感叹了一句好生繁华,然后央求她在曲江池多玩耍一会儿以外就没什么稀奇事:说到蒋云清,她前日见着蒋云清似是变了个人。病好后的蒋云清脸上那种怯懦中带着点讨好的神情不见了,整个人带着一种冷淡沉稳的气质,反比从前刻意扮娇美时更顺眼得多。
王夫人笑了笑:“怕是你们没遇上。前日陈夫人陪了平阳郡公游湖来着。算算时辰,应该就是你们游湖的时候,既然没遇上,那便是朱国公府的运气果然不好了。”亲王诸子承嫡者为嗣王,其余为郡公,陈氏早年丧夫,她那个儿子自然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做了平阳郡公。
“那我是运气好了。”牡丹顿时犹如吃了苍蝇一样难过。老夫人又在算计她。让她陪着这貌美多姿的高端舒一起去游曲江池,其实就是希望能和陈氏、平阳郡公遇上,借着她脸熟,好与陈氏搭上话,直奔目标而去。难怪得不要蒋云清跟着去,特意提醒她在昨日兑现诺言,高端舒也在那曲江池上迟迟不走呢。这真是千防万防,总是防不胜防。幸亏得是没遇上,要不然在那水面上,要是端庄大方的高端舒姑娘一不小心湿了身,她才是被搅进去不得安生了了
王夫人看到牡丹郁闷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反正也没遇上,可见老天爷都不肯帮她。大郎只要有一日还姓蒋,有些麻烦事就是脱不掉的,你也想开些,自己小心点就是。”除非是老夫人早登极乐,否则不得解脱,得让她吃回亏,她才会长记性,不然总以为别人都欠她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说话间到了汾王府,正是客人来得最多的时候,门口停了许多车马。见着牡丹和王失人,应有熟识的人同她二人打招呼,有那眼尖的,看到那四盆盆景牡丹,猜着大约是牡丹送给汾王妃的稀罕物,便在一旁问是什么新品种,同时赞不绝口。王府管事出来接了这盆景牡丹去,道是汾王妃已然在球场上候着众人了,请众人进去,牡丹又微微松了口气。
汾王妃此番举办的这个宴会,虽说替方伯辉和王夫人饯行,实际上正式的宴会是在申时百官下衙以后,早上却是汾王最喜欢的球赛一一当然,参加的都是些白拿俸禄的宗室功勋子弟们。牡丹和王夫人等人进去的时候,热身赛已经开始了,还未到球场外,就听得里头叫好声一片。
这球场,建得只比当初宁王的那个用香油浇筑的球场好,同样是平滑如镜,纤尘不生。周围的结构也差不多,一样的左右两排楼,男人们以汾王为首坐在左边,女人们以汾王妃为首,坐在右边。
王夫人是主宾,自是被安置在汾王妃的下手,牡丹的位子就在王夫人的身后。汾王妃兴奋地指着球场上一个皮肤黑黑,又壮又高,面无表情,身手灵活的年轻男子给王夫人和牡丹看:“看见没,那就是我家小四,这孩子的马术和球技最精了。他祖父手把手教的,和你家大郎也差不了多少。”
听到纷王妃夸赞自己孙子,周围许多人都跟着称赞起来,又有若干妙龄女子双眼放光,只盯着那平阳郡公小四打转。这人看着没什么问题嘛,怎么就说是个傻子呢?
牡丹吃了一惊,不是说这孩子沉默孤僻得很,陈氏也舍不得让他见人么?怎地今日就突然放出来了?她偷偷看着陈氏,陈氏紧张得脸都红了,紧紧交握着双手,身体僵硬无比,眼巴巴地看着那年轻人。眼神不见兴奋,只见焦虑。
汾王妃自然也注意到了陈氏的表情,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早和她说过,总把那孩子关起来不见人不好。这不,劝死才答应领那孩子去游曲江池,今日却也只答应让这孩子参加这场赛,稍后正式上场怎么都不肯应。”说到这里,她有些伤心。看得上这桩亲事的,他们看不上:他们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闹腾了这么久,陈氏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七品小官的独女,一心想让那女子做儿媳,结果那七品小官一家老小一死活不肯答应,这件事给了陈氏不小的打击。
纵然二人关系极亲密,但王夫人也不好对汾王府的这些事情做任何点评,只能是轻轻拍拍汾王妃的手,低声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平安喜乐就是最大的福气,这孩子看着是个有福气的。多出来走动走动渐渐就好了。”
汾王妃摇头:“你不知道,这孩子性子孤僻得很,这会儿他也只不过是感兴趣而已,等他一不感兴趣了,马上就走的,他更喜欢一个人呆着。他祖父和叔伯兄弟们费了很久的力气,陪他打了好些年的球,也才到这个样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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