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与他道过别,转身要走,忽听福缘和尚突然说了一句:“听说成风约莫要过了元宵节才会回来。”
牡丹一直不知福缘和尚到底知道她和蒋长扬多少事,此刻听了他这话才算明白,他大约是知晓的,便也不刻意隐藏情绪,有些难过的道:“只要他平安顺利就好。”她还想着元宵节时与他一同观灯游玩呢,看来是泡汤了。
福缘和尚双手合什:“佛祖一定会保佑他的。”
牡丹到了前面,岑夫人已经准备起身回去了,见她来了便立刻起身。牡丹见她心情似已平静许多,因蒋长扬总也不回来而生出的惆怅也淡了许多,高高兴兴地找话与她说。
母女二人一起出了法寿寺,岑夫人见天色还早,便道:“我们绕去东市的香料铺子看看。”那铺子自六郎出事儿后,便由二郎一人将西市那边管将起来,五郎则来管理这个铺子,试图在年关香料大卖之时将生意弄得兴隆些,多多赚一点,将前段日子六郎放走的客人拉回一个算一个。这些日子忙得昏天黑地的,一回到家里连话都不想说,岑夫人心疼得很。
到得东市,从玛雅儿的酒肆前经过时,牡丹特意仔细看了一回,但见虽然门还开着,但门可罗雀,早已不复当日车水马龙,胡姬当垆卖酒的热闹样。再一抬头,更是不见玛雅儿的身影。牡丹微微沉吟,叫过贵子:“你去打听一下,玛雅儿还在么?里面的生意还在做么?”
贵子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道:“里面那道暗门被钉死了,玛雅儿也不在里面了。不单是她,另外好几个貌美的胡姬都不在了。听说是街道尽头处又新开了一家酒肆,叫米记的,远比这边更豪华,客人也更多,她是往那里去了。娘子往前头走,便要从米记的门口过的。”
还未行到街尾处,就见镌刻着“米记”两个字的黑底金字招牌高高挂着,醒目得很。走得近了,只见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玉勒雕鞍的骏马在外头就拴了不少。二楼正中窗口最醒目处,又见一身胭脂红袄裙的玛雅儿含笑坐在那里,笑眯眯地与楼下的客人打招呼,见着了牡丹主仆,微微一笑便过了。
牡丹回头问贵子:“可知道是什么人开的?”
贵子道:“听说是一位米姓胡商开的,此前名不见经传。只知道先前是在西市开酒肆的,不知怎地就突然开了这么大一间,还将好几间酒肆的貌美胡姬都弄了来充门面。”
牡丹歪着头想了想,道:“什么时候你有空了,也来坐坐,看看是不是也别有洞天。里面比外头更热闹,更赚钱。”
贵子笑着应了。
到得香料铺子,五郎与老掌柜的并不在前堂,来往几个客人,都是小伙计出面应付。另有一个面生的客人,穿着件小团花锦袍,捧着茶盅坐在堂里气定神闲地喝茶,倒似是无人招呼一般。
岑夫人忙叫了一个伙计来问那二人哪里去了,听得五郎正与老掌柜的在后头仓库里对账清货,忙得很。岑夫人不由奇道:“怎地这个时候对账清货?却留着客人在一旁无人照管。是何道理?”边说边上前去招呼客人:“敢问客官要点什么?”
那客人笑了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在等五郎。”
岑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了声抱歉,让牡丹去把五郎叫出来。牡丹寻去仓库里,见五郎与掌柜的一人抱本厚厚的账簿,顺着货架往下对货。牡丹忙喊了一声:“五哥。”
五郎回头一笑:“丹娘你怎么来了?你今日不是陪着娘去法寿寺敬香的么?”
牡丹道:“出来了,娘挂心着你,想过来瞧瞧你呢。前头有人等你,她让你往前头去,这里交给我来做。”
“是简老三吧,他早就来了的。不过我往前头见娘去。”五郎笑着将手里的账簿递给她,指给她瞧:“已经对到这里了,你和老掌柜的继续顺着货架往下对就是,我前头去瞧瞧。”
牡丹捧着账簿与老掌柜的顺着货架往下对,老掌柜的惊诧于她的记忆力与灵敏,叹道:“若丹娘是个男子,家里头就没这么累了,人手就不紧啦。几位小公子只顾着读书,也不来店子里跟着学学,将来可怎么办哦。”
牡丹笑道:“人各有志,他们能读出书去是最好,若是不能,总有人会折回来经商的。我爹年纪还不算太大,哥哥们也正当壮年,还可以教导他们好多年。老掌柜的,怎地挑了今日对账清货?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掌柜的道:“不是,是好事。您看见外头那位客人了么?他家里有个叔叔在宫中当值,说是今年除夕,宫中四处都要大燃燎火,需要大量的香料。宫里库存的不够,会在外头各大香料铺子里采购一些。往年我们家也曾供过的,还供得不少。若是货好,价格绝对不亏,故而我与你五哥一起清点清点,看看能拿出多少来。若是能做成,便可将前些日子的亏空全都补上,大家都可以过个好节。”
牡丹笑道:“那是好事儿呀。那我们铺子里的香料够么?”
此时除夕夜,有两件事必然要做,第一件是逐除疫鬼的驱傩,第二件则是必然在庭院里燃起燎火,在居室内四处点上灯烛,唱歌跳舞,饮酒守岁。寻常百姓会在居室中焚些香,庭院里的燎火却必然只是寻常柴木,可是宫中和达官贵人的府里,燃的燎火却是一定要放入许多香的。她曾听说过有那奢华到了极点的,更是燃的整个燎火全用的都是沉香,再加甲煎,焰起数丈,香闻十里。
老掌柜的叹了口气:“旁的都好说,就是沉香不够。偏偏这沉香又是要得最多的,而前头一段日子里,还恰恰的被六郎把大半全都卖给一位客人了。”
怎么又是六郎?牡丹皱眉不已,转而一想,六郎那时候也不知道后面会有这事儿,有生意不做是傻子,也怪不得他。便道:“那没有其他法子么?要不,四处找些备上?那些规模小的铺子大概是有的,他们是没机会卖给宫中的,我们可以去买了来再转手,少赚一点无所谓,可是可以借这个机会打打名头。”
老掌柜的道:“适才我与你五哥也是如此商量的,只是还要再与简三爷商量一下。不过想来问题不大,从前就与他打过好多次交道的。”
果见五郎与岑夫人快步进来,五郎带了些喜色道:“他倒是答应给我们四十车的份额,还有将近一个月,现下咱们得赶紧分头去寻沉香。西市附近住的胡商,各个小铺子里,周围的州县,说不定还能凑齐。赶紧的,别让旁人抢在我们前头去。”
岑夫人道:“一定要小心了,别弄些不好的来滥竽充数,那可是大祸。”
五郎认真道:“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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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上月的950。到此,上月的债还完了。
国色芳华 第171章 胁
大计初定,五郎、老掌柜便分头行动,势必要将这四十车沉香木凑齐。岑夫人也不闲着,道是要去寻几家亲戚好友,多少凑出一点来也是好的,大家还可一起赚点钱,正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牡丹少不得陪着她一起去。
一家子忙碌了好几日,稍微有了点眉目,只是还差着十多车,怎么也凑不齐。货多的人家自有出路,货少的则都被他们挖了个空,眼瞅着是有些麻烦了,五郎不由叹了一句,若是六郎当时没有将自家库存的卖给人就好了。杨姨娘听见,不服气得很,却不敢多话。五郎叹息归叹息,少不得和家里打了招呼,收拾行李往附近州县去了。
二郎要管着家里其他生意,便由牡丹去守着香料铺子。牡丹谦虚和气,倒也与铺子里诸人处得很好,生意平平稳稳地做着走,偶尔雪娘领着几个小姐妹来买点香料,一会儿饭粒儿又来缠缠她,张五郎也会不时带两个人过来坐坐,每日里还忙得很。总觉得一眨眼的功夫,一整天就过去了。
头夜下了一场薄雪,牡丹感了风寒,略略起得迟了些,早上才到店铺里,忽见秋实立在门口东张西望,一时看见了她,便一蹴一蹴地蹴将过来,欢喜地笑道:“何娘子,小人秋实有礼了。”
牡丹皱起眉头来:“你来干什么?”
恕儿上前去推他,骂道:“小兔崽子,好大的胆子,还敢到我家娘子面前来晃,上次怎么没泡死你?”
秋实灵巧地躲开,因见香料铺子里好向几个伙计面色不善地抱着手出来,晓得不妙,赶紧道:“不要动手!小的也不过是下人,又能做得什么主?今日也不过是来传句话而已,说完就走。”
恕儿骂道:“满肚子的坏水,听你说一句至少会少活十天。谁耐烦听你说什么?赶紧滚·!”边说边示意两个伙计上前将他给叉住,省得拦住了牡丹的路。
秋实见牡丹绕开自己,抬步往里去了,匆忙喊道:“何娘子,您真的不肯听这句话么?这可关系到您家六公子和您的事情,你要不听,过后可别后悔。”
牡丹心里一动,随即看了贵子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秋实见状,急道:“何娘子!您可真狠心那!明明有机会可以救得您家六公子出来,您竟然听都不肯听……”果见铺子里的伙计都看过来,秋实心里正高兴,正想再接再厉吼出两句威胁牡丹就范,忽见一个年轻面生的小厮眯笑眯笑地朝自己走过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了一声:“小兄弟,你可真不懂规矩。”紧接着秋实就觉得肩膀一沉。膝弯里一软,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
秋实“哎哟”地叫了一声,侧头看着贵子嚷嚷道:“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行凶么?”
贵子一手提着他的衣领,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沉着脸就是一耳光,骂道:“呸!不要脸的狗东西!我们何家的事情关刘家什么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是上门来找打的。再在这里胡乱嚷嚷,把你舌头割了!”
秋实被他搧得眼冒金星,挣又挣不脱,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口水来,仍大声喊道:“你敢!”
贵子一手提着他的衣领,将他往店铺后面拖:“你看我敢不敢!”
秋实害怕,杀猪一般地尖叫起来,死命往地下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进去。”
贵子黑着脸抓着他的衣领,使劲儿搧了两个耳光道:“你刚才不是想进来么,这便让你进来了,你却又不肯,是何道理?”
秋实被打得捂着脸只是“哎?哎?”地乱叫,贵子吼道:“还敢乱说么?”说着又是不停歇地几巴掌。
秋实吃痛,哀哀告饶:“不敢了!”
贵子道:“懂得规矩了么?”
秋实道:“懂了。”
贵子又道:“下次见着我家娘子还敢这般无礼么?”
秋实哭丧着脸道:“不敢了。”
几个伙计看得捂着嘴只是笑,恕儿出来笑道:“贵子,娘子说把他扔出去,别打疼了你的手。”
贵子果然叫了几个伙计来,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前后荡了几下,猛地将秋实给扔了出去。秋实被砸在大街上,好一歇才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站在香料铺子门口抱着手哈哈大笑,秋实坐在街中间哭了一回,方丢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瞧!”然后抹着泪一瘸一拐地去给刘畅报信去了。
牡丹坐在后堂里,将炭盆里的炭灰拨了拨,眼瞅着那炭燃得红彤彤的,便有些失神。贵子轻手轻脚地进来禀道:“人走了。”
因他能干,牡丹向来高看他一眼,仍叫恕儿端了杌子给他在炭盆边坐了,又加了一碗热茶汤。
子原本是等着她主动问自己的,因她不问,索性道:“娘子怎么看刚才这件事?看似是漏了风声,要不要小的去问问郭都尉?按小的对郭都尉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啥时怕什么地方出了分岔子……”
“不用去问。”牡丹道:“我在想,姓刘的要么是知道了些风声,要么就是凭空猜测,故意试探来的。我若是怕那小厮嚷嚷了,他说不定越发怀疑我们。郭都尉那里,他若是杳然泄了我们这里,你去找他也无用,若是没有,又叫他寒心。下次再有什么事儿,可就不好开口了。就算是要找他,也要把事情弄清楚,看看到底错漏出在哪里,才好去请他帮忙善后。”
贵子沉吟片刻,道:“那同在怎么办?就算是姓刘的没有任何把柄,胡乱猜测,他这样来乱吼一气也不好。
传到家里去,只怕杨姨娘等人会说您见死不救……外面知晓了,闹起来也是麻烦。”
牡丹低低咳嗽了一声,道:“先等着。如果姓刘的果然知道了点什么,他片刻后就会找上门来;若是不知,保是试探,便不会来了。”她顿了顿,道:“再说了,我赌死他不敢到外面去乱说。除非他想与我两败俱伤。”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报:“娘子,有位客官说是要买沉香,老掌柜的问他要多少,他说要一车。老掌柜的说没有,他便坐着不走,说咱们家这么大的铺子怎会连沉香木都没有。”
这明显是故意刁难了,还故意挑着沉香森要,似是个晓得些内情的。牡丹皱眉道:“是谁?”
那伙计有些作难,道:“是刘畅。”
牡丹的眼皮不由跳了跳,道:“告诉他,何家不和他做生意。”
那伙计依言去了,贵子、恕儿都沉默下来,这正应了牡丹适才那句话呢,刘畅手里有把柄,故而片刻后就杀上门来了。
恕儿忧虑地道:“娘子,怎么办才好呢?这人不比秋实,可轻易打发不掉。”
牡丹道:“我早就想清楚了,我并不怕。先晾晾他,看他到底想怎样。”她早在做那件事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万一有朝一日事情泄露,六郎、杨姨娘等人要怨恨她,她也承受了——总得有人来做这个恶人,反正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六郎拖累了这个家的。
接着老掌柜亲自进来了:“丹娘,你先家去罢。此时外头客人正多,他说要么你见他一面,要么他让人在街上喊何家的香料铺子是空架子,没有货。你回家去他就没话说了。”
牡丹笑道:“他是来买东西的,是客人。他居心找我麻烦,我就算是回去他也还是有本事继续闹腾,若是这样闹上一天,这生意也没法子做了。老掌柜的你莫担心,让他进来。”
老掌柜的同情地看了牡丹一眼,出去亲自引着刘畅往后堂去。
刘畅还是第一次来何家这个香料铺子,以往从门口经过无数次,那里节何家人在,热情地招呼他进去,他从来也没进过一次。现如今要进来,却还得想了法子才能进。一个商铺的门槛就那么高……他带着些酒意,恨恨地想着,无视庭院里正开得灿烂的腊梅和扑鼻的芬芳,大步穿过庭院,一把撩开了门口挂着的淡青色夹帘。
一股暖香味扑鼻而来,但他没看见牡丹。他首先看见的是一脸厌烦的恕儿,然后是一个年轻着实的面生小厮,那小厮胆子奇大,抬着眼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他,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他二人将门给堵住了,他看不见牡丹。
这定然就是将秋实给打得鼻青脸肿,扔在大街上的那个人了,刘畅眯着眼盯着贵子看,本来冷静的情绪一下子被挑起来,含着气冷笑了一声:“何牡丹!你藏头露尾地做什么?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么?”
“让他进来。”牡丹的声音平静得很,听不出任何情绪。贵子和恕儿往两边一让,让出了路。刘畅抬眼看过去。但见牡丹穿着身茜色镶了白狐皮边的袄裙,坐在软榻上,手里握着根亮铮铮的铜箸,脸儿被炭火烤的红通通的,突然间又捂着嘴打了个喷嚏,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格外娇俏可人。
刘畅一时有些失神,他记得那一年她刚嫁过去的冬天,头天夜里下了雪,他从外头回来,才进书房,就看见她在他的书房里亲手为他弄炭盆。那时候她还小,没这个时候边么美丽,可是一样的可爱惹眼。但是眼神不一样了,那时候她是害羞欢喜期待地看着他,此刻她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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