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的详事。
大小姐进过茶田,这茶园里的实况恐也清了,这一事实出熊主事预料,他甚至不曾有过准备和对策。所以杵在堂下感受着堂上所坐之人落于身上的审量时,熊主事心中已显焦虑。
人是焦思,却也还顿得住性,站杵在那儿看着萧楚愔翻阅着自己亲手写与厢竹今年茶田各处所需银两细目的账本,熊主事这儿已经开始谋着对思。区区一个茶田,一年下来所花倒也不少,毕竟萧家茶田并非一般的田茶,光是茶田便有数千亩,便是茶农和制茶的人加起来,里里外外也有五六百人,如此大的规模,每年所需的银子自当不少。
一本账册来来回回翻了数遍,当萧楚愔将上头每一个字深深刻入眼中,眸色早已沉得看不出旁的颜色。合在手中的账目,随后丟扔在桌上,因为力道的缘故,账目甩撞到茶杯,晃了几下的茶杯,茶水从里头洒喷出来,湿了账目。
瞥眼看着纸上染茶的地方点点晕开,萧楚愔说道:“一个月,一个茶农,所需银子五两银子,这一年下来,算着也当六千多两的工钱。熊主事,您觉着这一年六千多两的银子,花得合理?还是不合理?”
没有直接开口呵斥,而是转着问了这一句,萧楚愔此番询语叫熊主事觉着更是不明。不知大小姐晓得多少,此话又揣了那些心思,闻询之后的熊主事只能顿了片刻,而后说道。
“大小姐,这茶田是萧家茶坊的根本,茶田保,茶坊才得存。茶坊所售的乃是制好的茶,一年存保不是难事,可这茶田的茶芽却不同。采茶有时限,若是拖久了这采下的茶牙就不能用了,所以这茶农当是需的,茶农的工钱也是必的,只是……”
话至这儿微微顿了一下,顿后朝着堂上瞥了一眼,瞧着萧楚愔的面上看不出明显异色后,熊主事续道:“工钱当给,这每年工钱上支出的银子也是合理,只是茶田如今茶农刁横,坐地起价,若是不肯给他们涨工钱,他们便不可做事。茶农可以闹,但是茶田里的茶芽却是万万等不得的。所以大小姐方才询的每年费了这样多的银两充了工钱,询了我到底合不合理,危机之下实在不清这事究竟当是合理,还是不合理。”
熊主事这话答得实在妙,既回了萧楚愔之询,也与自己撇得干净。茶田是茶坊的根基,所以新茶断然不可断,可这茶农又蛮横,若是不顺了他们的意,这一年的新茶怕是难制,到时损的可是整个萧家茶坊。
工钱合理与非,倒是无形下将这一个问题重新还与萧楚愔。只是对于这工钱是否合理,眼下并非萧楚愔所要在意之事,熊主事这一番应答不过换来熊主事挑眉一撇,而后说道。
“刁农蛮横吗?”
“回大小姐的话,正是。”
“既是蛮横,我倒也奇了,这茶园里的茶农如何蛮得这般,骨瘦如柴人如行骨,便是一副叫人压榨得都快没人活头的可怜模样。”
提及此事,不免想起茶田内所见一切,当下眼中又迸了几分气意。因了心底起了怒,话上自然也显了几分,熊主事忙道:“大小姐,这茶田的茶农可不只蛮横无理,更是狡猾奸诈,说出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便是他们那一幅幅可怜的模样,那也是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少干着活,白白讹了萧家每个月的工钱银子。”
“你是说小姐我这几日在茶田内所瞧一切,便是那狡诈如厮的茶农刻意闹出来的,就连那茶农哭诉的一个讹诈至六百文工钱,也是他们刻意说出来诓人的?”
忍不得泄了几分笑讽,对于熊主事此番辩解,莫说是萧楚愔,便是楚恒楚瑞,那脸上也直接显了怒意。尤其是楚瑞,要不是楚恒先一步瞧出他的不悦,急忙伸出手按住他已取了茶杯的手,这位萧家四少爷怕得直接取了茶杯丟砸过去。
人歹了心思,已是极恶,没想到脸皮竟还厚至这等地步,便是扯着这样的谎,也是面不红心不跳。当下饶是萧楚愔,在听了熊主事的话后也等不得翻了白眼。白眼一翻,讽嘲更甚,而那呵讽的话落后,熊主事竟开口说道。
“大小姐,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事实在这世上,便是眼见的,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实的。我对萧家一片忠心,所行一切都是为了萧家,那些刁农今年原还想再翻工钱,便是我不依一个劲的压着,故而才维了如今。刁农欲涨工钱,我却断然不肯再依,故而怕也是如此才惹了些蛮横无理之人。大小姐进了茶田,究竟在茶田里听了什么,我这处不清,不过大小姐还请明察,我断然不曾做过有愧萧家之事,大小姐所知的那些,恐是有人对我的诬告,还望大小姐切莫信了那些诬言。”
“诬告,这么说来那些个刁农不但刁横,甚至于还瞧你极不顺眼。明明恶了性子贪了大把的银子,却还是堵不住那贪恶的本性,试图在从萧家继续讹了银两?”
“此事还望大小姐查明。”说完竟是深了揖,倒是觉着委屈。
若是这熊主事都能因了此事觉着委屈,这世上怕真没天理二字。这人狡猾得很,而且心思也深,便是料定他们只在茶田里呆了不过数日,就算真的知了什么也拿不出证据,故而才咬死这事乃刁农行恶,便是不肯开口。
证据,想要实打实直接验到骨里的证据,萧楚愔当然没有,不过没有却不代表她压不下这个恶性的黑心耗子。当下连着眸色都饧眯起来,萧楚愔说道:“查明,小姐我自当查明,熊主事刚刚有一句话说实的到真说中心坎了!”
“不知大小姐所提何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若是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听,皆有可能是虚的。所以了,为了验证事的真伪,到真需好好缕缕,方才能缕清根由。”萧楚愔说话算不得顺柔,却一字一字慢悠得很,如今这等情况,如此慢悠的语调只会叫人更觉心中略压。
到真想不到,这区区不过二二十五六的女子,以往被传诸事不成性柔无能的萧家家主,竟是如此难应付之人。本想家主亲临又如何,他也当能应付,可如今在萧楚愔的气压之下,熊主事却越显越觉难安。
这个女子。
这个早就不叫他们瞧在眼里的萧家家主,绝非一个简单可应之人。
慢悠悠的说着,也不知是否坐久了,觉着腰处发酸,萧楚愔直接软了姿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侧着靠倚一旁,手撑在扶椅上托着腮,看着堂下熊主事,萧楚愔说道。
“根由总得缕清了,事情才能分出个实虚不是,既然熊主事说了,那茶田的茶农个个狡诈刁性,不但人恶甚至于满口谎言,那么我便请人过来与熊主事当面对质?如何?”
当面对质,既然两家各持一派,最简单的法子当是当面对质。话音落下,瞧着熊主事面上的神色明显因了萧楚愔的话又暗了几分,萧楚愔这才抬了头看着厢竹,说道:“厢竹,替我出去请了那位老人家进来。”
不等熊主事有所反应,萧楚愔直接开口唤了厢竹,让她请了老农进入内堂。她是萧家当家的家主,这儿一切当由她说了算,便是熊主事,也不过区区一名分坊的主事,如何能左右。
早在萧楚愔决定前往熊府,同这位熊主事好好聊一聊近来茶田诸事,她便遣了萧寿和萧欢上茶田替她请来几人,如今那所请之人早在外头候着。待萧楚愔唤了厢竹上外头请那几人入堂,熊主事便看到两名小厮模样的人领着一名衣着褴褛的老农,领带着一个女娃儿进了内堂。
萧家家主要见他们,在得知萧家家主要见他们,并且领着他们进熊府时,老农这心里是恐的。萧家家主,那是谁?那可是他们的东家,真真意义上的东家。
萧家虽不是皇亲国戚,也非官家之人,可对于茶农才说却是足以左右他们生死的存在。纵是心里头对于这萧家家主是恨的,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可在听闻家主要见自己,老农的心里还是没由得觉了恐惊。不知为何,心中就是惊恐,由人领着进入内堂,老农的头一直低着,甚至不敢偷瞄朝着上头看去。
待人进了内堂,老农赶忙拉着自家孙女跪下,随后颤着声说道:“见……见过大小姐。”
声中带了颤,颤中还揉带了几分恨怒,老农为何恨着自己,萧楚愔心里明白。瞧着跪于堂下身子僵颤的老农,萧楚愔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柔声说道:“老人家,站起来吧。”
“老农,老农不敢。”
那是高高在上的萧家家主,他不过是区区一个贱农,哪敢站起来和家主说话。萧楚愔的话,老农当然不敢应,头也因了此语低得更深了。
老农不敢站起来跟她说话,甚至都不敢看她,如此叫萧楚愔实在难受,当即看了一眼厢竹,后者会意后忙走了下去,亲自将老农搀扶起身。在厢竹的搀扶下,老农这才起了身子,随后抬起头偷摸打量着堂上的大小姐。谁知这一眼才刚看去,在瞧清那人的模样后,老农顿时愣了。
直接处愣在那儿,半晌之后老农才惊呼说道:“女娃子,怎么是你?”
一声呼,怕是带了这一辈子的惊,就在老农这声惊呼落下,边上传来楚瑞的笑声:“我说你这老头作甚呢?连声调都变了,怎了?莫不是我家长姐长了三头六臂吓人的模样,叫你给惊了不成。”
人家那厢可是生生吃了惊,反他这处,倒是顺着开起玩笑。楚瑞这人就是坏心,当即伸了手往他的手背上拧了一下,楚恒看着缩藏在老农身后的小丫头,扬了笑说道:“小丫头,可还记得我?”
要他住口,法子多得很,完全无需这等疼人的掐法,当即叫萧楚瑞疼的,面上也现了不悦,揉着叫三哥掐疼的手,楚瑞横眼说道:“三哥,那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女娃子,不是吧!连着这等幼子你也不想放过。”
这女娃子曾经随着她家爷爷给他们送过茶,故而对这小姑娘萧楚恒记得也清,此时打个招呼不过表了几分谢意,顺带想与那丫头说,有他们在莫要害怕,这一件事定会还予他们一个公道。谁晓得这话还没出口,到叫四弟先一步说了那不入耳的混语。
当即叫萧楚恒闷的,直接抬眼瞥了过去,萧楚恒说道:“四弟,你这话何意?莫不是三哥在你眼中便是个不知羞的登徒子,连着幼童也不知放过?”
“三哥是不是连着幼童也不放过,四弟不知,不过四弟倒是可以告之三哥。三哥不止在四弟眼中是个不知羞的登徒子,便是长姐那处,也是如此。”
笑眯了眼看着萧楚恒,挑衅意味十足,面对着这等心跟嘴都不好知坏的四弟,萧楚恒自当不会由着他胡来,嘴上也不肯客气。
这两位哥哥,女娃子见过,因为生得好看,所以在茶田的时候她便记得这两位漂亮的哥哥。如今换了一身衣裳,两位哥哥看上去就更像天下坠下的神仙。
只是这两位哥哥虽然长得好看,可是这性儿?
瞧着两人在那处斗着嘴,小丫头这儿也害怕了,往着爷爷身后又缩了一点,干脆只露出一只手以及那小小探寻的双眼。(。)
第七十四章 当面对质()
这两个漂亮的哥哥以及上头那位漂亮的姐姐,明明早上还同他们在茶田里忙活,可如今是怎的,怎就突然换上一身漂亮的衣裳,坐在上头笑看着他们?
不只是小丫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便是那老农,也万万想不到这几日同他们一起实住的竟是萧家家主。在得知这几日同自己说话的逃荒女娃竟是萧家的大小姐后,老农整人都傻了,愣杵在那儿,甚至不知眼前一切是梦还是幻。
就在老农因了愣傻在那处,萧楚愔笑看着他说道:“老人家,看样子您还记着我呢。”
一句笑询,将老农从僵愣拉了回来,看着萧楚愔又傻了半响,老农这才惊道:“你,你是萧家家主?”
“正是。”点着头应了一声,萧楚愔起身微了一欠算是为先前的欺瞒致了歉意,萧楚愔说着说道道:“先前有所隐瞒,实乃情非得已,还望老人家莫怪。”
“不……不是的……哪有什么怪不怪的。”
老人家虽然读了几年书,也算识得一些字,不过眼前的这一切显然远超他的理解,瞧了萧楚愔这一番欠歉后,老农那儿已惊得不知如何应答。倒是萧楚愔,笑着说道:“家中生意,实乃有怪,为了探清里头根由,楚愔不得已只能采了这等下策,以短工身份入了茶田切身探询。期间欺瞒之事,皆非不得已,望老人家莫要因了这几日的欺瞒怨了楚愔。”
“不敢不敢,大小姐您这话实在折煞我了。”
萧家家主,他们茶农最恨之人,便是平日里也没少骂过这位大小姐,萧楚愔人在茶田的时候,他们还曾当着她的面狠狠说过气怨的话。那些话就是老农自个想起来,都觉着心惊胆战,可萧楚愔却好似那些恶毒的话骂的不是自己,甚至还因欺瞒之事同他道了歉。
萧家的这位大小姐,当是个毒了心肠的女子,可如今看来,却同他们先前所知完全不同。不但不是个黑着心肠的毒女人,反倒是个知书达理,性秉端贤的女子,绝非他们先前所想的恶毒之人。
萧楚愔这一番歉欠,当叫老农傻了,而她与老农那一番话,却震了熊主事的心。原想着不过几日,大小姐这处就算真的有心也不见着这能探出多少事,可从大小姐与那老农的对话,显然这短短的几日大小姐并不只是单纯的进茶田转了一圈。心中瞬沉,人也强压着那突然涌躁而起的心。
这厢与老农寒暄了几句,顺带明了自己的身份,在道明清妥自个的身份后,萧楚愔顺势将视线落移到熊主事那处。前一刻面上还带着端淑的笑,可当视线从老农的身上挪到熊主事那处时,萧楚愔面上的笑明显冷了不少。
冲着熊主事点了头,萧楚愔说道:“方才熊主事不是说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是如此,那我便请了老农前来探询缕清,想来熊主事也不会介意吧。”
介意,如今熊主事便是介意,怕也无济于事。萧楚愔压根没打算给他时间准备对应之策,早在前往熊府时,她已遣了人备好一切,这当面对质的老茶农便是一早就有的谋思。看着熊主事,双眸带了厉审,瞧盯之后人往后退至落于交椅之上,萧楚愔正座沉眸,而后问道。
“我记得老人家曾说过,读过几年书,也识过一些字。既是识字,想来这本账目老人家也得当瞧得懂。萤草,帮我取了这一本账目交予老人家,劳烦他也顺道看看。”
话落将搁在案台上由熊主事亲自持笔列写的账目递了上去,萤草接过账目至了老农身侧,将账目双手奉上。
接了账目,翻开瞧看,虽不清大小姐此举何意,不过老农还是认真的看了起来。账目列得还算详细,一笔一例列列清明,纵是老农不懂这账目中的门道,不过这账目上所标究竟何意,这连着翻看之后老农也是清了。越看,面色越是难瞧,瞧了老农逐渐难看的面色后,萧楚愔说道。
“一月四两银子,吃穿用度还得另算,就算是京都有名酒楼里的跑堂的小二,一月的银子也不过七八两。京都开销,岂是远洲可以相比,这茶农一个月便要四两的银子,这狮子口张的,实在有够大。茶农刁横,怠工要价,为了新茶的采收以及茶坊的经营,不得已只能年年依了那些蛮横无理的刁农。谁知这刁农实在可恨,尝过一次的甜头便不知收敛,反是一年横过一年,去年一月的工钱要四两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