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素面,于江湖人士而言便已够足,而这江湖中人,也不是人人食饮皆好大酒大肉。就着这一碗面,叶知秋慢食慢饮,便是人无声,温慢食,却是耳闻边上那桌几人闲下浅聊。
旁人闲来无事的浅聊,叶知秋素来都是耳不闻,心不观,只是今儿也不知怎的,或是如下太过安平,他根本无心留神切关四周是否有危险暗藏。故而那耳边笑谈的闲语,竟是顺着入了他的耳。
边上那块桌上的人,皆是一身平常布衣打扮,许是常干农活的,两双手布满老茧和土泥。虽非常住京都内城的人,不过因着常年带着自家产出的农物上京都售卖,故而这天子脚下的京都里有哪些趣事,他们这儿也是一概皆清。
今儿生意好,从家里头带来的农物一早就全卖完了,也是生意已是做完,早着歇摊回家的几人便约着上这面摊,点上一碗面,犒劳辛苦了一日的自个。一面吃着碗里的面,一面说着这京都里头听来的趣言,便是闲聊这京都里头的趣事,忽见一人压了声,说道。
“哥们几个,我这有件有趣的事,不知道哥们几个有没有听过。”
事后歇息,吃饭闲聊,最喜欢的就是那有趣的事。因着听了这哥们压了声,说手头有件好玩的事,那几个整愁没趣事下饭的人忙开口催促,说道。
“你这不干正事没事就知道扒墙根听别家长别家短混事的家伙,这会子又上哪听了什么混段子?有话就快说,有屁就快放,可别吊我们兄弟几个的胃口了。”
“就是就是!”
那应话的人话音刚落,边上两三个忙着出声笑应,许是这几个人一个人的催着,那开口道事的人也不在藏掖,而是身子往前压,人也跟着倾,声不自觉克,那一手泥污满身酸布的汉子直接开了口,说道。
“哥们几个应该都知道,这京都第一赌坊,是哪家吧。”
“京都第一赌坊,这还用你说,要说这京都第一,除了通记,谁家还敢称京都第一啊。咱哥们几个,我就不信谁没上过这通记赌坊的。”
“就是就是,我前儿还刚去过通记呢,啧,还赢了不小一笔银子呢。”前头那人话才刚落,后头就有人忙着出声迎合,只可惜这迎合之人的话刚刚落下,登时就遭同伴嗤声嫌弃。哄堂的笑,当即爆出声,有人直接不给面大笑说道。
“你前儿还赢了银子?我说老哥,你就别打脸充胖子了,谁不知道你前儿上通记的时候,别说赢钱了,就连前儿卖菜得到的那点钱,都全输在通记了。就你前儿回家时候李嫂那骂娘的嗓子,整个村都荡开了,你不知你数钱又被李嫂赶下炕头的?就少在这儿吹吧。”
他们都是一个村的人,这一个村子能有多大,谁家的事不是知根知底的?也是这话落后,边上几个人登时又哄了笑,而那被哄笑之人也气炸了脸,忙骂那捅事的小子没口德。
这儿因了那被媳妇赶下炕的李哥的事笑得前岔后哄的,那儿有人已是忙着收笑,说道:“咱这李哥,那天没叫李嫂赶下炕头的?这在咱们村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了。二狗子,你刚不是说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了,这有趣的事,是啥啊,不会是这通记赌坊里头出了什么有趣的事吧。”
通记赌坊,京都里头,谁人不知,便是这今日才刚到京都的叶知秋,也是晓得这京都第一赌的通记。毕竟这通记赌坊的东家,可是他的同门师兄,且他这一次会来京都,全是因了师兄的一封信。
对于这些粗汉扯聊的事,他本是抱着随便一听也无需上心的心思,谁知这听着听着,竟是听到通记赌坊四字。就是因了这通记赌坊,叶知秋那儿顿时上心,而那叫人促了催的二狗子也不在干吊人胃口的事,而是接了话,说道。
“没错,我现要说的这有趣的事,就是通记赌坊里出的事。这通记啊,我也不用我多说,想来哥们几个都去过,在里头栽的跟头谁也没比谁少。既然这通记大家都去过,那大家应该都知道,这通记里头最邪门的荷官,是谁吧。”
“要说这通记里头最邪门的荷官,当然是那赵小四了。我可跟你们说,这赵小四真真是个邪门的家伙,先前又一次,我那手气贼好,压什么中什么。你们几个可别不信啊,这不都说人倒霉要是倒到一定程度,总有翻运的时候。我那时啊,就是撞上这翻运的事了。本来那一天手气贼好,手上的银子也翻了好几把,谁知后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赢太多了,那开盅的荷官竟然换成那赵小四了。耶,你们可别说,真就那么邪门了,自从那赵小四上来,我这是逢压必输,压什么输什么,跟走了邪乎运似的。可你说那赵小四出老千,偏偏又从没人能看出他咂出了,你们说这赵小四,是不是通记赌坊里最邪门的荷官?”
“这赵小四,的确邪门,整个京都里就没人能在赌桌上赢他的。不过啊,这人虽然邪门,可总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我可告诉你们,据说前一段时日,这赵小四,栽咯。”
“赵小四栽了,我说二狗子,你没唬人吧。”
“我唬你们干嘛?这可是我两耳听到的事,真真的。”
“这赌桌上也有人能叫赵小四阴沟里栽船?真有这么邪乎的人。”
“大千世界,还真就有人比那赵小四还邪门的。”
“哦,哪的人,快说,快说。”
这通记赌坊的赵小四,可以说是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是踏入通记赌坊的,就从没人能抱得金盆银盆。而这之所以凡是进通记的,必是输了一身银子,跟由就是这通记赌坊的赵小四。
对于这通记的荷官,他的名声几乎是同通记其名的。可就是这样一个邪乎到传奇的人,竟也有阴沟翻船的时候。当得闻有人居然能叫赵小四栽了,这听事的人哪一个心里头不是奇的。当下也没顾着碗里头已经发胀透凉的面,有人已是促着声,催道。
“有人居然能让赵小四栽了,谁啊,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我说你这不厚道的,就别耍这些吊人胃口的事,快说啊。”
这可是人生一大趣事,谁能等着这二狗子慢慢喘气,当下也是急着开口催了。也因边上的人等不得,开口急催,二狗子那儿也不在耍那些吊人胃口的虚的,当下压了声,说道。
“还能是谁,跟你们说吧,就是那萧家的当家家主。”
“萧家当家家主?”
“没错,就是萧大小姐。”
二狗子这话刚刚落下,得闻此事的其他几人当下直接惊得连吸数口气,就是这倒吸下的数口凉气,有人已是下意识压了声,说道:“居然是那萧家的大小姐。”
“你们几个可别这么看着我,这一件事,我是亲耳听亲口问的。据说当时那萧家大少爷就在通记赌坊里赌着呢,萧家大小家有多恨萧大少爷这一身的赌性,京都里头做了这么久的买卖,我就不信你们不知。所以那个时候啊,萧大小姐就是叫萧家大少爷给气进通记赌坊的。据说啊,当时萧大小姐那通火,通记里头瞧着这浑身上下就没人没透凉的。而那萧家大小姐一看萧大少爷在赌坊里豪着,就直接跟赵小四赌了,一局定输赢,要是赵小四赢了,萧大少爷的赌债萧大小姐就三倍翻还,可要是赵小四输了……”
“要是那赵小四输了,又如何?”一听这二狗子将话顿在这儿,其他几个人的心顿时停了,就那样小小的歇了片刻,那二狗子又续了声,说道。
“可要是这赵小四输了,就要这通记赌坊保证,绝不许萧家大少爷再进通记。”
“居然赌这个,看来这萧家大小姐,到是个厉害的角色。对了,最后呢,结果咋样。”
“还咋样的结果,我刚不是说了,这赵小四栽了。既然是栽了,当然就是输了。”
“这赵小四已经是个邪门的主了,没想到这萧家的大小姐,竟然比这赵小四还要邪门。不过要说这邪,真细下来,整个京都搞不好还真没人邪得过这萧家的当家大小姐,萧楚愔呢!毕竟人家可是……”
这后头的话,像是什么不得外人闲道的话,也正是因为对这后头的话颇是忌讳,这几人闲聊的人忍不得压了声。只是声虽压,不过再如何细下的道语也逃不得叶知秋的耳。
当下那些话,一字一字顺风入了叶知秋的耳。
声入耳,话入心,待那些闲语的话进了耳后,叶知秋也放下手中木筷,随后持剑起身,入了京都。
无心之下听到的闲语,叶知秋素来从不上心,只是这对于平素的他来说不过一过便散的闲话,谁也不知道,怕是连着他自个也没想到,那闲话里头的人,有遭一日于他而言。
竟会那般重要。
一叶偏知秋做客,三杯浊酒且先行。
究竟是诗喃下时心已波触动,还是闲语落耳人已上心。
这其中的跟由,谁也难探难明。
只是有一件事叶知秋却是知的。
那位闲语中的萧家大小姐,已是荡入他的心扉。
便是数十年之后,依旧在心扉中溢荡。
不曾流消。
番外二:二郎年少 1()
上元灯会,恰是佳节盛庆。
在这样的传统佳节中,家家户户皆是热闹庆喜,街市上人声鼎沸,笑吆四荡,尤其是入了夜,这灯火连天的景象,更是喜煞世人。
平素闺房不得出千金大小姐,便是今日也会携了自家丫鬟家仆上街游灯,入寺还愿,更何况是平时就已是闹吵的人家,更是家家早已备了妥齐就等着这夜上元灯,笑闹京都城。
京都城内,一年之间日、日皆是繁闹,可要是这一年之中最是喜闹的,除了除夕,便只剩下这上元的灯会。
灯会,是普天同享的佳节,既是普天皆当同享,这有钱人家的富家公子小姐,自也是不得例外。
入夜之后,街市上早已经灯火通天,便是这熙熙囔囔的市街,平素甚少离开萧家的萧家大小姐,今日也是罕着出了门,上了灯会,去了京都大通寺还愿。
轿辇停在大通寺内,人从轿内行出,身侧随行的乃是伺候自己的厢竹,后头还跟着几名家丁以及一二位奶妈子。平素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京都城内皆是闻名皆道端淑柔温的萧家大小姐,今日虽是显了寺庙当中,不过也是夜景美人更美。只是本当人比灯色更是娇美几分的萧大小姐,却显然已是露了几分愁叹。
幽幽蹙着眉,心中也是急了忧,便是左右连视不知如何劝规,半晌之后当觉若是自个再不出声,只怕跟前这麻烦的事,必得愈闹愈发不可收拾。可无奈气叹下的萧家大小姐,只能柔了声,说道。
“你们几个,可莫要太胡闹了,仔细着一会儿回去,叫爹爹知了,又得挨罚了。”
此刻的萧家大小姐,面上是忧,人也起叹,而这叫她叹着出声规劝的并非旁人,而是萧家的五位贵公子。
如今的萧楚愔,年岁不过二七,正是春华娇美之时,而那萧家的几位少爷,除却萧家大少爷已有几分长成之态,其他几位少爷,皆仍粉秀得紧。
常年家中锁着,好不得今日可名正言顺上外头逛闹,如今还得遭来长姐这一番叹下的告警,刚才玩起性的萧家少爷中,自有人心下不悦。当下闻了长姐的话,萧家四少那张朱秀的嘴儿当即便噘了起来。小小的人儿,不过七岁年光,身形五官还未彻底开张,便是这秀秀软软的模样,更是透得比旁人还要粉状秀可几分。
萧家四少爷,模样生得虽是人见人爱,谁人瞅着眼,这心里头都是没个跟由的喜。只是这四少爷生得虽是漂亮好看,可那性子,自有就是不得旁人说不得旁人管的性。当下闻了长姐搬出爹爹,又是一番告下的警,这萧家四少爷也是不乐了。
粉秀的面直接露了嫌,糯软的声也是出唇语荡,萧家四少爷直接扁了嘴,说道:“长姐好无趣,好不得能出了家门,上外头耍耍,爹爹又因有事不能在边上管着。长姐就不能让我们随点性,莫总是拿着爹爹压我们。”
好不得离了萧老爷的控监,离了家里头的那些规规矩矩,萧家四少爷这儿当是放出的鸟儿,不愿长姐那儿束约。故而萧家大小姐那儿又拿父亲压他们,四少爷这处当是满心的不喜,倒也是四弟这儿抱怨的话刚刚落下,萧家大少那儿已是开了口,说道。
“四弟,你可是应了爹爹,这次出门绝对跟着长姐,哪儿也不去,爹爹那处才答应让你出门逛灯的。如今长姐那儿也就说了你一二句,四弟这儿怎就闹性了。”
对于自家这素来心思就比旁人多的四弟,萧家大少爷那儿也是十分无奈。本想着端出长兄的架子,替长姐劝劝这不听说的四弟,让他莫要闹性。谁知他这话才刚刚落下,萧四少爷那儿却是满脸的不屑。
小小的年纪,也不知这脾性究竟从何而来,明明前一二年的时候人还挺静乖的,谁知这两年的岁长,不但模样上越生越水灵,便是这一肚子的小心思,也是越长越出旁人所料。楚瑞的心思越是长开,这家里头就越没人能管得住他,如今的萧家,怕也只有萧老爷能镇得住他,萧家大小姐说的话他能听进几分,至于这旁人,便是自家大哥,那说出的话萧四少这儿也是鼻子一哼,直接露了嫌的。
对于这家四弟这越发不得管的性,萧家这素来就比旁人稍见老实的萧大少,这处也是叫自家四弟嫌得面现尴尬,人也不知如何再警。萧家大哥,想来在萧家就没几分大哥威严,如今这儿才刚在四弟那儿碰了壁,那处的二少当即便露了鄙。
一声弃嫌,满目鄙讽,虽年岁上仅仅比大哥稍小一岁,可这萧家的二少爷,却已非寻常人家的顽劣公子。自幼便对诗词歌赋造诣破深的萧家二少,如今年岁虽还稍小,不过却已是一个谁也做不得主的人。
今日同长姐以及几位兄弟出门游灯,说实的,萧家二少这心里头打从一开始便是不喜的。如今随着家人行了一段,家中轿辇才刚在大通寺落下,人也方出了轿子,这萧家最能自个做主的萧家二少已是懒着在续与家中这些在他眼内早是尘俗的家人聚呆一块。
长姐微叹落,四弟不满起,大哥劝告下,也是而闻家人这些无常无趣的琐话。这早觉清高脱俗的萧家二少也懒着继续与家人聚呆,而是甩了头留了一句“早已同文人雅墨约好,今日不予他们同行”,人便头也不离的走了。
文人雅墨,诗友词客,这些在萧四少眼中最是讨厌的主,自家二哥那儿倒是视为当交的好友。当下瞧了二哥那一副“世间皆俗,独他一人高”的恼人气样,楚瑞那儿直接扁了嘴,嫌着说道。
“不就是多瞧了几本书,也不知二哥那儿凭什么神奇成那样,越看就越叫人这心里头不舒服。长姐,二哥既然跑了,瑞儿这儿也不呆了,瑞儿这儿也要去玩。”
二哥那儿都率先跑了,这早就受不得约束的萧家四少,自然也不肯乖乖呆着。只是二少那儿虽可离,可这萧家毕竟不是人人都是二少,当下萧楚愔那处已是温着声,说道。
“楚瑞,楚然那儿虽可由着性子,不过你可不能到处乱玩。”
“凭甚者二哥可以,瑞儿就不行。”
“因为你二哥做事有分寸啊。”
“二哥有的,瑞儿也有啊!”
他就想不明白了,同样都是萧家少爷,自家爹爹的儿子。怎的二哥每次出门都不需旁人管着,便是他,这也不行那也不可。当下这萧家四少心里头,当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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