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闻声,快步从房中走出,看到二人火急火燎、既悲又急的模样不禁一怔。
“蔡中郎、蔡中郎他被下了大狱!”
“我父亲?!为何!”蔡琰好看的双眼瞬间布满了惊慌。
任她平日再成熟,再有才华,可终究是个十余岁的小姑娘,如今失了最大的荫蔽,又怎能再保持那份镇定与理智?
“听说,蔡中郎在街上为董卓而悲哭,惹怒了王允……王司徒不顾百官阻挠,硬是将中郎打入监牢!”
“父亲!”
蔡邕泪浸花容,转身就想朝府外冲去。
“蔡姑娘!”阮瑀忙止住她,“你要去何处?”
“我去司徒府,王司徒前一宿还曾与我父亲叙话深夜,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我的蔡大家!”王堂也堵在了她的身前,“我爹今日就在宴上,王司徒哪里是和蔡中郎有误会,那分明就是有仇!百官皆为中郎求情,明明只是顺水推舟之事,偏偏他不肯放过,这是铁了心要置蔡中郎于死地啊!”
王堂被自己打动,一时慷慨激昂、唾液横飞,颇有几分演说家的模样,将蔡琰说得失了方寸,瘫在院中石台之上。
“少在这儿危言耸听,”阮瑀一脚踢在他的臀部上,“蔡姑娘,事情也并非全无转机……”
“元瑜兄有什么办法!”梨花带雨的蔡琰惹人心酸,阮瑀一时竟不忍再看她的容颜,躬身朝蔡琰一礼道:
“瑀身为中郎之徒,自当为其奔走,蔡姑娘且在府上等候,瑀必不教姑娘盼望落空!”
……
“我的元瑜兄,你哪儿来的信心在蔡姑娘面前说的这么笃定?蔡中郎什么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恐怕不多时就要遭了王允毒手了!”
“我知道。”
“知道你还那么说?你越给她希望,到时候希望落空她就越失望,我都毫无头绪的事情,元瑜兄也能有办法?”
“……王堂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真情流露……就是想问问元瑜兄是否真有良策。”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
“死路?”
“……”
“莫不是你想刺杀王允?你以为你是玉郎?”
王堂刚说完,便恍若醒悟般看了阮瑀一眼,脸上突现喜色:“好主意!”
“还算有点儿悟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玉郎的影响力()
二人来到一座府邸。
这间在长安城都算得上有名的大宅,刚刚换了主人。
它的前任主人,是董家的二爷,左将军、鄠侯董旻。
如此身份,这样的府邸会有什么规模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再大的规模,再奢华的装扮,再多的甲兵卫士,也难以改变它主人的命运。
如今,它的新主人搬了进去。
侍女姿色平平,书画珍宝等装饰一切从简,只有一堆各式各样的兵器被抬入府中,同先前的董旻迥乎不同。
更奇怪是,这府上甚至连一些家丁卫士都难以寻见。总是会有路人经过好奇地打量,如此大的府苑难道不需要警备看管?
不过,若是人们知道这里将会是谁入住,那一切疑问都将烟消云散。
因为这里是温侯府。
它的主人,天下无双。
董卓被杀后,王允当即任命吕布为奋威将军,仪比三司,封温侯,同他共秉朝政。
虽然这将军是个杂号,但仪比三司可是身份的象征,这意味着吕布今后虽无三公之实,可得三公之势。况且温侯,这是王允曾经的爵位,是县侯!
县侯再上,便是公爵了,先前刘协封给张钰的毋极侯也是县侯,可以说是如今为臣者地位的巅峰。
“蔡邕之徒阮瑀、尚书仆射王生之子王堂,有要事请见温侯,还望您能引荐。”
阮瑀上前,将一个钱袋子恭敬递到管家手中,而后躬身退下。
“还请稍待。”
……
“你二人,可是为蔡邕之事前来。”
“正是,如今能救吾师蔡中郎者,唯有将军一人!”
“若你们把希望寄托在吕布身上,那二位可能要失望了。”吕布起身,高大的身影给二人带来一股难言的压迫。
“你们可以去找王司徒,此事我没有缘由去做。”
“是没有缘由,并非没有能力,可对?”王堂接话道。
吕布转过头看向他,王堂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凶狠的猛兽盯着,浑身寒毛颤栗,这才想起吕布的另一个称呼——虓虎。
“现在还有何事,是我吕布没有能力做的。”
阮瑀瞅了一眼王堂的怂样,撇撇嘴对吕布道:“世人皆知,如今朝政是由司徒和温侯共执,司徒为文而主内,温侯为武为主外。司徒欲害蔡中郎,唯有将军可加以劝解!”
“同样的话,没必要重复。蔡邕虽是大儒,可我吕布并非文人,他的生死于我无关。”
“有关!岂能无关?”王堂也就怂了那一下子,纨绔当多了还是有几分胆色的,“温侯有所不知,在您刺董前夜,王允曾在蔡府停留许久,您可知其何意?”
“何意?”
“保命之——阿嚏!”
王堂不紧不慢从衣前取出一把鹅毛扇,准备模仿一下某人的风骚姿态,只是刚刚挥了两下就打了喷嚏。
“蔡中郎深受董卓器重,这您知道。”阮瑀再不指望这猪队友,自己接着话头说了下去。“若是第二日将军刺董失败,必然是身首异处的结局,然而主谋呢?谁主使?有嫌疑之人太多了,想要诛董的人布满长安!何年何月能寻到隐藏颇深的王司徒?而且,最重要的前夜,他可是在蔡中郎府上饮茶谈话!”
吕布看看二人,轻笑一声道:“你们……莫不是来离间我和司徒的?还是说,当我吕布好愚弄,愿意放弃这大好前程只为救他蔡邕?”
起身,转身,吕布没有停留。
“送客!”
“温侯且慢!”
“你还记得那个在司徒府上混吃混喝的玉公子吗!”
“张钰?”吕布闻言回身,“怎么了。”
“他是刁姑娘的弟弟,二人如同手足至亲,您应该知道。”阮瑀轻声答道。
“是又如何?”
“他和蔡中郎是忘年之交,情谊匪浅。”阮瑀道。
“所以刁姑娘和蔡中郎也算是情谊匪浅。”王堂接道。
“而瑀所料不差,您和刁姑娘该是好事将近。”阮瑀继续。
“啪!”
“所以算起来,您和蔡中郎也有着剪不断的情谊啊!”王堂拍案而起,这动静让吕布阮瑀都吓了一跳。
阮瑀跟着起身,二人朝吕布深揖到地:“若中郎故,则玉郎心痛;若玉郎心痛,则刁姑娘心痛;若刁姑娘心痛,则温侯心痛……”阮瑀说到这里就打住了,然而王堂仍在继续:
“若温侯心痛,则苍生心痛!我二人劝温侯救蔡中郎,非因私心,实乃为温侯着想,为天下苍生着想,还望温侯施以援手,不教天下百姓失望!”
吕布可能没听清楚这弯弯绕,但又感觉似乎有些道理,沉吟片刻道:“你二人先回吧,此事我会从长计议。”
“多谢温侯!”
阮瑀和王堂二人告退,而吕布则从袖中取出三个小锦囊来。
其一曰:【诛董之后,王允或杀蔡邕,烦请将军务必施以援手,将其与家人送往河北,钰自在中山相候。事若成,钰必有厚报。】
其二曰:【务必规劝王允放过董卓旧部,穷寇莫追,那老头性子倔的很,又烈又暴躁,不行就直接软禁,若任由他独揽大权,则长安有倾覆之忧。】
其三曰:【袁家兄弟不可投,可暗中交好陈宫张邈,将军下一处应在兖州。(离我舅舅远点。)】
吕布反复看着这三个言辞怪异的锦囊,脑中一时有些纷乱。
拜曾经的义父丁原所赐,吕布可不是什么纯粹的武夫,当主簿那几年多少是攒了些底子的。
“第一个,已经应验,那么其后的……真有可能发生么。如今的飞熊军,仓皇落魄,惶惶如丧家之犬,还能剩下几分战力,又如何能敌我并州狼骑?“
“不管如何,先救了蔡邕再说吧。”
司徒府。
“父亲大人,秀儿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开口……”
“我的秀儿,”王允笑道,“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和为父说的?”
“秀儿……想为蔡邕求情。”
王允面色不变,“若这天下还有人能在老夫面前说这话而不惹老夫动怒的,也只有两人了。”
“除了秀儿……”
“还有那个臭小子!”王允摸着胡子骂道,眼中却带着笑意。
刁秀儿看到王允的反应,心中也踏实了许多,柔声说道:“秀儿之所以斗胆劝父亲,也正是因为玉郎……先前玉郎从长安离开时曾和父亲言说——”
“我都记得。他要我放过蔡邕、放过西凉余孽。”
“秀儿不敢干涉义父决定,只是觉得蔡中郎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却死的人多了,死有余辜还活着的也不少,是非对错,天意人为,如何说得清楚?”王允摇头,“蔡邕留不得。”
“是……”刁秀儿神情黯然,正欲告退,却听王允又道:
“长安留不得他,便把他发配到河北吧。”
“秀儿、秀儿代玉郎谢过父亲!”
第一百六十章 西凉穷寇()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诗经·小雅·鸿雁之什·庭燎》
未央宫,汉帝国的大朝正殿,汉宫的代表。
它始建于汉高祖七年(前200年),由刘邦重臣萧何监造,在秦章台的基础上修建而成,位于汉长安城地势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原上,因在长安城安门大街之西,又被称作西宫。
自董卓焚烧洛阳后,大汉朝廷重回长安,未央宫也就继续做回了朝事议政之所。
此刻正殿之上,朝会正在进行,那个阶上肥胖又雄壮的身影已经被一个枯瘦的老者代替,然而二者却是一样的一言九鼎。
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谁也不能免俗,何况他……忍得太久了。
“禀司徒,董卓旧将李傕、郭汜、张济等人遣使者于殿外等候。”
“宣。”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的文官走上殿来。
“今日来此,意欲何为。”
“凉州易别,代西凉众将向司徒献上降表。前日董卓伏诛,司徒大赦天下,却独独不赦我西凉将士,诸位将军甚是惶恐。
如今,我西凉军中仍有精兵数万,皆愿为朝廷效力,以助陛下与司徒平靖乱世,还望可得司徒赦免。”
王允安坐殿上,半晌发话道:“诸公之意,若何?”
“司徒,以布之见,当将其赦免。”
“为何?”
吕布正筹措言辞,王允却没打算让他言语。
“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皆残暴凶恶之徒,罪大恶极之辈!昔日董卓嚣张跋扈,都是因有此四人助之。如今虽是大赦天下,独不能赦此四人!”
“司徒,生以为,凉州军可赦。”说话之人乃是王堂之父,王生。
“西凉士卒素以勇悍闻名,如今朝中有皇甫将军赋闲,正适合统领其军,如此一来则我大汉威势必将昌隆,中兴之机可现。”
“凉州军之勇悍,何尝不是暴虐嗜杀?天下皆知董贼无道,凉州军残暴,此等祸害留不得。”
“司徒——”易别还待说什么。
“退下吧!”
朝议之后,宫门之外。
“司徒大人。”吕布疾步上前,抱拳一礼。
他敬的不是王允的高位重权,而是他刁秀儿义父的身份。
“温侯,”王允一笑,“何事?”
“您唤我奉先便是,布有一事不明。先前朝议,那凉州子献上降表,为何司徒不允?”
“一年之中,不可大赦两次,这未曾有过先例。”
“司徒大人!如今您对布还不愿如实相告?”
王允抬头看着吕布,神色有些凝重,“那我便告诉奉先,自董卓伏诛之时,西凉军中的数百并州子弟,已悉遭那群贼子毒手!老夫是并州人,奉先你,也是并州人!”
“可是司徒,我们都是大汉之人!此危急之时,怎能计较这些地域之见,以司徒之智,难道不应舍小利而取大利?”
二人对视良久。
“没想到奉先,有勇有谋。然而这西凉余孽,赦不得。”
“司徒,兵法云穷寇勿迫——”
“丧家之犬,也敢称寇?”
“这也是张钰的意思,其人才华惊世,足智多谋,司徒不妨再作考量。”
王允转过身子,朝自家车马走去。
“他和老夫说过。
我知其才能,他所言也的确有道理。可惜玉郎聪慧,难掩其纸上谈兵之浅薄。他之疏漏,在于把对手想的太过聪明,以为人人都是能臣名将。
敌方若是聪明人,老夫定然不会如此,可那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皆有勇无谋之匹夫,适逢其主新亡,群凶无首,四散奔逃仍唯恐不及,焉敢再与我王道雄师抗衡?如此情形,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危机而埋下更大的隐患,这才是不智之举。”
司徒府马车远去,吕布又从胸口掏出了一个锦囊。
【务必规劝王允放过董卓旧部,穷寇莫追,那老头性子倔的很,又烈又暴躁,不行就直接软禁,若任由他独揽大权,则长安有倾覆之忧。】
“这第二策如何,吕布拭目以待。”
……
数十日间,司隶乃至整个西北,流言四起。
百姓传言,司徒王允深恨凉州之人,非但拒绝赦免凉州人的罪行,且还要促使朝廷下令,全部诛杀凉州之人。
东汉大地,风声不绝,世人有言大儒蔡邕曾受董卓征召,身为董卓的故吏,便有君臣之义。为董卓之死感叹乃是全君臣之德,理应受赞,然而他却因此入了大狱,不光官职财帛尽数收没,更连同家小被流放河北异族之地,王允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性情可见一斑。
在这个尚有“君子”尚有“义”的年代,有着田畴为主君刘虞报仇、王修哭祭故君袁谭、向雄勇敢为钟会收尸等事例,这些事例无一例外,全都受到其新主嘉奖,这是当时注重品行的风气。两相对比,王允对蔡邕的作为实在是大失人望。
……
凉州,某处军营。
“先生,小的已根据您的吩咐,在大营里传了消息。”一士卒模样的男子恭敬说道,“如今军中人人自危,皆言说决不可解散大军,不然恐为砧板上之鱼肉,任人刀俎相加了。”
“好,下去吧。”
文士起身,稍圆的脸型看起来还有几分面善,能跟人畜无害扯上点关系。
但是他有毒,剧毒。
“哎……莫要怪我,我只是想活命而已……要怪就怪那王子师,固执,死板,自以为是,好断而无谋。”文士摇摇头,掀开大帐的帐幕走了出去。
北风卷地白草折,西北之境,苍茫而辽阔,春的脚步一时还没有走到这里。
天微明,太阳只是透出些光来,山巅也难见日头出现。
文士裹紧了自己的皮毛大氅,一路弯着腰朝营中最大的军帐走去。
军帐中仍然点着灯火,不时传出吵闹和怒骂。
“既然不赦,那我等就各自带人散了吧,西凉之地,任他吕布再强也难敌我麾下群狼。”
“天杀的贼王允,当初在长安就该一刀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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