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人不可能一直死守剑阁,他们前方大军一撤,关卡始终会是我们的。”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在关外的主力已经膨胀到接近十万,秦将军带着两万多人,打不垮宗翰和希尹的联手,甚至可能被宗翰反过来吃掉。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打通剑阁,我们才能拿回战略上的主动。”
众人一番议论,也在此时,宁忌从棚屋的门外进来,看着这边的这些人,微微沉默后开口问道:“哥,初一姐让我问你,晚上你是吃饭还是吃馒头?”
宁曦正在与众人说话,此时听得提问,便微微有些脸红,他在军中从不搞什么特殊,但今日或许是闵初一跟着大家过来了,要为他打饭,因此才有此一问。当下脸红着说道:“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这有什么好问的。”
宁忌不耐:“今晚炊事班就是做了饭也做了馒头啊!”
宁曦挥手:“好了好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宁忌看着他:“我吃屎。”
木棚里安静了片刻,随后有在喝水的人忍不住喷了出来,一帮年轻人都在笑,远远近近指挥部的众人也都在憋着笑,宁曦深吸了一口气:“你告诉初一,随便吧。”
“初一姐想帮你打饭,好心当做驴肝肺。”
宁忌木然地说完这句,转身出去了,房间里众人这才一阵大笑,有人笑得摔在了凳子下面,也有人问道:“小忌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宁曦捂着额头:“他想要上前线当军医,老爹不让,着我看着他,还给他按个名目,说让他贴身保护我,他心情怎么好得起来我真倒霉”
众人议论纷纷,如此笑了一阵,夕阳之中,有人看见远处又有一道烟柱升了起来,众人起身观看,知道山的那头必然又发生了一场遭遇战,营地之中的气氛也变得怪异起来,山下不少的俘虏都在眺望那处烟尘。
纵然方才有着些许的笑声,但山里山外的气氛,实际上都在绷成一根弦,众人都明白,这样的紧张之中,随时也有可能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战败并不好受,战胜之后面对的也仍旧是一根越来越细的钢丝,众人这才更多的感受到这世界的严苛,宁曦的目光望了一阵烟柱,随后望向东北面,低声朝众人说道:
“剑阁的进攻,就在这几日了”
距离剑阁已经不远,十里集。
已经攻占此地、进行了半日整修的部队在一片废墟中沐浴着夕阳。
刚刚火化了同伴尸身的毛一山任由军医再度处理了伤口,有人将晚餐送了过来,他拿着铁盒咀嚼食物时,口中仍旧是血腥的气息。
每一次的幸存都值得庆幸,但每一次的幸存,也必然伴随着一位位熟悉的同伴的牺牲,因此他的心中倒也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
静静地吃着东西,他将目光望向东北面的方向。视野的一侧,却见渠正言正与其余两位擅于攻坚的团长走过来,到得近处,询问他的状况:“还好吧。”
“还能打。”
“方才收到了山外的消息,先跟你们报一下。”渠正言道,“汉水边上,先前与我们联手的戴梦微叛变了”
夕阳之中,渠正言平静地跟几人说着正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事情,讲述了双方的联系,随后将手指向剑阁:“从这边过去,还有十里,三日之内,我要从拔离速的手上,夺下剑阁。这场仗会有不小的伤亡,你们做好准备。”
毛一山立正,敬礼。
剑阁城头,这一刻,拔离速也正看着燃烧的夕阳从山的那一头蔓延过来。
与设也马所说的,不过是有所保留的言语。
他是女真宿将了,一生都在战火中打滚,也是因此,眼前的一刻,他格外明白剑阁这道关卡的重要性,夺下剑阁,华夏军将贯通第五军与第七军的呼应与联系,获得战略上的主动,若是无法取得剑阁,华夏军在西南取得的胜利,也可能承受一次急转直下的沉重打击。
五个多月的战争过去,华夏军的兵力确实捉襟见肘,但是以宁毅的能力与眼光,尤其是那种身处狭路绝不退让的风格,在当着宗翰的面杀死斜保之后,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以最暴烈的方式,尝试夺取剑阁。
在见识过望远桥之战的结果后,拔离速心中明白,眼前的这道关卡,将是他一生之中,遭遇的最为艰难的战斗之一。失败了,他将死在这里,成功了,他会以英雄之姿,挽回大金的国运。
令人欣慰的是,这一选择,并不艰难。会面对的结果,也异常清晰。
他将镇守住这道雄关,不让华夏军前进一步。
这一刻,从汉水之畔到剑阁,再到梓州,漫漫千里的路程,整片大地都绷成了一根细弦。戴梦微在西城县斩首上万人的同时,齐新翰死守传林铺,秦绍谦与宗翰的大军在汉中以西腾挪对冲,已至极限的华夏第五军在竭力稳住后方的同时,还要全力的冲出剑阁的关口。战争已近尾声,人们仿佛在以意志力烧荡天空与大地。
大火,就要奔涌而来——
第九三四章 天光咆哮 暗火横流(上)()
剑阁的关城之前是一条狭窄的坡道,坡道两侧有山涧,下了坡道,通往西南的道路并不宽敞,再前行一阵甚至有凿于山壁上的狭窄栈道。
金兵撤过这一路时,已经破坏了栈道,但到得四月十六这天中午,黑底孤星的旗帜就穿过了原本被破坏的路途,出现在剑阁前的坡道下方——长于土木工程的华夏军工兵队有着一套精确高效的制式装备,对于破坏并不彻底的山间栈道,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进行了修复。
到来的华夏军队伍在火炮的射程外集结,由于道路并不宽敞,出现在视野中的队伍看来并不多。剑阁关城前的坡道、山路间,满山满谷堆放的都是金兵无法带走的辎重物资,被砸碎的车辆、木架、砍倒的大树、损坏的刀枪甚至于用作陷阱的铁蒺藜、木刺,小山一般的堵塞了前路。
金兵正从前方的城墙上望过来,热气球系着绳子,飘荡在关城两端的天空上,监视着华夏军的动作。天气晴朗,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苍白的焦灼的气息在凝聚。
“天公作美啊。”渠正言在第一时间抵达了前线,随后下达了命令,“把这些东西给我烧了。”
箭矢被点上火焰,射向堆放在山间、路途之中的大量物资,片刻,便有火焰被点了起来,过得一阵,又传出惊人的爆炸,是埋藏在物资下方的炸药桶被点燃了。
大火燃烧,黑色的烟柱升腾上天空,有的还在朝剑阁城关那边飘过去。数千人的华夏军队列在山间甚至排出两里多长,占据了几乎一切可以容人的地方。工兵队按照命令制造木板,装有火箭弹与发射架的箱子被抬向前线,选择位置。渠正言召来斥候部队,往周围崎岖的山间进行搜索与巡逻。
“若是发现有金人军队的潜伏,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剑阁的城关已经封锁,前方的山道都被堵塞,甚至破坏了栈道,此刻仍旧留在西南山间的金兵,若不能击溃进攻的华夏军,将永远失去回去的可能。但根据往日里对拔离速的观察与判断,这位女真将领很擅长在长期的、千篇一律的猛烈进攻里突发奇兵,年前黄明县的城防就是因此陷落。
在长达两个月的枯燥进攻里给了第二师以巨大的压力,也造成了思维定势,而后才以一次计谋埋下足够的诱饵,击破了黄明县的城防,一度掩盖了华夏军在雨水溪的胜绩。到得眼前的这一刻,数千人堵在剑阁之外的山道间,渠正言不愿意给这种“不可能”以实现的机会。
防止小股敌军精锐从侧面的山间偷袭的任务,被安排给四师二旅一团的团长邱云生,而第一轮进攻剑阁的任务,被安排给了毛一山。
前方是熊熊的大火,众人籍着绳索,攀上附近的山壁。渠正言领着毛一山朝前方的火场看。
“剑门天下险,它的外层是这座城楼,突破城楼,还得一路打上主峰。在古代用十倍兵力都很难占到便宜——没人占到过便宜。今天两边的兵力估计差不多,但我们有火箭弹了,之前拿出全部家当,又从各部队手里抠了几发没来得及用的,目前是七十一发,这七十一发打完,我们要宰了拔离速……”
众人在山头上望向剑阁城头的同时,身披铠甲、身系白巾的女真将领也正从那边望过来,双方隔着火场与烟尘对视。一边是纵横天下数十年的女真宿将,在兄长死去之后,一直都是破釜沉舟的哀兵气概,他麾下的士兵也因此受到巨大的鼓舞;而另一边是充满朝气意志坚决的黑旗铁军,渠正言、毛一山将目光定在火焰那边的将领身上,十余年前,这个级别的女真将领,是整个天下的传奇,到今天,大家已经站在同样的位置上考虑着如何将对方正面击垮。
“剑阁的城楼,算不得太麻烦,现在前面的火还没有烧完,烧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会开始炸城楼,那上头是木制的,可以点起来,火会很大,你们趁机往前,我会安排人炸城门,不过,估计里头已经被堵起来了……但总的来说,冲锋到城下的问题可以解决,等到城头上火势稍减,你们登城,能不能在拔离速面前站稳,就是这一战的关键。”
毛一山望着那边,随后道:“要拿先机,就要在火里登城。”
火箭弹的炸药成分有一部分是苦味酸,能在城头之上点起熊熊大火,也必然令得那城头在一段时间内让人无法踏足,但随着火焰减弱,谁能先入火场,谁就能占到便宜。渠正言点了点头:“很不容易,我已着人取水,在进攻之前,大伙儿先将衣服浇湿。”
“能够直接上城头,已经很好了。”
毛一山站在那里,咧开嘴笑了一笑。距离夏村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他的笑容仍旧显得憨厚,但这一刻的憨厚当中,已经存在着巨大的力量。这是足以直面拔离速的力量了。
此后再商量了一会儿细节,毛一山下去抽签决定第一队冲阵的成员,他本人也参与了抽签。此后人员调动,工兵队准备好的木板已经开始往前运,发射火箭弹的工字架被架了起来。
剑门关内部,拔离速亦调动着人手,等待华夏军第一轮进攻的到来。
临近傍晚,去到附近山间的斥候仍未发现有敌人活动的痕迹,但这一片山势崎岖,想要完全确定此事,并不容易。渠正言并未掉以轻心,仍旧让邱云生尽量做好了防御。
天边烧起晚霞,随后黑暗吞没了地平线,剑门关前火仍旧在烧,剑门关上寂静无声,华夏军的士兵靠着路边的山壁坐着休息,只偶尔传出磨刀石打磨刀锋的声音,有人低声私语,说起家中的儿女、琐碎的心情。
“仗打完,他们也该长大了……”
“我家的狗子,今年五岁……”
“我见过,虎头虎脑的,不像你……”
“我是破相了,而且早几年饿着了……”
“我想吃和登陈家铺子的馅饼……”
“我要砍了拔离速的头,当球踢……”
“哈哈……”
火焰伴随着夜风在烧,传出呜咽的声音。凌晨时分,山间深处的数十道身影开始动起来了,朝着有幽幽火光的山谷这边无声地行进。这是由拔离速选出来的留在绝地中的袭击者,他们多是女真人,家中的荣华兴衰,已经与整个大金绑在一起,即便绝望,他们也必须在这回不去的地方,对华夏军做出殊死的一搏。
明火渐渐的熄灭下去,但余烬仍在山间燃烧。四月十七凌晨、临近丑时,渠正言站在山口,对负责发射的技术人员下达了命令。
两发火箭弹划破夜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火焰的轨迹。与剑门关相隔数里的崎岖山间,正从险峰上攀援而过的女真成员,看到了远处的夜色中绽放而出的火焰。
整座雄关,都被那两朵火焰照亮了一瞬。
不久之后,又是两道明亮的尾焰,接着又是两道……剑门关的关楼之上,火焰蔓延开来,化作了夜色之中一道狂舞的火炬。
“救火。”
关楼后方,早已做好准备的拔离速冷静地下着命令,让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水车推向城楼。这样的火焰中,木制的城楼注定不保,但只要能多费对方几发火器,自己这边就是多拿回一分优势。
士兵推着水车、提着水桶过来的同时,有两发火器呼啸着越过了城楼的上方,一发落在无人的角落里,一发在道路上炸开,掀飞了两三名士兵,拔离速也只是沉着地着人救治:“黑旗军的火器不多了,不用担心!必能获胜!”
巨大的火炬在夜色中持续燃烧,城楼前方已经没有金兵的存在,临近天明时,那火势才渐渐有了衰减的痕迹,毛一山团内的士兵已经起来,负责第一批冲锋的三十人喝了暖身的米酒,批上浸湿的外衣,他们走过毛一山的身边。
“你们的任务是安全抵达城墙,给难走的地方铺上板子,确定没有陷阱,总攻立刻就会跟上。”
“团长,这次先登是俺,你别太羡慕。”
有人这样说了一句,众人皆笑。渠正言也走过来了,拍了每个人的肩膀。
“都准备好了?”
——
“——出发。”
山风穿过林海,在这片被蹂躏的山地间呜咽着咆哮。夜色之中,扛着木板的战士踏过灰烬,冲向前方那仍旧在燃烧的城楼,山道之上犹有黯淡的火光,但他们的身影沿着那山路蔓延上去了。
卯时一刻,后方邱云生设下的防御区域里,传来地雷的爆炸声,预备从侧面偷袭的女真精锐,落入包围圈。卯时二刻,天边露出鱼肚白的一刻,毛一山带领着更多的士兵,已经朝城墙那边延伸过去,云梯已经搭上了犹有火焰、烟尘缭绕的城头,带头的士兵沿着云梯迅速往上爬,城墙上方也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喊声,有同样被驱赶上来的女真士兵抬着滚木,从灼热的城墙上扔了下来。
当先的华夏军士兵被滚木砸中,摔落下去,有人在黑暗中呐喊:“冲——”另一边云梯上的士兵迎着火焰,加快了速度!
毛一山挥手,司号员吹响了冲锋号,更多人扛着云梯穿过山坡,渠正言指挥着火箭弹的发射员:“放——”火箭弹划过天空,越过关楼,朝着关楼的后方落下去,发出惊人的爆炸声。拔离速挥动长枪:“随我上——”
毛一山穿过灰烬弥漫飞舞的长长山坡,一路狂奔,攀上云梯,不久之后,他们会与拔离速在那片火焰中相遇。
这是钢铁与钢铁的对撞,铁毡与重锤的相击,火焰还在燃烧。在彷徨与呐喊中冲突而出的人、在深渊地火中锻造而出的战士,都要为他们的未来,夺取一线生机——
四月十七,在这最为激烈而凶猛的冲突里,东方的天际,将将破晓……
第九三五章 天光咆哮 暗火横流(中)()
晨曦初露,风吹过西南的群山,剑阁的关城上方,仍旧有火焰在燃烧。
木制的城楼已经在先前的大火之中被烧成通体的焦黑色,梁柱、瓦片在火焰的舔舐中剥落。尽管明火已渐渐变小,但灼热慑人的黑烟依然在缭绕升腾,晨风带着烟雾将关城靠南的半边完全吞噬笼罩下去,但靠北的女墙内,热浪的肆虐相对较小,双方的士兵,便在这并不宽敞的狭窄通道间来往厮杀。
双方的士兵短兵相接之后,远程的协助便暂时的失去了作用,女真人结成盾阵,朝着前方冲刺,后方有点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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