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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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8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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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事我们不提,只提景翰十一年,天下遭灾,南方大水北方大旱,多地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其时秦嗣源居右相,本该负责天下赈灾之事,宁毅借此便利,发动天下粮贩入受灾之地贩粮。他是商业大才,接着相府名义,将粮商统一调配,统一粮价,凡不受其指挥者,便受打压,甚至是官府亲自出来处理。那一年,一直到下雪,粮价降不下去啊,中原之地饿死多少人,但他帮右相府,赚得盆溢钵满!”

    吴启梅手指用力敲下,房间里便有人站了起来:“这事我知道啊,当年说着赈灾,实际上可都是高价卖啊!”

    又有人说起来:“没错,景翰十一年大灾我也有印象……”

    “若非遭此大灾,国力大损,女真人会不会南下还不好说呢……”

    众人议论纷纷,吴启梅手掌往下压了压。

    “这还只是当年之事,即便在前几年,黑旗居于西南山中,与各地的商事仍旧在做。老夫说过,宁毅乃是经商奇才,从西南运出来的东西,诸位其实都心中有数吧?不说其他了,就说书,西南将经史子集印得极是精美啊,它不光排字整齐,而且封装都精美绝伦。可是呢?同样的书,西南的要价是一般书的十倍百倍乃至千倍啊!”

    “西南典籍,出货不多价格高昂,早几年老夫变成撰文抨击,要警惕此事,都是书罢了,就算装点精美,书中的圣贤之言可有偏差吗?不光如此,西南还将各种绮丽淫乱之文、各种低俗无趣之文精心装点,运到中原,运到江南贩卖。附庸风雅之人趋之若鹜啊!这些东西化为银钱,回到西南,便成了黑旗军的枪炮。”

    “诸位啊,宁毅在外头有一诨号,叫做心魔,此人于人心性之中不堪之处了解甚深,早些年他虽在西南,然而以各种奇淫之物乱我江南人心,他甚至将军中枪炮也卖给我武朝的军队,武朝军队买了他的枪炮,反倒觉得占了便宜,旁人说起攻西南之事,各个军队拿人手软,哪里还拿得起刀枪!他便一点一点地,腐蚀了我武朝军队。所以说,此人奸狡,不可不防。”

    “其三!”吴启梅加重了声音,“此人疯狂,不可以常理度之,这疯狂之说,一是他残忍弑君,以致我武朝、我中原、我华夏沦陷,不可理喻!而他弑君之后竟还说是为了华夏!给他的军队命名为华夏军,令人耻笑!而这疯狂的第二项,在于他竟然说过,要灭我儒家道统!”

    他说到这里,看着众人顿了顿。房间里传出笑声来:“此事确是疯了。”

    “据说他说出这话后不久,那小苍河便被天下围攻了,因此,当年骂得不够……”

    “灭我儒家道统,当年我听过之后,便不稀得骂他……”

    当年宁毅对儒家宣战的说法因李频而传出,天下间的议论与抨击反倒不久,这首先是因为小苍河方面没有在这方面做出太多实质性的动作——譬如见一个儒生杀一个——后来小苍河被天下围攻,灰溜溜地跑到西南,也没有过激举动。其次也是因为大家对于儒道的信心太足,杀皇帝尚是可行之事,一个疯子叫着灭儒,儒生们其实很有着“让他灭”的从容。

    对这件事,大家若是太过认真,反倒容易产生自己是傻子、而且输了的感觉。偶尔提起,骂上一骂也就行了。

    说到这里,吴启梅也嗤笑了一声,随后肃容道:“虽然如此,但是不可大意啊,各位。此人疯狂,引出的第四项,就是暴虐!何谓暴虐?西南黑旗面对女真人,据说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为何?皆因暴虐而来!也正是老夫这几日撰写此文的因由!”

    老人说到这里,房间里已经有人反应过来,眼中放光:“原来如此……”有几人恍然大悟,包括李善,缓缓点头。吴启梅的目光扫过这几人,颇为满意。

    “黑旗军为何能正面对抗金军?老夫询问了许多人,也查了先前的一些消息,整个事情可能还得从方腊说起……当年方腊作乱,打得口号,‘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所谓平等二字,便是其中的一个因由。当年方腊作乱得杭州,也就是如今临安。宁毅恰巧身在其中,我们后来知道,后来宁毅弑君的许多助力,就都来自于方腊作乱的余孽。”

    老人站了起来:“而今长沙之战的统帅陈凡,便是当初匪首方七佛的弟子,他所率领的额苗疆军队,不少都来自于当年所谓的霸刀营,而霸刀营的首领,如今又是宁毅的妾室之一。当年方腊起事,宁毅落于其中,后来起事失败,城破之时,说宁毅还为我朝立了功,但实际上,当时的宁毅便已接了方腊起事的衣钵。”

    “他受了这‘是法平等’的启发,弑君之后,于华夏军中也大谈平等。他所谓平等为何?就是要说,天下人人皆平等,市井小民与皇帝天子平等,那么他弑君之事,便再无大错了!他打着平等旗号,说既然人人皆平等,那么尔等住着大房子,家里有田有地,便是不平等的,有了这样的理由,他在西南,杀了不少乡绅豪族,随后将对方家中财物充公,如此便平等起来。”

    “当然,此人深谙人心人性,对于这些平等之事,他也不会大肆张扬,反而是暗地里悉心调查大户大族所犯的丑事,只要稍有行差踏出,在华夏军,那可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大户的家产便要充公。华夏军以这样的理由行事,在军中呢,也厉行平等,军中的所有人都一般的艰苦,大家皆无余财,财物去了哪里?悉数用来扩充军资。”

    “这放在朝堂,叫做穷兵黩武——”

    “用平等之言,将众人财物悉数充公,用女真人用天下的威胁,令军队之中众人恐惧、害怕,迫使众人接受此等状况,令其在战场之上不敢逃跑。诸位,恐惧已深入黑旗军众人的心底啊。以治军之法治国,索民余财,厉行苛政,去民之乐,增民之惧,此等事情,便是所谓的——暴虐!!!”

    吴启梅的声音振聋发聩。众人到得此时,便都已经明白了过来。

    “秦始皇穷兵黩武,终能一统六国,理由为何?因其行苛政、执严法,秦朝之兴,因其暴虐。可秦二世而亡,为何?亦是因其行苛政、执严法,人人皆畏其暴虐,起身反抗,故秦亡,也因其暴虐。归根结底,刚不可久啊。”

    “黑旗军自起事起,常处四面皆敌之境,众人皆有畏惧,故上阵无不奋战,从小苍河到西南,其连战连胜,因恐惧而生。不管我们是不是喜欢宁毅,此人确是一代枭雄,他征战十年,其实走的路子,与女真人何其相似?今日他击退了女真一路大军的进攻。但此事可得长久吗?”

    吴启梅摇头:“不行。逆境之中,将人压榨太过,到得顺境,那便过不去了。宁毅凶残、奸狡、疯狂、暴虐……此等魔头,或可逞一时凶蛮,但纵观千年史册,此类魔头可有成事者么?”

    他笑了笑:“西南距江南数千里远,且不说战况尚未底定,即便西南黑旗真的抗住宗翰一路大军的进攻,接下来元气也已大伤。更何况击溃女真之后,黑旗军心中恐惧已散,此后几年,无非论功行赏,暴虐之人行暴虐之事,便要受其反噬了。我等纵能见其一时强悍,但接下来,便是坠落之时,此事千年史册有载,再无其他结果。”

    “有关于西南、宁毅、黑旗军之事,我这几日便在着人整理,此后便将黑旗军之暴虐行径大宣天下,有了这些东西,我武朝诸公必能看清这天下局势之后的走向,那宁毅的‘是法平等’,老夫相信,可没有人敢去凑什么热闹啊。老夫接下来也会修书,与我武朝几位肱骨大人详谈此事,黑旗一时凶蛮,难以久长,诸位不必过于担心。但也得取其长处,借鉴自身……”

    外头的细雨还在下,吴启梅如此说着,李善等人的心中都已经热了起来,有了老师的这番陈述,他们才真正看清楚了这天下事的脉络。没错,若非宁毅的凶残暴虐,黑旗军岂能有这般凶残的战斗力呢?可是有了战力又能如何?假如前太子君武的那条路真能走通,武朝诸公也都变成残暴之人即可。

    可是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长久的啊。就连女真人,如今不也走下坡路,要参考儒家治国了么?

    这一刻,吴启梅的话语冲散了众人心中的迷雾,犹如一盏明灯,为众人指明了方向。这一日回到家中,李善等人也开始撰写文章,开始讨论起黑旗军内部的暴虐来:推行平等、渲染恐惧、剥夺私产……

    此后半月时间,对于华夏军这种凶残形象的塑造,随着西南的战报,在武朝之中传开了。

第九二一章 无归(上)() 
三月十一,凌晨,福州。

    作为临时行宫的院落里亮着灯火,周君武从书桌上惊醒,发现自己方才睡过去了。

    高高的一堆账册摞在桌子上,因为他起身的大动作,原本被压在脑袋下的纸张发出了声响。外间陪着熬夜的侍女也被惊醒了,匆匆过来。

    “陛下。”

    “什么时辰了?怎么没叫醒我?”

    “寅时快三刻了。”侍女跪在了地上,“陛下……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

    “我什么时候睡的?”

    “大约……过了子时。陛下太累了。”

    “没事。”君武伸手揉着额头和脸颊,“没事,打盆水来。另外,给我倒杯参茶,我得接着看。”

    侍女下去了,君武还在揉动着额角,他前几天便在持续的熬夜,这几日睡得极少,到得昨晚子时终于熬不下去,到得此时,大概睡了两个时辰,但对于年轻人来说,精力仍旧还是有的。

    此时摆在桌上的,是接管福州之后各项物资的进出记录,兼有军中、朝堂各项军资的收支情况。这些东西原本并不需要皇帝来亲自过问——例如当初在江宁搞格物研发,各种收支便都是由闻人不二、陆阿贵等人管理,但随着如今军队在福州驻扎下来,本已能够松下一口气的君武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开始了解自己手下的各项物资进出、用度的情况。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如今成了当家人,可想而知,不久之后会被一个大宅子给围起来,从此再难知道具体的民间疾苦,因此他要讯速地对各项事务的细节做出了解。通过账册是最容易的,一个士兵每月需要的饷银多少,他要吃多少穿多少,刀枪的价格是多少,有士兵牺牲,抚恤是多少……乃至于市面上的物价是多少。在将这方面的账册吃透之后,他便能够对这些事情,在心中有一个清晰的框架了。

    真要吃透一套账册,其实非常麻烦。君武让成舟海为他找了可靠的账房老师,不光要教他明面上的记账,并且也要教会他内里的各种做账手段和猫腻。这段时间,君武白日里处理政务,接见各方人士,夜晚便学习和钻研账本,将自己的理解和看法记录下来,归总之后再找时间与账房老师讨论对比。

    阳春三月,福州的局势看似初步稳定,实际上也只是一隅的偏安。君武称帝之后,一路逃亡,二月里才到福州这边与姐姐周佩汇合,有了初步的根据地后,君武便必须籍着正统之名尝试光复武朝。此时女真的东路军已经拔营北上,只在临安留有万余军队为小朝廷撑腰,但即便如此,想要让所有人义无反顾地站回武朝正统的立场,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过去的一年时间,女真人的破坏,触及了整个武朝的方方面面。在小朝廷的配合与推动下,文武之间的体制已经混乱,从临安到武朝各地,渐渐的已经开始形成由各个大族、乡绅支撑、推武将、拉军队的割据局面。

    这是女真摧枯拉朽般击溃临安朝堂后,各地士绅惧而自保的必然手段。而周雍死后,君武在危险的境地里一路奔逃,政治权力的传承,实际上并没有清晰地过度到他的身上,在这半年时间的权力脱钩后,各地的大族基本上已经开始握紧手头的力量,虽然号称忠于武朝者不少,但实质上君武能够对武朝施加的掌控力,已经不到一年前的一半了。

    这些号称忠于武朝的大族、士绅、将领们分割各地,忠诚度尚需分辨,许许多多的人还都有着自己的诉求,将来甚至还有谈崩的可能。从目前来说,君武的力量甚至连福建都尚未光复,希求这些人的援助或是投靠,也并不十分现实。

    巩固自身,厘定规矩,站稳脚跟,成为君武这个政权第一步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今他的手上抓得最稳的是以岳飞、韩世忠为首的近十万的军队,这些军队已经脱离往日里大族的干扰和钳制,但想要往前走,如何给予那些大族、士绅以利益,封官许愿,也是必须有着的章程,包括如何保持住军队的战力,也是必须拥有的平衡。

    这些新的规矩,需要一步一步地建立起来,而想要建立起他们,君武这个刚刚上位的皇帝,也必须清晰地理解麾下的每一个人,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诉求。

    这是连续半月以来,君武白天黑夜连轴转的明面上的理由,他如此这般地对周佩、对臣子等人陈述着他的想法。但只有少数身边人明白,在这明年上的想法外,君武这些时日以来超负荷的工作,有着更为深刻的、黑暗的原因。

    作为君王的重压,已经切切实实地落到君武的背上了。

    而其压下来的过程,绝对谈不上半点轻松。

    去年,君武在江宁城外,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打出一波倒卷珠帘般的大胜后称帝,但随后,无法困守江宁的新帝王还是只能率领大军突围。一部分的江宁百姓在军队的保护下成功逃亡,但也有大量的百姓,在此后的屠杀中死亡。这是君武心中第一轮重压。

    江宁被杀成白地之后,军队被宗辅、宗弼追着一路辗转,到得一月里,抵达嘉兴以南的海盐县附近。其时周佩已经攻下福州,她麾下舰队北上来援,要求君武首先转移,但心中存有阴影的君武不肯这样做——当时军队在海盐周边构筑了防线,防线内依然保护了大量的百姓。

    他希望先护送百姓转移。但这样的选择自然是幼稚的,不说文臣们会表示拒绝,就连岳飞、韩世忠等人也相继进言,要求君武先走,这中间最大的理由是,金国几乎已经击溃武朝,如今追着自己这帮人跑的原因就在于新帝,君武一旦入海,追无可追的宗辅、宗弼其实是没有心情在江南久呆的。

    但这样的理由说出来固然合理,整个行径与周雍当初的选择又有多大的差异呢?放在旁人眼中,会不会认为就是一回事呢?君武内心煎熬,犹豫了一日,终于还是在闻人不二的劝说中上船,他率着龙船舰队直奔杀回钱塘江,直奔临安。临安城的状况顿时紧张起来,小朝廷的众人惴惴不安,宗辅率军返回,但在海盐县那边,与韩世忠打出火气来的宗弼不肯罢休,狂攻数日,终于又造成大量群众的离散与死亡。

    这场大战之后,女真人拔营北归,海盐县的压力已大大的减轻,但君武弃百姓逃入海上的事情还是被金国以及临安的众人大肆宣扬,嘉兴等地甚至有不少百姓在逃脱屠杀后上山落草,以求自保。

    几支义军、流民的势力也在此时崛起扩大,其中,海盐县以北遭宗弼屠杀时流散的百姓便聚成了一支打着黑旗名号的义军,陆陆续续聚集了数万人的规模,却不再臣服武朝。这些离散的、遭屠杀的百姓对君武的职责,也是这位新帝王心中的一道伤疤、一轮重压。

    去其父亲周雍不同,一位皇帝一旦想要负责任,这样的压力,也会十倍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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