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外间的整个雨水溪战场,都处于一片白热化的攻防当中,当鹰嘴岩外二号阵地险些被女真人强攻突破的消息传过来,此时身在指挥所与于仲道一块讨论战情的渠正言微微皱了皱眉,他想到了什么。但事实上他在整个战场上做出的预案很多,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渠正言也不可能得到全部精确的讯息,这一刻,他还没能确定整个事态的走向。
许多讯息,在后来进行的复盘当中才能完全地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
鹰嘴岩的上空呜咽着北风,正午的天气也如同傍晚一般阴霾,雨水从每一个方向上冲刷着山谷。毛一山调动了全团——此时还有八百一十三名——战士,同时召集的,还有四名负责特种作战的士兵。
“讹里里来了。”他对四名士兵简短地说清楚了所有情况。
“按照预定计划,两名先上,两名预备。”毛一山指向谷口那座直指云天的鹰嘴巨岩,风雨正在上头打旋,“过去了不一定回得来,这种雨天,你们老大说的靠不靠谱,我也不知道,你们去不去?”
“徐营长炸山炸了一年。”其中一人道。
“我们就是为今天准备的。”另一人道。
“那就去吧。”毛一山挥了挥手,随后,他走入自己的弟兄当中:“全体准备——”
毛一山大吼道:“上!菜!了——”
这一天正午,讹里里率领亲兵,坚决而果断地投入到鹰嘴岩的进攻当中,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甚至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帜。这一刻,华夏军前方阵地上的雨棚遮盖等物早已被击毁殆尽,炮火的威胁被将至最低,原本作为防御工事的墙壁也多已被击毁填平了,华夏军一方所占的,仅仅是一个上下坡的便宜。
讹里里心中的血在沸腾。
毛一山的心中亦有热血翻涌。
两道身影沿着崎岖的山壁往鹰嘴岩上过去,某一刻,讹里里发现了这一幕。
几名善于攀援的女真斥候同样奔向山壁。
鹰嘴岩的构造,华夏军中的炸药师傅们早已研究了多次,理论上来说能够防水的一系列爆破物早已被安放在了岩壁上头的各个裂缝里,但这一刻,没有人知道这一计划是否能如预期般实现。因为在当初做计划和沟通时,第四师方面的技师们就说得有些保守,听起来并不靠谱。
厮杀在前方翻涌,毛一山晃动着手中的钢刀,目光沉静,他在雨中吐出长长的白汽来。冷静地做着简单的布置。
但即便那取巧的计划不能实现,他的心中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越过时光的漫漫长河,走过一轮又一轮战斗的考验,当年从夏村之中走出来的战士,如今已经能够面对任何恶意的肆虐了。
凶狠的女真精锐如潮水而来,他微微的躬下身子,做出了如山一般沉稳的姿态。
霪雨纷飞,狂风怒号。
钢铁与钢铁,冲撞在一起——
第八八七章 狂兽(下)()
“稳住……”
“注意钩子!”
“不死万万年,此次能回去,大家都是我最亲的弟兄。”
“封官赐爵,好处少不了大家的……所以都打起精神来,把命留着!”
低咆的风里,前行的人影穿过了悬崖与山壁,名为邹虎的降兵斥候跟随着绿林大豪任横冲,拉着绳子穿过了一处处难行之地。
“若是事情顺利,咱们这次拿下的功勋,封妻荫子,几辈子都用不完!”
邹虎脑中响起的,是任横冲在出发之前的激励。
黑旗与金人之间的斥候战自十月二十二正式开始,到得今天,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日里,他们这群从汉军中被调动过来的斥候们,遭受了巨大的伤亡。
在各种人头奖赏的激励下,战场上的斥候精锐们,最初也曾爆发惊人的战斗激情。但不久之后,穿行林间配合默契、冷静地展开一次次杀戮的华夏军士兵们便给了他们迎头痛击。
与山林类似的迷彩服装,从各个制高点上安排的监控人员,各个队伍之间的调动、配合,抓住敌人集中射击的强弩,在山道之上埋下的、越来越隐蔽的地雷,甚至于从不知多远的地方射过来的枪声……对方专为山地林间准备的小队战法,给这些依靠着“奇人异士”,穿山过岭本事吃饭的精锐们好好地上了一课。
只是课程费,是以人命来交付的。
邹虎所率领的十人队,在所有被排斥的斥候小队中算是运气较好的,由于负责的区域相对滞后,坚持过一个月后,十人当中仅仅死了两人,但基本上也没有捞到多少功劳。
他与覆血神拳任横冲又有了两次接触,这位绿林大豪欣赏邹虎的本领,便召上他一起行动。
任横冲在各类斥候队伍当中,则算是颇得女真人看重的官员。这样的人往往冲在前头,有收益,也面对着更为巨大的危险。他麾下原本领着一支百余人的队伍,也猎杀了一些黑旗军成员的人头,手下人损失也不少,而到得十二月初的一次意外,众人终于大大的伤了元气。
那时华夏军方面组织的一次雨夜突袭,超过三百人在崎岖的山间集合后,朝着女真人所控制的山道上一处临时的屯兵点杀过来。或许是因为平时便进行了详细的探查,黑夜中他们迅速地解决了外围警戒点,杀入泥泞的营地当中,军营骤然遇袭,一时间几乎引起哗变。
这若是在平地之上,黑夜之中人们四散溃逃乱喊乱杀几乎不可能再聚拢,但山道之间的地形阻止了逃亡,女真人反应也迅速,两支队伍飞快地堵住了前后去路,营地之中的汉军虽然遭遇了屠杀,但终于还是撑了下来将局面拖入胶着的状况里。
黑旗军一方眼看谋划失败,便开始往黑暗里迅速撤走,此时山路也难行,女真长官认为最好是衔住对方的尾巴追杀一阵,对方在这种混乱的状况里也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众人追将过去。山上几颗手榴弹在雨里成功爆破,震溃了原本就湿滑的山壁,造成了泥石流,许多人被就此吞没。
任横冲一行人在这次意外中损失最大,他手下徒子徒孙本就有损伤,这次过后,又有人破胆离开,剩下不到二十人。邹虎的手下,只一人幸存下来。
此时山中的作战愈发凶险,幸存下来的汉军斥候们已经领教了黑旗的凶狠,入山之后都已经不太敢往前晃。有的提出了离开的请求,但女真人以通路紧张,不允许后退为由拒绝了斥候的后退——从表面上看这倒也不是针对他们,山路运输确实越来越难,即便是女真伤员,此时也被安排在前线附近的军营中诊治。
士气低落,无法后撤,唯一的庆幸是眼下彼此都不会拆伙。任横冲武艺高强,之前带领百余人,在战斗中也拿下了二十余黑旗人头为功绩,这时候人少了,分到每个人头上的功绩反倒多了起来。
但任横冲却是精力充沛又极有魄力之人,随后的时日里,他煽动和鼓励手下的人再取一波富贵,又拉了几名高手入伙,“共襄盛举”。他似乎在之前就已经预想了某个行动,在十二月十五过后,得到了某个确切的消息,十九这天凌晨,黑夜中下起雨来。原本就伏在前线附近的一行二十七人,跟随任横冲展开了行动。
行动之前,没有几个人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任横冲毕竟还是具有个人魅力的上位者,他沉稳霸气,心思缜密而果决。出发之前,他向众人保证,此次行动不论成败,都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出手,而一旦行动成功,将来封官赐爵,不在话下。
众人知道,这是要做一场大事了。
但在任横冲的煽动下,邹虎心想,人的一生,也总该经历这样的一场冒险的。
他们绕行在崎岖的山间,避开了几处瞭望塔所在的位置。此时天公作美,阴雨连连,许多平日里会被热气球发现的地方终于能够冒险通过。前行期间又有数次的危险发生,经过一处崖壁时,邹虎险些往崖下摔落,前方的任横冲伸过来一只手提住了他。
“小心行事,咱们一道回去!”
任横冲如此鼓励他。
这一天行至午时,天空仍旧黑压压的一片,山风呼号,众人在一处山梁边停下来。邹虎心中隐约知道,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绕过了前方雨水溪的修罗场,似乎是到了黑旗军战场的后方来了。
“事到如今,此行的目的,可以告知诸位兄弟了。”
任横冲开口,众人心中都都砰砰砰的动起来,只见那绿林大豪手指前方:“越过此处,前方便是黑旗军收治伤兵的营地所在,附近又有一处俘虏营地。今日雨水溪将展开大战,我亦知道,那俘虏当中,也安排了有人哗变生乱,咱们的目标,便在这处伤兵营里。”
他这话说完,有人便反应过来:“照啊,若是前后都乱起来,咱们进了伤兵营,想要多少人头,那便是多少人头……”
任横冲却笑了起来:“哈哈,平日里我或许想要多拿几颗人头邀功,但此时,兄弟却小瞧任某了。我与那宁人屠有旧,安排了人在西南数年,今日出手,岂会将几颗人头放在眼里。”
有人脸色陡然刷白:“刺、刺杀宁人屠……”
他这声音一出,众人脸色也陡然变了。
宁毅弑君造反,心魔、血手人屠之名天下皆知,绿林间对其有众多议论,有人说他其实不擅武艺,但更多人认为,他的武艺早便不是天下第一,也该是数一数二的大宗师。
当年方腊都没能杀了他,周侗与其又有惺惺相惜的交情,他覆灭梁山,林宗吾与他几度照面都吃了大亏,后来又有一招翻天印打死陆陀的传闻。若非他计谋杀人实在太多,远胜于一般大宗师杀人的数量,恐怕人们更熟悉的该是他绿林间的战绩,而不是弑君的暴行。
纵然绿林间真正见过心魔出手的人不多,但他挫败无数刺杀亦是事实。此时任横冲带着二十余人便来杀宁毅,虽然说起来豪迈可敬,但不少人都生出了只要对方一点头,自己掉头就跑的想法。
好在一片冷雨之中,任横冲挥了挥手:“宁魔头生性谨慎,我虽也想杀他之后一劳永逸,但许多人的车鉴在前,任某不会如此鲁莽。此次行动,为的不是宁毅,而是宁家的一位小魔头。”
他指着前方:“宁毅的次子宁忌,今年区区十三岁,几年来宁毅为了打磨他,安排他在军医队中帮忙,我探查清楚,眼下此子就在前方的伤兵营中,暗中的护卫不会多。并且我赌他们料不到咱们能这样穿山过岭,直抵后方。一旦前后战局乱起来,咱们一齐出手,抓住宁毅的儿子,这就是泼天的大功劳。”
风声鼓舞而过,雨仍旧冷,任横冲说到最后,一字一顿,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厉害,热血涌上来,心中亦有冰冷的感觉涌上来。
“这事情、这事情……咱们动了他的儿子,那是从今往后都要被他盯上了……”
有人低声说出这句话,任横冲目光扫过去:“眼下这战,你死我活,诸位弟兄,宁毅此战若真能扛过去,天下之大,你们以为还真有什么活路不成?”
众人面色变幻,有的人目光坚定起来,邹虎咬了咬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退路么!”
“没错,女真人若不胜,咱们也没活路了。”
“武朝烂到家了,自己找死,天下大势如此,终究挡不住的。”
“没错,咱们一行二十八人,瞧瞧过来没被发现,没有一位兄弟折在路上,这是老天爷的意思了。”
一番私语,众人定下了心神,当下穿过山梁,躲避着瞭望塔的视线往前方走去,不多时,山路穿过晦暗的天色划过视野,伤兵营地的轮廓,出现在不远的地方。
他们顶着作为掩护的灰黑布片,一路靠近,任横冲拿出望远镜来,躲在隐匿之处细细观察,此时前线的战斗已进行了将近半天,后方紧张起来,但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战场那头,营地之中只是偶有伤员送来,不少军医大夫都已赶赴战场忙碌,热气蒸腾中,任横冲找到了预想中的身影……
……
雨水溪战场,披着蓑衣的渠正言爬到了山麓高处的瞭望塔上,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偶尔,他的目光越过阴霾的天色,在心中计算着某些事情的时间。
……
距离雨水溪七里外的盘山道附近,一名又一名的士兵趴在湿透了的草木间,借助地形隐匿住自己的身影。
陈恬越过了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爬到最前方,抢过观察员手里的望远镜:“怎么样?”
“与之前看到的,没有变化,北面哨塔,那人在打盹……”
陈恬静静地看着:“虽是女真人,但看来身子虚弱……哼哼,二世祖啊……”
山麓间的雨,延绵而下,乍看起来只是树林与荒地的山坡间,人们静静地,等待着陈恬发出预想中的命令。
某一刻,命令通过耳语的形式传开。
“……准备。”
……
纷纷扬扬的细雨冷入骨髓,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运送伤员,因此只有少量伤员被送到了战场后方的伤兵总营地里。
陆续送来的伤兵不多,但营地中的大夫赶赴战场,此时也少了大半。宁忌参与了上午的急救,眼见着有三名伤重的斥候在眼前死去了。
这个数字在眼下不算多,但随着事情的告一段落,身上的血腥味似乎带着战士死去后的某些残留,令他的心情感到压抑。他没有立刻去巡视之前伤兵们聚集的帐篷,找了无人之处,处理了在先前治疗中沾血的各种用具,将钢制的小刀、缝针等物放到热水里。
东西还没洗完,有人匆匆过来,却是附近的俘虏营地那边发生了紧张的情况,安排在那边的军人已经做出了反应,这匆匆过来的大夫便来找宁忌,确认他的安全。
“我没有事。”宁忌想了想,“对了,昨日俘虏那边有没有人意外受伤或者吃错了东西,被送过来了的?”
在兄长与参谋团的设想当中,自己跑到靠近前线的地方,非常危险,不仅因为前线崩溃之后这里可能没法安全逃脱,而且若是女真人那边知道自己的所在,可能会派出一些人来进行攻击。
例如安排一部分俘虏,在被俘之后装作伤病,被送到伤兵营这边来救治,到得某一刻,这些伤病员俘虏趁这边放松警惕集中发难。若是能够抓住宁毅的儿子,对方很有可能采取类似的做法。
大夫摇了摇头:“先前便有命令,俘虏那边的救治,我们暂时不管,总之不能将两边混起来。所以俘虏营那边,已派了几人常驻了。”
宁忌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呼喊的声音,却是前方营地又送来了几位伤者,宁忌正在洗着道具,对身边的大夫道:“你先去看看,我洗好东西就来。”
俘虏营地那边没人送过来,让宁忌的心情多少有些低落,若不然,他便能去碰碰运气看看其中有没有高手潜伏了。宁忌想着这些,从开水房的窗口朝外间望了望——之前兄长也说过,营地的防御,总有破绽,破绽最大的地方、防御最薄的地方,最可能被人选做突破点,为了这个念头,他每天早上都要朝伤兵营周围观望一番,幻想自己若是坏人,该从哪里下手,进来捣乱。
此时这一望,宁忌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来。
也许是想错了——他放下了开水房窗户,转身走向一旁装器械的木盆,换了一锅开水,便端着往外走。
营地各处都有人穿行,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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