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伯母……你……好……”
“卓家后生,你说的……你说的那个,是真的吗……”
“……呃……”卓永青摸摸脑袋。
后方何英走过来了,手中捧着只陶碗,话语压得极低:“你……你满意了,我何家、我何家没做什么坏事,你信口开河,羞辱我妹子……你……”
“我说的是真的……”
“你……”
“我说了我说的是真的!”卓永青目光严肃地瞪了过来,“我、我一次次的跑过来,就是看何秀,虽然她没跟我说过话,我也不是说非得怎么样,我没有恶意……她、她像我以前的救命恩人……”
听卓永青说了这些,何英这才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卓永青道:“我、我没想过别的什么事情,你也别觉得,我处心积虑羞辱你家里人,我就看看她……那个姓王的女人自作聪明。”
他这样说着,走出院门,将带来的一袋年货拿了进来,然后看看院子里的状况,过去收拾了在屋檐下摔破的陶罐。这类收拾打扫的事情本该是女人做,何英犹豫了几次,没有过来插手。只是中途又犹豫地来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爱信不信。”
做完事情,卓永青便从院子里离开,打开院门时,那何英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又跑过来了:“你,你等等。”
“等什么?”卓永青回过头。
“你说的是真的?你要……娶我妹子……”
“你、你放心,我没打算让你们家难堪……”
“你若是中意何秀,拿你的八字来,我去找人给你们合。”
“呃……”
院子里的何英用倔强的眼神看着他,卓永青愣了愣,懵逼了。
离开嘉定回山的路上,他想,这都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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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永青与何家姐妹有了莫名其妙近战的这个年关,宁毅一家人是在嘉定以南二十里的小乡村里度过的。以安防的角度而言,成都与嘉定等城池都显得太大太杂了。人口众多,尚未经营稳定,若是商贸完全放开,混进来的绿林人、刺客也会大规模增加。宁毅最终选定了嘉定以南的一个荒村,作为华夏军核心的暂居之地。
大雪降临,西南的局面凝固起来,华夏军暂时的任务,也只是各部门的有序搬迁和转移。当然,这一年的除夕,宁毅等众人还是得回到和登去渡过的。
与西南暂时的安静相映衬的,是北面仍在不断传来的战况。在成都等被占领的城池中,衙门口每日里都会将这些消息大篇幅地公布,这给茶楼酒肆中聚集的人们带来了不少新的谈资。部分人也已经接受了华夏军的存在——他们的统治比之武朝,毕竟算不得坏——于是在谈论晋王等人的慷慨英勇中,人们也会议论着有朝一日华夏军杀出去时,会与女真人打成一个怎样的局面。
武朝,年关的庆祝事宜也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筹备,各地官员的贺岁表折不断送来,亦有许多人在一年总结的上书中陈述了天下局面的危急。本该小年便抵达临安的君武直到十二月二十七这天方才匆匆回城,对于他的勤奋,周雍大大地夸奖了他。作为父亲,他是为这个儿子而感到骄傲的。
只是对于将要到来的整个战局,周雍的心中仍有许多的疑虑,家宴之上,周雍便先后几度询问了前线的防御状况,对于将来战事的准备,以及可否战胜的信心。君武便诚恳地将各路军队的状况做了介绍,又道:“……如今将士用命,军心已经不同于以往的不振,尤其是岳将军、韩将军等的几路主力,与女真人是颇有一战之力的,此次女真人千里而来,我方有长江一带的水路纵深,五五的胜算……还是有的。”
周雍对于这回答多少又还有些犹豫。家宴过后,周佩埋怨弟弟太过实诚:“既有五五的胜算,在父皇面前,多说几成也无妨,至少告诉父皇,必定不会败,也就是了。”
君武皱眉道:“无论如何,父皇一国之君,许多事情还是该明明白白。我这做儿子的挡在前方,豁出命去,也就是了……其实这五成八成,如何判断?上一次与女真大战,还是几年前的时候呢,那时候可都败了……五成挺多了。”
周佩叹了口气,随后点头:“不过,小弟啊,你是太子,挡在前方就好了,不要动不动豁出命去,该跑的时候,你还是要保全自己为上,只要能回来,武朝就不算输。”
“可是不豁出命,如何能胜。”君武说了一句,随后又笑道,“知道了,皇姐,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的,一定会活着回来。我说的豁出去……嗯,只是指……那个状态,要拼命……皇姐你能懂的吧?不用太担心我了。”
这年关之中,朝堂上下都显得平静。平静既是没有党争,两个月前赵鼎一系与秦桧一系差点展开的厮杀最终被压了下来,而后秦桧认打认罚,再无任何大的动作。这样的和谐令这个春节显得极为温暖热闹。
在这样的平静中,秦桧病倒了。这场风寒好后,他的身体尚未恢复,十几天的时间里像是老了十几岁,这天他入宫见架,又提起求去之意,周雍好言安慰,赐下一大堆的补药。某一个空隙间,秦桧跪在周雍面前。
“……罪臣昏聩、无能,如今拖此残躯,也不知接下来能否就好。有几句话,只是罪臣私下里的想法……西南如此残局,缘于罪臣之过错,而今未解,北面女真已至,若太子勇武,能够大败女真,那真乃苍天佑我武朝。然则……陛下是陛下,还是得做……若然不胜的打算……罪臣万死,大战在前,本不该作此想法,动摇军心,罪臣万死……陛下降罪……”
武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大臣上朝,原本不跪,只有大罪之时方有人下跪听训。周雍看着这位跪下磕头的老臣,叹了口气。
原本因为秦桧最近这段时间成了事妈,他保得心累,对对方已经有了一定的看法,然而到得此时,才有感到愧疚起来,心中关于去年自己答应对方全力攻西南,最后又犹豫不决的事情,变得再度清晰起来。
“唉……”他上前扶起秦桧:“秦卿这也是老成谋国之言,朕时时听人说,善战者不可不虑败,未雨绸缪,何罪之有啊。不过,此时太子已尽全力绸缪前方战事,我等在后方也得好好地为他撑起局面才是,秦卿乃是朕的枢密,过几日病愈了,帮着朕搞好这个摊子的重担,还该落在秦卿的头上啊……”
他拍拍秦桧的肩膀:“你不可动不动就求去,秦卿啊,说句实在话,这中间啊,朕最信任的还是你,你是有能力的……”
秦桧感动无已、热泪盈眶,过得片刻,再度庄严下拜:“……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话语之中,哽咽起来。
君臣俩又互相扶持、激励了一阵子,不知什么时候,大雪又从天空中飘下来了。
风雪延绵,一直北上到徐州,这一个年关,罗业是在徐州的城墙上过的,陪伴着他在风雪中过年的,是徐州城外百万的饿鬼。
这是王狮童率领的饿鬼主力,自从得知八千华夏军入徐州的消息,饿鬼们便源源不断地过来。他们无法在冰天雪地里攻城,围在城外,不断地、不断地死去。相对于散在外围的缺粮少衣的难民,核心的饿鬼群物资稍微丰富一些,没有了粮食的人们还能以互相为食,因此可以预见的是,当春暖花开,这些人还会有不少留存下来。
在徐州城墙望出去,城外是人人相食的地狱,徐州城中也没有多少的粮食,开门赈济是不现实的。罗业日日里看着城外的地狱景象,许多时候,将他们邀来徐州的知州李安茂也会过来。这是一位心系武朝的大族子弟,与原本在京中颇有家世的罗业拥有不少共同话题。
年关这天,两人在城头喝酒,李安茂说起围城的饿鬼,又说起除围城饿鬼外,开春便可能抵达徐州的宗辅、宗弼大军。李安茂其实心系武朝,与华夏军求援不过为了拖人下水,他对此并无避讳,这次过来的刘承宗、罗业等人也心知肚明。罗业端着那杯酒,洒在地上。
“……我的家里人,在靖平之耻中被女真人杀的杀、掳的掳,大多找不到了。这些人大多是庸庸碌碌的俗物,不值一提,只是没想过他们会遭到这种事情……家中有一个妹妹,可爱听话,是我唯一牵挂的人,如今大概在北边,我着军中兄弟寻找,暂时没有音讯,只希望她还活着……”
“至于女真人……”
他道:“那就来吧。”
武建朔十年,金天会十三年,雪未消、血亦未消,春天已如约而至。
第八〇七章 建朔十年春(二)()
正月。昼短夜长。
建朔十年的这个春季,晋地的天光总显得暗淡,雨雪不再下了,也总难见大晴天,战争的帷幕拉开了,又稍稍的停了停,到处都是因战乱而来的景象。
肃杀的城池,破碎的城池,颠沛流离的灾民,以百万计的军队,导致哪里都是混乱的景象。这混乱的景象中偶尔夹杂着春节的痕迹——人们便是这样,即便在再艰难的年岁,春节来临之际,也总有人会尽量的在门前贴上对联,买一副门神,期待来年的平安。
天色尚早,小小的山村附近,士兵开始磨刀,驮马吃饱喝足,背上了东西。黑色的旗帜飘扬在这营地的一侧,不多时,士兵们聚集起来,面容肃杀。
随后军队无声开拨。
小小山村附近,道路、山岭都是一片厚厚的积雪,军队便在这雪地中前行,速度不快,但无人抱怨,不多时,这军队如长龙一般消失在白雪覆盖的山岭之中。
目的地早已定下,干粮已然带好,这日夜里,上万人的军队在雪岭之中休息,都未曾生火,第二日拔营继续前进。
属于女真热的军营之中,亦有年关的喜庆景象。位于沃州以南的一处营地,女真士兵穿起大衣,戴起毡帽,在互相呼喝中集结,而后出营地往南进发。斥候已经被放出去,第二天,在军队前行的路线上,爆发了小规模的厮杀,随后斥候赶忙而回。
术列速策马奔行上山岭,拉开了随身的千里镜,在那雪白群山的另一侧,一支军队开始转向,片刻,竖起黑色的军旗。
女真军队径直朝对方前行,摆开了战争的阵势,对方停了下来,之后,女真军队亦缓缓停下,两支队伍对峙片刻,黑旗缓缓后退,术列速亦后退。不久,两支军队朝来的方向消失无踪,只有放出来监视对方军队的斥候,在近两个时辰之后,才降低了摩擦的烈度。
……
这是晋地之战中偶然发生的一次小小插曲。事情过去后,天黑了又逐渐亮起来,如此几次,积雪覆盖的大地仍未改变它的样貌,往西南百里,越过重重山麓,白色的地面上出现了延绵不绝的小小布包,起起伏伏,仿佛无穷无尽。
这是一片不知道多大的军营,士兵的身影出现在其中。我们的视野向前方巡弋,有声音响起来。鼓点的声音,随后不知道是谁,在这片雪地中发出铿锵的喊声,声音苍老刚劲,抑扬顿挫。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这声音喊着的,是陶渊明的一首《挽歌》,本是死人时所用,但晋腔慷慨悲壮,此时声音在这白皑皑的雪天里回荡,自有一股直面天地的豪壮气魄。声音响起后,又是鼓点。
视野的前方,有旌旗如林的一片高台,高台亦是白色。挽歌的声音继续响,高台的那头,是一片大平地,先是一排一排被白布包裹的尸体,而后士兵的队列延绵开去,纵横无际。士兵手中的红缨如血,臂上却有白绫耀目。高台最上方的,是晋王田实,他身着铠甲,系白巾。目光望着下方的阵列,与那一排排的尸首。
祭奠的《挽歌》在高台前方的老者口中继续,一直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然后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鼓点伴随着这声音落下来,随后有人再唱祭词,陈述这些死者过去面对侵略的胡虏所作出的牺牲,再之后,人们点起火焰,将尸体在这片大雪之中熊熊烧起来。
汾阳,一场规模巨大的祭奠正在进行。
……
沃州西北五十里,女真主力大营。
从雁门关开拨的女真正规军队、辎重军队连同陆续投降过来的汉军,数十万人的聚集,其规模已经堪比这个时代最大型的城池,其内里也自有着其独特的生态圈。越过无数的军营,中军附近的一片空地前,完颜希尹端着茶,坐在椅子上看前方空地中的搏杀,不时的还有副手过来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又或是拿来一件文书给他看,希尹目光平静,一面看着比试,一面将事情三言两语地处理了。
空地上进行厮杀的两人,身材都显得高大,只是一人是女真军士,一人身着汉服,并且未见铠甲,看起来像是个平民。那女真士兵壮硕魁梧,力大如牛,只是在比武之上,却显然不是汉人平民的对手。这是只是像平民,实际上虎口老茧极厚,手上反应迅速,力气也是不俗,短短的时间里,将那女真士兵几度打翻。
那女真士兵性情悍勇,输了几次,口中已经有鲜血吐出来,他站起来大喝了一声,似乎发了凶性。希尹坐在那儿,拍了拍手:“好了,换人。”
他选了一名女真士兵,去了甲胄兵器,再度上场,不久,这新上场的士兵也被对方撂倒,希尹于是又叫停,预备换人。堂堂两名女真勇士都被这汉人打倒,周围旁观的其它士兵颇为不服,几名在军中身手极好的军汉自告奋勇,然而希尹不为所动,想了想,又点了一名武艺算不得出众的士兵上去。
那新上场的女真士兵自觉担负了荣誉,又知道自己的斤两,这次动手,不敢鲁莽上前,而是尽量以巧劲与对方兜着圈子,希望连续三场的比试已经耗了对方不少的尽力。然而那汉人也杀出了气魄,几度逼上前去,手中虎虎生风,将女真士兵打得不断飞滚逃窜。
围观的一种女真人大声加油,又是不断叫骂。正厮打间,有一队人从场外过来了,众人都望过去,便要行礼,为首那人挥了挥手,让众人不要有动作,以免打乱比试。这人走向希尹,正是每日里惯例巡营归来的女真元帅完颜宗翰,他朝场内只是看了几眼:“这是何人?武艺不错。”
“华夏军中出来的,叫高川。”希尹只是第一句话,便让人震惊,随后道,“曾经在华夏军中,当过一排之长,手下有过三十多人。”
“哦?”宗翰皱了皱眉,这次看那比试看得更认真了点,“有这等身手,在我军中做个谋克(百夫)也够了,如何出来的?”
“打骂了手下人。”希尹道,“我着人查问了一下,应该是随意打骂手下士兵、屡教不改,后来与上头起了冲突。”
“这是得罪人了啊。”宗翰笑了笑,此时眼前的比试也已经有了结果,他站起来抬了抬手,笑问:“高勇士,你以前是黑旗军的?”
那高川拱手跪下:“是。”
“是得罪了人吧?”
高川看看希尹,又看看宗翰,迟疑了片刻,方道:“大帅英明……”
这世上关于得罪人的故事,大多都显得类似,在宗翰的提问下,高川陈述了一番。宗翰安抚几句:“黑旗军对你这样的勇士都不能知人善用,可见一时奋起,也难以长久了,你便在我军中,安心做事,自有一番功名……”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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