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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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6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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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打仗了。”过了一阵,楼书恒这样开口,楼舒婉一直看着他,却没有多少的反应,楼书恒便又说:“女真人要来了,要打仗了……神经病——”

    “打仗了……”

    “打仗了……”

    院落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楼书恒倒在亭子里打滚,然后靠着柱子坐起来,口中喃喃说话。自从来到虎王的地盘,中原一直都不太平,但由于楼舒婉爬得极快,两兄妹唯一经历过的战争,实际上还是永乐朝的那场起义以及后续的迁徙,楼书恒的心底,依然为之恐惧。

    不知什么时候,楼舒婉起身走了过来,她在亭子里的座位上坐下来,距离楼书恒很近,就那样看着他。楼家如今只剩下他们这一对兄妹,楼书恒一无是处,楼舒婉原本期待他玩女人,至少能够给楼家留下一点血脉,但事实证明,长期的纵欲使他失去了这个能力。一段时间以来,这是他们两人唯一的一次如此平静地呆在了一起。

    “哥,多少年了?”

    “……啊?”

    “你想杭州吗?我一直想,但是想不起来了,一直到今天……”楼舒婉低声地说话,月色下,她的眼角显得有些红,但也有可能是月光下的错觉。

    “……”

    “……是啊,女真人要来了……发生了一些事情,哥,我们忽然觉得……”她的声音顿了顿,“……我们过得,真是太轻佻了……”

    “啊?”楼书恒的声音从喉间发出,他没能听懂。

    “……你、我、大哥,我想起过去……我们都太过轻佻了……太轻佻了啊——”她闭上了眼睛,低声哭了起来,想起过去幸福的一切,他们草率面对的那一切,开心也好,快乐也好,她在各种**中的流连忘返也好,直到她三十六岁的年纪上,那儒者认真地朝她鞠躬行礼,他说,你做下为国为民的事情,我喜欢你……我做了决定,就要去北面了……她并不喜欢他。然而,那些在脑中一直响的东西,停下来了……

    如果当时的自己、兄长,能够更加郑重地对待这个世界,是否这一切,都该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呢?

    她坐在凉亭里,看着另一个世界上的那个楼舒婉。月光正照下来,照亮重重关山,千万里的江河,弥漫着硝烟。

    时光挟着难言的伟力将如山的记忆一股脑的推到她的面前,碾碎了她的过往。然而睁开眼,路已经走尽了。

    她想起宁毅。

    我还不曾报复你……

    而女真人来了……

第七九八章 天地风雨 无梦人间() 
楼舒婉并未在软弱的情绪中停留太久。

    对于过去的缅怀能够使人内心澄净,但回过头来,经历过生与死的重压的人们,仍旧要在眼前的道路上继续前行。而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沉溺酒色导致的思维迟钝,楼书恒没能抓住这罕见的机会对妹妹进行冷嘲热讽,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楼舒婉的脆弱。

    此后两天,大战将至的消息在晋王地盘内蔓延,军队开始调动起来,楼舒婉再度投入到忙碌的日常工作中去。武建朔九年九月二十五的这天,晋王田实的使者离开威胜,奔向已经越过雁门关、即将与王巨云大军开战的女真西路大军,同时,晋王向女真宣战并号召所有中原民众抵抗金国侵略的檄文,被散往整个天下。

    飞蛾扑向了火焰。

    生灵涂炭、山河沦陷,在女真入侵中原十余年之后,始终畏缩的晋王势力终于在这避无可避的一刻,以行动证明了其身上的汉人骨血。

    抗金的檄文令人慷慨激昂,也在同时引爆了中原范围内的反抗大势,晋王地盘原本贫瘠,然而金国南侵的十年,丰饶富庶之地尽皆沦陷,民不聊生,反是这片土地之内,拥有相对独立的行政权,后来还有了些太平的样子。如今在晋王麾下生息的民众多达八百余万,得知了上头的这个决定,有人心头涌起热血,也有人悲凉张惶。面对着女真这样的大敌,无论上头有着怎样的考虑,八百余万人的生活、性命,都要搭进去了。

    有人投军、有人迁徙,有人等待着女真人到来时趁机谋取一番富贵功名,而在威胜朝堂的议事期间,首先决定下来的除了檄文的发出,还有晋王田实的率队亲征。面对着强大的女真,田实的这番决定出人意料,朝中众大臣一番劝说未果,于玉麟、楼舒婉等人也去规劝,到得这天夜里,田实设私宴请了于、楼二人。他与于、楼二人初识时还是二十余岁的纨绔子弟,有着伯父田虎的照应,素来眼高于顶,后来随于玉麟、楼舒婉去到吕梁山,才稍稍有些交情。

    到后来天下大乱,田虎的政权偏安于群山之中,田家一众亲属子侄横行无忌时,田实的性情反而安静沉稳下来,偶尔楼舒婉要做些什么事情,田实也愿意与人为善、搭手帮忙。如此这般,待到楼舒婉与于玉麟、华夏军在其后发飙,覆灭田虎政权时,田实则早先一步站到了楼舒婉等人的这边,随后又被推举出来,成了新一任的晋王。

    对于田实,楼舒婉、于玉麟等人一直与其有着很好的关系,但真要说对能力的评价,自然不会过高。田虎建立晋王政权,三兄弟不过猎户出身,田实自小身体扎实,有一把力气,也称不得一流高手,年轻时见识到了惊才绝艳的人物,此后韬光养晦,站队虽敏锐,却称不上是多么热血决断的人物。接下田虎位置一年多的时间,眼下竟决定亲征以抵御女真,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但对于此事,田实在两人面前倒也并不避讳。

    “……对于亲征之议,朝堂上上下下闹得沸沸扬扬,面对女真来势汹汹,往后逃是正理,往前冲是傻子。本王看起来就不是傻子,但真实情由,却只能与两位私下里说说。”

    田实的私宴设在天极宫高处的花园,自这院子的露台往下看,威胜车水马龙、夜景如画,田实背负双手,笑着叹息。

    “女真人打过来,能做的选择,无非是两个,要么打,要么和。田家自来是猎户,本王小时候,也没看过什么书,说句实在话,如果真的能和,我也想和。说书的师傅说,天下大势,五百年轮转,武朝的运势去了,天下便是女真人的,降了女真,躲在威胜,世世代代的做这个太平王爷,也他娘的带劲……但是,做不到啊。”

    他摇了摇头:“本王与楼姑娘第一次共事,前去吕梁山,比武招亲,入赘那什么血菩萨,当时见到不少英雄人物,只是那时候还没什么自觉。后来宁立恒弑君,转战西北,我那时悚然而惊,区区晋王算是什么,那时候我若惹恼了他,脑袋早就没有了。我从那时开始,便看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又去……看书、听人说书,古往今来啊,所谓仁慈都是假的。女真人初掌中原,力量不够,才有什么刘豫,什么晋王,一旦天下大定,以女真人的凶残,田氏一脉怕是要死绝。诸侯王,哪有给你我当的?”

    他的面色仍有稍许当年的桀骜,只是语气的嘲讽之中,又有着些许的无力,这话说完,他走到露台边缘的栏杆处,直接站了上去。楼舒婉与于玉麟都有些紧张地往前,田实朝后方挥了挥手:“伯父性情凶残,从不信人,但他能从一个山匪走到这步,眼光是有的,于将军、楼姑娘,你们都知道,女真南来,这片地盘虽然一直臣服,但伯父始终都在做着与女真开战的打算,是因为他性情忠义?其实他就是看懂了这点,天下大乱,才有晋王处身之地,天下一定,是没有诸侯、枭雄的活路的。”

    “但即便如此,陛下也可以居中坐镇……”楼舒婉走上前去,说了一句。

    “居中坐镇,晋王跟刘豫,跟武朝天子,又有什么区别?楼姑娘、于将军,你们都知道,这次大战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他说着话,在那危险的栏杆上坐了下来,“……中原的灯会熄。”

    山风吹过去,前方是这个时代的灿烂的灯火,田实的话溶在这风里,像是不祥的预言,但对于在场的三人来说,谁都知道,这是即将发生的事实。

    “中原已经有没有几处这样的地方了,但是这一仗打过去,再不会有这座威胜城。宣战之前,王巨云私下寄来的那封手书,你们也看到了,中原不会胜,中原挡不住女真,王山月守大名,是破釜沉舟想要拖慢女真人的步子,王巨云……一帮饭都吃不上的乞丐了,他们也挡不住完颜宗翰,我们加上去,是一场一场的大败,但是希望这一场一场的大败之后,江南的人,南武、乃至黑旗,最终能够与女真拼个鱼死网破,如此,将来才能有汉人的一片江山。”

    “既然知道是大败,能想的事情,就是如何转移和重整旗鼓了,打不过就逃,打得过就打,打败了,往山里去,女真人过去了,就切他的后方,晋王的全副家当我都可以搭进去,但如果十年八年的,女真人真的败了……这天下会有我的一个名字,或许也会真的给我一个位子。”

    “一条路是臣服女真,再享福几年、十几年,被当成猪一样杀了,或许还要遗臭万年。除此之外,只能在九死一生里杀一条路出来,怎么选啊?选后头这一条,我其实怕得不得了。”

    他随后回过头来冲两人笑了笑,目光冷冽却决然:“但既然要砸锅卖铁,我居中坐镇跟率军亲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名声。一来我上了阵,下面的人会更有信心,二来,于将军,你放心,我不瞎指挥,但我跟着军队走,败了可以一起逃,哈哈……”

    于玉麟便也笑起来,田实笑了一阵子又停住:“但是将来,我的路会不一样。富贵险中求嘛,宁立恒告诉我的道理,有些东西,你得搭上命去才能拿到……楼姑娘,你虽是女子,这些年来我却愈发的佩服你,我与于将军走后,得麻烦你坐镇中枢。虽然许多事情你一直做得比我好,可能你也已经想清楚了,但是作为这个什么王上,有些话,咱们好朋友私下里交个底。”

    “请王上示下。”楼舒婉拱手行礼。

    “跟女真人打仗,说起来是个好名声,但不想要名声的人,也是太多了。威胜……我不敢呆,怕半夜被人拖出去杀了,跟军队走,我更踏实。楼姑娘你既然在这里,该杀的不要客气。”他的眼中露出杀气来,“反正是要砸锅卖铁了,晋王地盘由你处置,有几个老东西靠不住,敢乱来的,诛他们九族!昭告天下给他们八辈子骂名!这后方的事情,即便牵涉到我父亲……你也尽可放手去做!”

    之前晋王势力的政变,田家三兄弟,田虎、田豹尽皆被杀,剩下田彪由于是田实的父亲,软禁了起来。与女真人的作战,前方拼实力,后方拼的是人心和恐惧,女真的阴影已经笼罩天下十余年,不愿意在这场大乱中被牺牲的人必然也是有的,甚至很多。因此,在这已经演变十年的中原之地,朝女真人揭竿的局面,可能要远比十年前复杂。

    楼舒婉简单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楼姑娘手下有人,于将军也会留下人手,宫中的人,可用的你也尽管调拨。但最重要的,楼姑娘……注意你自己的安全,走到这一步,想要杀你的人,不会只有一个两个。道阻且长,我们三个人……都他娘的珍重。”

    他在这高高的露台上挥了挥手。

    人都只能顺着大势而走。

    离开天极宫时,楼舒婉看着繁华的威胜,想起这句话。田实成为晋王只一年多的时间,他还未曾失去心中的那股气,所说的,也都是不能与外人道的肺腑之言。在晋王地盘内的十年经营,如今所行所见的一切,她几乎都有参与,然而当女真北来,自己这些人欲逆大势而上、行博浪一击,眼前的一切,也随时都有倒戈的可能。

    这城市中的人、朝堂中的人,为了生存下去,人们愿意做的事情,是难以想象的。她想起宁毅来,当年在京城,那位秦相爷下狱之时,天下民意汹汹,他是搏浪而行之人,真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本领……

    几日后,宣战的信使去到了女真西路军大营,面对着这封战书,完颜宗翰心情大悦,豪迈地写下了两个字:来战!

    当日,女真西路军击垮王巨云先锋大军十六万,杀人无数。

    不久后,威胜的大军誓师,田实、于玉麟等人率军攻向北面,楼舒婉坐镇威胜,在高高的城楼上与这浩荡的军队挥手道别,那位名叫曾予怀的儒生也加入了军队,随大军而上。

    威胜随之戒严,自此时起,为保证后方运作的严厉的镇压与管制、包括腥风血雨的清洗,再未停歇,只因楼舒婉明白,此刻包括威胜在内的一切晋王地盘,城池内外,上下朝堂,都已化为刀山剑海。而为了生存,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她,也只能更加的不择手段与冷酷无情。

    在雁门关往南到太原废墟的贫瘠之地间,王巨云一次又一次地战败,又被早有准备的他一次次的将溃兵收拢了起来。这里原本就是没有多少活路的地方了,军队缺衣少粮,器械也并不精锐,被王巨云以宗教形式聚拢起来的人们在最后的希望与鼓舞下前行,隐约间,能够看到当年永乐朝的些许影子。

    大名府的鏖战犹如血池地狱,一天一天的持续,祝彪率领万余华夏军不断在四周骚扰点火。却也有更多地方的起义者们开始聚集起来。九月到十月间,在黄河以北的中原大地上,被惊醒的人们犹如病弱之人身体里最后的白细胞,燃烧着自己,冲向了来犯的强大敌人。

    这是中原的最后一搏。

    在西北,平原上的战火一日一日的推向古城成都。对于城中的居民来说,他们已经许久未曾感受过战争了,城外的消息每日里都在传来。知府刘少靖聚拢“十数万”义军抵抗黑旗逆匪,有捷报也有战败的传言,偶尔还有嘉定等地被黑旗逆匪屠灭一空的传闻。

    有的人在大战开始之前便已逃离,也总有故土难离,或是稍稍犹豫的,失去了离开的机会。刘老栓是这未曾离开的众人中的一员,他祖祖辈辈世居成都,在南门附近有个小铺子,生意一向不错,有第一批人离开时,他还有些犹豫,到得后来不久,成都便四面戒严,再也无法离开了。再接下来,各种各样的传言都在城中发酵。

    黑旗——这是武朝的人们并不了解的一支军队,要说起它最大的逆行,无疑是十余年前的弑君,甚至有许多人认为,便是那魔头的弑君,导致武朝国运被夺,从此转衰。黑旗转移到西南的这些年里,外界对它的认知不多,就算有生意往来的势力,平时也不会说起它,到得如此一打听,众人才知道这支悍匪早年曾在西北与女真人杀得昏天黑地。

    得是多么凶残的一帮人,才能与那帮女真蛮子杀得有来有往啊?在这番认知的前提下,包括黑旗屠杀了半个成都平原、嘉定已被烧成白地、黑旗军不光吃人、而且最喜吃女人和小孩的传言,都在不断地扩大。与此同时,在捷报与败绩的消息中,黑旗的炮火,不断往成都延伸过来了。

    到得九月下旬,成都城中,已经时时能看到前线退下来的伤兵。九月二十七,对于成都城中居民而言来得太快,实际上已经放缓了攻势的华夏军抵达城池南面,开始围城。

    刘老栓拿起了家中的火叉,告别了家中的妻儿,准备在危急的关头上城帮忙。

    十月初一,华夏军的冲锋号响起半个时辰后,刘老栓还没来得及出门,成都南门在守军的倒戈下,被攻破了。

    大门在炮火中被推开,黑色的旗帜,蔓延而来……

    武朝,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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