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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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6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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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毅回过头来,站在了那儿,一字一顿:“当好人,讲道德,最终的目的,是因为这样做,可以维护所有人长远的利益,而不使利益的循环崩溃。”

    何文沉默了片刻,冷冷笑道:“这世上只有利益了。”

    “既然何先生忌讳利益,不妨以需求来代替。人行于世,需求不光是金钱,还有心灵的安稳,有自我价值的实现。自古代人组成社会,开始合作起,合作的本质,就在于满足人类的各种需求。需求有短期有长期,为了使人与人的合作能够长期延续,你认为的圣人们,总结出了人与人相处之时需要遵循的各种规律,在后来的发展中,人们逐渐认识更多的,约定俗成需要遵守的规则,我们称之为道德。”

    “儒学的过往,不能人人读书,没办法将道理解释到这一步,所以将这些作为不需要讨论,只需要遵守的东西传播下去,几千年来,人们也真觉得,这些不需要讨论了。但它出现的问题就是,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当好人,我不讲道德了,有老天来惩罚我吗?我甚至会获得短期的、更多的利益,慢慢的,我觉得仁义道德,皆为虚妄。”

    宁毅说完这些,转身往前走:“过往的道德,教会许多人,要当好人。行,现在好人天经地义了,普通人稍微看见一点‘不好’的,就会立刻否认全部的事物。就好像我说的,两个利益集团在争锋相对,互相都说对方坏,对方要钱,普通人能够在这中间做出尽量好的选择来吗。造纸作坊污染了,一个人出来说,污染会出大问题,我们说,这个人是坏人,那么坏人说的话,自然也是坏的,就不用去想了。如同我之前说的,在世界的基本认知上错误到这个程度的普通人,他选择的对与错,其实是随缘的。”

    “当我们能够开始询问这个问题,让道德和好人的关系,反系于每一个人自身,那他们当然可以做出更正确的选择来。在现有条件下,能够让社会的利益,转得更久更长远的,就是更好的选择。至少他们不会被那些一否皆否的屁话所混淆。”

    这话一边说,两人一边走进了河堤边的院落里。何文知道这处院落乃是属于集山商会的产业,只是并未来过,进去后也是个寻常的三进院子,几名账房模样的工作人员在外头走动,院子里似有一个会议室,几个工作房间。

    宁毅指着那会议室道:“在这里进行过几次讨论,讲的是市场发展中的博弈原则。博弈原则的一个大概念是,在一个无数人组成的市场里,当所有人都能够为行业本身考虑的时候,大家获取的平均价值是最高的。社会亦然,当一个社会上所有人都尽量遵守道德时,每一个人能够获得的利益,是最多的。这一认知,在后期我们希望可以通过数学方法进行证明,它足以成为一个社会的奠基理论。”

    宁毅说着这话,何文还没能理解清楚,却见他也摇了摇头:“不过社会的发展往往不是最优体系,而是次优体系,暂时也只能当成说明性的理论来说了,不容易做到,何先生,往里走……”他这番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似乎也没打算让何文听懂。

    穿过中庭,进入最里面的院子,下午的阳光正静静地洒落下来,这院落安静,没什么人,宁毅打开中间的房子,房间中书架林立,中间三张桌子并在一起,几摞稿纸用石镇压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些笔墨砚台等物,看起来是个办公的场所。

    “随便坐,这个地方来的人不多,我去年秋天回来,每次来集山,也会将这边一些信得过的,有头脑的年轻人叫来,让他们去想,然后写下一些考试的题目……”

    宁毅指了指桌上的稿纸,何文便将它拿起来看。

    “如我所说,我不信任民众现在的选择,因为他们不懂逻辑,那就促进逻辑。儒家的君子之道,我们现在说的民主,最终都是为了让人能够自主,所有的学问其实都殊途同归,最终,人性的光辉是最伟大的,我妻子刘西瓜所想的,是希望最终,人民能够主动选择他们想要的皇帝,又或者架空皇帝,选择他们想要的宰相——都无所谓,那都是细节。但最为关键的,怎么达到。”

    “那就考试吧。”宁毅抬了抬手,“你手上拿的,是通往公民的通行证……它的废品和雏形。我们出的这些题目,要求它是相对复杂的、辩证的,又能相对准确地指出社会运行规律的。在这里我不会说什么高喊口号就是好人,那么单纯的好人,我们不需要他参与国家的运作,我们需要的是了解世界运行的复杂规律,且能够不气馁,不偏激,在题目中,求其中庸的人……一开始当然不可能达到。”

    何文翻着稿纸,看到了关于“污染”的描述,宁毅转身,走向门边,看着外面的光芒:“如果真能打败女真人,天下能够稳定下来,我们建起众多的工厂,满足人的需要,让他们读书,最终让他们开始投票。参与到什么事情无所谓,投票前,必须考试,考试的题……姑且十道吧,就是这些指向复杂的题目,不能答出来的,没有公民投票权。”

    他偏头看了看何文:“这场考试,可以讨论,可以抄袭,可以在考试之前的一年,就将题目放出来,让他们去议论。如此一来,第一批的人,只要会写数字,都能拥有公民的权力,对国家发出声音,然后每经五年十年,将这些题目根据社会的发展换上几道,让社会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些题目的复杂性,尽量去理解国家运作的基本模型,让它深入到每一所学校的课堂,渗入每一个文化的方方面面,成为一个国家的基础。”

    “那么,这些题目,需要千锤百炼,亿万次的讨论和提炼,需要凝聚所有的智慧和文化的闪光点……”

    何文攥紧了那些稿纸,抬起头来,咬牙切齿:“这些题目,会让所有的民众皆言利益,会让所有的道德与礼法失衡,会成为祸乱之由!”

    “是啊,当然会乱。”宁毅点头,“儒家社会以情理法为根基,早已深入到每一个人的内心之中,然而真正的大同社会,必然以理、法为基础,以情为辅。人若皆言眼前短视之利,那固然会乱得一发不可收拾,但若这些题目中,每一题皆言长远之利,它的核心,便会是理法情!‘四民’‘平等’‘格物’‘契约’,它们的共同点,皆是以理为基石,每一分一毫,都可以清楚地作分析,何先生,打败每一个人心里的情理法,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会天下大乱,一定会天下大乱……”何文沉声道,“摆明了的,你为什么就……”

    “当然会乱。”宁毅再度点头,“我若失败,无非是一个一两百年兴替的国家,有何可惜的。然而有关人民自主的向往,会镌刻到每一个人的心中,儒家的阉割,便再也无法彻底。它们时时会像星星之火般燃烧起来,而人欲自主,只能以理为基,成功失败,我都将落下变革的起点。而只要留下了格物之学,这份变革,不会是空中楼阁。”

    “过去的每一代,要说变革,都是由上而下。要由上而下,一定是党同伐异,唯有将利益本身系于每一个民众的身上,让他们切实地、有效地去捍卫他们每一个人的权益,所谓的君子群而不党,才会真正的出现。到时候你作为官员,要做事,他们会将力量借给你,他们会成为你正确主张的一部分,将力量借给你,以捍卫自身的利益,不会追求过分的回报。这一切都只会在民众懂理的基数达到一定程度以上,才会有出现的可能。”

    他吸了一口气:“何文,你能够看清楚这中间的复杂和混乱,当然是好的,然而,儒家的路真的还要走吗?走出这片山岭,你看到的会是一个越来越大的死结。孔子说,以直报怨,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批评子路受牛,他说,大家懂道理、讲道理,世界才会变好。生产力不够的时候权宜了快两千年了,格物会推进生产力,给予一个不再权宜的可能性。该走回来了。”

    “我的学生,在实用之学上很不错,但是在更深的学问上,仍嫌不足。这些题目,他们想得并不好,有一天若打败了女真人,我可以召集天下大儒博学之士来参与讨论和出题,但也可以先做起来。华夏军中已经有些儒生在做这件事,大都在和登,但肯定是不够的,十年二十年的提炼,我要求十道题,你若想得通,可以留下来出题。若你想不通,但仍旧愿意为了静梅留下,你可以尽你所能,去辩驳和反对他们,将这些出题人统统辩倒。”

    “若这两个可能性都没有。”宁毅顿了顿,“那便回家吧,祝你找到儒家的路。”

    何文拿着那稿纸,在空中晃了晃,目光严厉,宁毅笑笑:“你临走之前,无非想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诚恳地告诉你了,多想想吧。如果你要辩倒我,欢迎你来。”他说完,已经有人在门边示意,让他去参加下一场会议,“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如果可能……好好对静梅。”

    宁毅从这里离开了,房间外还有华夏军的成员在等待着何文。下午的阳光穿过房门、窗棱射进来,尘埃在光里起舞,他坐在房间的凳子上翻看那些粗糙又拗口的题目,由于宁毅要求的复杂,这些题目往往晦涩又拗口,往往还有各种涂改的痕迹,稿纸中也有写废了的一些文字:

    “……由格物学的基本理念及对人类生存的世界与社会的观察,可知此项基本规则:于人类生存所在的社会,一切有意识的、可影响的变革,皆由组成此社会的每一名人类的行为而产生。在此项基本规则的主导下,为寻求人类社会可切实达到的、共同寻求的公平、正义,我们认为,人生来即具备以下合理合法之权利:一、生存的权利……”

    这篇东西像是随手写就,字迹潦草得很,也或许因为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拗口的废话,写它的人没有继续写下去。何文将他与其他的废题都大概看过了一遍,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些东西,明显是会造成巨大的灾难的,他将稿纸放下,甚至觉得,儒学可能真的会被它摧毁……

    走出这个院落,回到学校,他收拾起东西,不打算再在学校继续授课了。这天傍晚抱着书本回家时,有人从旁边扑出来,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何文武艺高强,此时

    精神恍惚,只是微微挡了一下,整个人被打倒在地。

    **********************

    看了下,高订在昨天,艰难地过了六万。谢谢大家。

第七六一章 血雨声声及天晚 豪云脉脉待图穷(上)() 


    晕头转向,人声喧闹。侧面冲出来,给了何文一拳的乃是曾经林念的弟子魏仕宏,也是林静梅的师兄。当初何文被识破抓起来后,他许是受到了众人的警告,未曾来与何文为难,如今却再也忍不住了。

    魏仕宏的破口大骂中,有人过来拉住他,也有人想要跟着过来打何文的,这些都是华夏军的老人,就算许多还有理智,看起来也是杀气沸腾。随后也有身影从侧面冲出来,那是林静梅。她张开双手拦在这群人的前面,何文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口中被打脱的牙齿和血,他的武艺高强,又同样经历了战阵,单打独斗,他谁都不怕,但面对眼前这些人,他心中没有半分斗志,看看他们,看看林静梅,沉默地转身走了。

    何文是两天后正式离开集山的,早一天傍晚,他与林静梅详谈告别了,跟她说:“你找个喜欢的人嫁了吧,华夏军中,都是好汉子。”林静梅并没有回答他,何文也说了一些两人年龄相差太远之类的话语,他又去找了宁毅,宁毅只说:“我会让她找个好男人嫁掉,你就滚吧,死了最好。”宁立恒看似沉稳,实际上一生强悍,面对何文,他两次以私人态度请其留下,明显是为了照顾林静梅的父辈态度。

    何文没有再提起理念。

    他孤身只剑,骑着匹老马一路东行,离开了集山,便是崎岖而荒凉的山路了,有彝族村寨落于山中,偶尔会远远的看到,待到离了这片大山,便又是武朝的村庄与城镇,南下的难民流离在路上。这一路从西向东,曲折而漫长,武朝在许多大城,都显出了繁华的气息来,然而,他再也没有看到类似于华夏军所在的城镇的那种气像。和登、集山犹如一个古怪而疏离的梦幻,落在西南的大山里了。

    这一日,他回到了苏州的家中,父亲、妻儿欢迎了他的回来,他洗尽一身尘土,家中准备了热热闹闹的好几桌饭菜为他接风洗尘,他在这片热闹中笑着与家人说话,尽到作为长子的责任。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华夏军,真像是另一个世界,不过,饭吃到一般,现实终于还是回来了。

    赶来的官兵,慢慢的围困了何府。

    “没事的,说得清楚。”他安慰了家中的父亲和妻儿,然后整理衣冠,从大门那边走了出去……

    何文的事情,在他只身离开集山中,逐渐的消没。逐渐的,也没有多少人再提起他了,为了林静梅,宁毅等人还为她安排了几次相亲,林静梅未曾接受,但不久之后,至少情绪上,她已经从悲伤里走了出来,宁毅口中大言不惭地说着:“谁年轻时还不会经历几场失恋嘛,这样才会长大。”暗地里叫小七看住了她。

    生活归于生活,这个春天,华夏军的一切都还显得寻常,年轻人们在训练、学习之余谈些虚无的“理念”,但真正撑起整个华夏军的,还是森严的军规、与过往的战绩。

    四月里,一场巨大的风暴,正由北方的大同,开始酝酿起来……

    *************

    轰——

    沉闷的雷声走过天际,云层黑压压、低沉沉的,似有雨来。

    大同梅花栈菜市东集口人头攒动,过往的来人看着不远处那巨大的台子,有哭声从那上头传来,亦有衙门差官,大声地宣读着一份布告。更远一点的地方,穿着毛毡华服的金国大员们俯瞰着这一切,偶尔交头接耳。一群念经文的法师在旁边等着。

    这是行刑的场面。

    那木台之上,除了围绕的金兵,便能看见一大群身着汉服的男女老少,他们大都身材瘦弱,目光无神,许多人站在那儿,眼神呆滞,也有恐惧者,小声地哭泣。根据官府的告示,这里一共有一百名汉人,其后将被砍头处死。

    因为这场行刑,人群之中,大多亦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人犯事,百人的连坐,在最近几年都是不多见的,只因……

    “……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两度刺杀粘罕大帅,那人真是……”

    “……杀得厉害啊,那天从长顺街一路打杀到东门附近,那人是汉人的厉鬼,飞檐走壁,穿了好多条街……”

    “……挡不住他,零零总总死了有几十人……手下不留情啊,那恶贼全身是血,我就看见他从我家门口跑过去的,隔壁的达敢当过兵,出来拦他,他媳妇就在旁边……当着他媳妇的面,把他的脸一棒就打碎了……”

    “……愣是没拦住,城里沸沸扬扬的,搜了半个月,但前两天……又是长顺街,冲出来要杀大帅,命大……”

    “……是汉人那边的恶鬼啊,杀不了的,只能请动几位上师来收魂,你看那边……”

    “……这些汉狗,确实该杀光……杀到南面去……”

    人们细细碎碎的语言里,能够拼凑出事情的因果来——其实如今在大同的人,也极少有不知道的。三月二十三,有刺客孤身刺杀粘罕大帅未遂,狼狈杀出,一路穿过闹市、民宅,几乎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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