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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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6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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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八月始,王狮童驱赶着“饿鬼”,在黄河以北,开始了攻城掠地的战争。此时秋收刚过,粮食多少还算丰盈,“饿鬼”们放开了最后的克制,在饥饿与绝望的趋势下,十余万的饿鬼开始往附近大肆进攻,他们以大量的牺牲为代价,攻下城池,劫掠粮食,**掳掠后将整座城池付之一炬,失去家园的人们随即再被卷入饿鬼的大军之中。

    两个月的时间里,饿鬼们在黄河以北连下大大小小的城镇八座,城池尽毁,死难者无数。平东将军李细枝派出五万大军试图驱散饿鬼,然而在兵力膨胀的饿鬼群的前仆后继下,军队被饥饿的人海硬生生的压溃了。

    黑旗军留在北地的负责人私下里与王狮童又有了一次交涉,试图尽最后的力量,然而已经没有意义。

    疯狂的鬼王惦记着他的初衷,不断膨胀的灾民群在黄河沿岸蔓延,随后渡过了大河。这个时候,雪已经开始落下。

    灾民们攻下相对较少的城镇,搜刮***洗劫一空后点起大火,在火中取暖,然后又在大雪之中逐渐被冻饿致死,没有人知道,这场大雪过后,黄河两岸会有多少尸身腐烂。

    天灾延缓了这场**,饿鬼们就这样在寒冷中瑟瑟发抖、大量地死去,这其中,或也有不会死的,便在这雪白之下,等待着来年的复苏。

    北面,扛着铁棒的侠士跨过了雁门关,行走在金国的漫天大雪之中。

    赤峰山的“八臂龙王”,曾经的“九纹龙”史进,在伤势痊愈之中,解散了赤峰山剩余的所有力量,一个人踏上了旅程。

    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并不擅长,赤峰山内讧瓦解,他又败给林宗吾后,他终于对前路感到迷惑起来。他曾经参与周侗对粘罕的刺杀,方才明白个人力量的渺小,然而赤峰山的经历,又清晰地告诉了他,他并不擅长当头领,泽州大乱,或许黑旗的那位才是真正能搅动天下的英雄,然而梁山的过往,也令得他无法往这个方向过来。

    我这一生,价值已经不多了……他这样想着,便又回到了周侗的路上。

    那便去金国,刺粘罕。

    此时,距离周侗对粘罕的行刺,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十年时间。

    一路北行,途中他也曾遇上几个同行者,一位名叫方承业的油滑男子与他倒是相谈甚欢,只是在同行不久之后,快接近雁门关,对方也离开了。

    ——方承业多少有些懵逼。

    他在泽州策划了针对虎王的那场大乱,后来与师父宁毅重逢,宁毅给他建议了两个方向,第一,当饿鬼大军经历了足够的战争,尝试干掉王狮童,接手饿鬼,第二,帮助九纹龙重建赤峰山。如今饿鬼凶焰滔天,看起来是真的失控了,也不知道雪灾之后还能有几个活人,九纹龙则甩手不干,只身赴死。这些事情,也让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沃州的小衙门里,化名穆易的男子也正在享受难得的安逸生活,他有妻子,有儿子,儿子慢慢地长大。

    “要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他时常这样说着。

    西夏,名叫赤老温的蒙古将领率领军队在金国边境与术列速率领的金**队发生了三次碰撞,蒙古骑队来去如风,金国也尝试了刚刚列装的大炮,双方谨慎交手后,蒙古人终于放弃了攻打大金国的试探。

    即便是好战的蒙古人,也不愿意在真正强大之前,就直接啃上硬骨头。

    西夏已经灭亡,留在他们面前的,便只有远道西进,与斜插东南的选择了。

    武建朔八年的冬天逐渐推过去,除夕这天,临安城里灯火如织、载歌载舞,冲天的花炮将大雪中的城池点缀得格外热闹,相隔千里外的和登是一片阳光的大晴天,难得的好日子,宁毅抽了空,与一家人、一帮孩子结结实实地逛了半天街,宁凝与宁霜两个三岁大的小女娃争相往他的肩膀上爬,周围孩子吵吵嚷嚷的,好一片温馨的景象。

    过完这一天,他们就又大了一岁。

    建朔九年,朝所有人的头顶,碾过来了……(。)

第七五五章 穷碧落 下黄泉() 


    一年之计在于春。武朝,辞旧迎新过后,天地复苏,朝堂之中,惯例便有持续的大朝会,总结去岁,展望来年,君武自然要去参加。

    这一年,在京城呆了半个月,朝会上的唇枪舌剑也飚了半个月。君武太子之尊,没人敢在明面上对他不恭敬,然而一番歌颂之后,朝臣们的话语中,也就透露出了恶意来,这些大人们陈述着武朝繁华背后出现的各种问题,拖了后腿的因由,到得最后,谁也不说,但各种舆论,终究还是往太子府这边压过来了。

    纵然失去了中原,南武数年的蓬勃发展,经济的扩张,国库的丰盈,乃至于武备的增长,似乎都在证明着一个王朝痛定思痛后的强大。这不断飞跃的数字印证了君王和大臣们的贤明,而既然一切都在增长,后头的些许瑕疵,便是可以理解、可以忍受的事物。

    没有人能够证明,失去倾向性后,国家还能如此的腾飞。那么,些许的瑕疵、阵痛或是必然存在的。而今前有靖平之耻,后有女真仍在虎视眈眈,如果朝廷全面倾向于安抚北面难民,那么,国库还要不要了,市场要不要发展,武备要不要增加。

    大儒们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论证了众多事物的必然性,隐约间,却衬托出不够贤明的太子、公主一系成为了武朝发展的阻碍。君武在京城纠缠半月,因为某个消息回到江宁,一众大臣便又递来折子,谆谆劝说太子要贤明纳谏,岂能一怒就走,君武也只能一一回复受教。

    二三月间,雪融冰消,莺飞草长,在京城坐镇的闻人不二便也过来了,主宾俩站在江宁城头,看着飞上天空的巨大黄色气球。

    气球的吊篮里,有人将一样东西扔了出来,那东西自高空坠落,掉在草地上便是轰的一声,泥土飞溅。君武将眉头皱了起来,过得一阵,才陆续有人奔跑过去:“没爆炸——”

    “十年前,师父那边……便研究出了热气球,我这边磕磕绊绊的一直进展不大,后来发现那边用来密闭空气的竟然是纸浆,孔明灯用纸可以飞上天去,但这么大的球,点了火,你想不到居然还是可以用纸!又耽误两年,江宁这边才终于有了这个,亏得我匆匆忙忙赶回来……”

    城墙上风大,君武的声音也高,二十六岁的太子殿下袍服宽大,蓄了两撇胡子之后已颇有威严,此时手臂轻挥,更是显得意气风发。闻人不二只是肃容拱手。

    “对那叛逆之人,殿下慎言。”

    “闻人师兄说得对,那弑君恶贼,我等与他不共戴天。”君武坦然笑道。闻人不二乃秦嗣源的弟子,君武幼时也曾得其教导,他性格随意,对闻人不二又颇为倚重,许多时候,便以师兄相称。

    “殿下愤然离京,临安朝堂,却已经是沸沸扬扬了,将来还需慎重。”

    “是,这是我性格中的错处。”君武道,“我也知其不好,这几年有所忍耐,但有些时候仍旧心意难平,年初我听说此事有进展,干脆弃了朝堂跑回来,我说是为了这热气球,事后想来,也只是忍耐不了朝堂上的琐碎,找的借口。”

    他直承过错,闻人不二也就不再多说,两人一路沿着城墙下去,君武道:“不过,其实想来想去,我原本就是不适合做太子的性子,我喜好钻研格物之学,但这些年,各种事情缠身,格物早已落下了。天下动荡,我有责任、又无兄弟,想着为岳飞、韩世忠等人遮挡一番,再者救下些北地逃民,勉为其难,然而身处其中,才知这问题有多少。”

    他走下城墙的楼梯,步伐矫捷:“世家大族,两百余年经营,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牵扯早已根深蒂固,将军短视怕死,文官贪腐无行,成了一张大网。早几年我插手北人南迁,表面上众人叫好,转过头,怂恿人闹事、打死人、乃至煽动造反,依法例杀人,这个关系那个关系,最终闹到父皇的案头上,何止一次。最后说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还说实属无奈——北方怎么归!北方打烂了!”

    “看看岳将军那边,他为人刚直,对于辖地各种事物一把抓在手上,绝不对人妥协,最终维持下那样一支强军。这几年,说他跋扈、霸道、与民争利乃至有反意的折子,何止数百,这还是我在后头看着的情况下,否则他早让有心人砍了头了。韩世忠那边,他更懂转圜,然而朝中大臣一个个的打点,钱花得多,我看他的军械,比起岳飞来,就要差上些许。”

    两人下了城墙,走上马车,君武挥了挥手:“不这样做能怎样?哦,你练个兵,今天来个文官,说你该这样练,你给我点钱,不然我参你一本。明天来一个,说小舅子到你这当个营官,后天他小舅子克扣军饷,你想杀他他说他姐夫是国相!那别打仗了,全都去死好了。”

    马车驶出城门,上了外头的官道,然后岔道出田野,君武发泄了一阵,低声道:“你知道造反为何要杀皇帝?”

    “太子殿下慎言!”

    “打个比方,你想要做……一件大事。你手下的人,跟这帮家伙有来往,你想要先虚与委蛇,跟他们嘻嘻哈哈敷衍一阵,就好像……敷衍个两三年吧,但是你上头没有靠山了,今天来个人,瓜分一点你的东西,你忍,明天塞个小舅子,你忍,三年以后,你要做大事了,转身一看,你身边的人全跟他们一个样了……哈哈。哈哈。”

    闻人不二眯起眼睛来,今天的君武,情绪明显有些不对,略兴奋,也更加肆无忌惮,这样的状况,往日里未曾见过:“殿下,您是否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君武挥了挥手,随后掀开车帘朝前方看了看,热气球还在远处,“你看,这热气球,做的时候,三番五次的来御史参劾,说此物大逆不祥,因为十年前,它能将人带进皇宫,它飞得比宫墙还高,可以刺探宫闱……什么大逆不祥,这是指我想要弑君不成。为着这事,我将这些作坊全留在江宁,大事小事两头跑,他们参劾,我就道歉认错,道歉认错没关系……我终于做出来了。”

    “殿下……”

    “闻人师兄,这世道,将来也许会有另外一个样子,你我都看不懂的样子。”君武闭上眼睛,“去年,左端佑去世前,我去探访他。老人家说,小苍河的那番话,也许是对的,我们要打败他,至少就得变成跟他一样,火炮出来了,还在越做越好,这热气球出来了,你没有,怎么跟人打。李频在谈新儒家,也没有跳过格物。朝中这些人,那些世家大族,说这说那,跟他们有联系的,全都没有了好结果,但也许将来格物之学兴盛,会有其它的方法呢?”

    马车震了一下,在一片绿野间停了下来,不少匠人都在这附近聚集,还有一只热气球正在这里充气,君武与闻人从马车上下来。

    “我于儒家学问,算不得十分精通,也想不出来具体如何变法如何奋进。两三百年的盘根错节,内里都坏了,你纵然抱负远大、心性高洁,进了这里头,千万人挡住你,千万人排斥你,你要么变坏,要么走开。我纵然有些运气,成了太子,竭尽全力也不过保住岳将军、韩将军这些许人,若有一天当了皇帝,连率性而为都做不到时,就连这些人,也保不住了。”

    “单靠他们,是打不过女真的。”君武站在那儿,还在说着,前方的热气球也在膨胀、长高,拉动了吊篮:“但好在有了格物之学,或许……能够凭借这些人、力,找到些转机,我即便落个刚愎自用的名声,也不想放下这个摊子,我只在这里看到有希望。”

    “殿下……”

    君武走向前去:“我想上天去看看,闻人师兄欲同去否?”

    “殿下——”

    他这番话说出来,周围顿时一片喧嚣之声,诸如“殿下三思”“殿下不可”“此物不安全”等言语轰然响成一片,负责技术的匠人们吓得齐齐都跪下了,闻人不二也冲上前去,努力劝阻,君武只是笑笑。

    “年关至今,这个热气球已连续六次飞上飞下,安全得很,我也参与过这热气球的制作,它有什么问题,我都知道,你们糊弄不了我。有关此事,我意已决,勿再多言,如今,我的运气便是诸位的运气,我今日若从天上掉下来,诸位就当运气不好,与我同葬吧。君武在此谢过大家了……闻人师兄。”

    太子在吊篮边回过头来:“想不想上去看看?”

    闻人不二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君武努力扛起担子,虽然总还有些年轻人的冲动,但整体上算是非常理智的。只是这气球一直是太子心中的大牵挂,他年少时钻研格物,也正是为此,想要飞,想要上天看看,后来太子的身份令他不得不分神,但对于这飞天之梦,仍一直念兹在兹,不曾或忘。

    此物真正制成才两三月的时间,靠着这样的东西飞上天去,当中的危险、离地的恐惧,他何尝不明白,只是他此时心意已决,再难更改,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说出方才的那一番言论来。

    过去的儒术……治国之术,在女真这样强大的敌人前,没有路了。

    “臣自当追随太子。”

    “你若怕高,自然可以不来,孤只是觉得,这是好东西罢了。”

    无视周围跪了一地的人,他不由分说爬进了篮子里,闻人不二便也过去,吊篮中还有一名操纵升空的匠人,跪在那儿,君武看了他一眼:“杨师傅,起来做事,你让我自己操作不成?我也不是不会。”

    那匠人颤巍巍的起来,过得片刻,往下头开始扔配重的沙袋。

    君武一只手握紧吊篮旁的绳子,站在那儿,身体微微摇晃,目视前方。

    “朝廷中的大人们觉得,我们还有多长的时间?”

    “丞相与枢密院的几位认为,时局不好,两三年,若运气好,或还有五年可以休养生息。”闻人不二也望着前方,身体僵硬而紧张,“女真攻下中原之后,立刘豫为王,本就是因为族人太少,需得先行稳定整个辽境。他们在雁门关以北完全稳固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正式吞并、消化中原。”

    巨大的热气球晃了晃,开始升上天空。

    “只是原本的中原虽被打垮,刘豫的掌控却难以独大,这几年里,黄河南北有异心者相继出现,他们许多人表面上臣服女真,不敢冒头,但若金国真要行并吞之事,会起身抵抗者仍不在少数。打垮与统治不同,想要正式并吞中原,金国要花的力气,反而更大,因此,或许有两三载的喘息时间……唔——”

    下方的视野不断缩小,他们升上天空了,闻人不二原本因为紧张的陈述此时也被打断。君武已不再听了,他站在那儿,看着下方的原野、农地,正在地里插秧的人们,拉着犁的牛马,远处,房舍与炊烟都在扩展开去,江宁的城墙延伸,河道穿行而过,乌篷船上的船夫撑起长杆……明媚的春光里,盎然的生机如画卷蔓延。

    六年前,女真人的搜山检海曾到过此处的,君武还记得那城池外的尸体,死在这里的康爷爷。如今,这一切的生灵又活得如此鲜明了,这一切可爱的、可恨的、难以归类的鲜活生命,只是眼看他们存在着,就能让人幸福,而基于他们的存在,却又诞生出无数的痛苦……

    热气球飘荡而上。

    终其一生,周君武都再未忘却他在这一眼里,所看见的大地。

    武建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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