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南侵消息传来,整个小苍
河河谷中气氛也开始紧张而肃杀。这些管情报的每日里恐怕都会被人询问许多次,希望先一步打听外面的具体消息。那人与罗业也是极熟,且是华炎会的成员,看看周围,有些为难:“不是外面的事,这次可能要遭处分。”
“怎么回事?”罗业眉头一皱,“你们犯事了?”
“北面。卢掌柜的事情,你也知道。有人告诉了他家里人,今日明坊他娘去找宁先生哭诉,希望有个准信。”
他话语颇快,说起这事,罗业点了点头,他也是知道这消息的。原本在武朝时,右相府名下有密侦司,其中的一部分,已经融入竹记,宁毅造反之后,竹记里的情报系统仍以密侦为名,其中三名负责人之一,便有卢延年卢掌柜,去年是卢掌柜首先走通北面金国的贸易线,赎回了一些被女真人抓去的匠人,他的儿子卢明坊爱说爱笑,与罗业也颇有些交情,如今二十岁未到,素来是随着卢延年一道做事的。
这一次女真南下前,北面陡然开始肃清南人奸细,几日的消息静默后,由北面逃回的竹记成员带回了讯息,由卢延年带领的情报小队首当其冲,于云中遇伏,卢延年掌柜恐怕已身死,其余人也是凶多吉少。这一次女真高层的动作凌厉非常,为了配合大军的南下,在燕云十六州一带掀起了可怕的腥风血雨,只要稍有嫌疑的汉人便遭到屠杀。
竹记众人面对这种事情虽然先就有预案,然而在这种不把汉人当人看的屠杀氛围下,也是损失惨重。其后女真大军大举南下的消息才传过来。
罗业微微想了想:“霍婶其实也是个懂事的人,应该不会给宁先生添太多麻烦才对。”
“不是为这个……”那人叹了口气,远远看见另一名同伴已在招手催促,甩了甩手,“唉,你过阵子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不要再外传,跟人提都别再提。”
他拔腿就走,罗业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半山腰上的院落里,苏檀儿陪伴着正在哭泣的卢家妇人,正在细细安慰——其实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在丈夫、儿子都有可能已经去死的情况下,安慰恐怕都是无力的。
而在另一处议事的房间里,竹记情报部门的中高层都已经聚集过来,宁毅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觉得山谷中的人都没有问题。你们觉得自己身边的朋友都忠诚可靠。你们自己觉得什么事情便是大事什么事情就是小事,所以小事就可以掉以轻心。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搞情报的!”
“你们现在或许还看不清自己的重要性,哪怕我已经反复跟你们讲过!你们是战争生死中最重要的一环!料敌先机!料敌先机!是什么概念!你们面对的是什么敌人!”
“女真人,他们已经开始南下,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们!我们也不行!小苍河青木寨加起来五万人不到,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配。你们以为身边的人都可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贪生怕死的人投靠了他们!你们的信任没有意义。你们的想当然没有意义,纪律才有意义!你们少一个疏忽、多一个成果。你们的同伴,就有可能多活下来几百几千人,既然你们觉得他们可信任可依靠,你们就该有最严格的纪律对他们负责。”
“霍婶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但不管是不是通情达理,卢掌柜可能还是回不来了。如果你们更厉害。女真人动手之前。你们就有可能察觉到他们的动作。你们有没有提升的空间?我觉得,我们可以首先从自己的弱点动手,这一次,但凡跟身边人讨论过未被公开消息的,都要被处分!你们觉得有问题吗?”
他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响起一阵的:“没有。”
宁毅敲打了几下桌子:“女真人要来了,我们会不会受到波及,很难说,但很有可能。有多少的准备,可能都嫌不够。打败西夏,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已经过早地进到了别人的视线里。这其实是最坏的情况,你们……”
他话没说完,门外有人报告,却是负责为他传讯的小黑,他走过来说了几句话,宁毅顿了顿,然后看了看房间里的众人:
最坏的情况。还是来了。
这一天,房间里的人中,没有几个听到那句话的内容,就算听到了,也不曾外传,然而这天晚上,谷中大部分人还是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由女真军队派来的使者已经抵达谷中,向小苍河传达最后的通牒。
听到这个消息,河谷中愤慨者有之,兴奋着有之,心头惴惴者也有之。没有经过上面的组织,罗业等人便自发地召集了士兵,开会打气,坚定斗志,但当然,真正的决策,还是要由宁毅那边下达。
这天夜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宁毅与那使者谈了些什么。第二天,罗业等人在训练完毕之后按照预定的安排去上课,聚集一起,讨论这次女真大军南下的局势。
此时,女真大军调动的讯息河谷之中业已清楚。中路军宗翰、东路军宗辅、宗弼,都是直朝应天扑过去的,不必考虑。而真正威胁西北的,乃是女真人的西路军,这支军队中,金人的组成仅仅万人,然而领军者却绝不可轻忽,乃是身为女真军中战绩最为卓著的大将之一的完颜娄室。
此人在女真军中,战功赫赫,当初曾便是他生擒辽国天祚帝与耶律大石。女真两度伐武期间,他于太原、关陕等地胜绩无数,最擅以金兵为核心,辅以降卒、伪兵,扩大自身的打法,往往麾下兵将越打越多,在政治军事、战略战术上都极有手腕。即便在此时将星辈出的女真人中,他恐怕都是战术层面最强的那一个。
一如宁毅所言,打败西夏的同时,小苍河也已经提前落入了女真人的眼中,假如女真使者的到来意味着金国高层对这边的企图,小苍河的军队便极有可能要对上这位无敌的女真战将。黑旗军虽有七千人打破西夏十万大军的战绩,然而在对方那边,陆续打败的敌人,恐怕要以百万计了,并且兵力比在一比十以上的悬殊战斗,比比皆是。
一群人正在房间中讨论,门外渐渐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中有宁毅,也有几句稍显奇怪的汉话。众人停下讨论,门口那边,宁毅与身着金国官服的身影出现了。
“哗”的一声响,众人望着门边,一齐站了起来,那金国使臣明显愣了一下,宁毅环顾了里面的众人:“这位是金国来的使者,范弘济范使臣,范先生,这是我军中子弟。”他摊了摊手,“我们走吧。”
那范弘济看了一圈,笑起来:“果然不愧
是英雄豪杰,无怪能打下那等战绩,哦,对了,范某想起一事。”
“哦?”
“离开云中时,谷神大人与时院主托范某带来两样东西,送与宁先生一观,此时这么多人在,不妨一道看看。”
那范弘济说着,后方跟随的两名卫士已经过来了,拿出一直挂在身边的两个大盒子,就往房间里走,这边陈凡笑咪咪地过来,宁毅也摊开了手,笑着:“是礼物吗?我们还是到一边去看吧。”
“无妨的无妨的。”
那两人身材高大,想来也是女真军中勇士,随即被陈凡按住,简单的推阻之中,啪的一声,其中一个盒子被挤破了,范弘济将盒子顺势掀开,有些许石灰晃出来,范弘济将里面的东西抄在了手上,宁毅目光微微凝住,笑容不改,但里面的不少人也已经看到了。
那是一颗人头。
房间内外沉默了片刻,隐约间,似乎有人的拳头捏得微微作响,宁毅的声音响起来:“这种东西带过来,你们是什么意思?”他的话语已经平淡起来,也已经不再阻拦对方,这名叫范弘济的使者笑着,端了那腌制的人头,走进门里去,将人头放在了桌子上。而另一名卫士也拿着木盒子进去,放下,打开了盒子。
房间里,所有人都平静地看着这边,范弘济的目光与他们对视,笑着扫过去。
“没什么,之前不久,有些人在云中府闹事,这是其中两位。他们想要在云中买下汉人奴隶,送回中原,这种事情,我们金国是不许的,但这两位是勇士,他们被抓之后,怎样拷打都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最终自尽而死。谷神大人感其勇决,甚是佩服,说,这可能是你们的人,托范某带来给你们认认,若真是,也好让他们入土为安。”
范弘济笑着,目光平静,宁毅的目光也平静,带着笑容,房间里的一群人目光也都平平静静的,有的人嘴角微微的拉出一个笑弧来。这是诡异到极点的安静,杀气似乎在酝酿、四散。然而范弘济不怕任何人,他是这天下最强一支军队的使者,他不必畏惧任何人,也不必畏惧任何事情。
桌子上,卢延年的眼睛睁开,静静地瞪着前方,空洞而死寂。
就在女真的军队扑向整个天下的同时,西北的这个角落里,时间,短暂地凝固住了。
小小的插曲……(。)
第六九六章 吞下牙齿()
光尘舞动,房屋内外静静的,像是没有人在。春日的气息微寒,带着些许的湿润,浸入人的肌肤里。范弘济便站在那里,看着房间里的众人,端详着每一个人的脸色。罗业看看桌上的那两颗人头,然后将目光平静地挪开了,宁毅在门外微笑着,他打量范弘济,然后也打量了房间里众人的表情,就在范弘济似乎想要说话时,开了口。
“哈哈,范使者胆子真大,令人佩服啊。”
“哦?”范弘济转过头来,笑望走进来的宁毅,“宁先生何出此言。”
“若这两位勇士真是小苍河的人,范使者这样过来,岂能全身而退。”宁毅走到那桌前,在木盒子上拍了拍,笑着说道。
范弘济也笑:“哈哈,宁先生言重了,范某可不是这样想的,若这两位勇士真是贵属之中的人,贵属又如此不智,恐怕此次天下大变,小苍河也难全身而退啊。或者……就无身可退了呢。”
“如同你我之前说的,那总得打过才知道。”
范弘济目光一凝,看着宁毅片刻,开口道:“这么说来,这两位,真是小苍河中的勇士了?”
宁毅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众人,一字一顿:“当然不是。”
“可我看贵属下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
范弘济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宁毅随即也摇摇头,目光温和。
“范使者。谷神大人与时院主的想法,我明白。可您拿两颗人头这样子摆过来。您面前一堆玩刀的年轻人,任谁都会觉得您是挑衅。而且说句实在话,贵国在汴梁抓去近二十万人,固然是武朝无能,我不愿与贵国为敌,可若是真有办法救这些人。哪怕是赎买。我也是很愿意做的。范使者,如宁某昨日所说,我小苍河虽有华夏之人不投外邦的底线,但很愿意与人来往贸易。您看,你们金国一场大仗就抓来几十万人,若真的愿意买卖,你们稳赚不赔啊。”
范弘济正要说话,宁毅靠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范使者以汉人身份。能在金国身居高位,家中于北地必有势力,您看,若这生意是你们在做。你我联手,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宁毅还要说话,对方已挥了挥手:“宁先生果然能言会道,只是汉人俘虏亦不许买卖外邦,此乃我大金决策,不容更改,因此。宁先生的好意,只得辜负了,若这人头……”
“哎,谁说决策不能更改,必有折衷之法啊。”宁毅拦住他的话头,“范使者你看,我等杀武朝皇帝,如今偏于这西北一隅,要的是好名声。你们抓了武朝俘虏,男的做工,女人充作娼妓,固然有用,但总有用坏的一天吧。譬如说,这俘虏被打打骂骂,手断了脚断了,瘦得快死了,于尔等无用,你们说个价格,卖于我这边,我让他们得个善终,天下自会给我一个好名声,你们又能多赚一笔。你看,人不够,你们到南面抓就是了。金**队天下无敌,俘虏嘛,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这个提议,粘罕大帅、谷神大人和时院主他们,未必不会感兴趣,范使者若能从中促成,宁某必有重谢。”
范弘济皱起眉头:“……断手断脚的,快死的,你们也要?”
“当然更想要身体康健的,但万事开头难嘛,我们的想法不多,可以慢慢来。”
“宁先生,此事非范某可以做主,还是先说这人头,若这两人并非贵属,范某便要……”
房间之中的气氛原本肃杀,此时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那范弘济也是人杰,将话题拉回来,便要去拿那两颗人头。也在此时,宁毅伸手将近处的放人头的箱子推了一下:“人头就留下吧。”
“嗯?”范弘济偏过头来,盯着宁毅,一字一顿,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宁先生,这样可容易出误会啊。”
“误不误会的,关系都不大。”宁毅随意地摆了摆手,“既然都是勇士,必然属于这南面的某一方,正好范使者送过来,我打听一下,为他们大肆做做宣传,而后将头送回去,这就是个人情,有人情,才有往来,才有生意。范使者,拿来的礼物,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宁先生若拿了,范某回去,可就要如实禀报了。”
“当然要如实禀报,肯定要禀报,范使者尽管说这人是我小苍河的,又或者将今日之事原封不动地复述,都没有关系。就算这人真是我的,也只表现了我想要做买卖的拳拳之意嘛,范使者不妨顺势提提这件事。”宁毅揽着范弘济的肩膀,“来,范使者,此地无趣,我带你去看看自汴梁城带出来的珍奇之物。”
“你……”
范弘济还要挣扎,宁毅带着他出去了。众人只听得那范弘济出门后又道:“宁先生巧舌如簧,只怕无用,昨日范某便已说了,此次大军前来为的是什么。小苍河若不愿降,不愿拿出火器等物,范某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
“宁某也是那句话,你们要打,我们就接。女真于白山黑水中杀出,满万不可敌,不过为求活而已,我等也是如此,若娄室将军心意已决,我等必慷慨以待,此事简单。但若是稍有转机,宁某当然更加喜欢,范使者不要嫌我唠叨,只要贵方公正、公平、有善意,火器之事,也不是不能谈的嘛。”
“哦……”
“只是我等居于山中,此物乃我华夏军立身之本,真要换去,大金一方也得有诚意,有很多诚意才行。这样的事情,想必范使者可以理解?哈哈,请这边走……”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房间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摆在桌子上,卢延年与副手齐震标的人头看着房间里的众人。某一刻,才有人陡然在桌上锤了一锤。先前在房间里主持讲课和讨论的渠庆也没有说话,他站了一阵,举步走了出去。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再度进来,宁毅随后也过来了。他进到房间里。看着桌上的人头,目光肃然。
过了一阵,他回过头来,看房间里一直站着的众人:“脸都被打肿了吧?”
人群中,名叫陈兴的年轻人咬了咬牙,然后陡然抬头:“报告!先前那姓范的拿东西出来,我未能控制,握拳声音恐怕被他听到了,自请处分!”
旁边便也有人说话:“我也自请处分!”
“宁先生。我去弄死他,反正他已经看出来了。”又有人这样说。
“如西夏那般,反正是要打的。那就打啊!宁先生,我等未必干不过完颜娄室!”
“大不了一死!”
宁毅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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