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眼下,当然也只能如此附和、表态。
夜色更深了,山洞之中,铁天鹰在最里头坐着,沉默而坚毅。此时风雪疾走,天地苍茫,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这山洞中闭目沉睡,保持体力。只有在旁人无法察觉的间隙间,他会从这沉睡中惊醒,张开眼睛,随后又咬紧牙关,不动声色地睡下。
两名被提拔的刑部总捕中,樊重的任务是串联绿林群豪,响应诛除奸逆的大计,铁天鹰则带领着几支队伍往西北而来,搜集武瑞营的踪迹、讯息,甚至在适当的时候,刺杀心魔,但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的忐忑和压力。
来到西北之后,要弄清楚这样一支大军的踪迹和动向,并不算十分艰难。甚至于那逆贼作为根据地之一的青木寨,他也可以派上一二斥候,进去打探虚实。这些天里,青木寨与那小苍河的来往,乃至于各地武瑞营士兵、家属终于零零碎碎的汇集而来,他手下的人,都能查探到线索,甚至远远的观察。
这样的事态里,有外来人不断进入小苍河,他们也不是不能往里面安插人手当初武瑞营叛乱,直接走的,是相对无牵挂的一批人,有妻儿家属的多半还是留下了。朝廷对这批人实施过高压管制,也曾经找其中的一部分人,煽动他们当奸细,帮忙诛杀逆贼。或者是假意投靠,传递情报。但如今汴梁沦陷,其中说是“假意”投靠的人,铁天鹰这边,也难以分清真假了。
有些属下想要与这些人接触。也有的想要对这些人予以打击。以儆效尤。铁天鹰只是让他们安静地探查情报,表面上,自然是说不要打草惊蛇,然而这些天里,有好几次铁天鹰在夜里惊醒,都是因为梦见了那心魔的身影。
对方反向侦查,然后杀了过来!
没有人知道。离那心魔越近。铁天鹰的心中,越是在警惕、甚至害怕。
与在京城时双方之间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铁天鹰敢于挑衅对方,甚至威逼对方,试图让对方发怒,狗急跳墙。那个时候,在他的心中。他与这名叫宁立恒的男人,是没什么差的。甚至于刑部总捕的身份。比之失势的相府幕僚,要高上一大截。毕竟说起来,心魔的外号,不过源于他的心机,铁天鹰乃武林一流高手,再往上,甚至可能成为绿林宗师,在知道了许多内情之后,岂会害怕一个只凭些许心机的年轻人。
双方起些冲突,他当街给对方一拳,对方连发怒都不敢,甚至于他妻子音讯全无,他表面愤怒,实质上,也没能拿自己怎么样。
他从头到尾也没能拿自己怎么样。直到那年轻人发飙,攻破汴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杀掉九五至尊,铁天鹰才忽然发现,对方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否则在那种破城的情况下,巡城司、刑部大堂、兵部白虎堂都被踏遍的情况下,自己一个刑部总捕,哪里会逃得过对方的扑杀。
如今他成天下之敌,举旗造反,哪里会不防着自己这样的追杀者。以那人的心机,自己贸然摸上去,说不定什么地方、什么情报就是他特意安插的陷阱,也说不定哪一天在睡梦里,对方就已经命令手下反扑过来,顺手抹掉自己这帮碍眼的小石子。
对方若是一个鲁莽的以霸气为主的反贼,厉害到刘大彪、方腊、周侗那样的程度,铁天鹰都不会怕。但这一次,他是真觉得有这种可能。毕竟那武艺可能已是天下第一的林恶禅,几次对上心魔,也只是悲催的吃瘪逃跑。他是刑部总捕头,见惯了精明油滑之辈,但对于心机布局玩到这个程度,顺手翻了金銮殿的疯子,真要是站在了对方的眼前,自己根本无法下手,每走一步,恐怕都要担心是不是陷阱。
即便是林恶禅,后来宁立恒扯旗离开,大光明教也只是顺势进京,没敢跟到西北来寻仇。而如今,大光明教才入京几个月,京城破了,估计又只能灰溜溜的跑回南方去。
这不是实力可以弥补的东西。
如果自己谨慎对待,不要贸然出手,或许将来有一天局面大乱,自己真能找到机会出手。但如今正是对方最警惕的时候,傻乎乎的上去,自己这点人,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这些事情,手下的这些人或许不明白,但自己是明白的。
当然,如今西夏人南来,武瑞营兵力不过万余,将营地扎在这里,或许某一天与西夏争锋,而后覆亡于此,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或许是对自己和自己手下这些人来说,最好的结果了……
他在内心的最深处,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
风雪同样笼罩的小苍河,半山腰上的院子里,温暖的光芒正从窗棂间微微的透出来。
散发着光芒的火盆正将这小小的房间烧得温暖,房间里,大魔头的一家也将要到睡眠的时间了。围绕在大魔头身边的,是在后世还颇为年轻,此时则早已为人妇的女子,以及他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怀孕的云竹在灯下纳着鞋垫,元锦儿抱着小小的宁忌,偶尔逗弄一下,但小小的孩子也已经打着呵欠,眯起眼睛了。
宁曦端坐在小小的椅子上,听着他的父亲说古书上有趣的故事,母亲苏檀儿坐在他的身边,小婵偶尔看看火盆上的热水,给人的茶杯里加上一些,随后回去云竹的身边,与她一道纳着鞋垫,然后也捂着嘴眯了眯眼睛,微微的呵欠她也有些困了。
出远门回来,处理了一些事情之后,在这深夜里大伙儿聚集在一块,给孩子说上一个故事,又或是在一起轻声聊天,算是宁家睡前的消遣。
院落外是深邃的夜色和漫天的飞雪,夜晚才下起来的大雪渗入了深夜的寒意,仿佛将这山野都变得神秘而危险。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在外面活动,然而也在此时,有一道身影在风雪中出现,她缓缓的走向这边,又远远的停了下来,有些像是要靠近,随后又想要远离,只得在风雪之中,纠结地待一阵子。
院落里,家庭的团聚已经开始散去了,锦儿抱了小宁忌,与云竹一道回去卧室,小婵则抱着宁曦,房间里,应该是那对夫妻还在说话。风雪里的身影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在半山腰上的小路边,轻轻地踢踢脚下的积雪,又抬头看了看看不到的夜空,终于转身要走了。
那边院落里,宁毅的身影却也出现了,他穿过院落,打开了院门,披着斗篷朝这边过来,黑暗里的身影回头看了一眼,停了下来,宁毅走过山路,渐渐的走近了。
“嘿,这么巧。”宁毅对西瓜说道。
西瓜拧了拧眉头,转身就走。
“开玩笑的。”宁毅微微笑道,“一起走走吧。”
前方的身影没有停,宁毅也还是缓缓的走过去,不一会儿,便已走在一起了。午夜的风雪冷的吓人,但他们只是轻声说话。
他们是不怕风雪的……。
ps:想要在十二点以前更新,终究没赶上,因为有个事,很想跟大家说一声:今天……现在应该说是昨天了。嗯,我结婚了。谢谢大家这么多年陪我走过的路。
第六五八章 爱憎会 怨别离(下)()
“反贼有反贼的路数,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
迎着风雪前行,拐过山路,名叫西瓜的女子轻声开口。她的发丝在风雪里动,容貌虽显稚气,此时的话语,却并不轻率。
“既然在这世道上立足,父仇不共戴天。不是谁想放下,就能放得下的。我回苗疆之后,齐家的三位哥哥,你要看着点。”
“我听说今晚的事了,没打起来,我很高兴。”宁毅在稍后方点了点头,却微微叹气,“三刀六洞算是怎么回事啊?”
“齐家五哥有天赋,将来说不定有大成就,能打过我,眼下不动手,是明智之举。”
齐家原本五兄弟,灭门之祸后,剩下老二、老三、老五,老五便是齐新翰。西瓜顿了顿。
“至于三刀六洞,三刀六洞又不会死。杀齐叔叔,我于私有愧,若真能解决了,我也是赚到了。”
“三刀六洞……不好看。”
“噗……”
西瓜笑了出来,偏头看了宁毅一眼,两人此时已是并排而行。穿过前方的小林子,到山腰转角时,已是一片小平地,平时这边能看到远处的施工场景,此时雪花漫漫,倒是看不到了,两人的脚步倒是慢了下来。西瓜随便找了跟倒下的木头,坐了下来。
“我回苗疆以后呢,你多把陆姐姐带在身边,或者陈凡、祝彪也行,有他们在,就算林和尚过来,也伤不了你。你得罪的人多,如今造反,容不得行差踏错,你武艺一贯不行,也成不了一流高手,这些事情,别嫌麻烦。”
“你们总说我成不了一流高手,我觉得我已经是了。”宁毅在她旁边坐下来。“当初红提这样说,我后来想想,是她对高手的定义太高。结果你也这样说……别忘了我在金銮殿上可是一巴掌就干翻了童贯。”
“你是以势压人,与武艺关系不大。”西瓜笑了笑。“身居上位、以命相搏、怒发冲冠、理直气壮,这些都是势,你在金銮殿上能压倒那些权臣,是很厉害,也是因为你豁出去了。不留余地。总不能每次都拼命吧。你的势也不是用来打架的,让能拼命的人去拼就行了。”
她与宁毅之间的纠葛并非一天两天了,这几个月里,每每也都在一块说话斗嘴,但此刻大雪纷飞,天地寂寥之时,两人一块坐在这木头上,她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跳了出来,朝前方走去,顺手挥了一拳。
“我离开之后。卓小封他们还给你留下。”
她挥出一拳,奔跑两步,呼呼又是两拳。
“原本就是你教出来的弟子,你再教他们几年,看看有什么成就。他们在苗疆时,也已经接触过不少事情了,应该也能帮到你。”
西瓜的身材本就不高大,加上稚气的面孔,甚至显得娇小,说着两句话时。声音也不高,说完后又停了下来,看了宁毅一眼,见宁毅似笑非笑地没有动。才又扭过头去,缓缓推出拳风。
“几年前你在杭州,是学了几手霸刀,陆姐姐教你的破六道,也确实是很好的发力法子,但破六道刚猛。伤身体。要帮你调理,陆姐姐有她的办法,但我的身形,原本也是不适合用霸刀的,后来虽然找到了法子,爹爹也还教了我一套拳法。这拳法只为修气,专为我改的,别人也不会。我也是这几年才能领会,教给别人。我每天都练,你可以看看。”
“当初在杭州,你说的民主,蓝寰侗也有些端倪了。你也杀了皇帝,要在西北立足,那就在西北吧,但如今的形势,如果站不住,你也可以南下的。我……也希望你能去蓝寰侗看看,有些事情,我想不到,你总得帮我。”
她口中说着话,在风雪中,那身形出拳由慢至快,击、挥、砸、打、膝撞、肘击、跳跃,渐至拳舞如轮,如同千臂的小明王。这名叫小金刚连拳的拳法宁毅早就见过,她当初与齐家三兄弟比斗,以一敌三犹然突进不止,此时演练只见拳风不见力道,落入眼中的身影却显得有几分可爱,犹如这可爱女孩子连续不断的舞蹈一般,唯有降下的雪花在空中腾起、漂浮、聚散、冲突,有呼啸之声。
那每一拳的范围都短,但身形趋进,气脉悠长,以至于她说话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显得轻盈平静,出拳越来越快,话语却丝毫不变。
然而这半年以来,她总是习惯性地与宁毅找茬、斗嘴,此时念及将要离开,话语才第一次的静下来。心中的焦躁,却是随着那越来越快的出拳,显露了出来的。
“……你今年二十三岁了吧?”
“……从圣公起事时起,于这……呃……”
西瓜口中说话,手上那小金刚连拳还在越打越快,待听到宁毅那句突兀的问话,手上的动作和话语才陡然停了下来。此时她一拳微屈,一拳向斜上前伸,神情一僵,小拳头还在空中晃了晃,然后站直了身形:“关你什么事?”
“我们成亲,有几年了?”宁毅从木头上走了下来。
“我们那个……算是成亲吗?”
“这么几年了,应该算是吧。”
她原本摆了摆姿势,继续打拳。听到这句,又停了下来,放下双拳,站在那儿。
“我这几年,也不是没人嫁了,只是蓝寰侗的事情一直未曾放下心来。你……你几个妻子,孩子都快长大了,跟我之间……跟我之间……”
没有了她的挥拳,风雪又回到原本飘落的景状,她的话语此时才稍稍僵硬起来,身形也是僵硬的,就那样直直地站着,双拳握在身侧,微微偏头。
一如宁毅所说,她二十三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老姑娘都不算,只能说是没人要的年纪。而即便在这样的年纪里,在过去的那些年里,除了被他背叛后的那一次,二十三岁的她是连一个风雪里僵硬的拥抱。都不曾有过的……
雪花落下来,她站在那里,看着宁毅走过来。她就要离开了,在这样的风雪里。许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至少……也该有一个僵硬的拥抱……
半山腰的院落房间,油灯还在微微的亮着,灯火里,苏檀儿翻看着手中的账目记录。回过头时,不远处的床上小婵与宁曦已经睡着了。
她又往窗棂那边看了看。虽然隔着厚厚的窗户纸看不见外面的境况,但还是可以听到风雪在变大的声音。
这样的夜里,他应该不会回来休息。
她这样想着,又偏头微微的笑了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的身影吹灭了灯火,**休憩。
风雪又将这片天地包围起来了。
**************
寒冬一夜过去,清晨,雪在天空中飘得安详起来,整片天地渐渐的银装素裹,替换深秋荒凉的颜色。
早晨起来时。师师的头有些昏沉,段素娥便过来照顾她,为她煮了粥饭,随后,又水煮了几味药材,替她驱寒。
段素娥原是那位陆寨主身边的亲卫,来小苍河后,被安排在了师师的身边。一边是习武杀人的山野村妇,一边是柔弱忧郁的京城花魁,但两人之间。倒没产生什么嫌隙。这是因为师师本身学识不错,她过来后不愿与外界有太多接触,只帮着云竹整理从京城掠来的各种古籍文卷。
段素娥在山中本有家室,丈夫为青木寨而死。膝下一子却已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最近青木寨的环境不错,能让家中孩子有个识字的机会,将来明理懂事,是山中妇人最大的希冀。平素与师师说些谷中发生的事情,闲暇时候。也会过来询问些念书的心得。
这年月的正牌花魁,便是后世令人信服的大明星,并且相对于大明星,她们还要更有内蕴、见地、学识。段素娥佩服于她,她的心中,其实反倒更佩服这个丈夫死后还能乐观地带大一个孩子的妇人。
“听说昨夜南方来的那位西瓜姑娘要与齐家三位师父比试,大伙儿都跑去看了,原本还以为,会大打一场呢……”
“西瓜姑娘啊,年纪轻轻的,宗师般的人物,也不知是怎么练的,只看她一手霸刀功夫,与寨主比起来,怕是也差不了多少。齐家的三位与她有仇,暂时看来是报不了了,只是父仇不共戴天,这事情,大家都会放在心里……”
“大伙眼下都在说京师的事情,城破了,里头的人怕是不好过,李姑娘,你在那边没有亲族了吧。”
段素娥偶尔的说话之中,师师才会在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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