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用力,身体几乎撞在了一起。毛一山头脸之间全都是血,狰狞的目光里充着血,口中都全是鲜血,他盯着那怨军头目的眼睛,猛然用力,大吼出声:“哇啊——”口中血浆喷出,那喊声竟犹如猛虎怒吼。小头目被这狰狞凶猛的气势所震慑,而后,腹中便是一痛。
毛一山大吼着,推着他一面往后退,一面用力绞碎了他的肠子。
清晨之间,这巨大战场上陷入的胶着态势,实际上,却是以怨军忽然间经受到巨大的伤亡为代价的。山坡上,目睹着这一切,郭药师一面发出命令,一面在焦虑中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却因为主人的焦躁而不自觉地转了几个圈。
郭药师看见大量的投入甚至封不住东侧山麓间夏村士兵的推进,他看见马队在山麓中段甚至开始被对方的枪阵截流,对方不要命的厮杀中,一部分生力军竟已经开始动摇、胆寒,张令徽的数千士兵被逼在前方,甚至已经开始趋于崩溃了,想要转身撤离——他自然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而正前方,刘舜仁的部队则稍微取得了一些战果,或许是因为大量奔跑的俘虏稍微减弱了夏村士兵的杀意,也由于冲来的骑兵给正门附近的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刘舜仁率领的部分士兵,已经冲进前方的战壕、拒马区域,他的后阵还在不断地涌进去,试图避开夏村铁甲精骑的屠杀,不过……
郭药师远远望着那片壕沟区域,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朝着旁边吼道:“给刘舜仁下令,让他……”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
胯下的战马转了一圈,他道:“算了。再看看、再看看……”
更多的士兵,往那片壕沟里涌进去了。
“往前!往前——冲过去!全都给我杀进去——”
冲过一道道的战壕,刘舜仁口中大喊着。前方夏村的营门大开,由于利用奔行的俘虏巧妙隔开了战线,另一边的骑兵队又吸引了夏村军队的主力,刘舜仁寻找到了些许缝隙,朝着这个方向发动了猛攻。夏村的帅旗本阵正从营地内部冲出来,但无论如何,这或许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机会。在这里士气爆棚全军冲锋的时候,出现些许失误,甚至忘了后方本阵安全,似乎也是正常的。
——他在心中期待着这是正常的。
然后他在一条壕沟的上方停了一下。
爆炸声响起来了。
剧烈的爆炸陡然间在视野的前方升腾而起,火焰、烟尘、土石翻滚。然后一条一条,排山倒海的淹没过来,他的身躯定了定,亲兵从周围扑过来,紧接着,巨大的冲力将他掀飞了。
郭药师远远看着那战壕区陡然发生的爆炸,在这个清晨,浓烟与飞扬的土尘一时间几乎淹没了那一片视野,他张开嘴,微微颤动了几下,终于没有发出声音。刘舜仁麾下士兵的核心区域被笼罩在爆炸里,外围,夏村的战士终于往这边碾压过来,他们面对的是已经毫无士气的怨军将士,整片壕沟区域附近,发生的都是一场巨大的屠杀。
刘舜仁从烟尘里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周围大多是焦黑的颜色,土石被翻起来,松松软软的,让人有些站不稳。同样的,还有些人群在这样的黑色里爬起来,身上红黑相间,他们有的人向刘舜仁这边过来。
屠杀正从外围往这边蔓延。
刘舜仁的耳朵嗡嗡在响,他听不清太多的东西,但已经感到剧烈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了,周围的枪林、刀阵、海潮般的合围,当他终于能看清黑色边缘蔓延而来的人潮时,有人在灰尘烟柱的那边,似乎是蹲下身体,朝这边指了指,不知道为什么,刘舜仁似乎听到了那人的说话。
“看,刘舜仁啊……”
士兵朝这边蔓延过来,长枪刺进他旁边亲兵的身体,然后刺进他的身体,他握住第一把,然后是第二把,枪林刺过来,将他刺得后退,他抬起头,从黑色的烟尘与白色的雾气中中看见了些许的天空,这是他最后的意识了。
不远处,宁毅挥手,让士兵收割整片战壕区域:“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兵锋蔓延而过。
战场上,黑骑已经冲向怨军的骑兵阵,山麓、山谷间变成死亡与复仇的海洋,人们发泄愤怒、饱餐鲜血,这一切持续了一段时间,当毛一山感到自己接近虚脱的时候,他发现,他与周围的同伴已经冲出夏村山谷的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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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六章 战痕()
雪花又开始在天空中飘落下来了。om
夏村的山谷内外,大规模的鏖战已至于尾声,原本怨军营地所在的地方,火焰与浓烟正在肆虐。人与战马的尸体、鲜血自山谷内延绵而出,在谷地边缘,也有小规模仍在抵抗的怨军士兵,或已被围困、屠杀殆尽,或正丢盔卸甲,跪地投降,飘雪的谷间、岭上,不时发出欢呼之声。
也有一部分人正在搜刮怨军营中不及带走的财物,负责安置伤员的人们正从营地内走出来,给战场上受伤的士兵进行急救。人声吵吵嚷嚷的,胜利的欢呼占了多数,战马在山麓间奔行,停下时,黑甲的骑士们也卸下了头盔。
遍地烽烟,谷地中央,龙茴等人的尸体被放下来了,裹上了大旗,走过的士兵,正向他行礼。
山谷外的雪地间,尽是凌乱的足印,以万人计的奔跑撤离绞碎了整片雪原,夏村的斥候也正从不同方向朝着远处的天地间追赶过去。秦绍谦站在雪岭的上方,手上提着还沾有鲜血的大刀,看着远处的景色。此时,周围已经传来欢呼,但他脑内的滚烫未褪,对于所见的一切,他接受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还无法完全消化。
“把所有的斥候派出去……保持警惕,免得郭药师回来……杀我们一个回马枪……快去快去!保持警惕……”
怨军大败溃退了。
对于今天这场反杀的事实,从大伙儿决定打开营门,漫山遍野士气沸腾开始,作为一名算得上出色的将领,他就已经心中有数、十拿九稳了。然而当一切局势初步定下,回想女真人一路南下时的强横,他率领武瑞营试图阻挡的艰难,几个月以来,汴梁城外数十万人连战连败的颓丧,到夏村这一段时间破釜沉舟般的浴血奋战……此时一切反转过来。倒是令他的心中,产生了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这一直以来的煎熬,就到昨晚,他们也没能看到太多破局或是结束的可能。然而到得此时……忽然间就熬过来了吗?
“……立恒在哪里?”
脑子里转着这件事。随后,便回想起这位如兄弟师友般的同伴当时的果决。在混乱的战场之上,这位擅长运筹的兄弟对于战争每一刻的变化,并不能清晰把握,有时候对于局部上的优势或劣势都无法了解清楚。他也因此从不插手细部上的决策。然而在这个早上,若非他当时忽然表现出的决断,恐怕唯一的胜机,就那样一瞬即逝了。
对于大局士气上的把握和拿捏,宁毅在那片刻间,表现出的是无与伦比精确的。连日以来的压抑、惨烈甚至于绝望,加上重压来临前所有人放手一搏的yankuai,在那一瞬间被压缩到极点。当那些俘虏做出出人意料的决定时,对于许多将领来说,能做的或许都只是观望和犹豫。纵然心中感动,也只能寄望于营地内士兵接下来的奋战。但他出人意料的做出了建议,将一切都豁出去了。
其后的战斗,郭药师表现出了他对麾下士兵的运作与掌控能力,然而对于夏村一方来说,胜利依然来得颇为轻松。当刘舜仁的队伍在夏村前方全军覆没,郭药师就已经开始调动他的嫡系后撤,被拖在战场里的炮灰们与夏村士兵展开了混战,几近是单方面的屠杀。而郭药师仍旧在这种近乎冷酷的壮士断腕后率领能够存活的一万多主力撤离。
很难揣度郭药师在这个早上的心情变化,也必然难以说清他果断撤退时的想法。怨军并非不能战。但现实是如同这个冬天一般冰凉的,夏村有破釜沉舟、不死不休的可能,怨军却绝无将所有人在一战中全部赌上的可能。
心中还在提防着郭药师回马一击的可能,秦绍谦回头看时。烽烟弥漫的战场上,大雪正在降下,经过连日以来惨烈鏖战的山谷中,死尸与战火的痕迹弥漫,满目苍夷。然而在此时,属于胜利后的情绪。第一次的,正在漫山遍野的人群里爆发出来。伴随着欢呼与笑语的,也有隐约压抑的哭泣之声。
渠庆一瘸一拐地走过那片山脊,这里已经是夏村士兵追击的最前方了,有些人正抱在一起笑,笑声中隐隐有泪。他在一颗大石头的后面看到了毛一山,他浑身鲜血,几乎是瘫坐在雪地里,笑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又抱着长刀呜呜地哭起来,哭了几声,又擦了眼泪,想要站起来,但扶着石头一用力,又瘫倒下去了,坐在雪里“哈哈”的笑。
渠庆没有去扶他,他从后方走了过去。有人撞了他一下,也有人走过来,抱着他的肩膀说了些什么,他也笑着挥拳打了打对方的胸口,而后,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
这树林当中,白色的雪和殷红的血还在蔓延,偶尔还有尸体。他走到无人之处,心中的疲累涌上来,才缓缓地跪倒在地上,过得片刻,眼泪流出来,他张开嘴,低声发出哭声,如此持续了一阵,终于一拳轰的砸在了雪里,脑袋则撞在了前方的树干上,他又是一拳朝着树干砸了上去,头撞了好几下,血流出来,他便用牙去咬,用手去砸、去剥,终于头上手上口中都是鲜血淋淋,他抱着树,双目通红地哭。
男人的哭声,并不好听,扭曲得犹如疯子一般。
他曾经是武威营中的一名将领,手下有两三百人的队伍,在偷袭牟驼岗的那一晚,几乎全军覆没了。他浑浑噩噩地脱离了大队,苟且求存,无意中来到夏村这边。人们说着女真凶残、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为自己开脱,让人们觉得失败是情有可原的,他本来也这样信了,然而这些天来,终究有不一样的东西,让他看见了。
没有什么是不可胜的,可他的那些兄弟,终究是全都死光了啊……
他抱着那树干,扭曲而压抑的哭声,就那样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好久……
这一刻,除了渠庆。还有许多人在笑里哭。
山谷上方的伤兵营里,有人闭上了眼睛,听着外面的声音,口中喃喃地说道:“我们胜了?”身边负责照料的干瘦女子点了点头。压抑着回答:“嗯。”伤兵低声说着:“啊,我们胜了啊……”终于停止了呼吸,他身下的垫子间,早已是鲜血一片了。
旁边,人们还在陆续地救治伤员。或是收敛尸体,下方的欢呼传来,恍如梦里。
整个山间,此时都沉浸在一片酣畅如酒,却又带着些许癫狂的气氛里。宁毅快步走上山坡,便看到了正躺在担架上的女子,那是娟儿,她身上有血,头上缠着绷带,一只眼睛也肿了起来。
山下的大战到混乱的时候。一部分被分割屠杀的怨军士兵突破了无人守御的营墙,冲进营地中来。其时郭药师已经领兵撤退,他们绝望地展开厮杀,后方皆是伤病残兵,还有力气者奋起厮杀,娟儿身处其中,被追赶得从山坡上滚下,撞到头,身上也几处受伤。
“没有生命危险吧?”
宁毅首先揪住了救治娟儿的大夫,一边。红提也过去开始给她做检查。
“娟儿姑娘身体尚好,此次虽然……”那大夫摇头说了两句,看见宁毅的神色,忙道。“并无生命危险。”
“以后对身体有影响吗?”
“娟儿姑娘手骨这段,往后若遇湿冷天气,怕是会痛……除此之外……”
这大夫说了几句,那边娟儿已经将眼睛睁开了,她一只眼睛肿起来,因此只能用另一只眼看人。身上受伤流血,也颇为凄凉:“陆姑娘……姑爷、姑爷……我没事,姑爷你没受伤吧……”
宁毅走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娟儿挣扎着笑了笑:“我们打胜了吗?”
“胜了。”宁毅道,“你别管这些,好好养伤,我听说你受伤了,很担心你……嗯,没事就好,你先养伤,我处理完事情来看你。”
“嗯。”娟儿点了点头,宁毅挥挥手让人将她抬走,女子的一只手还握着宁毅的手指,但过得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宁毅回过头来,问旁边的宇文飞渡:“进营地后被抓的有多少人?”没等他回答,又道,“叫人去全都杀了。”
宇文飞渡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有些犹豫:“东家,听他们说……杀俘不祥……”
“呵。”宁毅揉了揉额头,过得片刻,拍了拍宇文飞渡的肩膀,“无所谓的,我现在没心情考虑大局,进来的全死,外面的留着。去吧。”
“是。”
宇文飞渡接了命令离开之后,宁毅在那里站了片刻,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去,飘散的雪片并不密,然而延延绵绵的,仍旧已经开始笼罩整片天地,远山近岭间的气氛,在满目疮痍间第一次显得温暖和平静下来,无论是欢呼还是哭泣,那种让人几欲崩溃的惨烈与煎熬感,终于暂时的开始消散了。
回头想来,这十日以来的厮杀奋战,惨烈与煎熬,也确实令人有恍如隔世之感。眼前逼退了怨军的这种可能性,一度遥不可及。红提从身后过来,牵住了他的手:“娟儿姑娘没事。”
“先把龙将军以及其他所有兄弟的尸体收敛起来。”宁毅说了一句,却是对旁边的跟班们说的,“告知所有将领,不要放松警惕。下午开始祭奠龙将军,晚上准备好好的吃一顿,但是酒……每人还是一杯的量。派人将消息传给京城,也看看那边的仗打得怎么样了。另外,追踪郭药师……”
风雪之中,他挥了挥手,一个一个的命令开始下达。
距离夏村几里外的地方,雪原,斥候之间的战斗还在进行。战马与战士的尸体倒在雪上、林间,偶尔爆发的战斗,留下一两条的人命,幸存者们往不同方向离开,不久之后,又穿插在一起。
接近中午时分,怨军溃退的大队才慢了下来。
士气低落的队列间,郭药师骑在马上,面色冰冷,无喜无怒。这一路上,他手下得力的将领已经将队形再度整理起来,而他,更多的关注着斥候带过来的情报。怨军的高级将领中。刘舜仁已经死了,张令徽也可能被抓或是被杀,眼前的这支队伍,剩下的都已经是他的嫡系。仔细算来,只有一万五左右的人数了。
三万六千人攻打数目不过己方一半的山谷,对方不过是一些武朝残兵,到最后,己方折损过半。这是他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这一刻。他在雪原间停下来,勒马站定了,游目四顾时,天地间都是同样白色的景象,让人几乎分不清方向。曾经他们这支军队,大多数都是辽东的饥民组成,不过为了活命,后来投靠武朝重建,其中的组成也都是燕云六州中失去财产土地的难民,他们没有根基。也并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几名将领过来询问郭药师命令时,郭药师的平静脸色中,也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一道道的讯息还在传过来。过了许久,雪原上,郭药师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我们只得……去那边了。”
众将领的面色愕然,但不久之后,也大都顿足、叹息,这天下午,怨军的这支部队再度启程,终于。朝着风雪的更深处去了……
这一天是景翰十三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