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还有……”
似乎想要最大程度的表现诚意,这年轻人随后说的还是有些含金量的话。当然,这些话语之中,由于密侦司搜集情报有限,不少的消息铁天鹰还是不屑去听的,偶尔随口敷衍,也都是反着来。
“余镇怕是干净的了吧……这个倒是我们疏漏了……”
“参天刀杜杀……嗯,他还是厉害的……”
“刘西瓜的刀在这,她自然是已经死了啊。”
对面笑望过来:“铁捕头别说笑了,她虽然没了刀,人却是逃掉了的……”
铁天鹰一笑,没有反驳也没有确认,这等事情本身不重要,也无需多说,对方盯着他看了一阵,又挥挥手:“随便了。”接下来再说了几句其它的事,方才拱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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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摇曳中,迅速的步伐,穿过营地。溅起的泥泞打湿了长袍的下摆,祝彪从后方跟过去。
由于宁毅的安排,今天陪他过来这边的,也就是祝彪一个人。下午弄清楚这边的消息后,宁毅匆匆赶来,进去了不算太长的时间,此时又匆匆的出来,一直到出了营地门口,方才停下步子,叹了口气。祝彪从后方皱眉问道:“那位西瓜……”
“她还没死。”宁毅撑着伞站在那儿,吐出一口气来,“另外,背后真的是司空南……”
祝彪点了点头,一时间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没事,他还是这种态度。
宁毅举着伞,站在那营地外的黑暗中,低头想了一阵,望向远方时,目光微微有些凝重。
眼前的形势下,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生死杀局,确定西瓜没有因为失刀被杀,也不能证明她便是活着的。他自小性格颇有赌性,后来一步步见识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逐渐能够把握诸多事态的发展,对一切运筹拿捏有了底蕴。可是在眼前这样的形势中,他也终究只能先叹一口气。
把握自然没有,侥幸都不知道去哪里找。纵然他所希望的仅仅是西瓜跟陈凡这两个人能活着——当然,或许还稍带一下霸刀的几人,但……这根本也就是一回事,而现在他根本连整个事态的全貌都看不到。正如此想着,陈凡要去取马车时,陡然有人驾奔马而来,却是一名密侦司的下属,显然是有了重要的情报,过来找他。
“……方才查到了消息,方匪余孽中,携着账册的那批人一路北上,如今已经进入这附近两百里内范围,刑部与另一边的人可能正在全力搜捕,有些死伤……看来这人是为了救方百花她们而来的……”
宁毅想了想,点头:“回去。”
另一方面,营地的棚屋中,铁天鹰背着双手,已经来回踱步了一段时间。过了一阵,有属下进来。
“去联络京城……查一下一个人。”他皱着眉头,“右相府客卿,成放成舟海,我要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第四八六章 余烬(六)()
刀锋刺破夜雨。
血花溅开时,雨中的屋檐下,人影如鬼魅般的冲出长街,手中尖刀刷刷刷刷的挥斩,刺入前方几人的后背又或是胸口,而不远处的街道上,已经是混乱一片。
‘走……‘
这是一座摆设脏乱的小镇,当中的混乱,已经持续了片刻,然而掀起的声势并不见得大。小镇之中多是矮房深巷,结队而来的十余名官兵捕快发现两名可疑之人时,对方也反过来发现了他们,随后便是巷道内、房舍间的追逃。
此时能被安排来进行追捕的官兵捕快皆是好手,但逃逸至此的两人,更是方腊军中的精锐将领,巷道内的追逃之中,反倒是好几名官兵陷入混乱被杀。当看似平静的街头几名捕快与其中一名逃犯无意间相遇,陡然间交手见血,附近的少数几个居民才被惊动,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堪。
另有四名捕快赶到时,另一名逃犯才从阴影里杀出,猝然间伤了几人。
‘走啊……‘
这边使刀之人大喊着狂奔,然而前方陡然有人从街边楼上跃下,砸破了路边的破旧棚屋,挥舞钢刀朝他杀来,更远处,一柄带着锁链的钩镰枪挥舞着斩破了雨幕。另一头还在厮杀的,却是一名使铜锤的汉子,他在街道上已经打倒两人,但肩上也已经中了一刀。两人虽是高手,但这一路逃杀之中,新伤旧患积累起来,委实是让人疲倦不堪,身手大打折扣的。不多时,那使刀汉子手臂便被镰刀割中,两人被围攻者逼向同一个方向。
街道上的混乱,捕快们的示警,同时也已经唤起了小镇上留守的公人,一部分衙役追赶过来,几人拿着渔网。朝这边直扑过来。使刀的汉子陡然奋起,将对方杀退了一拨,但两人也已经被逼至了角落,使铜锤那人面上方才也被砸了一下,口鼻之间皆是鲜血,此时显得狰狞可怖,犹将手上铜锤挥舞不停,然而十几人围绕过来,渔网再度冲在前方,朝他们兜头而下。
也在此时。侧面不远处的巷道之中。一道身影陡然冲出。雨幕之中罡风呼啸。那渔网连同冲来的几人砰的被打飞出去。这突如其来的援兵身影还看不清楚,后方捕快挥刀而上,第二下,几把钢刀被同时砸断、砸飞。
那身影突飞猛进。捕快们也各自冲上,朴刀、钩镰、长枪、铁棍一齐涌上,下一刻竟是捕快这边被打退,在长街上七零八落的飞出去,一些能够拿住身形的也都被逼退几步,握着武器的手臂兀自被大力震得颤抖不停。梵音长唱,一柄禅杖落在地上,雨幕之中,对方身形魁梧。不怒而威。
‘谁、谁……‘
‘邓、邓元觉……‘
‘宝光恶贼……‘
‘他没死……‘
有关于方腊造反之事,这次善后兹事体大,被调集的大部分捕快此次都有关注匪人的资料。之前大伙儿以为宝光如来邓元觉已在战事中死了,有的捕快未曾关心,有的人却认了出来。此时长街之上的捕快官兵足有一二十人。但面对这名凶恶的匪首,仍不免心生恐惧。长街之上,战战兢兢的对峙起来。
‘走!‘
雨下下来,街道之上,邓元觉朝着两人沉声低喝。他拿着禅杖,高大的身形朝着前方走出两步,众捕快便持着兵器,下意识的后退。后方两人听了邓元觉的话,转身奔入巷道,随即又见到几道身影等在那儿,身下甚至有马,正是黑翎卫的安惜福:‘快点!‘
这边飞快的逃离,那街道上,邓元觉也陡然低喝了一声,随后转身冲入另一边的巷道。捕快们唯一迟疑,随后咬着牙朝镇外的方向追了过去……
视野拉起,重重的雨幕下,时间还是在下午。林恶禅追逐着刘西瓜冲入河水中时,另一侧的山麓上,一场拳拳到肉的惊人战斗正在展开。陈凡与王难陀率领的七八人在这山麓间遇上,一路追杀奔逃,此时两人却已经停了下来,彼此对攻、拆招,雨幕中混着鲜血,打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王难陀手下的几人手持兵器,提心吊胆地在周围守着。
交战的两人皆是天生巨力,王难陀成名早在十几年前,如今仍然是身手逼近林恶禅的超一流高手。而陈凡师从方七佛,精通十八般兵器,手上拳脚也是惊人非常,拳掌指爪上的造诣高深,刺杀包道乙的一役中,他就曾以爪破爪,直接撕了有数十年造诣的名家双手,只能说,天才总有常人难及之处。
此时两人之间的交手,打得犹如暴风骤雨一般,拳头、手臂之间的碰撞,听起来砰砰砰砰的就如同牛皮大鼓在轰。王难陀好不容易遇上这等对手,不愿意以多取胜,早已吩咐周围手下不许上前,陈凡也是因此才肯放弃与他的游斗,硬碰硬的选择对打。
崩拳、炮锤、指爪、擒拿,乃至于身体的冲撞、硬生生的头槌,两人交手片刻,周围草皮尽頽,无数泥水飞溅,有时候一记贴山靠撞在旁边的巨石上,甚至于地都在动。水花飞溅到旁观者的脸上,竟让人隐隐生痛。
事实上,王难陀会下令让旁人不许插手,随行而来的人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两人的武学修为已经远远抛开余者,若是自己这几人插手进入围攻,王难陀或许可以多找到一点胜机,但这陈凡发起飙、拼起命来,自己这几个人安能幸免。
也是因此,他们只是保持着围攻的态势,围在了附近。他们固然比不上王难陀与陈凡,但毕竟也是有一定武艺的人了,能够围观这样的一场打斗,对他们来说,也有莫大的好处。只是两人力量都大得惊人,交手又疯狂,与其说是有着深刻的章法,倒不如说两人的出手都有着信手拈来的疯狂魔力。
此时的两人中,王难陀毕竟以逸待劳,周身完好,陈凡之前护着纪倩儿一路奔逃,满是旧伤。他与王难陀的战斗中,其实已然屈居下风,但犹然不肯服输。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拼起命来,委实是惊人的,尽管半身染血,他的每一拳,都快如闪电风雷,下盘沉稳,但在打斗中,又是脚出连环。王难陀与他打斗许久。虽然占的是上风。但手臂、小腿上的衣物、裤腿都已经破裂,双臂、双拳之上满是彤红之色,有的是陈凡的血,有的则是因为手臂里的毛细血管已经被打破。正在渗出血来。
这样的伤势对武者来说问题不大,王难陀一头乱发,发了凶星,打得哈哈大笑,连续交手数十拳后,猛地抓向陈凡的双臂,陈凡手臂一沉、一拆,反抓回去,下方一脚踢出。两人小腿在空中撞了两下,王难陀一记头槌撞过来,陈凡避开,手肘反砸,王难陀一肩将他撞飞。他也拉着王难陀,陡然撞在旁边的巨石上,随后摔碑手猛砸下去,王难陀避开后,又是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与出拳,逼得陈凡飞快地后退。
这样互有往来的攻防已经反复了好几次,周围的人看得心惊不已,随后,便是陈凡一轮沉稳刚猛的炮锤,王难陀‘啊……‘的狂喝着挡架,陈凡猛地扑上去,手肘挥砸,双膝猛撞,王难陀反击过来,白雾爆起在空中,陈凡一轮拳脚将对方压下去,仍旧是‘啊……‘的喝声中,王难陀上半身中拳无数,随后被一脚踢在胸口,身体飞出了数丈之外。
围观的几人都是愣了愣,也是因为两人实在打得太狠,在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没有明白过来陈凡做了什么。然而当王难陀被打飞,呲呲作响的声音还是给了他们一个错愕的答案,只是到得此时,也由不得他们细想太多了,陈凡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转身,双眼猩红如血地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来!
‘卑……鄙……小……人……‘
‘石、石灰……‘
‘啊……‘
王难陀难以置信的痛苦暴喝中,这边的人已经难以反应了,首当其冲那人刀才拔到一半,陈凡已经到了眼前,随后刷的一下,刀光与血光冲天而起!
周围的人呐喊着猛扑过来,片刻间叮叮当当,刀光匹练如龙,其中一人往陈凡背上斩了一刀,然而当王难陀脸上带着石灰与鲜血,面目狰狞地冲过来时,陈凡已经连伤三人,甚至将其中一人斩得不成人形,远远地遁去了。
‘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王难陀的声音在雨中痛苦而悲愤地传开了。
*************
绕过一处山头,陈凡脸色铁青地走向不远处隐蔽的小半座土窑。他身上外伤颇重,消耗体力甚多,但就此刻而言,这些还并不是他关心的问题,拨开土窑外部的杂草,出现在里面的,是状况极为不好的纪倩儿。她躺在那儿,面色铁青;双唇青紫,身体隐隐在发抖。
武者多半也是良医,此时陈凡身上的其实还多是些外伤,纪倩儿却是身体当中的内伤严重。他看了纪倩儿一眼,在旁边坐下,拿出身上的两包东西,其中一包是他冒险去附近弄来的药,仓促之间,其实未必能有什么效果,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另一包则是从王难陀属下身上顺手摸出来的随身包裹。
这样的追逃当中,参与的武者多半会带些伤药备用,他方才行险一搏,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此时将包裹搜索一番,果然找出几个瓷瓶来,他放在鼻尖嗅了嗅,辨认一番之后,却是豁然起身,冲出雨幕。不久之后,待陈凡自雨里回来,手中已经提了一条大狗。
他两掌将那大狗打成重伤,又喂它服下药粉,方才将之放置一旁,坐回去看纪倩儿的情况。
然而,一切的情况,其实陈凡本身也是明白的。他伸出手来,其实都有些不敢放到纪倩儿的手上或是身上。但终于还是照例地给她检查了一番,方才盘腿坐在旁边,微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武者所练的内功,其实便是气血搬运的法子。对于陈凡、纪倩儿这种层次的武者来说,身体潜能、生机比旁人要强大数倍,些许外伤,靠自身就能轻松痊愈。如同陈凡,若只是非要害部位被人砍上一刀,肌肉立即就会收缩,甚至连流血都少。以保证自身时刻处于巅峰。例如陆红提曾经给宁毅做的推宫过穴,其实也就是以外力为宁毅激发身体潜能。但事到如今,这些法子对纪倩儿都已经不能用了。如果不能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下接受治疗,她恐怕只能是凶多吉少的结局。
只可惜,安稳的环境,眼下对他们来说,正是最缺少的东西。
连日以来的辗转奔逃,不休的战斗。即便是陈凡,身体也已经被逼至崩溃的边缘。不过,虽然才只是二十多的年纪。实际上在这些年的战斗里。他也已经经历过许多的生离死别。此时年轻人的身影。盘腿端坐在那土窑的昏暗当中,闭上了眼睛,安静得倒也仿佛是巍峨而沉寂的石雕一般。
宗非晓、铁天鹰的布局,大部队的被冲散。司空南、林恶禅、王难陀等人的出现,加上还在这背后潜藏着的巨大阴影……早些天宁毅曾经说过,这一次对方要动用的力量是无限的,这边的反抗有多强,对方能出动的力量就有多大。当初听是一回事,而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事到临头,也会是另一种心情。纪倩儿……或许就将死在自己身边,师父已经难救。不光是永乐朝。自己这些人,恐怕也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宁毅……对时局的看法是最准的,此时即便他在,恐怕也已经挽不回这个局面了吧……
他端坐在那片昏暗之中,一只手原本是搁在纪倩儿手腕上的。此时也已经轻轻地将那冰凉的手腕握住了。过了一阵,纪倩儿悠悠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了好久,方才轻声说了句:“小凡啊……”
“嗯。”
也在此时,地上另一侧原本正因为伤势而在低鸣的那只大狗陡然叫得大声起来。陈凡转头望去,只见那条大狗浑身剧烈抽搐着,过得片刻,口中不断溢出血沫来。土窑内因此变得喧闹,纪倩儿正朝这边看去,陈凡举起左手一掌拍下,将那大狗打死了。
“倩儿姐,别说话了。”陈凡低声说了一句,他看了看自己弄来的那一包药,片刻,叹了口气,放进怀中后站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如果说之前他或许有着稍许的气馁,但纪倩儿睁开眼睛之后,年轻人的身影,就又变得魁梧而坚定起来了,言语之中,有着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过,这一切对纪倩儿来说,或许并没有足够的效力。她沉默片刻,由着陈凡艰难而小心地让她坐起来,缚在背上。
“我不在乎能不能活,不过……小凡,我不愿受辱……”
陈凡的身影定了定:“我知道,必要的时候,我会杀了你的。”
“我会”与“杀了你”之间,有着些许的停顿,几乎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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