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差不多了。”
秦淮河边的小楼之中,冲了个澡的宁毅换好了衣服,将头发在脑后束好,云竹过来,低着头给他围好了腰带。
“乱七八糟……事情还真是凑到一块去了。元宝儿你还好吧?”
之前的那场打闹,毕竟是及时制止了。虽然被弄得非常狼狈,但云竹也好,锦儿也好,终究没有受伤或者是破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此时换了衣服整理一下,大致恢复到还不错的样子,但jīng神上受到的冲击终究还是在的,那边锦儿脸上还有些红痕,坐在那儿绷着张脸一言不发的生气,看来竟也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云竹,换了衣裙之后看起来比平时憔悴单薄许多,但脸上倒是有着些许的焦虑。
“你这样子……打人……回去以后怎么办啊……你太冲动了……”
她担心的是宁毅回家后的交代,那边锦儿已经偏过头来:“哪里有什么冲动,她们、她们……哼……”她恨恨地看了看宁毅,随后又将脑袋骗了过去。
事实上,此时元锦儿的心中恐怕也不知道是在恨些什么,那些女人,又或是这一切的根源宁毅,再或者是自己在先前的那场混乱中被打得那么惨,竟然还哭了,平rì里想得好,关键时刻却没能保护好云竹姐等等。宁毅倒是摇了摇头。
“没事的,我会处理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相信我就行,虽然这次确实有点措手不及……”他过去拍了拍元锦儿的肩膀,“是我的错好了吧,我先走了,你……陪着云竹。”
“滚。”
“呵。”
“你别为我们……做得太过啊,我们没事的。”云竹认真叮嘱道。
“嗯,我有分寸。”
小楼之中其实还是一片狼藉,但眼下宁毅也不可能留在这里替她们整理了,被打伤的二牛好在没什么大碍,扣儿她们在混乱中也受了点伤。宁毅稍微看了看,转身出门,闻人不二也已经过来了:“闹这么大?”这事情也确实是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这里麻烦找两个人帮忙看一看,不要再出这种事了。”
“这个没问题,你现在要回去?”
“总不至于留下吧。”宁毅笑了笑,“这种事情,也得早点处理一下啊。”
“要不要……驸马那边派人陪你过去?”
宁毅摇了摇头:“不用,家事还是尽量控制在自己处理的范围内吧,其它的关系……压人还是可以的,我也会用,但没必要真的拿出来,要真的拿出来,事情就复杂了。”
“你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回去怎么交代?”
“呵,苏家难道比楼家还厉害?”
“可你毕竟是入赘进去的。”
宁毅笑起来:“大家都觉得入赘进去就得怎么怎么样,说句实在话,我从来没放在心里过。或者也是因为淡化了跟他们的关系,所以之前没遇上这次的事情吧……没关系,世上的事情,理所当然从来打不过形势比人强。他们以为入赘就是我的形势,我也该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们一次什么是他们的形势了……本来以为这次我们回来,老爷子把家里整完了以后,他们就该死心的,没想到还是得走到这一步……”
闻人不二的手下牵着马过来。宁毅说着叹了口气,也有几分感慨,苏家二方三房的几次躁动。到这次他与苏檀儿回家之后,原本是该真的平息下来,苏文兴这些人也该认命了,想不到会出这样的枝节。闻人不二皱了皱眉:“你到底想干些什么啊?”
“要是死了人,或者死的人太多压不住了再找你。”宁毅道,随后摇头,上马,“不过应该不会到这一步。”
“喂!”
“麻烦你了。”
申时将尽。阳光也渐渐的垂落西头了,傍晚将至,却也是一rì之中最为明亮美丽的时刻。天际像是被烧红了的琥珀,有一种清澈的美感。
苏家正厅当中,话语还在继续,气氛森严犹如三堂会审,苏文兴说过之后召来其他人询问,又问了今天参与的那些妇人。但老实说,众人未免有几分气馁,因为时间过去有些长了,原本以为宁毅会第一时间回来受死,但看来还真是留在外面洗澡了。又或者是被吓到了,不敢回来。而苏伯庸那边没有动静,至于苏檀儿,暂时似乎也没有什么敢去惊动她,据说在那边的小院门口,小婵与娟儿如同门神一般的挡在那儿。不管是谁过去,都挡驾了。
苏伯庸的不出现或许有其背后老谋深算的一面,情况完全一面倒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出来硬挺宁毅,而且这种事情,在情理上,他也不愿意挺宁毅了,不如看着宁毅能有什么办法翻盘或者找出其他的隐情来。假如宁毅真的不回来,大伙儿或许就会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但这也是苏文兴所期待的,因为那样就基本坐实宁毅的罪名了,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局势都不会翻盘。
但宁毅毕竟还是回来了。
申酉交替之时,宁毅牵着马,出现在苏府正门外的街道上。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并不是先前传出去的有些保守低调也正派的书生袍,此时身上的白sè长衫俊逸许多,是时下武朝相对流行的款式,但与其说是书生装,反倒有几分像是侠士装扮。门口的护院第一时间就被惊动了,赶快有人过来报讯,而在那边,几名护院或许还在忐忑着怎么将他弄到正厅那边去时,他已经将马交给了旁边的人,过来负责押人的护院与管事自然是二房那边的人,原本想要声sè俱厉一点不给他这个入赘之人好脸sè,然而被这股从容的气势给压倒了。
如果是跟随着宁毅去了杭州的大房中的几名护院,恐怕不敢在这个时候这样子面对他。
宁毅倒也是简简单单的:“五少在哪里,我有事找他。”旁边的管事下意识说:“他也在正厅那边……”随后几乎要打自己的嘴巴为什么要说这个“也”字。宁毅点了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从大门过去正厅,距离其实并不远,远远的,那边聚集的众人就已经能够看到了。这个时候,人群中的议论也已经变成了窃窃私语,苏仲堪等人在厅堂里恶狠狠地看出来。宁毅没什么凶狠的表情,只是从容前行,走过了人群,看见苏文定苏文方时,还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跨过门槛时,他伸手理了理衣袖。
“你这畜生,你终于……”
“文兴呢?”
苏仲堪终究是经历过许多事的,虽然不明白宁毅为什么如此做派,但也能看出他此时气势压住了众人,这是长久以来他在苏家做的那些事情积累下来的压力。当下想要首先开口,然而宁毅也已经出声了,更本就没有看他,而是在整理衣袖。
“今rì众多亲朋长辈在此,岂容你如此撒野……”
“苏文兴?”
宁毅的步子在第一张椅子前停了下来,笑着环顾四周,又说了一句,这一次,苏文兴也从那边出现了:“我、我就在这里,你想在这么多叔伯长辈面前撒野不成……”虽然有些sè厉内荏,但第一句话,苏文兴毕竟还是能稳住情绪的,宁毅点了点头:“这就好,你过来?”他伸手握住了旁边椅子的靠背,将它往厅堂zhōng yāng拖了一下。
“我不过去又怎么样!你这疯子……”
“宁毅你到底要干什么,这等地方,你给我跪下!”
“也行,没事。”宁毅手拖着椅子,旁人大概都以为他要扔苏文兴,但这事并没有发生,他将椅子挪了几下位置,然后砰的一声,在厅堂zhōng yāng放定了。这砰的一声响实际上也打断了上方的咆哮,令得厅堂里有些片刻的安静。椅子是斜的,并没有正对前方,宁毅手撑着椅背拍了两下,低头若有所思,然后他开了口。
“去年的时候,刚刚弄清楚皇商的事情,乌家中了计,不得不认栽,有人问了我一个很蠢的问题……”
一面说话,他一面缓缓的绕着椅子走了半个圈,然后坐下了。数十人注视着这里,犹如三堂会审或者是被一大群人围观的局面,一般人恐怕绝不肯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这样的一个位子坐。但当宁毅开口说起乌家的事,大家还是竖起了耳朵开始听。毕竟这是苏家近些年来面临最大最危险的局面,也正是宁毅在苏家有过的——至少是在大家能接触到的范围里——最明显的一次锋芒崭露。
宁毅坐在那儿,像是对峙整个世界一般的环顾了四周,目光已经变得冷峻森然,扫到苏文兴脸上时才停了停,片刻开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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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二四章 家事(二)()
“他们问我……要是乌家抱成一团,宁肯冒着全家死光的危险也不给我们苏家占便宜,我怎么办……”
)生于商贾之家,大伙儿对于经商之事,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一份兴趣在,当初的皇商事件揭露之后,众人也不免将自己代入进去,幻想自己若处于宁毅的位置能够怎样,或者是幻想自己位于宁毅的对立面能够怎样,这样的幻想总是不需要负责任的。
甚至在苏家的一些人看来,当初的情况下若是乌家能够稍微撑一撑,都能找到破局的方法,毕竟什么抄家灭族的危险听起来也像是在吓人,几率并不大,乌家后来竟然会妥协,只能证明乌家毫无拼搏进取jīng神……这事情还不是?连个入赘的家伙都能孤注一掷地拼成这个样子,乌家竟一点胆子都没有,让他侥幸翻盘,实在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布行行首位置的。
从某种程度上,大家当然也都倾向于宁毅还有诸多后招,这些后招大都狠辣狠毒,众人的心中也都幻想过许多。因此当宁毅问出这个问题,不少人都已经想要听到那答案,或是目光交汇或是交头接耳。苏文兴等人自然不想让他将话题带走,喝道:“宁立恒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今rì说的是你跟那个聂云竹的事情,诸位。二姐才生完孩子……”
苏仲堪也道:“别想插科打诨,我告诉你,今rì会有家法在此,你在外面再厉害,在此地也撒不了野……”
属于二房三房的许多人都开始吵吵嚷嚷地吼起来,宁毅坐在那儿环顾四周,笑了起来:“你看。他们还真的想了……你们给我闭嘴!”他语气陡然转厉,片刻后又笑出来,“都是一回事。二叔,都是一回事……你看,他们还真的去想了。哈哈哈哈,你有没有想过啊,还有文兴,你呢?你想过吗?”
“你们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话语仍旧嘈杂,不过,虽然有那么一些人想要打乱他的说话,但他说出来的,大部分人还是听着的,宁毅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气。目光却明显有些厌恶,随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乌家也好,薛家也好,楼家也好,你们也好。都是些什么东西。”
“宁毅你放肆!”
“跟人赌命?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乌家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想这个事情?你们不是已经把该帮我做的都做完了吗?今天是什么事?你们站在这里几十上百个人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现在是在干什么?鸿门宴?三堂会审?就你们?你们他妈的在干些什么恶心龌龊事?对上外人你们就跟鸡一样,只有对上自家人你们像是狼狗,你们毫无开拓进取之念,只有当大房像檀儿这样的女人挣回来一块地盘之后你们就觉得理所当然要分你们一块。你!你、你、你、你还有你!”
宁毅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冷峻,手指几乎是从苏仲堪的脸上一直点过去了:“你们这些人。屎都不如!苏文兴你给我过来!你来说你能干什么?”
“太放肆了!”
“给我抓起来!”
他已然说出这种话来,上方的两位老人中也有人坐不住了。苏仲堪大声叱喝着让家丁过来将宁毅抓住的同时,砰的一声响起来,宁毅拔起战刀插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刀锋进去大半,从下方穿出来,他的目光盯着两名要冲过来的护院,那两名护院一时间不敢往前冲。苏仲堪已经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你你你、你造反了……”
回过身去,宁毅缓缓坐下,一只手按在膝盖上。
“我告诉你们你们能干什么,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见到有好处就要来分一杯羹,分得少了,你们还心生怨气,当檀儿跟我计划着如何对付薛家、对付乌家的时候,你们在想着怎么对付檀儿,因为你们知道,你们做不成任何事情,但至少可以给自己家里人捣乱,你们不能成事,却能败事,你们就像是蛆虫,就像是办喜宴的时候堵在门口的乞丐,不给你们钱,你们就打烂自己的脑袋,让人家喜事也办得不痛快,你们就是这种人……”
“苏文兴你为什么不敢走过来?你怕我打你?那你躲在那边算是什么?楼近临你知道吧?以前跟苏家有过来往的,方腊造反,他投了方腊,成了当时杭州第一的商家,搜罗绿林人士,豢养家奴,去年快过年的时候,他抓了檀儿,没有一个时辰,在他家里也是这样的地方,我当着他家所有人的面打死了他的大儿子,一枪打爆了他的头!”宁毅伸手轰的拍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当时站得比你远!”
周围鸦雀无声,宁毅在杭州的事情虽然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了大概,但有些详细的细节,苏檀儿等人往外透露的终究还是不多的。当然,再凶狠的人,也不至于在自己家里真发狠,大伙儿还只是有些震惊,宁毅摊了摊手,语气已经转得平缓。
“过来啊……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管对你干什么,大家的观感上都是对我不利,你们这些人不是自诩天才横溢吗,要是我,就会不顾一切地挑拨我,让我失去控制,你们想干的一切就都光明正大了。你们这些人,有哪一个不是一样的?为了做成事情连挨一顿揍都怕,却可以大言不惭地谈论跟人死磕。现在回到开头,你们知道他们如果要拼命的话我们能怎么样了,我告诉你们,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超过了一百个人,他们就没法拼命,因为你们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在哪家哪户都有,有人要往前冲就一定有你们这样的人要拖后腿,我现在说的,大家都听懂了吗?”
他说完这些,众人反倒多少都冷静了下来,自然是没有人认同他的,周围有人小声地骂骂咧咧。一直在一旁的苏云方看着他,手指晃了晃,一字一顿道:“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件事,这跟你在外面养女人有什么关系?”
他冷静旁观,此时终于还是将话题扳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毅,宁毅也笑了笑:“我还以为是一回事呢,三叔……苏文兴,你过来,我告诉你……”
“你有屁就放,谁知道你是不是疯子……”
苏文兴还想挣扎一下,那边苏仲堪喝道:“文兴你过去!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能干嘛!”他也已经意识到,苏文兴这样畏畏缩缩的毕竟是显得弱势,这等场合里,宁毅敢这样作势,难道还真的敢动手不成?而有了父亲的撑腰,苏文兴一咬牙,一挺胸,也陡然走了出来:“我就看你能……”然后他看见了宁毅的眼睛。
他走出来时,宁毅也已经带着笑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但短短的眨眼间,那笑容也与一双冷漠的眼神结合在一起了。下一刻,几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片刻间,宁毅做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可能做的事情。
那张椅子呼啸而起,在宁毅的用力挥抡下,朝着苏文兴的头上用力砸了过去。
轰然巨响,无数的嘈杂声,苏文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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