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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婉拒、叠浪()
“家人传唤,家中有些事情,今日要提早离去了,还望朱公见谅海涵……”
“今夜恐不太平……”
“家宅便在那头,朱公不必送了……”
“见谅见谅……”
“海涵海涵……”
火光冲天,军队调动,忽然兴起的混乱才在杭州城内持续不久。四季斋内的状况,也从初时的愕然与慌乱中惊醒过来,往事情该有的方向倾斜着。
参知政事齐元康叛乱,这是事情发生不久之后便得来的消息。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内情此时已经不必去说了,城内能够燃起大火,调动了如此规模的军队,大概就代表着许多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此时来参加朱炎林宴会的,绝大多数都是有着一定背景的人,家中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势力、关系,上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很多东西他们在这时也就得提防、准备了
要有第一时间的应变,半数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向朱炎林告辞。外面的街道上、城市间,气氛开始变得肃杀起来,居民区的家家户户闭上了房门,暗灭了灯烛,街道上除了偶尔跑过的兵卒队伍,便是一拨拨赶着回家的人,虽然混乱如今只是波及了东边的几条街,但谁也不知道城里几时会开始戒严。
四季斋附近如今是城内相对热闹的聚会区域之一,除了酒楼茶肆,也有两座青楼开在附近。有的人在得知混乱的第一时间赶回去了,也有相对镇定,觉得没自己什么事的,仍旧留下来观望动静。只是这些店铺大都已经关上门,不再接待的客人了。也因此,四季斋旁马车陆续离散时。却并不代表聚会就此散去,留下来的数十人仍旧维持着聚会的规模,留在了大厅当中。
这其中的一大原因,或许是因为娄敏中的儿子娄静之也仍旧留在了文会当中,并未离开。朱炎林与齐元康没有多么密切的关系,不论事情最终变化成怎样,这场聚会既然是他发起,自然还是要维持下去的。
人少了,外面又是一片乱局,酒楼的小厮们熄灭了楼中的许多灯烛。留下来的人大都聚集到了二楼或是三楼的平台上,以朱炎林、娄静之为中心,望着远处战事的发展变化,指点闲聊。有人做起诗词来:“西湖水绕江南事,孤城夜半不分明……多事之秋啊……”颇有指点江山之感,被邀来参与文会的花魁也并未送走,只是这时候曲便不敢再唱了,被人叫上来与众人说话,评点诗词活跃气氛,这些女子也并非花瓶,不一会儿大家便在这边摆开了桌子,算是以时局佐酒了。
并非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边楼上。
这个时候楼舒婉正与宁毅走在一楼的院廊之间,此时灯笼已经撤了大半,这边光芒看来
昏暗,斜望过去,二楼之上光芒馨黄,说话声、笑语声还能传过来,有人扶着走廊的栏杆朝远处望,倒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下方廊道中走动的人。
院落中的廊道通往四季斋临河的那一侧,此时夜风微凉,做男装打扮的楼舒婉走在宁毅身边,轻轻地抱着自己的手臂,视野那头的水路上,一艘返航的两层画舫缓缓从视野中驶过去,灯光渗出画舫的窗户,格外有一股幽静的气氛。
说起来,自杭州破城之后,周身的一切,其实都已经变得不成样子,日子焦虑苍白,大家的忙碌不知道有多少的意义情况稍缓之后,参与的文会再也见不到往日的风雅气息,有的也仅仅是索然无味的贴金与吹捧。但出奇的,就在这情况忽然变得加紧张起来的现在,她似乎又感到了往昔的气息。
仿佛是在文人才子的聚会之上,她却离开了会场,与心仪的男子幽会的感觉风雅、心跳与宁静便交集在了这一刻——其实这类感受,她以往也没怎么真正经历过,但平素所见的话本故事中,听人口耳相传的爱情情节里,所记载描述的,大抵也就是这等心情了。
“参知政事……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楼家如今的生意这么广,楼姑娘不马上回去的话,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院落尽头是与河道并行的一条长廊,宁毅手撑在栏杆上,望了望远去的画舫,方才说起这事来。楼舒婉在栏杆内测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微笑着摇了摇头:“家中与这位齐大人确实有些生意,不过事情倒攀扯不到楼家身上来而且这类事情,真要处理也是家父跟兄长才能解决了,我方才让家丁回去报了信,这时候情况还乱,不如在这儿等到事态明朗些再回去,也免得路上与人起什么误会。”
“这倒也是。”宁毅点点头,也在旁边坐下,这个位置对着那边二楼的走廊与窗口,由于廊檐遮挡,只能看见渗出的光,但不时能听到笑声,偶尔也有女子低声唱着诗词,大概是在品鉴诗文。
楼舒婉低着头轻声说话:“照理说,参知政事也是大官了,跟宰相差不多,想不到会忽然出这种事情……我以前听说,这位齐大人文武双全,虽然任的是文官,但手下是有些人的,与文臣武将关系都处得不错……”
她说得一阵,自觉索然无味,抬起头抚了抚发鬓,朝二楼笑道:“……立恒觉得他们在说什么呢?”
“诗文之前开诗会他们说政事,现在真出事,政事反倒不好说了,倒能安安心心说些诗文。”
“立恒出来闲逛,是否觉得与他们聊诗文也有些索然无味呢?”在楼舒婉看来,宁毅是数一数二的大才子,笑着问道,宁毅倒也摇了摇头:“我不是很喜欢那些,他们真聊起来我就出来走走了。”
“看来立恒是觉得索然无味的。”楼舒婉继续笑,微微顿了一顿,“其实啊,这点我倒跟
立恒差不多我也觉得索然无味,不过,我其实是因为不懂这些,立恒倒是因为太懂了。”
“呵……”
“小时候便喜欢诗词,不过一直没学到太多,我喜欢看那些大才子吟了一首好诗之后意气风发的摸样。诗词怎样倒是无所谓,能让人这般意气风发,那便是好东西我本以为管着生意,做得好了也能让自己那般意气风发……”
她说着这些,情绪似乎微微有些低落了,宁毅起身道:“楼姑娘……”
楼舒婉抬起头来轻声问道:“立恒不能叫我舒婉吗?”
“不太好。”那话语幽幽,俨如表白,不过宁毅的神情未变,只是如寻常一般的笑着,“我们上去坐坐总不好一直瞎逛。”
“嗯”楼舒婉自然而然地起身,与宁毅朝二楼那边过去,方才那简短的对话或许有着某种意义,但一时之间仿佛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消融在两人随后的交谈里。
回到二楼之后便有人过来打招呼:“这位便是宁立恒宁公子,方才遍寻不及两位还以为已经走了。老夫朱炎林,此时才听人说起宁公子也过来的事情,真是怠慢了。”
朱炎林五十岁上下,自称老夫并不为过,他倒算得上是正统的文人,先前并不清楚宁毅过来的事,此时显然是听人说起宁毅,也知道他所做的那首《望海潮》,因此重视起来两人。在一旁寒暄片刻,另一边的宾客聚集处,也有人在朝这边望着先前演唱《望海潮》的那名女子便是其中之一,由于听到了名字,向旁边的人询问:“那位便是宁立恒宁公子?”大概是因为看了词作,成了宁毅的粉丝。
一旁,并未离开的刘希扬也有几分羡慕地看着这情景,书院之中大家分不出太多高下,顶多觉得宁毅身上有刺,背后有靠山,没必要惹罢了。这时候有了待遇的差别,才能体会到几分文人相轻般的失落感。
只是这时候,没多少人注意到的是,不远处在这聚会中向来是众人瞩目中心的娄静之也听到了一些话语,望着宁毅这边,找人过来低声问了:“莫非那边便是《望海潮》的作者,姓宁名毅字立恒的那位?”得到答案之后,他有询问了几个问题,待知道宁毅如今供职的所在,接收到文烈书院、霸刀营之类的信息,他才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
外面的混乱依旧在持续,随着时间的过去,似乎变得有条理起来,一部分的乱局已经被镇压下去若是有经验的,大概可以看出,虽然从一开始闹得似乎比较激烈,但局面远远未到失控的程度。四季斋上,这场聚会也在相对轻松的气氛中进行着,虽然从一开始表示了对宁毅的刮目相看,但随后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参与的特别节目。
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外面,如果一切这样继续,或许过不多久,聚会便差不多到了散的时候,大家可以各自回去了。宁毅在今天上午原本听刘大彪说得紧张,还带了兵器出门,但事情发生之后,倒也知道没有自己的问题,松下一口气来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场变故,悄
然袭来了。
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文会进行到一半时,有一名男子进入过酒楼,在楼上大概看了一下后又走了。到得此时,一队军士正在那人的带领下匆匆过来,若在远处,旁人或许会以为这是赶赴支援齐元康叛乱街区的士兵,但到得四季斋楼下,当先的将领才挥了挥手:“围住”
片刻,猜测到这帮人来意的闻人不二赶去朝宁毅报了讯,但已经晚了。
在那将领的带领下,二十余人的一行已经进了大厅,朝二楼而来,跟随宁毅过来的刘进已经先一步奔上来,手按上了随身的刀柄。聚会的众人都有些疑惑,但宁毅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
当先那人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面带杀气,这是自战场上真正拼杀过的一名悍将。
宁毅吐出一口气。
那是厉天佑。
这些人过来,在宁毅与楼舒婉周围的桌边坐下了,楼舒婉左看看、右看看,疑惑而张皇,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在片刻之后,脸上神色霎的变得苍白——她以为是自己家终于被波及进去,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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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狭路()
窃窃私语,风声鹤唳……
“那是谁啊?”
“厉天佑……镇国厉大将军的弟弟……”
“他来干什么……”
“这等身份,有人犯事了……”
四季斋上,原本朱炎林所开宴会邀请的人数颇多,此时即便走了大半,仍有四五十人在此盘桓。加上原本就在店内的小厮,请来助兴的青楼女子,这个规模其实就更大了些。
四五十人中,多数都与方腊此时的系统有些关系,但如同刘希扬这般的,觉得齐元康的事情与自己并无干系,冲着朱炎林、娄静之等人留了下来。也有的是原本就在方腊义军中的年轻人,为的则多半是被留了下来的那些青楼女子,打仗的事情已经经历了许多次,这时候找着心仪的姑娘搭话说笑,献着殷勤。
一方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方面也是因为身边环境稍微稳定下来,与会者多少懂些诗文,也有几分倾慕那种八风不动宠辱不惊的名士风范。从城内乱局开始到现在,四季斋上的气氛,一直都还显得悠闲。但随着这队兵将的上楼,特别是认出为首的厉天佑之后,才委实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朱炎林的神情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僵硬,皱着眉头,目光阴沉不定,甚至娄静之也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平心而论,大家造反出身,方腊军中将星云集,厉天佑在这群人中间庸庸碌碌,算不得出众的,但他的兄长厉天闰却委实是军中一等一的人物,镇国大将军弟弟的这个名头,谁也轻忽不了。
此时杭州讲的是稳定民心,只是吟诗作赋,就算遇上齐元康谋逆的这类大事,朱炎林等人也能确定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在今夜这等时刻,厉天佑人陡然率兵过来,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只能是齐元康的事情波及开了,有人随着这兵祸被一同拉下马来,而以身份看来,就算是左相之子娄静之,一时间也有几分猜疑,是不是因厉天闰归来而要开始的这场政治斗争,要把自己家也给卷进去。
当厉天佑走到一侧的桌边直接做下,看到坐在那儿的两个人,许多人才松了一口气。也有人能认出两人身份的,如刘希扬,如朱炎林这般的,心中猜测是新兴的楼家被拉下马了。楼舒婉一时间更是脸色煞白。
眼前杭州的局势下,虽然上面说新朝初立,一切都要稳定下来。但两个月前的兵祸犹在眼前,大家仗刀说话,人如飘萍,谁也不可能有安全感。楼家虽说在方七佛的授意下如日中天,但立刻便被抄家屠灭,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当了解到事情并未波及到自己,朱炎林也终于恢复了心神,以作为主人家的姿态朝那边过去。以他的身份,只要人家不是动刀子,两边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而在那边,厉天佑与宁毅对望数秒,眼中有着“抓住你了”的得意。刘进按刀站在宁毅身侧,以凶悍的目光望着厉天佑带来的一众手下,他是阿常的弟子,但毕竟是年轻了,大家也未有将他放在眼里。如今在杭州街头,带着刀杀过人的这类年轻人比比皆是……由于厉天佑还未下令,十几人便在周围坐下了。当朱炎林过来时,才有随行在厉天佑耳边说了一句,厉天佑这才站了起来。
“朱翰林。”他拱了拱手,随后朝着稍远一点的另一侧示意了一下,话语之中中气十足,“娄少也在,打扰了。”
“厉小叔。”娄静之拱拱手,在那边坐下静观其变。朱炎林道:“厉将军,今日是在下在此设宴,不知……”
“宣威营今日为了却一桩旧怨而来,此事与他人无涉,先前不知是朱翰林设宴,多有冒犯了。今夜恩怨了却,它日再上门与朱翰林赔罪,还望翰林海涵。”
这话语中说不知今天朱炎林设宴,自然是假的,但厉天佑此时话语铿锵,已经将他的坚决表露无遗,而且宣威营的恩怨并非是厉天佑的恩怨,这所谓的宣威营,其实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厉家军,真正在上头的,乃是厉天闰本人。朱炎林微微有些犹豫:“这个……不知厉将军说的是何等恩怨,若是能够化解……”
“化解不了!”对方话音未落,厉天佑已经冷冷地做了回答。朱炎林神情一滞,心中倒松下一口气来,他作为主人家,按理说是要帮忙做做和事佬的,这时候对方态度强硬,他也就丢些面子,顺坡下驴了。厉天佑说到这里,只是看了一眼那边的娄静之,不再理会朱炎林,吸了一口气,在宁毅对面再度坐下,片刻,竟笑了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终于让咱逮到你了,真不容易……宁立恒,你会怎样,心里已经晓得了吧!”
“……宁立恒,你会怎样,心里已经晓得了吧!”
听到这句话时,楼舒婉的脑中还是懵的。
倒不是说她是什么心性柔弱的女子,而是因为军队破城后的那段经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可怖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身处其间,没有人能够理解那种难以自保的恐惧,官员也好、富豪也好、平民也好,那段时间,举城上下不得安宁,人一批一批的被杀,女子被侮辱强暴后的凄惨难以言喻,有的大户人家的女子不及逃走,被抓在军队中,整日奸淫,敢自杀的倒是求了个痛快,但说是痛快而已,自杀这种事情带来的恐惧感仍然让人难以承受。
其实女子在当时未必是最惨的,她就曾亲眼看见过一些被捕的官员被凌迟、被活埋甚至剥皮的情景,那段时间,人都疯了。楼家虽说受了方七佛庇护,但在未封刀之时,仍旧不断被人上门侵扰,她整日的躲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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