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等待的老人猛冲而去。
这条宁静的长街,转眼间成了血雨腥风的屠场。
岂识我高义(六)
那盔甲刀枪组成的洪流巨浪汹涌不尽的沿着长街滚动,在长街那个老者站立的地方却如同遇到一个无法涌过的中流砥柱,巨浪波分浪裂,洪流嘎然而止。迎着礁石的人全化成血光,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堆积在那老者的脚下,渐渐成了一座人肉小丘。
渐渐的,那些勇敢的士兵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看到自己的同伴一个个在那老者的掌拳之下,化作尸体,纵然是最久经沙场的战士也不愿意面对一个让自己充满无力感的魔鬼。士兵狂暴的洪流在那老者的面前停歇、退缩,渐渐形成了一个以老者为中心,围在客栈大门前的半圆;而面对着这些咻咻喘息的士兵的,则是一个袖手而立的灰衣长者。而更让这些士兵害怕的是,在屠杀了这么多勇敢的士兵之后,那长者的一袭随风鼓动的灰袍之上,居然没有半点血渍。
“魔鬼……”,一名只有十七八岁的士兵再也无法忍受面对这样的杀神的压力,丢下手中的腰刀,抱头向后跑去。刚走得几步,一只短枪突然穿透他的胸膛,将这名逃跑的年轻士兵钉在地上。脸色铁青的祖飞训,手中提着另一只短枪,大声喝道:“谁敢逃跑,杀无赦……”。本来已经有点动摇的士兵阵形一时之间又稳住了。
“杀无赦?”,傅翠龙冷冷的重复一遍听到的话,两只手紧紧握住,催发出的滞龙功又渐渐幻化出淡淡黑气萦绕在双拳之上。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傅翠龙感到体内一阵阵的发虚,刚才不吝内力的血腥搏杀虽然震慑住了这些刀头舔血的士兵,但人力总有穷期,现在的傅翠龙已经感到了自己的虚弱。可是,看着现在拥挤在自己面前畏畏缩缩的士兵们,他却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一步,否则这些现在在他面前如待宰羔羊的士兵转眼就是穷凶极恶的屠夫。
“呀……”,傅翠龙强行催发的滞龙功突然迸发出来,大踏步跨进刀枪的丛林,双拳大开大合,脚下新云流水,所有招呼而来的刀枪都间不容发的被他轻巧避过,傅翠龙毫不犹豫地向着那名驻马观望的军官走去。
祖飞训感到一阵血性的躁动。这种可怕的杀戮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了,而这样的杀戮居然仅仅是因为一名半百老头而造成。祖飞训心中明了这样级数的武林高手在大夏也是屈指可数,若自己能成功格杀此人,必然将为自己带来无上名声。想到这里,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祖飞训将手中短枪插回背上,绰出横挂马背的乌月戟,开始微微轻夹胯下骏马。那马慢慢踱步而出,祖飞训手中大戟也渐渐被他低垂,指向了那正缓步破阵而来的红巾反贼。
傅翠龙顺手劈倒一名哨长,提起他的尸身向外一掷,压倒冲上来的数名兵丁;左手一翻,劈脸夺过一把飞砍而来的长刀,顺手回砍,那刀的原主人脸上嵌着大刀向后倒下。背后几道风声急刺而来,傅翠龙身形突然横移,那些长槊全部刺空,傅翠龙冷哼一声,右手猛揽,以将槊杆全部夹在腋下,回身急旋,那些枪兵啊呀怪叫,手中长槊全部脱手飞出,丈长的枪杆如车轮般呼呼急旋起来,躲闪不及的士兵立刻都被这些枪杆扫飞,在外堆成一圈。傅翠龙停住身形,微松左臂,那些长槊哗啦啦落在地上。抬眼四顾,所有的士兵已经瑟缩着躲在了一丈开外,而随着傅翠龙如炬目光的扫视,这些已经失魂落魄的士兵更加不堪,倒退不迭。
一声暴喝如雷响起:“兀那反贼,吃本将军一戟……”。傅翠龙面前拦路的士兵猛然闪开,现出人后怒马狂奔而来的祖飞训。积聚本身所有劲力,祖飞训的那只乌月戟漫洒出满天戟影,带着奔马的全部能量,直罩着傅翠龙面门而去,一往无前的气势,腾腾扑面的杀意,立时间将傅翠龙锁定。
傅翠龙冷笑一声,体内真气流转,人如柳絮飘摇,在那满天戟影中一道如幻似烟的灰色人影竟似毫不着力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那奋力奔驰的烈马向后疾退。祖飞训却感觉到手中挥舞的乌月戟越发的沉重,要保持自己使出的这招绝招温侯戟也越发吃力。而透过戟影竟然可以看到那如鬼魅般的老者呲开牙,向着自己露出了可怕的微笑。
“着……”,祖飞训运集全部气力,手中大戟向前猛探,那老者似乎避无可避,两只手猛然挥出,与乌月戟上的月牙刃硬生生的接了一招,竟然发出金石般的声音。一股怪异的力道沿着戟杆猛传上来,祖飞训只觉手中乌月戟跳跃着要脱离自己掌握,虎口竟然被撞击的隐隐作痛,再也拿捏不住,不由顺手一拨,那乌月戟呼啸着脱手向傅翠龙急射而去。祖飞训随手向背后一抓,两只短枪已在手中。
傅翠龙两手连旋,那被祖飞训抛过的乌月戟被他的手一带,千钧威势均被这顺势一拨,卸到一旁,在街面上狠狠撞击出满天石屑火星。傅翠龙正要欺身上前,忽然只觉丹田中微微刺痛,心知肚明方才用力过巨,一时无法回气,身形不由为之一滞。就这一瞬间,那祖飞训已跃马从傅翠龙身边掠过,两只短枪齐齐飞出,向傅翠龙射到。傅翠龙急忙强运气息,迎上前去,双手急抄,两只短枪被他回拨,向着远去的祖飞训背影射去。在一众官兵疾呼声中,祖飞训一个马下藏鞍,身手颇为敏捷,两只短枪从他头上飞过,其中一只“噗”的闷响中没入那奔驰骏马的马头之中。马儿毫无征兆的四蹄飞蹶,打跌横飞,藏在马腹之下的祖飞训被这突如其来的跌势扔出老远,撞到街边墙上一时爬不起来。四周兵丁见势不妙,立刻蚁聚而来,希冀掩护自己长官脱离危险。
傅翠龙得此良机,哪里还会犹豫,双手连抓,脚下疾步,仓促挡在面前毫无章法的士兵立刻被他随手扔开,只见四处打跌的人影中,傅翠龙已经欺近倒在地上的祖飞训,大手箕张,就向祖飞训抓去。
“叮……”,一只利箭毫无声息的射到傅翠龙身边石街上溅出火星。若不是他直觉到危险突然换位,这只充满力道的冷箭就会要了傅翠龙的命。微微抬头,傅翠龙已觑到那大大打开的阁楼窗边立着的中年军官。用箭高手,傅翠龙心中暗自叫苦,方才这箭手除了最开始偷袭自己外一直没有动作,自己几乎忘记他的存在;可现在他突然出手,那自己想捉住祖飞训挟作人质的想法是无法实现了。
又是连续的三箭,箭疾劲足,傅翠龙没有他法,唯有后退;三箭之后,已回到原地,离开祖飞训数丈之远。疯狂掩护过来的官兵已将负伤的祖飞训救下,傅翠龙叹息一声,退向客栈大门。一众官兵缓缓整队,却再无复斗志,没有一人敢于上前。
整个杀场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千百个极度压抑紧张的呼吸和啸叫的风声。看着闭目养神的傅翠龙,突然,一名高大军官大叫道:“他没有力气了,大家上”。说着排开官兵,抡圆手中大斧向着傅翠龙劈砍而下。傅翠龙身形不动,双掌击出。眼看掌力就要击中这军官胸口,却见这军官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诡异光芒,松开大斧,两掌回缩,叠在胸前,硬生生与傅翠龙对了一掌。“哐当”,失去控制的大斧跌落地上,在石板上劈出一道深刻的裂纹;而那军官也是吐出一口鲜血,打跌飞出,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立刻翻起,大吼道:“这个反贼已经被我伤了,大家上……”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犹豫不决,看着依然立在原地不动的傅翠龙,谁都不愿当这出头之鸟。片刻,傅翠龙抬起头来,冷漠的脸上已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看着那缩到士兵身后的军官,漠然说道:“什么时候龙游门郁道晨郁掌门也投了军作了官了?”那郁道晨哪敢与他搭话,只是不停催促左右道:“快上快上,这个反贼中了我的金波旬掌,中了剧毒,功力大降,死定了……”
傅翠龙叹息一声道:“你本是一方巨豪,却做这样卑鄙之事,实在留你不得……”。话音才落,人已如青烟突然飘动。郁道晨正在大呼小叫,突然却见到挡在自己面前的众多士兵纷纷萎顿倒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傅翠龙那清瘦却泛着淡淡金色的脸已尽在咫尺,不由惊骇狂呼,两掌霍霍向着傅翠龙打来。傅翠龙不闪不避,照式还击。上次傅翠龙见郁道晨军官打扮,心存轻视,功力只用了五分,郁道晨还能借机逃走;这次傅翠龙全力以赴,郁道晨只觉一道怪异巨力从自己双手沿臂而上,自己的毒掌催生的毒劲竟然被这道怪力尽数逼回,不禁失声怪叫。旁观众人只见郁道晨的身体突然急剧怪异的扭动,全身却泛出诡异的金光,转眼间一个高大汉子就化作一堆血肉摊在地上。
又有数人急速的向着傅翠龙迫来。傅翠龙此刻丝毫不计生死,运起全部功力,向着风声响处全力拍出。只见那一直笼罩在傅翠龙手掌上的淡淡黑气竟然凝结有若实质,宛似龙形般从傅翠龙双手间无声而出。“滞龙功?龙王?”,来人中有人惊讶狂叫着;来袭者闻言大惊,各自极力想要躲开,却哪里能够逃脱傅翠龙这凝聚十二分功力的终结一击。其中三人当即倒毙,而那发声之人却在最后关头,躲开了致命要害,狂喷鲜血中,跃在半空的身子“吧嗒”一声落在傅翠龙面前。
“漕帮帮主皇甫厚?”,傅翠龙冷笑一声,毫不理会皇甫厚苦苦的哀求,脚尖轻踢,已将这个纵横淮州多年的江湖巨擎送归极乐。看到皇甫厚身死当场,傅翠龙却感到一阵阵晕眩。方才强行击毙郁道晨,又凝聚全身功力对付这几名偷袭的高手,身中的剧毒却被加快的气血带动,整个人只觉渐渐有如脱力一般被抽空,眼前的景象渐渐有了扭曲的怪异。金波旬花,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天下奇毒啊。这时,耳边传来箭矢的风声……哦,又是那个箭手发出的冷箭吧?傅翠龙心中暗自想着,身子却再也不听从自己的意志。一阵凉意透过胸腹传来,眼前的扭曲的虚空突然停顿,静滞,又突然破碎,散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威震天下从不屈服的光明宗龙王傅翠龙高傲的身躯带着三只贯穿身体的长箭慢慢软倒,坐在了如家客栈的门前,眼睛慢慢闭上,似乎就这么悄悄睡去一般,清瘦的脸上还带着威严,让人感到不可侵犯……
听到前面正街上杀声震天,惨叫连连,黄老七缩了缩脖子,心下胆寒,拍拍胸口,随口嘟哝道:“还好还好,没让老子到正街去,是那些朗州干猴子在打仗。妈的,这些反贼还真是凶哦,随便几个混进城里的奸细就这么厉害。”
黄老七正在那里暗自侥幸,抱着一杆大枪坐在街沿边在风中发抖,背后“唰”的一条鞭子打来,在他那号衣上撕开一条裂缝。黄老七被这火辣辣的刺痛激的从地上一弹而起,背后一个粗暴的声音怒骂道:“混蛋,给老子起来,就知道偷懒,要是跑了要犯,老子就把你们这些混蛋绑了去充数。”黄老七如同霜打茄子,不敢有丝毫抵触,埋着头嘴悄悄的骂着,战到街道一边。一个满脸横肉,身材粗短的军官从他身边走过,顺手又是一鞭向着躲闪不及的其他兵卒挥去。黄老七怯怯的叫道:“尉大人……”。这人正是庐州府府兵曲长尉相愿,被秦汉寿调派到这侧街封锁,防范反贼逃逸。
尉相愿的牛眼一瞪,看着这个痨病鬼一样的黄老七,再瞟着站在黄老七身边那几个虽然或高或矮,但是全是一副痴痴呆呆短命相的部下,心中更是闷气,破口大骂道:“给老子精神点,看紧点。要是那些奸细跑了,老子剥了你这个黄老七的皮。让你那什人招子放亮点。”说完,抬脚就走。他的全曲散布在这一大片街区,自己若不盯紧点,谁知道这些只知道扰民抢钱的老爷兵会捅出什么漏子。
看到尉相愿如同一个墓碑般矮粗的背影,黄老七吐了口口水,向着自己的几个无精打采的部属喝道:“给老子拿出你们在娘们身上的那些鳖劲来,妈的,一个个像才从女人肚子上爬起来的,脚肚子还在发软转筋啊?”。
看到几个部下依然保持着一副目瞪口呆,口水横流的傻模样,黄老七不由怒火中烧,抬起一脚踢翻一个发呆的部下,口中咧咧道:“尉牛头都滚那么远了,你给老子保持这个花痴样子干什么?”。那家伙在地上灵巧的翻了一滚,坐到地上,却依然保持那个呆愣样子,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着黄老七身后,声音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仙女……”
黄老七劈脸给这个家伙一个耳光,口中骂道:“仙女?就是仙女一样要给老子骑老子压……”。边说边转过头去,一截白衣飘带随风从他眼前袅袅飘过。黄老七惊讶的顺着这截不合时宜出现的飘带望去,顿时如蒙雷齑,愣在当场,口中不停的喊道:“死了,死了,这个人间怎么有这么绝色……”
只见临街处一扇小门轻开,一名浑身素白的绝色女子俏立在半掩的门后,风拂吹过,一缕白纱裹着淡淡香氛,在那女子身边萦绕。翩然处宛若凌波,含情时恰似姑射,是冷到了极点,又艳到了尽致。突然,那女子向着怔怔发呆的黄老七嫣然一笑,万花齐放也无此颜色,百鸟同鸣又那能倾诉,黄老七三魂全掉,七魄尽失,腿脚一软,差点倒地。那白衣仙子向着黄老七伸出一只白玉凝脂的皓腕,小指轻勾,樱唇微启,檀口轻张,吐出如同天籁的几个字来:“壮士,救我……”
黄老七顿时连滚带爬跌进了小门之中,旋即屋内传来女子快活的娇笑,清脆如铃,娇媚似蜜,片刻又传来黄老七的大吼:“你们这几个兔崽子,给老子滚近来……”。黄老七的几个色授与魂、目瞪口呆的部下回过神来,相互对望一眼,脸现狂喜,蜂拥着挤进了那个狭窄小门。
连续几声闷哼传来,整个街道又寂静了,只有那正街的喊杀声还隐隐不息……
岂识我高义(七)
“吱呀”,那扇临街小门又再次打开。邢庆嗣和阎仲元二人穿着庐州府兵的号衣,走出门来,若无其事的往小门左右一站。邢庆嗣眼光锐利的四周一扫,没有看到其他庐州府兵,当即顺手把门带开,也换了官兵号衣的颜云放及其他几个家将纷纷走了出来,裹在众人之中的,则正是那光明宗的真虹宗主以及按剑长身而立的李焱舒。
踏出门来,真虹略带留恋不舍的向屋里看了一眼。颜云放在她身边恭声劝道:“真虹宗主,若再不走,待得官兵闯入,可就未时过晚了。”真虹将目光收回,瞥了一眼颜云放,轻声应了一声,向前款款而去。
真虹的这一瞥,投在颜云放身上,令颜云放只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定眼看去,真虹举手投足间只有一种自然天成的高贵雍容,极柔和亲切又慈悲仁祥,让颜云放不禁暗暗叫奇。当下几人顺着长街向东城门急步而去。
走得一段,真虹突然柔声问道:“颜公子,你说阮姑娘他们能逃脱此劫吗?”颜云放脸色黯然,旋即道:“阮姑娘他们身上都有官府签发的路引,而且阮姑娘也和这庐州府太守白湘之还有一面之缘,想必应该无恙”。真虹点点头,现出一份释然的表情,微微露齿一笑,马上恢复她那庄重肃然之态。
颜云放心中暗自担心,阮明珠为了不拖累他们掩护真虹离开,领着三个徒弟还有顾羽裳等几个女子留在客栈之中,而常朋许含光还有邢恭三人都自告奋勇留下。颜云放心知此乃最佳选择,但他们的安危早已和自己紧系,尤其是还有自己心爱的人的时候。一路疾行,颜云放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突然传来女子的低声吟诵:“熊熊明焰,光耀界间;怜我世人,生又何欢;我起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