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嫣然一笑,低下头轻声“嗯”的应声。她出身郎州第一的青楼洛神轩,善解人意,哪会不知道此刻蒋锐侠心中有事,不是她一个女子应该打扰的,当下娉婷回身,走了几步,突然低声柔柔道:“公子爷,张姑娘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你看你是不是去劝劝她?”
蒋锐侠口中幽幽叹了一口气,对玲珑吩咐道:“玲珑,思真就是我的妹妹,你就好好的照顾照顾她吧。我的心里还是乱的很,进去没来由的伤心,还是不见的好。”说到这里,蒋锐侠看看天空,幽静深邃,几点星光微闪,却是一番清秋冷落,不由一阵落寞,向着玲珑挥挥手,不再说话。玲珑虽已和蒋锐侠有了肌肤之亲,可也自知自己出身青楼,又是被从苏关庭那里虏来,如现在般蒋锐侠能接受自己也已不错,当下眼神一黯,转身回屋。
【文】听到玲珑细碎的脚步远去,蒋锐侠耳边却又似乎想起了今日傍晚张思真对自己说出的如同震天一击的话语,还有周海羡那悲伤欲绝欲哭无泪的绝望之情。当时的张思真,从自己怀中轻轻挣脱,独立秋风中,无助的神情,悲痛的哭泣,闻讯飞赶而来的杨耀岚秦庭遇等人都无声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大小姐,而一直喜欢这张思真的周海羡更是想上前去安慰与她,不料张思真却坚决而无情的挡住了周海羡似火的热情,看着蒋锐侠等人,她忽然双膝跪地,向着他们说出了一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话:“哥,周大哥,杨大人,我求求你们,饶了李见秀的性命吧……”
【人】怎么会是这样?虽然后来蒋锐侠从弟弟那里知道,当日他们俩在张文定战死后,在王翼直拼死掩护下,逃到了邻衣江边,无意中救出了随水漂流的李见秀。当日大战之后他们也不知道红巾去向,只知道到处传闻红巾全军覆没,张思真是首次离开阿爹,蒋锐霆更是年少无知,两人那里知道该向何处。而李见秀从昏迷中醒来后,指点着他们数次脱离那些搜索战场的官兵,又强自出手杀死了几名意图劫色的红巾溃兵,一时间被两个无助的人奉为了主心骨。后来李见秀在张思真的照顾下,伤势稍痊,就带着二人返回了李家庄。在这段时间里,张思真的一颗芳心渐渐的就系在了这个总穿着白衣,一身傲骨的青年身上,再也无法自拔。后来庄里李见麟多次想将她和蒋锐霆送官,却是李见秀强心阻拦,不惜和大哥翻脸,这更是让张思真心中感激不尽。但当她无意之中见到李见秀写给一名叫程天霞的女孩的信笺之时,却不得不将这份真情压抑在心中,一个火辣辣的女子由于这份不敢表露的情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加上心伤父亲之死,那里还能找到原来的张思真的影子。此刻不是见到李见秀面临着生命危险,她又如何会在这么多父亲旧部面前吐露自己的心思。
【书】饶是明白张思真和李见秀之间却是有着这么一段扯不清道不明的情分,可蒋锐侠却犹豫着如何答应张思真这件事情。且不说周海羡情伤于此,更不说如何对柳仁愿石亨还有那战死的近千红巾交待,单单要让那个李见秀打消以死明志的念头就是难以办到的事情。这李家三俊,老大软蛋稀松,老三少不更事,真正能够代表李家的人只有这李见秀。只要李见秀降了,这方圆数县又还有谁敢于相抗?但是,他会降吗?蒋锐侠耳边又响起他听到的这个李见秀被郭士悟刺伤之前所作的绝命诗,“何惜一死明忠孝,碧血应留万古青……”。这里透露出的求死的决心,又是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打消的?而也正是这句话,让本来就对李见秀有点惺惺相惜的蒋锐侠存了活之的念头。自己号称替天行道,不过是彼此道不相同罢了,如果就这么杀死这样的忠良之人,自己又于心何忍呢?
【屋】想到这里,蒋锐侠又是一声叹息。这时,夜色中孙庭先走进了院子。蒋锐侠的住所也只有孙庭先这个姑表兄弟才不须通告就可随便通行。看到蒋锐侠站在那里举棋不定的,孙庭先笑了笑,朗声道:“是不是觉得现在这个李见秀很棘手啊?”
蒋锐侠嘿嘿一笑:“是啊。这样的文武全才之人,谁不喜爱,谁不想把他收到帐下,甚至就是让我让位给他我都情愿,只要他能真心与我们一起干。可是,你也知道,他这样的人,可是忠孝节义的人,又怎么可能屈身我们呢?这个思真,也是给我出个大难题啊。”
孙庭先脸上显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凑近蒋锐侠道:“你知道当年我在燕停镇是怎么混成一霸的吗?”。看到蒋锐侠不解的看着自己,孙庭先得意的道:“动之以情,晓之以利,逼之以威,三管齐下,再让他也犯上那么一件两件事,自然就为我所用,成我麾下了,这个就叫做投命状。不然,当年像曹十三那么蛮横、方野鹞那么狡诈、资家兄弟那么自满的人,怎么能被你表哥我拢到我那个小破帮会里?”
蒋锐侠一听,眼神顿时满是期待,扳指细数道:“有张思真在自然可以动之以情,有他老爸兄弟还有全庄之人的性命自然算是逼之以威,我再让他做副头领大司马也算是晓之以利,嘿嘿,算是全部都齐了。不过,怎么才能让他投命状啊。”
孙庭先哈哈一笑,拍着蒋锐侠肩道:“这个你放心,就让我来做吧。哈哈,到时候我看看这个李见秀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着说着,笑声越发奸猾起来。
夜风吹拂,蒋锐侠听到孙庭先笑得阴险,不由只觉一阵凉意袭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孙庭先止住笑声,对蒋锐侠一挤眼道:“夜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蒋锐侠急忙点头,孙庭先突然看着蒋锐侠身后,低声道:“兄弟,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吧?怎么样?我老弟还算对得起你这个当表哥的吧?看你怎么谢谢我弟弟给你送的这个大礼。”。说完这话,立刻向后一跳,跑了开去。蒋锐侠顿时满脸通红,呸了一声猛然回头,却见那灯火通明处,一个女子倚门而立,纤细的身影,摇曳的烛光,好一副美人盼君归图。蒋锐侠不由看的有点痴了,脚步慢慢向着这个温馨的小屋而去……
“唧唧喳喳”,隔着窗户传入耳中的是小鸟欢快的叫声,一束灿烂的阳光从撑开的小小天窗内直射屋里,罩在躺在床上的一个面无血色的俊美男子身上。沐浴在这暖暖的阳光里,那男子睫毛微微闪动了几下,突然睁开,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珠直愣愣的盯着房顶天窗上那方狭小紧窄的湛蓝天空。
门“吱呀”一声悄悄打开,一名女子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熬的浓稠的中药走了进来,红扑扑的脸上沁着细微的汗珠。床上男子的注意力被这名窈窕女子吸引,转目看着她走到桌边放下药碗,又用一个调羹慢慢在药汁里一边搅动一边不停吹气,不由叹息一声,黯然道:“思真,你这又是何苦对我这个求死之人这么好呢?”
那女子的动作一下僵住,旋即飞快转身,只见那乌黑的头发被她的动作甩动如丝缎般挥洒在空中,两只妙目瞪着床上的这个正望着自己的男子,满脸的惊喜,樱唇微张似要大声喊叫,可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有那眼波流转之下,千般柔情,万点蜜意。
男子的眼光也柔和起来,看着面前这个真心关心着自己的女子,他的心里也能感觉得到那份浓浓的情意。可很快他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了下去,看着这个美丽的窈窕女子,他扭过头去,看着青砖石墙,强自用冷漠的声音道:“张小姐,你现在也回到你们红巾了。如果你还念旧日彼此情分,就请你让我早点成仁吧,我李见秀现在也只唯求一死了。”
张思真怔怔的看着这个决绝的男子,听着他说的如此冷漠的话,两只大眼已经红润起来,忙提起袖子抹了抹眼眶,压抑着自己淡然说道:“李公子,我哥已经答应我了,他觉不会为难李家庄全体上下,也不会杀你……”
李见秀听到张思真这么说,猛然转过身来,俊朗的脸上满是愤怒,失去镇静的冲着张思真大吼道:“我李见秀用不着你们可怜,我也不需要你们的施舍。我李见秀顶天立地之人,岂能苟且求活,若你张思真还念旧情,就给我一个速死,不要让我受这玷污,与你等反贼苟同。”
张思真被李见秀这毫不留情暴风骤雨的喝斥吓得一怔,眼前突然又重叠起当自己为李见秀求情下跪时蒋锐侠的惊讶、周海羡的悲伤、杨耀岚的冷笑,想到自己不顾自尊所受到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扭身向屋外奔去。
李见秀心中一软,从床上一跃而起,看到那含泪狂奔的女子背影,忍不住就想出声招呼,但是举起的手在空中无意识的抓了两抓,终究还是没有从喉中挤出一点声音,眼睁睁的看着张思真的背影消失在院外。
“张姐姐这么多天不眠不休的照顾你,你一醒过来就欺负张姐姐,你简直不是人……”。蒋锐霆那单薄的身子出现在门口,指着李见秀怒骂着,看来方才他就守在门外。李见秀默然不语,看着蒋锐霆的眼光中冷漠中依稀有着痛苦。蒋锐霆看到李见秀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是气愤,向屋里冲了两步,似乎想上前揍李见秀一顿,但立刻又停步,向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道:“亏得张姐姐在我哥面前苦苦哀求,你才能活了这条性命。哼,你不领情就罢了,还要责骂她。我就不知道张姐姐看上了你那点,还喜欢你这么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真为她不值。”说着摔门转身不顾而去。
看到蒋锐霆也怒气而去,李见秀心中更加沉重,不由低声念诵道:“心悲江山,那堪多情;社稷陵崩,何惶雨云”。重重叹息一声,心中默念道:“思真,我岂不知你之真情,也只有辜负你的一片痴心了。还是如此更好,早日绝了这个念头,也不耽搁于你了……”
李见秀正在心中默默祝福,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停在自己屋外。片刻,那关闭的大门被一人推开,李见秀眯眼逆光看去,那熟悉的浓眉大眼方正面容,不是那打过多次交道的蒋锐侠还能是谁。不由微微一笑道:“蒋兄,你赢了,果然三日就破了我李家庄,我李见秀任你处置,刀剐还是油烹,我李见秀要是皱眉,也对不起我这白衣傲九州的名号。”
蒋锐侠哈哈一笑,站在李见秀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眼神不屈的这个文武双全之人,眼中满是欣赏之色:“李公子,我可不会杀你,否则,就有我得罪不起的人要找我拼命。”。笑了笑,蒋锐侠正色看着李见秀道:“李公子,我想请你入伙,你可有意?”
李见秀冷然笑道:“李见秀败军之将,那堪公义器重。嘿嘿,我李见秀只有敬谢不敏,自叹无分,但求速死了。”
蒋锐侠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李公子,难道你没有想过,自古艰难唯一死啊。李公子你的背后可还有三千李家庄人,还有你的父母兄弟,还有思真对你的真心,还有你的一腔抱负,嘿嘿,可都是系在你的一念之间啊。”
李见秀脸色一变:“哼,我还当你是个人中豪杰,性情中人,想不到也是这种胁人以降的卑鄙小人。哼,我李见秀宁愿一死,也不会降你等逆贼。你自去吧。”说罢闭眼不理蒋锐侠。
蒋锐侠倒是不急,拉了个椅子挨着李见秀座下,口中自言自语道:“都说李家二公子有好生之德,任侠仗义,我看不见得。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残忍自私,为了自己所谓清名,宁愿三千父老为他殉葬,沽名钓誉之徒,附庸风雅之辈。要是这种人也称之为江南名士,真是丢江南人的脸。”
李见秀闷哼一声,脸现鄙夷之色,道:“你等以众人性命胁我,我若不应他们会失去性命;可我若应,他们也等同反贼,早晚也会因此而死。生死有命,何必自污呢?再说这等暴虐之事,纵天下人知,那也是算在你这样的反贼头上,与我何干?我李见秀上对得起社稷,下对得起祖宗,舍小我而取大义,嘿嘿,想我降你,那是妄想。”
蒋锐侠鼓掌道:“好,好一句为大义舍小我。你的大义是什么?你的小我又是什么?愚忠那个暴虐的皇帝还是保着这个烂透的朝廷?嘿嘿,人生在世,你又可知什么是大,什么是小?我不相信凭李公子这么一个人物,会为了一己私名将全庄人都放到刀口上去。”
李见秀冷哼一声:“头可断,血可流。人一辈子总有取舍。死于忠节,死而无憾。我合庄上下死于王事,又有何憾?”蒋锐侠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却颇有点酸楚:“忠节?那是能吃饱饭的官老爷才需要考虑的。我就不相信,你们李庄里的人都心甘情愿随着你去死?再说,像他们这样的小民的生死、如我等这样小民的忠节对这个大夏是无关紧要的吧?否则,当四海饥民,遍地饿殍的时候怎么没有朝廷?当苛捐重税、卖儿当女的时候怎么没有朝廷?当流贼满地、乱兵肆乱的时候就没有朝廷?嘿嘿,要钱了,要粮了,要人了,就是大夏的好子民了?我呸,我就是我,生于天地之间,朗朗乾坤,坦坦荡荡。这个世道不公,我就来让他公平。我一个人不行,我就和大家一起来。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死个无愧天地。”
李见秀撑起身来,正色道:“荒谬。若这个世道人人都若你这样,这个世界早成了乱世,人人自危,又那里可以带来安稳,带来公道,不过只是一番弱肉强食罢了。你可知君臣之礼,上下之分?可知什么是三纲五常?什么是忠孝节义?”
蒋锐侠猛喝一声道:“这些我都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我曾听过一句话,就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而这个世道,却是反其而行之。我所要做的,就是要将翻过去的天再翻回来……”。他这话一出,大大出乎李见秀的意料。这话本是当朝太祖留下的遗训,若要他李见秀来驳斥,那自是不能;可要说现在这个世道是尊崇了这句遗训,他李见秀还做不到这样睁眼瞎话,当下惟有重重叹息一声,无奈摇头。
蒋锐侠见李见秀不语,也不再说,微微点头道:“你我二人想法不同,虽然我极想有如李兄这样的人来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我绝对不会勉强任何人。李兄重伤初愈,理当好好休息,公义就不打扰了。”
说完此话,蒋锐侠大踏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高大的身形突然顿下,对着李见秀道:“李公子,不管你如何看待于我,我是真心想要留下你。不过,如果你执意不肯,那不要怪我蒋锐侠心狠手辣,我不是那种为自己留下对手的雅人;我只知道,是你李见秀让我红巾损失惨重,如果没有一个交待,我对不起倒在李家庄前的上千弟兄……”。说完这话,蒋锐侠再也不理李见秀,决然而去。
轻轻脚步声传来,李见秀不用回身,却也知道来人就是张思真,当下从床上撑起身子,看到的却是张思真俏脸带泪却手捧一身软甲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蒋锐霆满脸不忿的拿着一把连鞘宝剑随在张思真其后。
看到那捧在蒋锐霆手中还散发着森冷寒光的宝剑正是自己失去多日的“渠腾”,李见秀不由大喜过望,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伸手就去拿剑。蒋锐霆鼻子里发出一声“嗤”声,转身避开;李见秀多日卧床,脚手俱软,蒋锐霆这么顺势一带,再也拿捏不住身子,“咚”的一声摔倒在地。
张思真脸色立刻惨白,嗔怪的瞪了蒋锐霆一眼,上前去搀扶李见秀。李见秀倒在地上,面上却反而十分平静,仰面看着蹲在身侧的张思真清秀的脸上难以掩饰的慌乱,很淡然的问道:“蒋公义是不是下了命令要处死我了?”。张思真的张皇之色更加明显,连身掩饰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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