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了……”
李见秀看的真切,此刻在寨墙向招呼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箭伤自己的年轻红巾,不由也回了一个笑容:“原来是你,看来你的箭法退步不少了嘛。”
这年轻红巾正是蒋锐侠,这次突击李家庄,他不顾众人劝阻,定要加入先锋之中来攻李家庄。方才暗算李见芳那一箭正是蒋锐侠所射,不过他骑射之术还是远远比不上平日箭法,急驰之中,纵然准头还够,但力道速度方面却差了许多,方让李见芳有了逃命的机会。当下蒋锐侠也不客气,自承其非道:“确实如此,李兄所见真是精准,一眼就看出公义问题所在。嘿嘿,若不如此,方才那能让那小子逃的命来。”
李见芳顿时吵骂了起来。李见麟也强压住心中恐惧,向着蒋锐侠大吼道:“贼子,谁和你称兄道弟。你这种反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李家庄就是要让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蒋锐侠毫不理会李家两人,依然看着李见秀,口中道:“那日天最一见李兄风采,确实让公义心折。不过当日匆忙,没有好好向李兄讨教;所以今日特地带着麾下三万大军,前来探望李兄。闻君雅量,想不会相拒于我吧。”
李见秀微微一笑:“好,好,好。公以三万之众胁我;我当为公着想,收下此礼;虽然李家庄地小人少,可要装下三万俘虏,倒也不是问题。”
蒋锐侠长笑点头,突然打马前行,而他却在马上俯身,一手搂住马颈,另一手在地上一捞,已将方才李见秀情急掷出的“渠腾”剑从地上拔起。坐直身躯,勒住坐骑,蒋锐侠随手在剑脊上一弹,只见长剑剑身微颤,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寒光耀眼,冷气森森。蒋锐侠不由击节大声道:“好剑,好剑,不知李兄以此剑赠我,是否心疼?”
李见秀嘿然一笑道:“无妨,此剑暂寄兄处。待你我此战完毕,我自会从你的尸体上取回这把师兄馈赠与我的宝剑。”
蒋锐侠仰天笑道:“那好,我等着。就怕到时候是我亲手将这把剑还给你,不过,我怕那时李兄早已是我红巾的阶下之囚了。哈哈哈哈”。笑声中已有了几分狂意。
李见芳看到蒋锐侠笑的得意,当下抢过话头,向着寨下蒋锐侠大声道:“反贼,看你能猖狂到什么时候?李家庄就是你们这些反贼的葬身之处。”
蒋锐侠看着李见芳还显稚嫩的面孔和强装出来的恐吓,不由更是大笑起来,挥了挥手,道:“小家伙,我不和你逞这口舌之利了,大家就真刀真枪的对上一阵吧,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强者吧。胜利,是靠战斗来决定的。”说完,又在马上向着李见秀微鞠一躬,点头示意,口中道:“在下云山蒋锐侠,草字公义,盼与李兄决战沙场,一试高下”。说完蒋锐侠一拉马头,转身徐徐向后阵退去。李见秀回了个礼,爽朗的道:“好,我就与蒋兄在这李家庄博弈一番,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吧。”。蒋锐侠也不回头,向后一招手,伸出三指,斩钉截铁道:“三日之内,必破此庄……”
这时候,刚才那一直被吓得噤若寒蝉的李见麟突然大吼一声:“反贼休走,吃我一箭”。他刚从身旁一个庄丁身上抢过一把硬弓,此刻见蒋锐侠完全不将自己这个大少爷,未来的少庄主看在眼里,从始至终也未望向自己一眼,说上一句,心中恼羞成怒,惧怕也都飞到了九霄云外,看那反贼还在自己射程之内,当下抢出,操弓搭箭就飞射而出。
那箭“嗖”的声响划空而出。李见秀正要阻拦,已经为时晚矣,当下往李见麟身前一挡。他见识过蒋锐侠的箭法,自然心中戒备;李见麟却不解其意,见李见秀要遮挡自己,只道他是要将自己风头盖住,顺手在背后一推李见秀,自己却意气风发的往前一凑,要看那大胆反贼受死的样子。
却见那寨下红巾突然回身,三点寒芒爆裂激射,弓弦响处,李见麟只觉太阳在霎那间于眼前灿烂,气机锁定下浑身却如冰水浇透般冷了个透彻。他所射出的那一箭,只是轻轻被那三点飞射而来的寒芒一带,就如折翅鸟儿般无奈坠地;而那三箭却毫不停顿,风声啸叫,瞬息而至。李见麟虽然鲁莽,但身手还算敏捷,惊怖之下,顺手一拉,身边毫无防备的亲随李突就被他拉到面前遮住了自己大半身子。射向李见麟的那箭立刻将李突穿了透心凉,那从李突身子里冒出的带血箭头依然顽强的扎入李见麟右胸。李见麟闷哼一声,向后便倒。
李见秀顺手拔过身旁庄丁腰刀,大吼一声,身子侧闪,刀锋猛劈,已将射向自己的一箭一刀两段。李见芳人少气盛,身子急旋,腰间长刀脱鞘而出,想如同李见秀般将箭击落;虽然他眼疾手快,刀锋削断来矢,可那箭头却似不受影响般,往他心窝射落。李见秀刀倏然伸出,刀面挡在李见芳心口,只听一声脆响,那箭头射穿厚厚的刀身,尖头依然穿透衣衫,在李见芳身上刺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红血乍现。
“好硬的弓,好狠的箭……”。李见秀肃然抬头,那红巾却已一骑绝尘,奔回本阵。那些重骑也缓缓勒马,一箭未发,向后退去。虽然看到这些骑兵如潮水般纷纷退却,消失在视线可见的远方,可李见秀心中却无法轻松,毕竟他知道,这些骑兵不过是赶来抢城的;见到自己有了防备,骑兵无法攻城,退却是必然之事。可是,后续的即将到达的红巾主力,才会是李家庄噩梦的开始。
李见麟的痛苦哀嚎在耳边响起,庄丁们苍白着脸互相低声议论,李见芳瞪大眼睛满是仇恨,李见秀心中却感到了无比的沉重。这红巾的三箭立威,恐怕已经将李家庄的士气完全打落了。该怎么办呢?或许只有听天由命了吧?李见秀仰头看天,湛蓝天空下,一轮烈日放射着肆虐的光芒,刺眼而炎热……
“石亨石头领被巨石砸中重伤昏迷……”,“柳仁希柳头领攻上寨子,却被那李见秀杀死……”,“吴孝巍吴头领负箭伤落马……”,“孙义孙头领强攻寨子,被那李见秀击退,损失惨重,孙头领被迫后退……”
一连串的坏消息被川流不息的斥侯探马报到蒋锐侠面前,蒋锐侠的脸色此刻已经铁青的如同万年绝壁下的花岗岩。骑兵从李家庄退下不到半个时辰,由降服的云冈巨盗孙义所部组成的义字曲亨字曲和投诚的豪强柳家组成的柳字曲,殷家的殷字曲就赶了上来。蒋锐侠不顾军队疲累,立刻命令这几部两千多人投入攻打李家庄的战斗。在蒋锐侠心中,此刻的李家庄就如同枝头上熟透的桃子,只需要轻轻的风儿一吹,就应该自动落入掌心。随他一起前来的陈英起更是对李家庄蔑视,领着白衣轻骑绕城环射,意图依靠弓矢将李家庄压制以便图城。
然而出乎蒋锐侠和陈英起意料的是,自从进入云冈就所向无敌的红巾这次却遇到了硬钉子;第一次攻城,就传来了让蒋锐侠无法接受的噩耗。柳仁希战死,石亨吴孝巍重伤,这些消息连连传到蒋锐侠耳中,蒋锐侠已经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几个人影跌跌撞撞的来到大帐之前,当先一人朝前猛走几步,突然身子一矮,跪在地上,鲜血顺着那人的身体流至膝盖,渐渐就在地上汇聚成潭。蒋锐侠定睛看去,那人紫膛脸色,高鼻深目,肩宽体阔,四肢粗壮,浑身上下则浸透血液,一片鲜红,正是红巾军中悍将,昔日云冈巨盗,孙义孙诚正。
只见孙义用手驻地,容色惨淡,嗓音已经完全嘶哑,低沉而郁郁的向着蒋锐侠道:“属下无能,损失惨重,请大当家的责罚。”。说话间,他的身子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微微颤抖,本来紫色的脸膛也开始泛出惨白。蒋锐侠跨前一步,伸出手去,一把揽住孙义,将他扶了起来,顺手撕开自己衣襟就为孙义包扎。孙义睁着血红的眼,双目平视着前方,抿嘴一言不发。待的蒋锐侠使力将那衣襟包裹好孙义身上伤口,孙义“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道:“当家的放心,我这就再去。我就不信这个小小的李家庄真的铁打铜铸,我孙义还打他不下。”说完,孙义猛然起身,大踏步就向帐外而去。
蒋锐侠见孙义如此,当下断然道:“诚正,且慢”。孙义闻言转身,眼中却是疑惑。蒋锐侠点头示意孙义入帐,沉声道:“诚正勿急,这次攻城不下,都是公义责任,错不在诚正。”说着蒋锐侠紧闭双唇,头望帐顶,顿了片刻方道:“是我心急了,让兄弟们损失惨重。兵法上说,十则攻之,五则围之,倍则奇正并用。而我等初到此地,人生地疏,人困马乏,且兵不过三千,而敌数却不下千五,凭现在的实力,我们是不可能拿下李家庄的了。”
说着,蒋锐侠无奈的低下头,眼中全是悔恨:“公义鲁莽,害了兄弟,是我之错啊。若君弥在此,我必不会蹈此大错阿……”。孙义抬眼看去,只见面前这个少年正是脸现痛苦,茫然看天。他本是半路投效,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他是一彪悍之人,巨盗出身,从不畏死,此刻见蒋锐侠现出此等软弱之态,心中难免有了轻视,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蒋锐侠踌躇一会,方下令道:“全军退后半里,由公寻带两百轻骑监视李家庄,其余人等,就地扎营,等待后继大队跟上再说。”孙义无奈,点头应是,转身而去。蒋锐侠颓然倒回椅中,暗思此前攻打李家庄的鲁莽,不由暗悔自己犯了大错,闷在那里,不出一言。
这时,杨神秀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看到蒋锐侠呆在那里,不由低声报道:“公义,杨耀岚杨头领和孙庭先孙头领两部赶上来了。”蒋锐侠闻言顿时面现喜色:“好,好,好,他们来了就好了。快,让他们到我帐中议事。”。杨神秀应命而去。
蒋锐侠见杨神秀去远,长叹一声,猛然站起,深吸一口长气,信步走了出去。只见阳光突然耀眼而来,喧嚣之声传入耳中。远方那李家庄青色的寨墙醒目的横阻在前,城下还遗留着倒塌的云梯,噼啪着冒着浓烟;近处则是三三两两,脸色漠然的退下的红巾军。高昂的哀号和压抑的哭泣不绝于耳的传了过来。蒋锐侠脸色越发惨淡。他虽然知道打仗就要死人,可是这么久的顺风顺水,突然迎头一棍,还是将蒋锐侠打得发懵。看着那些七尺男儿此刻却成了冷冰尸体,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蒋锐侠越发感觉到鼻中一阵酸楚,不由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蒋锐侠不用回头,也知道跟上来的必然是孙庭岳和季韦佩二人。杨神秀自从任了亲兵曲的曲长之后,现在随在他身边的就是孙季二人。孙庭岳刺伤了苏关庭投奔红巾,加上又是自己表弟,自然亲近;而季韦佩则是季韦俨的亲弟弟,一手刀法也比季韦俨逊色不多,在军中也算是好手,所以选择二人作了自己亲随。此刻他要去巡查战场,孙季二人自然跟上。
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好几十名伤兵正躺在树林边不停翻侧,口中哀号。蒋锐侠默然走了过去,几名伤势还不算太重,神智清醒的红巾见是大头领亲自来到,都强自挣扎着想要撑起身来。蒋锐侠忙大声道:“大家躺好,大家躺好。”说着,他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些伤兵,脸上怜色大盛,轻步走上前去,向着其中一人问道:“伤到那里?还好吗?”。那伤兵满是血污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舔舔干涸的嘴唇,笑着道:“这点伤不碍事,就是腰上被那些狗家伙砍了一刀,跌下来摔着了。不过,老子够本了,杀了他妈的三个家伙”。
蒋锐侠回身从孙庭岳那里接过水壶,扶着那伤兵的头,将水壶口对着他的干裂嘴唇,轻轻倒出,只见清冽泉水慢慢渗入那伤兵的口中,将那嘴皮湿透,显出一点红润来。那伤兵看着蒋锐侠,脸上笑容更盛,突然咳嗽一声,一口浓血从口中喷出,将蒋锐侠胸前喷了一片殷红。伤兵突然低声道:“要是有来世,我还当红巾……”,话音一落,脖子一梗,圆眼大睁,却渐渐失去了光芒,头颅软软的,已从蒋锐侠怀中滑落。蒋锐侠茫然看着这个突然失去了生命的红巾,眼中已经变红,伸手将那大睁的双眼轻轻合上。突然,他站了起来,向着远远李家庄方向大吼道:“不破李家庄,我蒋锐侠誓不为人。”
暮色中,远山如画,残阳似血。
扼守险要绝谷的李家庄灯火通明,远远望去,竟如白昼;依稀能听到零星的狗吠和压抑的咳嗽;除此之外,整个庄子里就听不到半点声音。忽然间灯光一暗,一个人影突然跌跌撞撞的出现在城头,逡巡了片刻就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只听到一个女人悲惨的哭号:“二郎啊,你怎么会就这样去了啊?你不是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地老天荒吗?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啊?”。只见那个女人在灯火明暗间舞动着,疯狂的叫喊着,突然,她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绝望;她努力的将她纤弱的身子撑起,攀爬到那高高的寨墙垛口之上,披头散发的身影在夜色火光之下显得孤寂而可怕;她从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突然合身扑出墙外;那纤巧的身子在夕阳的余照中一闪即逝,随即闷响传来,整个世界又陷入了压抑悲哀的寂静。
缓缓地收回已经张开的“繁弱”弓,蒋锐侠一片怅然若失的样子。那跳下城头自尽的女子的决绝和悲哀,让蒋锐侠心中无法平静。蒋锐侠垂头低喃,抚心自问:“我率军攻打李家庄,让人夫死子丧,这么做,可是对还是错啊?”
悠悠叹息一声,蒋锐侠猛然回头,口气失落的招呼陪在身边的孙庭岳和季韦佩:“越巍,子服,我们回吧”。今日下午,蒋锐侠心伤自己一错导致上百人的伤亡,激愤之下带着二人就到李家庄寨下搦战;结果李家庄人肆意嘲笑,就连那一向急躁粗野的李见麟居然都呆在寨上稳守不出。蒋锐侠一气之下就在寨下不走,直至此刻那妇人殉情自杀,蒋锐侠心中猛然被拨动了心弦,方才起身,黯然回营。
“哒哒哒”,几骑飞快地从红巾大营方向赶了过来,当头一人中正面容,正是孙庭先;身后白衣俊秀,则是陈英起。远远的看到他们三人阑珊而来,陈英起在马上撑起身子,大叫道:“公义,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啊?单挑这么好玩的事情都不叫上我?还是不是兄弟阿?”
陈英起话还没有说完,孙庭先已注意到蒋锐侠脸色颇为难看,不由打断陈英起,插嘴道:“公义,你怎么了?你看看你这样子,还那里像是个一军之主啊?振作起来,这一仗我们输了,下一仗再来过就是了。若就是败了这一仗,就单人跑到这里,一军之帅如果出事,那可怎么办啊?”
蒋锐侠抬起头,看着孙庭先,眼中有点迷离:“越秀,我们这样对吗?我现在总觉得,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原来我们痛恨的事情。虽然我们不是官兵,可是我们也是在进犯别人的家园啊。”
陈英起在一旁哈哈一笑:“我的好老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嘿嘿,当年我在大漠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任何人会可怜你。如果你非要去可怜别人,那么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所以,这辈子,我最在乎的,就是如何来保全自己;嘿嘿,不管是谁,都不能挡在我前进的道路上。谁要阻拦,那等待他的,就只有毁灭;不是他的毁灭,就是我自己的毁灭。”
蒋锐侠看了一眼陈英起,依然摇头不语。孙庭先跳下马来,拍拍蒋锐侠背,道:“公义,我知道你看到兄弟战死如此之多,心里自责;可是,不管做什么事情,不付出代价是绝对不可能的。人若取之,必先予之。更何况,我们想替天行道;所谓我以我血荐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