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庭先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公寻我告诉你,上次怒翔想杀了公义,你……”。话未落音,蒋锐侠已经大吼一声:“住口,越秀,我说了这个事情不准你告诉公寻和君弥,你怎么回事?”。孙庭先一撇嘴道:“哼,他不顾兄弟情谊敢做,你倒顾忌兄弟情谊不敢说了?”。蒋锐侠闻言猛然跳起,手重重向下一挥道:“至少他犹豫了,没有做出此等事情。我……”,孙庭先直接接下去道:“我就原谅了。当他真的杀了我,我再和他决裂不迟……”,脸上现出深深的嘲弄之色。蒋锐侠一下抱住头,原地不停的转着,口中大嚷道:“那你要我怎么办?现在好不容易在宁阳站住了脚,大家有个安稳的地方可以好好的喘息一下了,难道你要我和我的结义兄弟刀刃相向?”
这时陈英起突然跳起,大声道:“公义,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怒翔大哥那么爽直仗义之人,又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公义,你要知道怒翔是我们的结义大哥啊,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难道要等脖子上感觉到了刀刃冰凉的时候才算是搞清楚了那才是要杀人不成么?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吗?嘿嘿,公寻啊,我还真羡慕你,到时候有人把你杀了你恐怕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孙庭先背靠着城墙斜倚而立,嘿然一笑,语中带刺。
陈英起面色一沉,甚为认真的凝视着蒋锐侠,一字一顿的道:“公义,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蒋锐侠回望着陈英起,四道眼光相交,坦诚真实。片刻,蒋锐侠闭上眼,头仰天,口中喃喃道:“公寻,这件事情和你无关,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还是这样好了,这是我和怒翔之间的事情,就让我和他来解决好了。”
“只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嘿嘿嘿嘿,哈哈哈哈”,陈英起突然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却酸涩不堪。伸手指着蒋锐侠,陈英起连连点了几下头,口中却冷冷的道:“好好好,亏我们还在莲花岭上结义,好歹我还叫你一声三弟,还叫张怒翔一声大哥,你们一个要杀另一个,现在却说和我无关?好,果然是好……”
“公寻……”,蒋锐侠眼角一下泪花滚出,扑上一步将陈英起紧紧抱住,口中道:“我们是兄弟,是一生一世的兄弟,谁也不能阻止我们是兄弟,永远的兄弟……”。陈英起身子扭了一下,却没有挣开。感觉到蒋锐侠抱着自己的身子因为激动而战栗,陈英起只觉得心底有一点什么在软化,眼角酸酸的,不禁也忍受不住,反手紧紧将蒋锐侠抱住,头仰天,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孙庭先在一旁长长叹息一声,转身向着通向城墙下的阶梯走去。走到半途,回头看看,城头上二人依然如故,不由再叹一声,走到城墙之下,靠到墙角不再说话,沉默的脸色阴沉着,如同此刻天上越发密集的阴云,渐渐陷入了沉思……
细雨飘过,宁阳城中,宽阔的大街之上一名劲装骑士策马急驰而过,路上行人惊惶的纷纷闪避,站在路边看着这些几日前打破宁阳城的红巾反贼瑟瑟发抖。只见那骑士快马奔到城墙之下,猛然止马,脚踏马镫,上身笔撑,向着城墙,口中大叫道:“紧急军情,张头领有请蒋头领快快赶到大营,共商军机……”
“什么?”孙庭先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看着那立在马上的骑士,认得是张鹰手下的亲兵,忙大声问道:“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了?”,那亲兵在马上低头,见是孙庭先询问,有点不耐烦的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是张头领让通知的,肯定是紧急情况了,问那么多干什么,不怕泄露军机?”
被那亲兵一阵抢白,倒让孙庭先脸上有点挂不住,讪笑着退后。这时蒋锐侠陈英起二人闻声都已抢下城楼,那亲兵再次重复一遍,两人相对惊讶,并肩就向城中而去。那亲兵一看二人都去,不由打马抢到面前,拦住二人道:“张头领吩咐只请了蒋头领,陈头领就不用去了。”
陈英起抬头看着亲兵脸色甚是倨傲,不由有气,一把揪住那人就从马上提了下来,冲着他大吼道:“听清楚了,老子和张怒翔是结义兄弟,你说老子又没有资格去,嗯?”
那亲兵脸色变得苍白,但口中依然倔强的道:“这是军纪,你就是天王老子也的按照军纪来做。”陈英起听了还要发作,伸手要打,蒋锐侠已一把拦住他,微微摇头,口中道:“公寻,我一个人去就好。”陈英起默然,松开了拉住那亲兵的手。
看着蒋锐侠随着那亲兵远去,陈英起依然心中不平,回头却看到孙庭先脸色阴晴不定,不由大奇,随口问道:“越秀,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说着伸手在孙庭先肩上一拍。孙庭先浑身一震,脱口说道:“不好……。”
雨丝绵绵不断,下得却是不紧不慢,即不让人感到无法忍受,可也并不让人觉得欣喜。张鹰就这么怔怔的站在宁阳府衙的屋檐下,看着那阴沉灰暗的天空和挂在面前如同一张幕布的雨丝,良久不曾说话。身后一个脚步声急急走了过来,从那走动的节奏和声音的轻重,张鹰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司马真文节和李畋。前段时间李畋患病被留在莲花岭休养,两天前才赶到这里和大队汇合。
“鹰王在想什么啊?莫非现在鹰王还有了悲风伤雨的闲情雅致么?”,身后传来的是李畋那阴柔的声音。这个人出身落地秀才,自比管仲乐毅,可却屡试不中,怀才不遇,故而也怨愤这个不公的世道。后来红巾军反,他带了十来个人前来投奔,也曾多次出谋划策,张鹰前段时间能取得几次大胜都少不了这个谋士。后来李畋患病不在,张鹰则立刻有了此次的天最大败,这也是个中原因之一。
张鹰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上却露出了一丝苦笑,回头看着李畋苍白的脸和沉默的真文节,不知如何开口。李畋对张鹰心中所思了然于胸,当下缓缓踱步走到屋檐下,看着从屋檐上连续不断的流淌下来的雨水落下,在地上溅起巨大的水花,不由曼声道:“鹰王,作大事者不拒小节;而且现在万事俱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鹰王可曾好好想过?”
张鹰长叹一声,嘴唇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这时,门外守卫大声报道:“燕字曲曲长诸飞燕、君字曲曲长聂君览到……”。随着报告,一个高大汉子一个阴沉瘦子联袂而进,正是此前在天最失守后随天鹰营而走的诸聂二人。
在进军宁阳城的路途中,张鹰将真文节提为右司马,以李惕锋代其职;又接受真文节的提议,任命诸聂二人为天鹰营曲长;而途中有大量流民和小股匪盗投奔,故张鹰又相继新建四曲,提拔了谅字曲左尉梅文隽、节字曲左尉符彦澜两人,又任了新投奔的巨盗刘袭亮和流民头领石望胤二人为曲长,加上原来的蒋臧二人和张鹰本人的亲兵曲,整个天鹰营已经有了十曲之众,可战之人不少于五千之众;若将那些随军的亲属以及老弱流民加在一起,则不下于两万,已经是一只很大的队伍了。不过其中最有战斗力的则还是蒋锐侠的锐字曲,唯一的骑兵在锐字曲中,最好的装备也在锐字曲中;而在途中收容的当年淮王叛军余部,则因为周海羡杨耀岚季韦俨等人的劝说下也纷纷加入其中,使得其他几部红巾对之甚有不满。而现在锐字曲的总人数也赫然达到十二哨近千人,早已超过一般红巾一曲的编制,比起其他曲缺人少兵的情况来说,不啻天壤之别。这也是锐字曲遭其他红巾诟病的原因之一。
看着诸聂二人进门,张鹰再也不好说出什么,转过身欲举步而行,却又犹豫的停了下来。瘦弱的李畋耳边轻轻飘过一声张鹰的疑问:“当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浮过一丝笑意,冲着站在门前的张鹰背影低声道:“君不闻翟让、方吴往事么?”张鹰身子一振,再不停留,大踏步步入大堂而去。
翟让是当年雍亡唐兴之时的一方义军首领,后来却被手下大将李密夺权杀死,否则以他只能,大唐是否能姓李,仍还是一未知之数;方吴则是夏朝初建时明教的英豪,时值夏皇下诏不赦明教教徒,他揭竿而起,率一众明教英豪抵抗夏军的屠杀明教教徒的恶行,声势甚为浩大,却被后来投奔他的教外大将杀死,明教义军为之分裂,而光明宗也正是由于此次的分裂而正式的看山立派,形成气候的。李畋以此二人相劝,也是绝了张鹰的退路,将他逼上了不得不动的地步了。
诸聂二人向李畋真文节打过招呼,向内而去。李畋看着二人背影,悄声对真文节道:“此二人如何?”。真文节一撇嘴道:“诸飞燕鲁莽粗疏、聂君览热衷名利,都不是什么有大志的人,不足为患。”
“那甚好,其他的布置的如何?”李畋听了真文节如此介绍这两个他不认识的人,放下心来。真文节轻声道:“李司马放心吧,我这次调动的全是我节字营的老兵,惕锋亲自带队,没有任何差错。”
“好……”,李畋微微点头,还要开口确认什么,门外又传来那亲兵的大嗓门的叫嚷:“锐字曲曲长蒋锐侠到……”
一个笔挺的身影出现在宁阳府衙大门,身后随了两个亲兵。李畋看了看来人,果然是生的英气勃发,微黑俊朗,纵然是身穿普通的麻布衣物,却也显得甚是沉静厚重,看上去完全没有一般年轻人的浮躁骄纵,眉宇间却微微带着一点忧郁,李畋不由顿时对这个看上去颇为忠厚的年轻人生出好感。真文节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其实我也满喜欢这个年轻人的,重义轻生,箭法高超;不过,可惜就是和我们有二心啊……”
李畋微微点头,立刻跨下台阶,冒雨走上前去迎住蒋锐侠,牵住蒋的大手立刻拖到屋檐下,口中嗔怪道:“这位就是蒋公义蒋曲长吧,真是久仰久仰了。啊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就这样直接过来了?那个阿山,你去找件干爽衣服给蒋曲长;二骡子,你到厨房里找林伯烧点姜汤过来,不能让我们营里数一数二的猛将得了个伤风感冒什么……”两个亲兵应声而去。
蒋锐侠本来心情还是十分压抑,却被这李畋如此热情的招呼顿时搞得手足无措,忙迭声道:“不敢不敢,我这个人身体好,这点小雨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一旁真文节也走了上来,对蒋锐侠道:“这是我们天鹰营的司马李畋李大人,前天晚上刚刚赶回营来,也还没有和大家见过。今天召集大家到这里来,一是要讨论军机,二来也是让大家见见李畋李司马的。”
蒋锐侠一听面前这个苍白面色的书生就是天鹰营中有名的李畋李司马,顿时肃然起敬,忙道:“那更是不敢叨绕李司马大人的大驾了。我是个猎人出身,餐风露宿的搞惯了,这点子雨还没什么的。”
李畋一笑,退后一步,上下看了看蒋锐侠,口中道:“你也不用叫我什么李司马,我草字洛表,你要看的起我,以后就叫我一声洛表好了”。说完,又偏头瞪视着蒋锐侠,直到蒋锐侠感觉诧异,李畋方耸耸肩,口中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军中那些小兵们都传言你一弓九箭,可达千步,我还真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话一落音,蒋锐侠已经变成了大红脸,忙分辨道:“司马大人不要听信那些传言,我怎么做得到啊?我就不过是个普通猎人罢了,那些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李畋哈哈大笑:“我就说嘛,这怎么可能。人力总有穷尽,要是有如此神力,嘿嘿,蒋头领也不会看着高宪去断后送死了吧。”说着上前一把搂住蒋锐侠肩膀,全然不顾蒋锐侠听到他如此说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只听李畋继续道:“不过呢,公义,我真还有些不明白,照你所说,你就是出身猎户,怎么那些淮王留下的余部都爱留在你那里呢?或者有我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蒋锐侠听他这话说得唐突,一扭身从李畋瘦弱的手臂下闪出,正色对李畋道:“不知道司马是怎么想法,对我蒋锐侠来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不过是因为我部下中有如周海羡等人这样的淮王余部,所以能够得到他们信任,仅仅如此而已。望司马大人明察。”
李畋点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于你,可是你如何让其他弟兄也相信你呢?别的不说,就拿前三天你招收的那个淮王余部,叫,叫什么来着?”真文节在一旁补充道:“宗开芳,原来淮州左营曲长。”李畋颔首,继续道:“就是这个宗开芳,当年和我红巾作战,可是杀了我光明宗前任鹰王李光鹰李头领的。否则现在也不会是张鹰这个二十的小伙子做了鹰王。你说这仇大不大?你为什么却要包庇他呢?”
蒋锐侠向里走了一步,抱拳严肃道:“李司马大人,此中到底有什么过节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我锐字曲去招揽他们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那就是不管过去恩怨,一笔勾消,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共飨义举。我可不想话还在耳,我就要拿人算账。此等事情,决不是我蒋公义所为。”
李畋低头不语,脚在地上轻轻抻了一下,将被雨打落随风飘进的一片树叶碾碎。片刻他方道:“公义,那我现在好好给你提个醒,进去后大家肯定回问你这个问题,希望你在鹰王面前也能如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蒋锐侠面色沉了下来:“怎么,今天是要审我蒋公义不成?”。李畋鼻中哧的一声笑了起来,道:“看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过也就是问问,你既然收留的大家的仇人,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吧。难道让大家都就这么马虎过去不成?”。
这时两个亲兵一捧干衣一端姜汤疾步走了过来。李畋顺手接过热腾腾的姜汤,对蒋锐侠道:“来来来,趁热喝了它。不管你身体就是铁打的,喝了这姜汤总比没有好。俗话说,平日不养,病来难挡啊。”蒋锐侠此刻心中再是不平,也不可能伸手打笑脸人,当即接过姜汤,头一仰脖子一伸,咕嘟咕嘟几口就将大碗姜汤下肚,顺手将空碗递给那亲兵。这时李畋已经将那身干衣捧上,旋即道:“公义,来来,换了你那身湿淋淋的衣服,带到屋里多煞风景,你说是不是阿?”蒋锐侠无法,也只得接过;一个亲兵领着他到偏厅更衣。
跟着蒋锐侠一起过来的两个亲兵正是杨神秀和朱隽琅。看着蒋锐侠向侧厅而去,两人正要跟上,真文节已经热情地走了上去,看着二人道:“这不是敬字营的第一猛将仓南朱隽琅嘛;这不是亲手杀了天最猛将郭知琢的杨岱宗嘛。两位真是让真某久仰久仰了。来来来,两位勇士,怎么都要好好的喝上一杯。跟我来,我真宁操最喜欢和这样的豪杰交往了。”说着走了过来,一手一个牵住了杨朱二人的手。杨朱二人对视苦笑,杨神秀正要开口推辞,真文节又说道:“这里是天鹰老营,怎么?难道还会有人谋害你们曲长不成?走走走”,说着就拉着二人前行。杨朱二人没有办法,也只有随了真文节向着大厅另一侧而去。李畋看着三人远去背影,嘿嘿冷笑了数声,转身向厅内走去。
门口又是那亲兵喊声高声响起:“隽字曲曲长梅文隽、澜字曲曲长符彦澜到”,声音拉的老长,在雨打树叶一片淅沥声中显得颇为滑稽怪异……
抖了抖头上的水花,深吸了一口气,干脆地一把推开大门,蒋锐侠大踏步走进了宁阳府大厅。抬眼处看到的张鹰端坐堂上,气势霸道,但在眉宇之间却隐有忧色;司马李畋真文节二人则分坐在张鹰两侧,堂下一众曲长则分作两行,一个个正襟端坐在大厅里。李畋向着蒋锐侠一笑,下巴一抬示意蒋锐侠找位置坐下。蒋锐侠正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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