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颜云放一迭声的催促着,接应着从天鹰老营仓促退回的伤兵败卒们。孙庭先在高高的城墙上向下大声喊道:“左尉,敌人快到了,准备迎敌啊”。缺口处退下的红巾如同惊弓之鸟,一步三滑的亡命攀爬着,沿着这松软的碎石土坡狂乱的向着天最城中跑去。
包扎着手臂的真文节挤开身边那些乱跑的红巾军,勉力来到站在一块大石上不停指挥的颜云放身边,招手高叫道:“颜左尉,我这里还有一些人可以参战,我已经让我属下的哨长符彦澜、李惕锋二人带领集结去了。这里就要拜托你了……”
颜云放看到是曲长真文节向他说话,忙对身边的杨蔡二人道:“你们在这里好好指挥一下”。说完跳下巨石,站到真文节面前,立刻焦急地问道:“老营现在怎么样?张大哥、蒋头领他们都还好吗?他们现在在哪里?”
真文节脸上一黯,哀叹道:“唉,要不是那些敬字营的到我们老营来胡闹,那里会让那寥寥的几百骑兵打破老营啊。结果郭玫张鸾都先后战死,我也负了重伤;你们曲留在老营中的两哨也基本上全军覆没,听说王翼直也受了重伤。要不是蒋公义冒死来救,我们包括张鹰在内,恐怕都死在那里了。”太息一声,真文节抬手指着远方那一片火红沉声道:“公义和张大哥、高钟会带着三百骑兵断后,希望能够全身而退吧。”
颜云放默然不语,眼光却已飘飞到了那远方未知的漆黑之中,心中已经是在默默祝福着,希望自己的三个结义兄弟都能安然归来吧。
几个浑身染血的红巾猛力推开身边的红巾,不顾脚下深一下浅一下,叫喊着向颜云放奋力的跑了过来,其中两人跑到颜云放面前,立刻跪下,高声痛哭起来,其声之凄,其情之烈,让闻者侧目。
颜云放仔细打量面前这两个跪着的人,不由大惊,正是锐字曲随王翼直张文定他们留在老营中的两个哨长冯怀诚和曾天养。看到二人哭泣不停,颜云放不由失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快说,快说。奉策呢?还有张大人呢?还有思真妹子呢?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曾天养抬起头来,须上面上涕泪横流:“颜大人啊,是我们不好啊。王右尉带着我们掩护张大人和张小姐撤退,可是半路上遇到二十多名官军骑兵截杀,我们被杀散了。黑暗中我们又没有看到蒋头领,也来不及告诉他,就被大家裹着退到这里来了。”说到这里,曾天养又放声大哭起来,以头触地,咚咚作响。冯怀诚也在一旁不停磕头。
“失散了啊。兵荒马乱,九死一生啊……”,颜云放悠悠的叹了口气,眼神罩在二人身上,良久无言。曾天养看到颜云放静静的看着自己,却又不作表示,不由心中更是羞愤,“咔朗”一声拔出佩刀,就往自己脖子勒去。颜云放看的分明,手中剑猛然挑出,将曾天养的刀锋截在半途,口中淡然的道:“死不得。奉策他们是在你这里失踪的,以后当然也要你负责找回他们来。一死了之,逃避责任,可不是红巾好汉所为……”
曾天养看着颜云放,那俊美的脸上虽然苍白,却带着希冀和鼓励,不由一咬牙,奋然起身,佩刀突挥,已将左手小指斩落地上。颜云放措手不及,立刻跨上一步,咔啦撕开衣襟,已将曾天养流血的伤口包扎好。曾天养目瞪口呆的看着颜云放给自己包扎伤口,直到颜云放侧身而去,只留下一句话:“伤自己干什么?我们的刀什么时候要对着自己的兄弟?”。曾天养反应过来,跪倒在地,口中颤然道:“我之过,我担之。宁邑曾天养,定留下这有用之身,多杀敌人,以乞天恕”。说完连连磕首。冯怀诚也受激不过,朗声道:“颜左尉,我巢湖冯怀诚也一定好好杀敌,以报答你的宽恕之恩……”
真文节在一旁看得惊心,不由连连点头,心中对这个颜云放的评价已经改变。这个蒋锐侠之下的左尉,看来必非凡人啊。寥寥两句话,已经将两个孔武大汉的心收住,不简单啊。恩,蒋锐侠更是能耐不凡阿,如颜云放此等人中俊杰,陈英起那样的年轻豪杰,周海羡等久战宿将都能甘心位于其下。以后一定要给张大哥好好谈谈,此等人物,怎能使小小天鹰营能容得下的?转身向天最城内走去,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在真文节嘴边绽开……
溃兵们基本都已退得干净了。刚才噪杂不已的缺口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显得诡异莫名;除了彼此的呼吸和火把的噼叭之声,耳边能听到的就只有那沉闷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向着城池包抄过来。颜云放走到刚才的巨石之旁,杨神秀见他过来,向他点点头,将身边一名年轻小伙子推过来,低声对颜云放道:“这是敬字营的第一高手朱隽琅。他主动要求留下和我们一起杀敌,给他们被杀的兄弟报仇。”
颜云放望着远方那急速的接近的火光,没有回头,淡然道:“既然朱兄弟愿意留下,那就先随在我身边吧。我们今天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堵住这个缺口,不能让官兵的一人一骑从这个缺口踏进天最。你敢吗?”
朱隽琅的脸上霎时涨的通红,抽出腰刀,沉声道:“仓南朱隽琅从来就不知道怕字如何写法。今天官兵要想从这里通过,就只有从我的尸体上过去……”
颜云放嘿嘿一笑,回过头来,看着认真地朱隽琅,笑着道:“就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过去都不行,除非他们也变成尸体。”,说到这里,他倒先笑了起来。朱隽琅听了一愣,旋即明白,开口大笑。
这个时候,高处的孙庭先压低声音向着城内大叫道:“敌人就在一里之外了,大家注意了,各就各位……”。随着他的这声高叫,整个城池更是变得鸦鹊无声,甚至连压抑的呼吸也都无法听清,因为,那如骤雨迅雷的奔马之声已经隆隆卷来,杀声震天动地,杀气直冲霄汉,让人心向下沉,每个人都只觉是自己在孤身对敌,那锐不可挡的气势已席地而来,将己环围……
看着那个红巾连人带马身被数十箭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呼吸犹自驻枪不倒,身边东倒西歪的躺着不下二十具官兵的尸体。郑川不由默然的绕着这个红巾的尸身走了几圈,眼神中有着复杂的感情。突然回头看着都被这红巾高强的武艺和惨烈的死亡震的目瞪口呆的部下们,郑川突然大喝道:“看到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好汉子。即使他是个反贼,老子也认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虎目扫视了一圈围在身边的部下,郑川接着厉声道:“你们都是我堂堂大夏军人,能遇到这样的敌人才够精彩;而我们能战胜这样值得敬佩的敌人,这,才是我最精锐的堂堂吴州铁骑。告诉我,你们怕了吗?”
“哄”的一声,周围的吴州兵的斗志一下被燃烧起来。刚才被高宪单枪匹马踏连营造成的沮丧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些都是百战余生的吴州官兵嗷嗷叫着挥动兵器:“誓灭红巾”,“老子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杀,杀,杀……”“攻城,破敌,一个不留……”
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豪言壮语,郑川脸上显出傲色,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啊,一夜踏平江南十八营,三日奔袭天最八百里,只有我们这支响当当的吴州右骑营才能做到……手中青龙刀指向前方,郑川低沉的声音穿透黑夜:“前方,天最,给我杀……”。此令一出,万马奔腾,滚滚铁骑,摧锋破锐。
随在郑川身边的司马谷廉儒策马跟上,心中却对郑川不论敌情鲁莽冲锋不以为然。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刻要是给郑川说上什么慎重稳健的话,只能讨来一顿臭骂甚至的皮鞭相向,因此还是明哲保身的为好。不过他的眼光还是迅速的在队伍的左右搜寻着,警惕着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
在谷廉儒左右都是亢奋的发起冲锋的官兵,看到他们狂热的表情粗野的呐喊,谁都不会怀疑任何敢于阻拦他们的人都会被撕作碎片。看来正在被他们追击的那些红巾是在劫难逃了,谷廉儒不禁有些为那些红巾感到悲哀。这衔尾追击的事是最难摆脱的,尤其是追击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骑手;而那残破的天最城又是否敢让这些红巾逃兵进城呢?若敢,要及时关闭大门收好吊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正好给后续的追兵以突击的机会;不敢,这些红巾军则命中注定了死亡的结局。想到这里,谷廉儒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太多心了,现在的红巾还有任何的机会吗?谷廉儒不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策马挺枪,追随着郑川向前而去。
远处的天最城沉寂在黑暗之中,在那高高的城墙上只偶尔有几盏孤零零的灯火,衬托的这座城池更加的孤独阴森,如同死城。城里还有守军吗?谷廉儒充满恶意的猜想着。这些红巾虽然声势浩大,可依然是乌合之众,一群草寇;胜固然蜂拥而前,败则一败涂地。恐怕此刻那些红巾见到前面的败兵早就给吓得逃走了吧?想想就靠王霆洗一个曲的人马,居然能连续击破红巾三座大营,也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恐怕现在反贼唯一还敢于抵抗的就只有被追击的这些红巾骑兵了吧?
前方的那些红巾骑兵笔直的向着东门而去,郑川心中的战意越发的升腾而起。大战就要开始了,嘿嘿,消灭了这些最后的骑马的抵抗者,那些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又能起多大的作用?跑吧,跑得越快越好,最好是帮我们哄开那城墙,让我的勇敢的骑士们一起进城去吧,让我节省下攻城的气力好更干脆的砍掉你们这些反贼的头颅吧……郑川心中恶毒的想着,眼前却似已看到了那加官进爵的使者到来……
那只小小的骑兵奔到了东门,隆隆马蹄声中能听到他们慌乱的叫着城门。片刻争论喝骂之后,这支骑兵就似乎放弃了努力,转头向北绕行而去,而开始还保持得井然的队伍终于乱了,那些开始虽然逃亡还不失战士风采的红巾现在终于乱了,争先恐后的策马向北而行。郑川此刻的心情更是好的不得了,看样子反贼守城之人慑于自己的威势,已经放弃了对这些残病败卒的拯救了。
“追上去,将他们杀干净……”,郑川努吼着发出了追击的命令。整条火龙轰响着,在天最城边灵巧的拐了一个大弯,擦身而过,蜿蜒着继续追击前方逃亡的红巾;而那些亡命奔逃的红巾就如被龙戏耍的珠子,含在口中却不急忙吞下。从北侧绕击过来的官兵们在他的爱将艾虎的率领下也如狮子博兔般,不急不缓,迎面向那些红巾骑兵兜头迎击而来。郑川杀气满面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猎物在手的满意笑容。
看无路可逃的你们还能兴出什么风浪……
“随我来,向着那盏红灯的地方前进……”,张鹰大吼着,带着这残余的红巾骑兵沿着城墙向着那悬挂着的幽暗闪烁的红灯之处奋力前进着。身下的坐骑呼哧呼哧不停的喘着粗气,显然已经不堪重负。张鹰在心中不停的念叨着,“坚持,坚持,就要到了……”
身后紧随的那炫目的火龙死死咬在队伍的身后,不时有落在后面的红巾军惨叫着被射落马下;前方的那对点着火把的官兵队形张开,如同螃蟹耀武扬威的大螯,只等着猎物自动上门。哼,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张鹰心中暗自嘲笑着,想吃掉我们,还怕崩了你们的牙齿。来吧,看是谁吃掉谁……
左手缰绳猛然向左一勒,马儿喘息着却毫不犹豫地顺着指挥向左转去。头顶那盏昏黄的灯光是如此的模糊,却又给人极大的希望,这盏灯就是指引着生命之门的引路灯啊。只觉脚下马儿身形一松,向来是马蹄已陷入那松软的瓦砾堆中了。马儿奋力挣扎着,向着那瓦砾堆上前进着,只听到蹄下那些瓦砾索拉拉的向下垮塌着。马儿的身子向下滑着,十分费力但依然前行着,终于,马儿长嘶一声,奋蹄一跃,已经登上了瓦砾堆的最高处。那救命的灯闪烁着忽闪的光芒,就在头顶随风摇晃着,一灯如豆,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灭,可却依然坚持不熄。张鹰突然心中感悟,或许这点灯光就是红巾军的未来写照吧。虽然微弱,似乎随时都能细妹,可是却能真正找到通往胜利通往生命的道路。张鹰长出一口气,闭上眼,任由身下已经失去动力的马儿跌跌撞撞的从坡顶冲向那黑暗中的天最城,那最后的生命圣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吴州右骑营右曲曲长艾虎瞪大了眼睛,看着本来是迎面而来的那些反贼骑兵却一个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奔腾的马蹄声在夜色中转了一个弯,消失在城墙深处。艾虎身边的一个骑士揣度着道:“那些反贼是不是在城墙上设置了门洞还是机关啊?看样子他们是进城去了。”
艾虎猛然喘了口气,紧紧咬住嘴唇,刷的一声拔出沉重的腰刀,大喝道:“随我来,右曲的弟兄们,杀啊。”当先一挟双腿,冲了出去,口中却继续大声吼道:“妈的,兄弟们,难道还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右曲官兵大笑着,驱马紧随而上。
铁蹄声响,艾虎的部曲比郑川尾追的官兵更快的赶到了那个黑暗中的缺口处。红巾反贼的骑队还有好些人依然留在城外,看到艾虎率兵赶到,其中一人大吼一声,带着十来骑纵马迎了上来,其它人则加紧了向斜坡上攀爬的速度。
“去死吧……”,艾虎手中的长刀斜刺里劈出,将一个浑身铠甲的红巾反贼打下马去。那人惨叫一声,旋即在后面跟上的马蹄践踏下失去了声音。艾虎的心却向下一沉,因为他明显的看清了那人身着的绝对是大夏制式的黑光铠,而这,绝对不是那些刚从农民变成的红巾所能拥有的。这个人,绝对只能是出身于大夏的正规部队。
还没有等艾虎细细琢磨,一支长槊带着呼声向他当胸扎到。艾虎反应也是不慢,身子向后一倒,借着马儿前冲的势子顺手将刀向对手拦腰划去。对手却也不是庸手,回手槊尖回挑,与艾虎刀口一撞,火星四射,艾虎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虎口剧痛开裂,差点拿捏不住手中大刀,那人也在马背微晃,显然二人都吃亏不小。两马交错而过,艾虎搭眼间已经看清那人身材中等,神情彪悍,绝对是久经沙场之辈。不等他在细看,身边风声再响,又有一人杀到。
待的冲透红巾反贼断后之阵,前方遥遥已可见到老朋友,吴州右骑营后曲曲长苌碧泓那羌人特有的粗糙面容和乱须蓬发。艾虎猛然策马回转,身后随着保持着冲锋队型的部曲们。抬眼望去,刚才的一个对冲,留下断后的那十余骑红巾此刻只余下了一人,正是方才和他交锋的对手,而其它的红巾反贼此刻都已成了地上的尸体,而与之对应的,艾虎发现自己的部曲也付出了相等的人命。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虽然对手是红巾反贼,可刚才那一合交手,让艾虎心中也起了好奇。对方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淡淡道:“记住吧,我乃埠阳吕审国吕公平,红巾锐字曲下什长”。艾虎手中刀锋一立,摆了个起手式以示敬意,口中道:“吾乃吴州右骑营右曲曲长,巨山艾虎艾寻彪是也”。话音一落,手中刀荡开空门,口中低喝道:“吕审国,认命吧,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坐下黑马铁炭长身嘶叫,充满兴奋。随着艾虎的驱赶,这匹黑马骤然起步,瞬间就达到其最快的速度,只见黑的发亮的鬃毛随风高高扬起,结实如垒的肌肉随着四蹄的起落而规则的收紧放松,驮着艾虎向着前方那静静不动的敌人如流星投日般猛冲而去。
今日就是我毙命之日吧?吕审国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些早已逝去的战友们的音容笑貌,还有那英年早逝的弟弟的憨厚笑容,默默地心中叨念着,吕审国手中的长槊突然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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