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一个年轻亲兵听得不解,凑过头来也往外看去,打量了一会那领头的两个红巾头领,可是除了看到他们是身穿大夏官兵的制式黑光铠却头系红巾以外,在他眼中却看不出任何奇特之处,不由向路休景轻声询问。
路休景闭上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呻吟,身子依着大门缓缓坐到地上,口中喃喃道:“小四,你参军不足两年,所以不知道。现在在外面领兵的那两个红巾,当年都是在淮州军中赫赫有名的猛将啊。淮王你知道吧,他手下长江双璧,四大天王都是有名的大将,可是说道后起之秀,则要数到五虎,这其中就有现在在门外的两人,一个是淮王精锐骑对玄荼营代统领杨耀岚,一个是伪封前将军周越手下的陌刀第一高手季韦俨,哼哼,都算是一代英杰了,从淮王反也算了,还居然屈从红巾反贼。嘿嘿”。说到这里,路休景桀桀的笑了起来,但脸色却愈发苍白。
那叫小四的亲兵看到路休景如此绝望的反应,不由也给吓得有点不知所措。路休景笑了一会,示意小四蹲到他的面前,伸手抚摸着小四的头顶,轻声道:“小四,你怕吗?就要死了?”。小四紧咬自己的下嘴唇,脸色变得可怕的惨白,但却依然大声地用他年轻的声音道:“路太守,我都亲手杀了三个红巾了,够本了,怕什么怕?他们再来,我管他是什么五虎还是六狗的,杀了再说……”
听到他稚嫩的声音,路休景还未说什么,周围的那些剩余兵丁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兵大声地将小四的话朝着门外喊去,伴随着这些百战余生的兵士们的哄笑,顿时传遍整个水门旁的地域。
杨耀岚脸色铁青的听着从磨坊里传来的哄笑声,那道伤痕扭曲着显得更加可怕。而身旁的季韦俨明亮的眼中闪着烁烁光芒,厚厚的嘴唇轻启,淡淡的吐出四个字:“不知死活”。
自从蒋锐侠的这个小队伍在路上不断的汇聚到众多的流民以及淮王的溃兵以后,杨耀岚便自请从玄荼营中调出,自己从流民中选择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以及淮王溃兵组成了一个新哨,不过手下的什长则是蒋锐侠安排;周海羡也不好说什么,他和杨耀岚之间的心结是没有那么容易解开的,要强留下他也没什么意思,也就由得杨耀岚去了。而季韦俨则是在这支队伍快到天最的时候所遇;由于他与杨耀岚之间的关系甚笃,加之自己也无路可去,也就带着自己的二十来名部下归顺到蒋锐侠属下。当然若不是由于当年和红巾作战,心存疑虑,以杨季二人,若直接投奔张鹰或者其他红巾头领,恐怕任职也不会只是一个小小哨长。
蒋锐侠和刘雪玱站在一起。刘雪玱是慕容贵亲兵头领,也是慕容贵投奔红巾之前就跟随他的老家人,为人忠心,武艺高超,不过做事情则有点莽撞,是以即使以他资历,也一直至能担当亲兵头领之职,而没有如其他和他同样资历的人一样已是一曲曲长。这次看到路休景等人退缩到磨坊绝地之中,孤立无援,慕容贵则依仗着自己算是张鹰的长辈,强行插手,派了刘雪玱来抢功劳。不过没有料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路休景部下虽已是孤军,却士气高昂,奋勇敢死,刘雪玱手下亲兵战死者甚众却依然束手无策。看到老主人精选的兵士却大半战死在这座毫不起眼的青石磨坊之下,刘雪玱自己早是悲愤不已,已心存死志,整合余下的残兵败将就要最后进攻;如不胜,将自己也堆在部下的尸堆里好了。若不是蒋锐侠亲来劝阻,恐怕他早已开战,此刻的尸身也许都已经冷了。
睁着因怒而血红的双眼,刘雪玱气急败坏的冲蒋锐侠大喊大叫道:“姓蒋的,你什么意思?看着我们就要胜了,你来抢功啊?老子答应,弟兄们也不会答应。是不是,弟兄们”。他身后的那些残存的亲兵们有气无力的应和了一下,刘雪玱转身挑衅的看着蒋锐侠。
蒋锐侠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对刘雪玱道:“刘大哥,我们哪里敢来抢夺你们的功劳啊?不过是觉得你们亲兵营弟兄实在辛苦了,我们张头领和慕容头领又是叔侄,叔叔的忙作侄儿的怎么能不帮呢?这些功劳都是刘大哥的,我们就是想抢也是抢不走的啊,对不?”。这番话说得倒是颇为婉转,刘雪玱听在耳中颇为受用。他还想强硬几句讨点面子,可身后自己的部下听到说有人愿意替自己解决这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早就开始鼓噪起来。自己能不死,而且按对方的说法还有功劳可分,何乐而不为呢?刘雪玱无奈,只有对蒋锐侠笑道:“那也好,你么有这个心也行。这样吧,你们先上去挡一会,我们休息休息后再来替换你们吧”。
蒋锐侠点头称是,刘雪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对自己部下一挥手,用轻松的口气吼道:“兔崽子们,给我休息去。等他们天鹰营的人累了我们再来换吧”。他手下的那些亲兵齐声欢呼起来,一个个收拾起自己武器,兔子般的立刻溜开,生怕刘雪玱变卦。
站在蒋锐侠身后的陈英起向着周海羡和孙庭先撇撇嘴,脸上表情不屑一顾,对刘雪玱这种找面子的话,他口中嘟哝道:“这个刘雪玱纯粹就是打肿脸强充胖子嘛。我们不行?谁是谁啊?”
蒋锐侠听到陈英起的抱怨,回头低声喝道:“闹什么闹?现在就说怎么打那个磨坊吧?你们谁有什么好主意啊?”
杨耀岚和季韦俨二人对望一眼,同时走出一步,拱手道:“属下愿意”。顿了一顿,季韦俨补充道:“属下自从跟随大人以来,还未有寸功,望大人成全。亮云兄已经得了破城的首功,这个血肉磨坊就让属下去拿下吧。”
蒋锐侠沉吟,眼角余光瞟着颜云放,看到颜云放微微点头,他方道:“那好,这次就由子宛兄负责吧。不过,子宛兄,这个磨坊全石结构,甚为结实,易守难攻,你打算如何进攻啊?”
季韦俨头一挺,傲然道:“破此不难。对方之所以能坚持,不外两点,一是以必死之心对敌;二是依仗路休景的万夫难敌的刀法。不过现在,嘿嘿,已经这么长时间战斗,敌人锐气也该泻了。而属下,不是自夸,那路休景的刀法在我季子宛眼中,还算不上什么厉害。”
颜云放在一旁道:“哀兵、怒兵不可胜,骄兵、贪兵不可用。今日刘雪玱所部一则轻视对手,毫无准备,杂乱无章,谓之骄兵;二则心挂财物,持宠抢功,战而心乱,谓之贪兵。此等人,不败才怪。这次我们决不能再蹈覆辙了。”
季韦俨严肃道:“放心,我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兵法还是懂的。哼,我亲自当头进攻,必然破开此地,取得那路休景的人头。”
颜云放轻轻摇头道:“纵然你这样也可以打下这个磨坊,我们损失也大了。不成,依我看,还是一个字,水。那磨坊本来就不是一个堡垒,而后面还有那巨大的水车,如果我们绕到那水面上去,哼哼,只需要几个箭手掩护,我看他们这些残兵就死无葬身之地。”
陈英起一拍头,赞道:“果然好计策阿。妈的,就只知道打这个大门的主意,却忘记了后面那条大河可以用了阿。不过,现在哪里去搞船啊?”
一直不说话的周海羡此刻突然道:“沐波不才,这就去沿河搜索,一定能找到船只。”
蒋锐侠道:“也好,反正重骑一时之间在这弹丸之地也用不上,这个事就由沐波负责吧。”周海羡点头称是,跳上骏马,就要打马而去。颜云放却立刻阻止他道:“沐波,不用了,我早已经吩咐彦朗带人寻船去了,此刻应该已经找到了吧。”
蒋锐侠大喜,忙对颜云放道:“你早就想到这个方法了?怎么不早点说?”。颜云放看着蒋锐侠,笑了笑道:“给谁说阿?又不是我们自己打,急什么急?”蒋锐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禁有点不悦,道:“大家都是红巾兄弟,这又是何必呢?”
这时候杨耀岚嗡声嗡气地插话道:“哼,你自己认为别人是兄弟,别人是不是这样想,可就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给自己兄弟卖了。还是什么都自己掌握最好。”一旁周海羡立刻红脸,咚的一声从马上跳下,全身盔甲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口中嚷道:“杨亮云,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该给你道歉我也给你道了,是我不对,你也不能一直耿耿于怀啊。哼,说起来,对你我们还是好的,换成别人,杀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情。”
看到气氛不对,陈英起立刻栏在周海羡面前;季韦俨和杨耀岚走的很近,也是了解此事,但他却不愿得罪周海羡等人,也在一旁拦住面色阴暗的就要发作的杨耀岚。颜云放忙一推蒋锐侠,蒋锐侠踉跄一下,冲到周海羡和杨耀岚二人之间,高声道:“两位将军,我们起事的时候都说好的,从今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以前的事情都一笑泯恩仇,以后大家都要共生死同进退,难道你们忘记了吗?”
周海羡看看蒋锐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抱拳对蒋锐侠道:“谨听大人吩咐”。杨耀岚阴着脸,咬牙切齿,片刻,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季韦俨,单膝着地对蒋锐侠道:“杨亮云违反大人吩咐,任听大人责罚。”蒋锐侠忙趋前扶起杨耀岚,口中安慰道:“亮云兄不必计较,我能理解。不过以后望大人不计前嫌,与周将军通力合作,共振我军。”说着向周海羡招手,示意周海羡过来。
周海羡不情愿的在原地踯躅了两下。陈英起看的恼火,在他后面一推,周海羡身子向前一跌,冲到杨蒋二人面前。身形还为稳住,杨耀岚却主动一把伸手拉住周海羡,脸上颇有点诚恳的道:“沐波兄,方才是我口不择言,请你莫怪。”周海羡本来自己心中对以前驱逐杨耀岚一事就心中有愧,此刻杨耀岚主动示好,他又能再说什么,只有不停点头称是。
这时,旁边率部沿着邻衣江警戒的资彦亭突然高声叫道:“好了,好了,船来了”。众人回头,只见一只乌蓬小船虽然是逆流而上,其来势却颇为急速。船尾立着一人,一袭白衣,随风鼓动。单手摇橹,一手持剑。那河水在橹急速的摆动中不断的破碎,激起雪白的浪花,在湍急的江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远远看去,单人轻舟,踏浪而来,宛如凌波,潇洒至极。
“不对,来者何人……”。资彦亭突然反应过来此人绝对不是他那奉命去找船的弟弟,当即弯弓搭箭,瞄准来人,口中大喝道。
只见来人气势不改,仰天大笑,笑声如此爽朗,随风直传云霄。岸边众人听到他的笑声,都不由皱眉变色。突然,他的笑声嘎然而止,仗剑朗声,其音清越,慨然道:“舒庐李见秀,应诺前来赴死……”
白衣济孤城
天最城外红巾老营。
打马疾行,座下白马鬃毛飞扬,鼻息狂喷,纷飞的四蹄将地上的砂石击打的远远飞出,健壮的马背上的毛发全被豆大的汗水濡得精湿。可在马背上心急如焚的张鹰仍然无法忍受这种速度,手中鞭子不停的重重击打在马股之上。马儿一边嘶叫着,一边拼尽全力奔驰着,草地、树木、散兵游勇都一一从马侧飞速晃过。不远处,那大营已经在望;张鹰不由又重重挥出一鞭。
突然,那马儿凄声长嘶,前蹄一软,向前跪下;马背上的张鹰措手不及,整个身子立刻被抛飞而出。人在半空,他的身子急速扭动,腰腹用力,猛力侧翻,人已立在草地边。看着那马儿已吐着白沫,全身伏在地上不停抽搐,显然已是不行了。张鹰看着活活累死的马儿,叹息一声,继续大步向前而行。
围在大营处不停吵杂的各部人马此刻已经看到从远处疾行而来的张鹰,直属于天鹰营的红巾都高兴的叫了起来,而直属于鲁敬的旧部则阴沉着脸,面面相觑,缓缓向后退缩,隐隐间结成了一个阵势。其他不属于两部的红巾则一个个嬉笑着,等待好戏的上演。
转眼间,张鹰已经负手来到大营之前。营门口,属于天鹰营的弓箭手们本张弓搭箭的堵在那里,此刻都松了一口气,口中嚷道:“好了,老鹰哥来了”。当中一个头领立即快步迎了上来,边走边用力的搓着自己的手,口中忙不迭的连声道:“老鹰哥来了就好了,这些敬字营的堵在我们这里闹事,搞的乌烟瘴气的。你老要是不好好修理修理他们,我们天鹰营的面子还在那里了。”
鲁敬旧部中立刻有人嚷道:“我们闹事?哼,你们姓高的混蛋杀了我们彭大哥,杀人者偿命,这个官司就是打到明王座下,也是我们有理”。马上其他人也随着开始骚乱起来,有的人抽出刀枪向空挥舞,有的则大叫大嚷起来。
“哼……”,张鹰从鼻孔中重重的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向鲁敬旧部人马扫去,眼光中威严中却带着无尽的冷漠。他本来就是光明宗里位高权重、威势赫然的鹰王,这些红巾部下,尤其是光明宗教众,素来服膺他的权威。现在看到张鹰的如炬眼神中透出冷酷,那些红巾部众大部分都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擅闯军营,聚众闹事,尤其是现在还在作战的时候,敌人未清,敌援将至,你们居然敢再这个时候冲突我的军营,都想死了不成?”,张鹰沉声喝问,内力到处,在场所有人都听的心中一颤。
鲁敬旧部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涨红着脸,从人群中跳出来,大叫道:“难道彭大哥就给你们白杀了不成?哼,我们敬字营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欺侮的。是不是,弟兄们?”。这个小伙子向后面同伴大叫道,但同伴却应者寥寥,大多数人都阴着脸一言不发。
张鹰嘿然一笑,向那小伙子问道:“你叫什么啊?眼生的很呢?”。那小伙子脖子一梗,昂着头道:“老子行不改名座不改姓,仓南朱隽琅就是我。”
“哦?仓南朱隽琅?好像听说过,杀了天最那个自称七煞刀的叫庞岭文的曲长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你?很不错嘛”。张鹰听了小伙子自我介绍,脸上挂着一丝微笑。突然,张鹰手臂猛然向后一拍,重击在营门辕门上小儿手臂粗细的支柱上,那支柱“咔嘞”一声,应声而断。所有营门口的人包括朱隽琅都给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张鹰如雷轰鸣的声音已经怒吼道:“彭大昌擅闯军营,不听规劝,伤害同僚,死有余辜。你们这些人,不知悔改,还想继续闹事,是不是就不想保留一点鲁九叔的血脉,想让你们敬字营的一个个都死了才甘心?恩?”说到最后,声色俱厉,眼瞪如铃,须发贲张。
朱隽琅还想争辩,张鹰大手一挥,道:“都给我回各自军营去,再留在这里,当心我张怒翔不讲情面了”。那些鲁敬旧部一个个面面相觑,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办。不一会,有几个人耷拉着脑袋向后退去,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都默默离开,到得最后,只剩下朱隽琅一人还倔强地瞪眼站在张鹰面前。
“你怎么不走?”张鹰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坚持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张口问道。朱隽琅昂头道:“哼,为什么我要走?我就是要为彭大哥讨个说法。就是彭大哥有错,那也应该由军法处理,高宪擅杀大将,这又该当何罪?”
张鹰看着朱隽琅本来微黑的脸涨的通红,眼中充满义愤,心中不禁也有点愧疚。刚才他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在红巾部众心中的威望,强行将这事情压制下去,对他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看到这个朱隽琅不畏高压,执着倔强,内心里感觉似乎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不由脸色缓和下来,温言对朱隽琅道:“隽琅,这件事情,我自有处置,不过现在大敌当前,就算要为彭大昌讨个说法,也的等回到山寨再说了。”
朱隽琅看到张鹰居然和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