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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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千山-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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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粗短汉子虽然个头矮小,但手臂粗放如小树,身材敦实如木桩,浑身肌肉坟起,满头须发虬张,一副迥异于中原夏人的凶狠模样。胖大的卓资山在此人面前如同一只小兔,只有浑身发抖,却丝毫不敢起反抗的念头。

连续几记耳光过后,那粗短汉子似乎还难平心头恶气,突然抬起他的脚猛力蹬踏在卓资山胸口。卓资山再也挺不住这等折磨,身子随着这股力道向后直直倒下,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击在地面石板之上,两眼一翻,已昏晕过去。

那粗短汉子踏上一步,眼睛斜瞟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卓资山,眼神中却看不到任何感情,仿佛此人根本不是自己部下一般。看看站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其他几个禁军,那怒火一下更是蒸腾起来,粗短汉子跨步上前,几个耳光将这些站在旁边的部下也打的立刻跪下,襟若寒蝉。

“萧将军萧大人,你还是省省气,不要为了几个小蟊贼气坏自己身体啊;我看这位卓大人也是误中奸计,你也就绕了他,给个机会让他将功补过,把那些反贼抓回便成了……”,这时端坐在堂上的一名仪表堂堂,身着劲铠的中年人捧起一杯茶,吹了吹漂浮在茶水面上的浮沫,靠近唇边轻嘬了一口,舒坦了长出一口气,方悠哉游哉的对着正在狠命责打部下的那粗壮汉子道。

那粗壮汉子闻言扭过头来,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快意,完全冷漠的道:“这是我蛟翻营的家务事,不劳钟大人关心;多谢了”。说着,扭回头,眼中闪着野兽般的嗜血光芒,他的部下一见之下,顿时浑身寒毛直竖,战战兢兢。

那钟大人,即是这淮州天最府团练使钟琪。他自卖了薛万骢以求富贵,便时刻打听着颜云放的下落。以他久经官场的经验,当他知道随着薛万骢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居然是平凉王府的小王爷,便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可走;更知道若放走这唯一的活口,则自己必将招来可怕的报复,因此也是死心塌地随着天翔禁军追捕颜云放;而颜云放在燕回山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便随着这个禁军锋将逗留在云山县中,直到前几天有人密报,云山县下一个小村子可能找到那个漏网之鱼,便与这萧湖鲤一起带人奔袭拿人。奈何在那里等待数日也未等到,而这些禁军又忍耐不住粗茶淡饭,更像是公狗一样到处骚扰女人,直至那村子里的人不堪受辱奋起反抗而被杀殆尽。现在这条线索一断,又到哪里去找那逃出生天的小王爷阿?

此刻看到这个粗鲁莫名的野蛮人直接顶撞自己,钟琪心中颇为不快,口中却敷衍说道:“那是那是,萧将军治军严厉,方有禁军善战威名,令在下佩服阿”。心中却对此人不甚了然;若不是他的这个刚被他打晕的胖子曲长逼奸那个村长的小女儿,又怎么会搞砸这次行动?军纪不严,惟持武力,这就是禁军的军规,我呸。也不知道那庭锋是怎么选择的部下军官,乌七八糟,毫无大脑……在钟琪心中尽情地腹诽着,毫不客气。

萧湖鲤头也不回,直接硬梆梆的丢回一句话:“少拍老子马屁,老子是辽人,听不懂你们夏人的绕弯子轱辘话”。

“啪”的一声,钟琪手中的茶杯重重的顿在案几之上,杯中茶水四溅,还有几点甚至溅到钟琪身上,沿着铠甲上铁片滚落。看到钟琪脸色铁青,他身旁一个半边屁股坐在板凳外,身作七品蓝色官服的四十来岁的官员忙递上一副绢绸,请他擦拭身上茶水。

钟琪看了看这县令,接过那丝绢,一边擦水一边随口问道:“詹大人,你这治下,看来可不够太平啊。居然能出这样的悍匪,伤了萧大人的精兵哦。我倒是纳闷了,詹大人,这一直以来,怎么就没听到过你上报啊?”

这云山县令詹仁言顿时满头汗水汩汩而下。时虽值阳春,可并不闷热,但钟琪这一句话却让詹仁言如坐针毡,忙站起恭敬的回道:“钟大人,你也知道,这燕回山九壑十八险,山势陡峻,民风彪悍,这若是隐藏一些盗贼匪徒,可也不是我云山一个小县可以剿灭的啊。再说,这燕回山绵延千里,又紧靠邻衣江,要是从天最或淮阳跑出一些残余,连十万禁军都没挡住,我又有什么办法啊。不过我云山上下谨尊号令,我也让黄县尉仔细防守,定会让这些反贼余孽有来无回。”

钟琪听这县令两句话就将境内有贼之事推到剿淮的官兵身上,不由暗赞点头。那边厢萧湖鲤听在耳中却极不舒服,一拳打倒一名部下,猛回头,恶狼般的眼神紧盯着这小小的七品县令,口中道:“你是说,是我们天翔军无能,才让这些反贼跑到你们这里?嗯?”

詹仁言看着萧湖鲤脸色可怕,倒是不敢顶嘴,瞥眼看看钟琪脸上毫无变化,倒不敢造次顶撞这禁军锋将,忙拱手道:“萧大人,我哪有此意。我的意思是说,既然萧大人的部下被这些反贼伤了,这里是我的治下,我詹仁言自有义务要找出这些反贼,将之收监治罪,绳之以法。”

萧湖鲤脸色更是灰暗,板着脸冷冷说道:“哼,我禁军都没拿下的人,就凭你们这个破地方的几个衙役捕快?我呸……”,猛然转身,顺脚狠狠的踢了一下卓资山的肥肉,走出这个云山县衙大堂而去。

钟琪脸上肌肉扯动一下,低声骂道:“一个臭辽蛮子,还叫湖鲤,真糟蹋了这个好名字”。站在他身边的詹仁言听的清楚,也讪笑接口道:“这等野蛮无礼的化外之人,还起个这么优雅的名字,简直附庸风雅,糟践我大夏传统阿”。钟琪顺口道:“他这个名字的来历我倒知道一二,嘿嘿,他这名字还是那大都督亲自所起。我在天翔军中时,他应该还叫萧狐狸,不过后来他功劳大了,升官时那都督嫌他名字粗俗,大笔一挥就给改了这么个谐音雅名。

詹仁言闻言一凛,暗道怎么忘记钟琪此人也是出身天翔军,开始自己那么说话,怕是把他也得罪了。正寻思怎么补救之时,县衙大门外一个声音高叫道:“急报,急报……”。詹仁言闻身望去,一匹快马载着一个青年兵丁飞快地从大街上急驰而来。来到衙门口,那兵丁呼的翻下马背,直冲而来。

钟琪猛然站起。他已看出眼前这兵丁是他天最团练属下,此刻赶来,必是府城有什么急事发生。看到这兵丁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从府城连夜赶路;天最府距云山县城也不下百里,如此狂奔那自是十万火急。

那兵丁猛喘几口大气,吞了两口口水,跪倒地上,高举手中公文,用他生涩的声音对着钟琪报告道:“禀团练大人,天最府昨晚突被红巾反贼围困;庞岭文庞大人,朱旭良朱大人战死,何贵何大人被俘,马奇涛马大人不知去向。现在天最府兵力不足千人,被反贼包围,困守孤城。太守路大人命我即刻找到将军,集结各县丁壮,赶回天最主持防务……”

“当啷”,钟琪猛然站起,本平放在案几上的手臂一伸,顿时将那茶杯带落地上,水花瓷片四处飞溅。钟琪却宛若不觉,连声急问道:“什么?红巾军?那里来的红巾军?不是说这些红巾叛逆都被章大人的精兵困在九英府首阳山了吗?这,这,这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一旁云山知县詹仁言顿时脸色大变,身子如同筛糠一般剧烈抖动起来。他出身文人,纵然平时说话是豪气盖天,自命清流;可真听到这么可怕的消息,那个胆子早不由自主的缩得不见。偷偷瞧了瞧一直在他面前显得颇为沉稳的钟琪此时此刻居然满面惊惶、茫然失措,詹仁言心中更是肝胆俱裂,不停的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钟琪茫然看着这个大厅,仿佛突然间这个世界在他面前崩裂倒塌。他位居天最团练使,如果天最失守,他其责难逃;而此时此刻赶回天最府,恐怕也没有空隙可以让他得以进城;就算进城,靠城里那点残兵败将,惊弓之鸟,能否守住城池,更是生死由天,仰仗天命了。颓然后退跌坐到椅子里,钟琪声音突然变的了无生气,整个人软瘫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对那士兵问道:“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现在府城情况如何阿?”

那士兵此刻也是惊惶不已,见到长官问起,哭丧着脸说:“团练大人,现在情况不妙的很。来的反贼人数极众,肯定不少于五万人;把个天最城围得是水泄不通;小的是趁反贼初来,当晚就坠城而出,寻找团练大人”。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钟琪,眼神中带着渴望。

“五万?天啊,整个天最府才有两千五百兵马,而且还都是些府兵,怎么打得过啊?”。詹仁言一下从所坐的椅子上滑下,如同一滩烂泥软瘫在地。他这一倒,倒是让钟琪清醒过来。猛烈的摇摇自己脑袋,钟琪脸上此刻讶色已去,顷刻间恢复了镇定自若,甚至那甚是端方的脸上还挂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起身在堂内来回踱了几步,钟琪猛然回头,对那报信之兵问道:“你真的确定反贼有如此之势?你可看清他们之中,精兵有多少?裹挟的流民又有多少?妇孺老者又有多少?”

那兵低头想了一会,方不是很确定的道:“小的出城之时,天已傍晚,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记得好像除了在城东扎营的那队反贼还颇为齐整之外,其他各营都是乱七八糟,闹如街市;如果没有看错,老弱妇孺的,应该不少于三成吧?”

“原来如此,哼,也是乌合之众,败之不难……”,钟琪听了那兵言语,低头沉吟一会,突然大声对詹仁言道:“詹大人,你立刻让黄县尉去集中他的所有手下,还有在县城内当值不当值的衙役捕快,以及所有能找到的丁壮青年,立刻集中,马上随我返回天最,救援路太守。”

詹仁言应了一声,立刻吩咐一旁脸色发白的衙役去找县尉黄竹。待那衙役走远,詹仁言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忙对钟琪问道:“钟大人,这,你把云山所有人都带走,要是那个反贼进犯云山,那我怎么办啊?”。

钟琪嘿然一笑,道:“詹大人,如果府城被陷,你我都脱不了关系。这个关头,不好意思,恐怕顾不上这个小小的云山了。自求多福吧,我也帮不了你了”。说完这个话,钟琪头也不回,带上自己随从,直接向县衙门外走去,预备去接收云山的一干兵力。

詹仁言愣在那里,脸色刷地变得雪白;一双三角眼皱在一起,眼珠不停的滴溜溜打旋。待看到钟琪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詹仁言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脚啪的一下踩在上面,恶狠狠的左扭右扭,口中骂道:“自求多福?妈的,想不管老子,没那么好的事情。狠,这个七品官,大不了老子也不当了,一拍两散。哼,我自己的命值钱,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这时,倒在地上血泊之中的那个禁军曲长卓资山发出了一声呻吟。詹仁言听到,脸上露出厌恶神色,挥手让自己衙门中的跟班把卓资山扶到一旁椅子坐下。那胖大禁军被扶坐到椅上,慢慢醒转过来。看到他身上的禁军衣甲,詹仁言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我怎么忘记了还有这些禁军老爷阿。要把他们留下来,那还有对付反贼的希望啊”。脸上立刻漏出献媚神色,凑上去对卓资山道:“卓大人,你现在还好吗?伤势要紧不?”

卓资山肥胖的脸上困难的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詹仁言道:“詹大人阿,这次我算是在你们这里栽到家了。带两哨人去捉反贼,结果一个反贼没抓到,回来的人还不到三十个,唉,命苦啊。”

詹仁言同情的拍了拍卓资山肩膀道:“卓老弟,这也怨不得你啊。连章亮基章大人说困住了这些红巾反贼,都能让这么大一股反贼反把天最包围了,你这又算什么哦?回来就好了。唉,萧大人下手也太狠了吧,卓老弟本来就受了重伤,在这么折腾,难啊……”

“谁让我官小一级阿,没办法,萧将军这么责罚,我也只有认了,还能怎么着?”卓资山脸上愤愤之色即使是被他极力掩饰,仍然清楚地展示出来,可见他此刻心中对萧湖鲤的怨毒之深。

“既然如此,卓老弟你干脆就说伤重,留在下官府里养伤好了。呵呵,其他不敢说,要照顾好卓老弟这个伤,我詹仁言还是有这个能力的。到时候再找几个漂亮丫鬟好好的伺候卓老弟,总比跟着那个辽蛮子强多了吧?”看到卓资山对萧湖鲤心中不满,詹仁言立刻出言挽留卓资山。

卓资山突然咳嗽了几声,从口中吐出几块血块,看着那乌红的血块,卓资山脸上的肥肉如波浪般不断起伏,阴晴变换了几次后,终于对詹仁言道:“好,我现在就去把我的那些部下集合起来。妈的,姓萧的不把我当人看,老子干嘛给他卖命?哼,惹火了老子,干脆连他也一起做了”。肥脸上闪过一抹狠色,倒把这胆小的詹仁言吓得一个愣怔,不敢再多话一句。

这时,县衙外的那棵歪脖子老树上传来几只乌鸦的聒噪,甚是吵闹;那突然响起后就不间断的嘎嘎声,让詹仁言和卓资山都听得大皱眉头,心中不喜。此时此刻这乌鸦的叫声让所有在场的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个年纪甚老的衙役顺手拿起一根竹竿,慢悠悠走到那老树下,看准几只乌鸦聚积的树枝就捅了上去。那几只乌鸦呼的展翅飞起,在空中盘旋几圈,仍落在原地。衙役见状心下恼怒,又抬起竹竿连续捅去。乌鸦惊叫着在空中飞上飞下,就是不肯离此而去,仿佛这里有什么极度的吸引它们。

詹仁言看着此情,心中越发不安。时值阳春,却被乌鸦临门,这个兆头实在是太不吉利;詹仁言苦笑的看往卓资山,却看到卓资山居然开始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外界的闹腾。詹仁言却无法做到如此平和,于是站起来也走到门口,就要看看那乌鸦是为何不走?

慢慢走到衙门口,那几只乌鸦仍盘踞着不肯离去。詹仁言仰天看去,突然一团黑物从天而降,啪的打在他的脸上。伸手摸去,一团稀烂,满手臭气,居然是乌鸦在空中拉下的秽物。詹仁言胸中一阵恶心,忙掏出那丝绢擦拭起来。

刚擦掉脸上沾染的乌鸦粪便,詹仁言看到站在四周的几个衙役脸上强压的笑意,不由恼怒万分,伸手夺过那老年衙役手中竹竿就往树上乱捅,口中犹自乱骂。终于,几只乌鸦不堪其扰,大叫几声,施施然向西飞去。

詹仁言脸上终于有了得色,正要自赞几句,一声巨响从长街尽头,云山东门传来。突然间,人喊马嘶、金铁交击,各种声音响成一片;不到片刻,这乱声就变得十分清晰,仔细听去,赫然竟是“反贼破城了,反贼破城了……”

“卡拉……”,詹仁言手中的竹竿坠落地上。闻声也都脸色苍白的众衙役忙赶上搀扶他们的大人,却发现他们的县大老爷此刻身子软弱无骨,而且居然散发出极度难闻的臭气,显然是被吓得失禁了。

强行架着詹仁言,这些衙役慌张的向县衙跑回。慌乱的脚步声中,只能听到詹仁言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跟我上,杀进去……”,陈英起大叫着,手中雪亮的弯刀在头顶盘旋环绕,挥舞出不断的风声呼呼,一派杀气凛冽,策马直入云山东门。坐下白马全身胜雪,肩长眼大,躯干细长,肌肉厚实,正是一匹典型的西凉好马。随着陈英起高高扬起的一鞭落下,那白马长嘶一声,骤然启动,四蹄翻飞,马尾飞翘,在这清晨的阳光下,白衣白马,踏尘而来,在触目之中蕴着杀气,张扬之下更是威慑。陈英起身后,大慨五十余骑身着白衣的千马帮众,伏下身子,紧随在陈英起白马之后,手中弯刀平举前方,口中“霍霍”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本来守护在东门的几个老弱病残,在看到杀神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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