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到了这里,以后我们这个玄荼营定是交与亮云了。”
“不过现在,既然我已知道有公义这么一个后辈在,我的一切当然是交给公义继承。哼哼,所以杨耀岚这个人不能留。不过我又不舍得取他性命,他好歹也算是一个人才;但要他服膺于公义,那又是决不可能。也只有好聚好散,请他走人吧。除非他要强来,否则还是留他一命,慈悲为怀吧。”
陈威听了点头称是,接口道:“若换作是我,岂有让他留下命来的道理。他越强,可能的威胁就越大。张将军啊,你还是心慈啊。”
张文定听了苦笑一下不做声,可一旁蒋锐侠却完全被这番话震的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弯弯门道在里面;而张文定转眼间就决定了一个人的来去生死,也实在让他无法接受。他忙对张文定道:“二叔,既然本来应该由那个姓杨的将军接手,那我实在不敢唐突。再说,我连马都不会骑,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些骑士接受我啊?”
“谁生下来就会骑马?谁敢不接受老子宰了谁。哼,男子汉大丈夫,让你当头还不敢,还妄想什么纵横天下。再说,你以为现在我这个位置是抢手的很?告诉你,就是白给他杨耀岚,别人也不一定要。哼,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朝廷叛贼,反叛余孽,带着这么多人,吃喝拉撒,怎么生存,后面的路怎么走,那都要看你自己决定了。掉脑袋的风险大的很呢,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傻?不过你也别怕。现在天下就要大乱了。当今皇帝无道,猜忌宗室,苛酷天下,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啊。自己手中有力量,未来活下去的机会才足够大。现在人是少了点,我能给你的也就这五六十个人;但要做的好的话,公义,当年我大夏太祖杜匡云十三副铠甲起兵的故事,未必不能重演”。一口气说到这里,张文定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而蒋锐侠则听得心中心潮澎湃,却又七零八落。
陈威听到张文定居然用太祖十三铠甲起兵的往事来激励蒋锐侠,不由心中感概万千。走到蒋锐侠身边,陈威道:“公义,既然你和我儿也是结义兄弟,那就要做个像男人的决定。困难?谁不会遇到,没人天生就会,就在于你敢不敢去做,做不做的好。你也不希望我的儿子结交的兄弟都是些孬种吧?现在这个机会,好好把握吧”。说完一掌击在蒋锐侠肩头,让他身形向下一沉。蒋锐侠再也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愣怔怔的立在原地,难色忽明忽暗,心中天人交战。
这时,门吱呀一下打开,张思真捧着一个粗瓷大碗走了进来,碗中荡漾的是呵呵浓酽的中药,一股药味顿时弥漫在这个简陋的草屋内。张思真脸上还带着羞意,眼光则躲避着还坐在床边的蒋锐侠。
陈威抬头问道:“是按照我前面给周军爷开的方子熬的药吗?”看到张思真点头,他拉了拉蒋锐侠,让出床前位置给张思真去喂药。看到蒋锐侠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陈威不由敲了他一下,口中道:“天予之而不取,有违天命也。你难道就想一辈子窝囊?”
蒋锐侠顿时脸色通红,但却似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的点了点头。回身对正在喝药的张文定道:“二叔,我想通了。该做的我一定会做……”。
张文定推开张思真的手,抹了抹嘴边的药迹,抬头道:“公义,想通就好。不用担心,沐波这个人你可以完全信赖,有什么不知道的就让他处理吧”,说到这里,张文定笑了笑,看了看自己女儿红扑扑的脸庞,对蒋锐侠道:“公义,要是我女儿以后喜欢上了你,选你当她的夫君,你可不能拒绝哦……”
此话一出,张思真顿时嗔怪的用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父亲,眼角余光却飘向蒋锐侠。蒋锐侠却被弄得满面通红,忙向张文定供了拱手,在张文定的爽朗大笑中飞一样的跑出屋去。
“周海羡,你给我滚出来。哼,什么张将军不治,我看就是你在里面搞鬼。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秦庭遇,你他妈的算是什么东西,敢拦住我?我倒是看老子就要往里闯,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动老子一下”,在张文定藏身的这个山脚下的小村子前,一个大概也是三十左右,脸上一道刀疤的玄荼营军官横眉怒眼的面对着堵在自己面前的周海羡秦庭遇贾摩岚等人以及其他一些玄荼营军官。当他的巨目怒瞪秦庭遇的时候,秦庭遇不自然的把头偏向一边;转向贾摩岚,贾摩岚倒是气呼呼的和他毫不客气地对视着。那刀疤军官向前走了几步,看到面前众人没有让路的意思,不由心中火起,猛然合身向大路正中站立的周海羡撞了过去。周海羡一时躲避不及,倒被刀疤军官撞了向后一退,倒在身后一名部下怀中。
贾摩岚怒吼一声,大手箕张,就向刀疤军官抓去。那刀疤军官身子灵活的向后一跳,口中喝道:“贾摩岚,你敢跟我动手?你知不知道你是以下犯上?”。贾摩岚闻言一惊,眼神向后瞟了瞟周海羡,只看到周海羡正踉跄站起,脸上倒是神色不变,正挥手让他退下。
“亮云兄,具体情况恕我不能直言,但不管怎样,你也应该知道你杨耀岚在我玄荼营中终是外人。自从淮州城破,淮王升天,我们这个玄荼营也就不复存在了;而现在张将军又已出事,我们也就再也不是受你统辖的部下了。余下的事,都是我淮安军中旧人的事情,和亮云兄无关;亮云兄,你这就请吧……”。周海羡站稳身子,眼神平静的看着刀疤军官杨耀岚,
杨耀岚听到周海羡说得如此直白,不再说话,闷声站在那里。他早就知道,自己对于这个主要由曾在天水军中服役的淮州子弟以及其后代所组成的玄荼营中,永远都是个外人,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争取融入他们,再怎么拼命去搏杀敌人,都只能赢得敬畏,而永远不能获得那种彼此的信任和亲情。默然站在那里,杨耀岚心中充满的是一种无可奈何,更是一种悲愤莫名。
“你们怎么能这样做?杨将军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吗?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卸磨杀驴?张将军受了伤,若不是杨将军指挥我们,我们恐怕早就和淮阳城里的同僚一样,化作一报黄土了,怎么现在却要这样过河拆桥?这么不近人情?这就是你们对待曾一起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袍泽的态度?让人心寒,我呸……”,这时跟在杨耀岚身后的一个中等个头的军官站了出来,用凌厉的口气直接质问周海羡等人。
周海羡身体摇了一摇,咬住自己的下唇没有答话。秦庭遇倒是踏上一步,对着那军官道:“公平,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难道不是我们淮安军出身?不是张将军一手提拔?他的话你也不听?”
那军官名姓吕名审国,字公平,正是被杀的吕定国的大哥。此刻听秦庭遇这么说法,他倒是大义凛然:“不可能,张将军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哼,杨将军的功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张将军过世,不可能让其他人统领玄荼营的,只能是杨将军……”
秦庭遇嘿嘿冷笑一声,方道:“看来你没有理解大家的意思。张将军去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玄荼营了,大家各奔东西,如此而已。以后我们淮安军出身的人就要靠自己捏成团,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公平,你不愿意随我们,那也由得你了,我们也不勉强任何人。但是亮云兄要重回部队,那可就要看我们大家同不同意了”。说到这里,他和贾摩岚的手都抚到了刀柄之上。
吕审国还要抗辩,杨耀岚已满脸灰暗,一把按住还在激动不已的吕审国,意兴阑珊的道:“公平,算了,你就不用为我争了。你也是淮安军旧人,这就回到你的兄弟朋友那边吧。”
吕审国看到杨耀岚这么绝望,倒也无话可说。毕竟对面站着的秦庭遇贾摩岚等人可是和他多年征战的同伴,而张文定更是他多年的上司和导师,纵然他再同情杨耀岚,他也不可能因为杨耀岚而和自己的弟兄翻脸。默默无言的,吕审国也离开了杨耀岚身边,走到周海羡面前。秦庭遇一把拉过吕审国,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吕审国用力挣了一下,没有挣脱秦庭遇的魔爪,也就作罢。
周海羡寥寥的目光远送着杨耀岚转过身去,沿着村边的大道慢慢向外走去;看到这曾经的玄荼营二号人物微光中如此萧瑟孤独的郁郁背影,凌晨的凉风让周海羡感到心中一阵寒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他不敢去面对那违心从命的痛苦,更不愿去想那兔死狗烹的悲哀;张文定的这个决定,给周海羡心中罩上了一丝阴影。
“杨将军,且慢……我们需要你留下来……”,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远去的杨耀岚回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陌生的脸,而那脸上带着的,却是一份真诚而执着的笑容,那么灿烂,那么坚决,看上去让人无法拒绝……。
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可是看到秦庭遇贾摩岚都带着恭敬的态度退让,看到周海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明显轻松的笑容,杨耀岚立刻明白,此人的出现,才是他必须离开的关键所在。
“在下云山蒋锐侠蒋公义,本是燕回山中猎户,也是张将军的子侄;将军溺爱,欲让我承继他的大业。公义不胜惶恐,如履薄冰,生怕辜负将军厚爱。因此在这里不胜冒昧,想请杨将军留下,共图大业……”。蒋锐侠眼神迥然的看着表情呆滞的杨耀岚,口中徐徐吐出自己的真心话。
杨耀岚还没有任何表示,周海羡已经轻轻拍起了手掌。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山里出来的猎户居然会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而专程赶来挽留;他知道留下杨耀岚绝对的对于他的地位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内心里却又很介意张文定的做法;没有任何人希望自己也遇到这么一天,突然被自己的战友伙伴抛弃。这种感觉绝对是对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的一种最大侮辱。此刻蒋锐侠的出现,顿时让他感到了这个自己未来头领的纯真朴实,或许叫天真善良更准确吧……但本着自己的誓言,周海羡还是低声的对蒋锐侠道:“公义,将军的话……”
不等周海羡说完这句犹豫的话,蒋锐侠已经大气的一挥手,道:“既然二叔已经说让我做主,我就一定要留下杨将军。虽然二叔是为我好,但我觉得,我一来到这里就逼走了杨将军,岂是一个有容人之量的人。再说了,我不觉得留下杨将军有什么不好;如果我比不上他,我就应该让贤;如果我比他强,大家就自然服我,为什么我和杨将军就不能共存?还有,现在外面乱的那么厉害,让杨将军一个人流落在外,你们良心就过得去吗?”
蒋锐侠一席话未完,秦庭遇贾摩岚等人都已经低下头来。虽然这番话说得就是他们,但是各自内心中到反而窃喜。至少跟着一个有良心的头领总比一个随时会抛弃他们的人强,即使这个人再有本事,要是自己不能活下来,又有何意义?吕审国虽然未见过蒋锐侠,但听了此话,更是心中如六月吃雪一般舒坦。眼神恶狠狠的剐了一下秦庭遇,吕审国第一个向蒋锐侠一拱手,口中喝道:“好,这位兄弟说的果然有见识,我吕审国服了……”
蒋锐侠笑了笑,对吕审国还礼,但眼神还是看着他说话的对象,站在两丈开外的杨耀岚,期待着他的回答。
杨耀岚此刻心中却是天人交战。对他来说,走,能走到何处去,皇上下了严令,淮州所有反贼一概不赦,天下虽大,可没有他容身之地;不走,以他本是张文定之下的二把手,张文定受伤就是他全权指挥玄荼营,现在突然要他听外人指挥,实在落不下这个面子;而更要命的是,刚才周海羡等人所说那么绝情的话,纵然是因为受了张文定嘱托,可却如利刃直接插在了他的心上,这个心结如不能揭开,大家永远也不可能有同心合济的一天。与其大家貌合神离,又何必留下来呢?
想到这里,杨耀岚仰天长叹一声,对蒋锐侠一拱手,口中喃喃的道:“谢谢这位小哥的厚爱,我杨亮云心领了。但我怕我没有这个福气,承受这份好意,亮云在这里就敬谢不敏了……”,说罢,哈哈大笑两下,声音中又哪有半分喜意,那刀疤划过的脸上,只有一片空洞无奈。
正要转身拂袖而去,杨耀岚却看到面前的蒋锐侠的身子慢慢跪了下去。杨耀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文定指定的接班人,他的后继者,居然向自己跪下?揉了揉自己眼睛,却看到周海羡等人同样的满脸异色,这,绝对不是在演戏,而是这个玄荼营未来的主人真的向自己下跪了。震惊的耳朵里听到那小伙子如同遥远天边传来的声音:“杨将军,请你一定留下。玄荼营绝对不能少了你,兄弟们也不能少了你啊……”
耳边又是一声大叫,跟随自己大半年的吕审国也跪下了;不,不仅是他,连刚才冷言驱赶他的周海羡,恶语威胁他的秦庭遇,提拳欲打的贾摩岚,还有其他玄荼营的兄弟都跪了下来。而在他们的眼光中,杨耀岚真的看到了后悔和真诚……
或许,这才是兄弟们的真诚流露吧,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真正的白费;这,也算是他们对自己的一种承认和接纳吧。滚滚的泪水,终于从杨耀岚眼中奔流而出,淌过那深深的刀疤,滴落地上。
“兄弟们,都起来,我,我留下,我留下……”,伸出自己的双手,杨耀岚任由那泪水模糊自己的双眼,让这个利益分明的世界,在这份难得流露出的真情面前变得纯粹,美好……
夜晚在黑色的消退中慢慢过去,天边已展露住一线鱼肚白光。玄荼营残部藏身的这个小村子在这幽幽光线照耀下,原有的平静已被人喊马嘶的喧嚣所代替。只见无论是玄荼营的残兵还是千马帮的汉子,不管是山中的猎户,还是村中被那些玄荼营残兵从四方聚拢来的流民,都陆续汇集到村子前的空地上来。
张文定难得的站在了村中的一个台子上,自从他被毒箭所伤之后,一直都是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自主行走,就是连淮阳城破后,他闻讯从所部驻扎的江宁县连夜撤走都是由自己的部下用床单系在四匹马之间托出来的。此刻玄荼营余下的官兵看到自己的老长官竟然精神矍铄、顶盔贯甲的站在村中石台之上,惊喜之余都感到有些诧异,不由彼此交头接耳,互相探听着是谁救了自己长官。
周海羡拉着仍脸色阴沉、眉头紧皱的杨耀岚,二人并肩站在石台之旁。杨耀岚一时激动答应留下,但待到情绪平静下来,倒反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要说他心中毫无芥蒂那绝无可能,可要说再次翻脸他却又无路可去,只能勉强随在周海羡之后。现在看到张文定站在台上,神采飞扬,顾盼自若,又哪里有毒发的迹象,更谈不上身亡,杨耀岚心中的那种怨毒不由立刻翻起。久历官场的他自然不会在此刻发作,而他也理解张文定所作所为是谓何事,当下则显得毫不在意的对着张文定点头示意。倒是张文定看到杨耀岚和周海羡同时出现,反而一愣,凌厉的眼神从周海羡脸上扫过,待转到杨耀岚时却又变的闪躲,脸色上显出尴尬;对视片刻,张文定忙别过头去,看着台下济济一堂的部众,眼神绝不敢再望向杨耀岚一眼。看到张文定这种表情,杨耀岚心中暗恨;但对着一济部属,他却仍能保持脸上表情平和,微笑而立。
摇摇头摆开心中的不愉快,张文定定了定神,看着站在台下挺拔如松,纹风不动的玄荼营下属,不由心中滋生出自傲:这就是我张伯飞带出的精骑,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从我身边带走,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他们对我的忠诚,他们就是我的骄傲。久病蜡黄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灿烂如阳光的微笑,温柔爱惜的目光从一个个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