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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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千山-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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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朝自己这边拉过来,看着他慢慢越飘越近,蒋锐侠脸上不由露出一点喜色。这时,桥上的顾羽裳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侠哥哥,当心……”

无论正在救人的蒋锐侠还是站在石上拉着长绳的蒋锐霆都没有看到从山涧上游又急又快地冲下一段长木,应是山上枯树倒在河中被流水冲断而成的,木上凹凸不平,还有几段枯枝伸在外面。只见长木很快的从上游冲下,顾羽裳一见之下,不由惊叫出声。不待蒋锐侠做出反应,那长木已经从他身边刮擦而过,将他的身子一荡,就已离开了踩着的巨石。而那河中人的衣裳长发本就随水乱流,这还残留枯枝败叶的长木一过,就将那人挂住,直向下游拉扯而去,其势极猛。而蒋锐侠的左手还握着那人衣服,仓促之下不及放手,蒋锐侠的身形也被水力猛扯,只听扑通一声,颀长的身影已跌落在湍急的溪水之中,瞬时间就已没顶,而蒋锐霆也只感到手中长绳一下绷紧,那猛烈的去势让匆忙间试图拉紧长绳的蒋锐霆手中一下鲜血淋漓,而那从黄荆树也一下被拉的向着溪水方向偏倒,有些枝叶甚至已经低垂得触着水面。

看着蒋锐侠的头发在水中显露了一下就消失不见,站在桥上的顾羽裳一下痛哭起来,双膝一软,支撑不住,跪倒在潮湿的独木桥上,两行珠泪已经沿着秀丽的脸庞滚滚而下,坠入山涧之中。蒋锐霆此刻也是脸色如灰,瘦弱的身体却如钉子一样钉在岸边,血淋淋的双手紧握着长绳,绳上的毛刺扎在皮开肉绽的手掌里,蒋锐霆却没有丝毫感觉。

猛听一声巨喝传来,如猛虎啸谷,其声若雷,清冽入云。一个人影猛地从水中直冲而出,长绳被拉得笔直,黄荆树干扎扎作响,正是蒋锐侠在沉入水中后气沉丹田,稳住身形不被水冲走;山涧水流虽急但却只有一人多深,到底后双脚全力蹬出,同时手中全力猛拉绳子,借力之下,已带着那河中被淹之人从河中跃出,如蛟龙出海,翻出巨浪。蒋锐霆大喜之下,双手连绞,将绳子收短;蒋锐侠落下之时,身形也被带到巨石旁,一只右手顺势已牢牢扣住石上的浅窝。蒋锐霆将绳子绕了个结,扣在树上,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巨石,就伸手去拉大哥。只见蒋锐侠脸色铁青,双臂青筋暴起,发气吐声,已将那昏迷不醒的水中人递了上来。蒋锐霆见状俯身接过,跳下巨石将其放在草木从中。待的回头,蒋锐侠已站在石上,大股水流顺着身子往下流淌,杂乱的头发湿漉漉的紧贴在额头,浑身精湿,衣服贴身,显出虎背蜂腰的矫健身形。

蒋锐侠正站在巨石上恢复自己用力过巨带来的难受,就听到顾羽裳在桥上大叫,惊喜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侠哥哥,侠哥哥,你没事吧?怎么样了阿?”,蒋锐侠抬头,看着顾羽裳全然不顾桥上的污秽,趴在桥上,一张俏脸梨花带雨,正冲着他大叫大嚷。压抑着自己气血翻腾的无力感,蒋锐侠一张刚健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朝着顾羽裳,缓缓地,他伸开了自己的双臂,展开了他宽广的怀抱。

“啊,疼啊,轻点阿……”,随着顾羽裳将贴在蒋锐侠已经沾结在身上的衣服撕下,蒋锐侠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惨叫。在水中被急流冲刷,蒋锐侠的背部早被割得血肉模糊,将衣服浆结在伤口上;现在伤口结痂,再来脱衣,顿时让蒋锐侠这个自诩的英雄好汉也失声惨叫出来。一旁蒋锐霆也苦着脸,任由阿妈将从镇上打回的烧酒淋在自己手掌的伤口之上,痛得眉毛鼻子都皱的变形。而他们最小的弟弟,只有十二岁的蒋锐霁则在一旁边啃着烤红薯,边唧唧瓜瓜一张小嘴说个不停,看着两个哥哥的笑话。

那从水中救起的年轻人已经由蒋锐侠的阿爹蒋执孝蒋大叔换了身干净衣裳,但仍然是昏迷不醒。他在水中浸泡了不知道多久,此刻全身烧得厉害;而更厉害的是在背心处插着一只折断的箭矢,如果不能尽快取出,伤口发炎、毒火攻心则必死无疑,但箭矢离心脏太近,即使身为多年猎户的蒋大叔也不敢轻易施救。无奈下,他此刻已经连夜赶往山外的燕停镇去请大夫。而顾羽裳见蒋锐侠受伤很重,也不愿意独自回家,非要守着他不可。蒋大婶要给蒋锐侠上药,顾羽裳立刻越俎代疱,揽下了这份职责,就苦了一个蒋锐侠,弄得现在屋里屋外,惨叫连连。

“你们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要阿妈操心。看看看看,到山里打个猎,回来两个都全身是伤;要是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叫阿妈怎么活啊,看你们以后还逞能不?也不想想那沟有多深,水有多急,这次是运气好,还算没事,下次不准这样了阿,吓死你阿妈了”,蒋大婶一边给蒋锐霆缠上自己纺的粗布,死死勒住,一边还在不停的唠叨着。

“妈……”,蒋锐侠知道阿妈是关心他,但实在受不了她不停的数落。从刚踏进家里,蒋大婶看到两个儿子血淋淋的样子,被吓了一大跳后,就开始一直不停的数落两个愣小子,直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见阿妈仍然意犹未尽,蒋锐侠不由顶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为男儿,救死急难,急公好义,此乃男儿本色,岂是望险却步,只知锦上添花之辈。”

话未落音,屋外一人大声击节叫好:“真性情,好男儿,不错不错”。随着话语,一个中年微胖无须的男子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后面则跟着满身是汗、粗壮结实的猎户,正是到燕停镇请大夫的蒋大叔。

那中年大夫一进门,就对蒋锐侠拱手为礼,道:“小兄弟此言真乃一语中的,吾辈男儿,此生于世,就当顶天立地,救难扶伤;我之所以要悬葫济世也正是为此,小兄弟一句话已道尽我这三十年奔波之意,知己阿知己”。说着又跨前几步,走到蒋锐侠面前,两只缝眼仔细端详了一会蒋锐侠面相,片刻方倒吸一口凉气,曼声道:“好,不错不错。我年轻之时曾研读过麻衣神相,粗通相面之术;细看小兄弟眉浓鼻挺,天庭红润,已是仁侠好义、富贵长命,又皆唇长坚厚,口角润泽,更是世间少有贵相,按相书所说,人上人也”。

蒋大叔闻言,忙急挥双手,对着大夫连声道:“先生妄言,先生妄言了。我家小儿也就是个能吃饱穿暖的命,又哪里去找那个福分做到先生所言的人上人啊?我们家小小的猎户,那里可能?”

那中年大夫斜眼一瞥蒋大叔,嘴角一翘,道:“看来你是不相信我张仲邢张神医的能耐了?罢罢罢,既然不信,我也没必要在这里丢人,还不如早点离开为妙”,说着抬脚就要出门。

蒋大叔忙一把拉住张大夫的长袖,一直手摸着自己的头,憨厚的道:“嘿嘿,我不是不相信张大夫的面相之术,而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个儿子除了有点力气,箭术还过得去外,一无是处。要大富大贵,非官即商,我儿子可没有这个本事这个脑筋,怎么可能嘛?”

张大夫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道:“绕来绕去,你还不是看不起我的相面之术?哼,现在这个世道,暗无天日,官逼民反,想安安稳稳读书断字吗?只是妄想而已。你看吧,这个世道,迟早要乱,杜家天下,还能多久?到那时候柔弱文人我看一钱不值,反而如令郎这样的人,有仁有义,能武善射,才是乱世枭雄之资,裂土开疆、封王拜候的必是此辈。罢罢罢,不提这个,免得心烦,你不是说有人受了箭伤吗?快带我去看看?”

蒋大叔听着张大夫前面的话十分惊慌,他一个小小猎户实在不敢参言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忙将后屋的布帘掀开,延请张大夫入内诊治。此刻蒋大婶已给蒋锐霆包扎完毕,开始张大夫和他丈夫说话,她插不上嘴,此刻忙叫起来道:“大夫阿,你先给我家两个小儿看看伤啊,他们伤的也重啊……”

这时张大夫已经一只脚跨进了里间,闻言头也不抬,边继续向里走边道:“他们两个都是皮外伤,像他们这样皮厚肉粗的人,就是再重个三五分也不碍事,放心吧阿。”蒋大婶闻言心中暗自腹诽,顾羽裳则重重的撇了撇嘴。两个女人都没有注意到蒋氏兄弟听了张大夫的短短几句话后,眼中精光暴闪,互望几眼,少年雄心已被这话给激动起来。

张大夫进的门来,一眼就看到床上之人伏在床上,向外的脸庞浮肿,面色苍白中带着异样的潮红,呼吸急促而紊乱,满头满脸汗涔涔的,而背心处露出半截箭杆,断口参差,显然是在翻滚中折断。一见情况紧急,张大夫忙快步走到床前,放下药箱,转头对蒋大叔道:“快去烧点热水,点盏油灯,再准备点干净的布匹,我必须立即动手,先给他取出这支箭镞,否则此人必死无疑。”蒋大叔闻言自去准备。

待众物备好,张大夫把布匹垫在那人身下,又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把三寸来长、闪着寒光的锋利小刀,在火上慢慢炙烤着;刀锋在火焰下慢慢呈出淡蓝,又慢慢消失。此时,张大夫方命蒋大叔按住那人的双手,自己手中小刀已平稳缓慢的向那血肉模糊的箭创伸出。

“啊”一声可怕的惨叫撕破这山村的宁静的傍晚,蒋大婶被惊的从木凳上跌下,顾羽裳则一头钻到蒋锐侠的怀中。蒋锐侠蒋锐霆二人面面相觑,都被这叫声的凄厉所震,心中发憷。

“扑啦啦”,屋外的一群麻雀也被吓得向着远方的群山飞去,留下一阵叽叽喳喳的回音在侧。

顾羽裳一个人坐在里屋,闷闷不乐的看着在床上躺着的那个被她的侠哥哥从水里救起来的人,心里不停的埋怨着把她扔下不管,自己和村子里的年轻人上山围猎的蒋锐侠。自从张大夫给这个人开了刀剐出了深陷在背心里的箭头后,这个人就一直持续不断的发着高烧,到现在已经连续七天了。张大夫临走前对他们说,如果七天内这个人还是醒不过来,多半就没有什么希望了。那箭头入肉太深,伤了心脉;又在冰寒的山涧中浸泡太久,寒气遁入五脏六腑,若不是此人身体极好,早就一命呜呼了。不过即时如此,能否醒来又当别论;而即使醒来,恐怕也要落下个纠缠此生的肺痨寒疾,一有天时季节变化都恐复发,再无复当初的健康了。想到这里,顾羽裳不由为这个被救的无名之人感到悲哀,凝神仔细的端详着这个不幸的人。

这个人现在躺在蒋锐侠的床上,脸色在苍白中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粉红,滚烫的额头敷着湿巾;几天的静养过后,他脸上的浮肿已经消退,现出了一张瘦削而俊俏的脸膛,虽因伤病显得憔悴萎靡,但即使是加上那满脸乱长的胡髯,也难掩那一份的秀气瑰玮;身量高长,相比蒋锐侠八尺的伟岸身高也不遑多让。“真不知道等这个人伤好了,恢复精神了,和侠哥哥那个更好看些呢?真难说,说不定这个人还更好看点呢……”。忽然间,顾羽裳觉得脸上发烧,忙伸手轻拍自己脸庞,嘴里轻轻骂道:“死丫头,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是该打……”

正好这时蒋大婶端着一盆凉水进屋来,见状不由笑道:“羽儿啊,你在干嘛阿?有事没事的打自己脸干什么?作了什么错事了?”

顾羽裳发出一声嗲音,立刻腻缠上来,两只手抓住蒋大婶的胳膊,轻轻摇晃着,用一种拉长的声音发出十足的撒娇的问话:“伯母,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蒋大婶看着顾羽裳,嘿嘿笑了笑,道:“羽丫头等不住了阿?锐侠这次是和村里人一起围猎,打得就是今年咱们村要交的捐税,那可就说不准了。”说到这里,蒋大婶的脸色一黯,顺手将水盆放在床头前的柜子上,转身对顾羽裳道:“今年打仗打得厉害,上次县里还出个告示,要加三成的养兵捐;又说是淮王造反,我们是淮州居民,皇上替我们平乱,我们就得出谢兵捐,又加上了五成。昨天蔡村长还挨家挨户的宣告,皇太子马上要加冠了,为了答谢我大夏皇家的皇恩浩荡,又要增一个冠礼捐,每个人又是一两三钱的银子。我们蒋家三个男人拼命打猎,我还不停织布变卖,这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最多能挣三十两银子,这一家子就要交二十八两三钱。哎,我们穷人家的日子该怎么过啊……这次村里还要缴上劳军的礼物,锐侠锐霆和他们父亲都又上山五天了,希望能完成县里派的任务吧,我也想他们能早点回来啊,谁愿意让自己丈夫儿子在深山打猎,自己担惊受怕啊。”

顾羽裳闻言,马上愤愤不平,接口续道:“就是就是,那天来的那个派差的衙役实在是太可恶了。不仅让我们给他们准备这么多的东西,还牵了村东头阿黎家的黄牛,偷了河边蔡四叔打的豹子皮,甚至还想调戏阿雯。阿雯可是村长的女儿阿,村长平时那么威风的,那天怎么都不敢管管啊,就知道一个人蹲在门外唉声叹气的。要不是蔡亚炯那天回来的早,把那个衙役吓跑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管?他怎么敢管?他管的了吗?说起来他是个村长,拿到外面去,什么都不算的,外面比他大的官多的很呢。羽儿,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的。村长在我们村里最大,可是遇到比他大的官,他也没有办法啊。大鱼吃小鱼,这就是命啊。”蒋大婶说到这里,连连不住叹息。

“难道没有天理王法吗?我爹爹就老是教我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还给我说过,当年祖皇帝开国的时候,曾布告天下,说天下均平,永不加赋阿。这些人这样无法无天,狐假虎威的,就不怕皇帝老爷治他们的罪吗?”,听到这里,顾羽裳感到和自己平时听到的阿爹的教诲格格不入,不由的问询起来。

“天理王法?什么天理王法,县大老爷说的话就是天理,衙役大人说的话就是王法。我们这些小民,那里能和这些老爷们去讲王法去说理去阿。你不知道啊,县府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凭道理?那是什么啊?有权有势的人生来就是欺负我们这些小民的……或者那天有了好运气,如那个张大夫说的,我们锐侠锐霆能时来运转,得到一官半职的,或许我们也就可以知道什么才是天理王法了。”蒋大婶声音低哑,但到最后越来越大声。当讲到锐侠锐霆的时候,眼睛里闪起了希冀的光芒。

顾羽裳也激动起来,伸手猛地一拉蒋大婶的手,用一种憧憬的口吻,娓娓说道:“我知道侠哥哥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的,就像爹爹给我讲过的那些英雄。他一定会穿着金色的铠甲,骑着高大的白马,带着上百的随从,成箱的礼物,从那朝霞满天的东方走来,来到我的身边,轻轻拉我上马,带着我去那遥远的地方……”说着说着,顾羽裳又痴了,手也挥舞了起来,仿佛现在现在他的侠哥哥已经来接她了一半陶醉。

“哐当……”,一声巨响,顾羽裳挥舞的手臂终于把蒋大婶放在床头的水盆弄倒,一大盆从山涧里取来的冰寒凉水哗的倾倒出来,将整个木床弄得如水乡泽国一般洪水泛滥。“啊……”,屋内三个人的惊叫传来,同声共鸣,震耳欲聋。

蒋大婶和顾羽裳两人都跳了起来,顾羽裳满脸不可思议,蒋大婶则浑身僵硬不动,看着那躺在床上的那人浑身精湿、猛地坐起,带起一串水花,将二人甩了个满头满脸;头发紧紧的贴在他额头上,衣服也像一层皮似的附着在身上,整个身体显然是被冷坏了,双臂环保,如秋天落叶般在瑟瑟发抖。

顾羽裳黑亮的眼睛瞪得滚圆,直直的眼神瞬都不瞬,突然问道:“你怎么醒了?你伤好了?”

那人闻言,茫然的抓过头来,头上大股的水流顺着两颊淌下,汇聚到瘦削的下巴上成一股往下流去;眼眉胡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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